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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第 41 章

桑晚彻底清醒,手脚并用的想从萧衍之身上下去,却被他反手圈的更紧。

“都抱一夜了,躲什么?”

“营帐冷……我并非有意。”她不再乱动,小声解释。

脚底的汤婆子早已冰凉,不知踢到了哪里,整个人娇小的蜷缩在帝王怀中,周身暖洋洋的。

夜半值守的安顺来换汤婆子,都被萧衍之拦下。

汤婆子哪有他这个大活人暖起来舒服?更何况,软香玉枕,他可舍不得放开主动抱了一夜的姑娘。

“有意又如何?”萧衍之反问,轻笑着说:“朕喜欢还来不及。”

他稍稍松开些,手却是向锦被下探去,惊得桑晚顿时僵硬,捉住他的指头:“陛下?”

宋家。

三少夫人今日回了娘家,哪里还愿意回英国公府,派了婆子回国公府报信,晚间胡吃海喝一番,又跟自家阿娘和嫂嫂抱怨桑晚,“她没有一点儿之前大嫂的手段,看起来就弱弱的,且也没有什么手段,我听闻她身边的婆子都能欺负她。”

又露出鄙夷,“一个庶女,还是个不受宠的庶女,估摸着之前连人参都没有吃过,所以一嫁过来就开始让厨房做扁豆粥。”

“就这样的人,我凭什么要把自己辛辛苦苦操劳的一切给她?我也是嫡子嫡媳,怎么就不能管家了?”

宋夫人皱眉,“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总庶女庶女的叫唤。要是清楚一点的人家,庶女也做嫡女养,哪里会把人养成小家子气的模样。”

宋家大少夫人刚生完孩子,精神虽然有些不济,但睡了一天也睡不着了,索性歪在床上笑着宽慰:“母亲也别说妹妹,她这是还没经过事,只晓得中馈的一亩三分地。”

又拉着三少夫人道:“玥娘,女子这一生,因要在宅院里过一辈子,便只能盯着宅院。但你是咱们家养出来的姑娘,自小也是跟着你哥哥出去游玩看过大山大河的人,很不该跟小折氏这般的人斗气。”

“她看过什么呢?拥有什么呢?只有眼前那么一点管家权罢了。因势所为,她必须要去跟你争,可你又不一定要……”

三少夫人眉头一竖,“难道我强一些,家世好一些就该让步吗?我才不要!”

宋夫人气得在她额头上点一下,“你这个不通透的丫头!你大嫂嫂自小看着你长大,难道还会害你吗?你不听我的,还能不听她 ?”

宋家大少夫人无奈的帮着缓和,“算啦,母亲,她还小呢,等年岁大一点,再想起今日的事情,自己都会觉得好笑。”

“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傻事呢?”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哪里舍得一直骂,宋夫人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三少夫人不满,“我都嫁人生子了,莹莹和升升也都三岁啦,哪里还没长大。”

她在三年前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很是满足,提起孩子瞬间就来了兴致,“他们今日还想跟着来呢,我才不准。我带了他们回来,母亲和嫂嫂哪里能看见我。”

宋大少夫人就笑,“还说不是个孩子脾气,都多大了,还跟自己的儿女争宠。”

一家子人有说不完的话,第二天三少夫人才回去,彼时已经是下午了。她去给赵氏请安的时候还在花苑里碰见了桑晚。

她气色好得厉害,看得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正含笑低头掐掉了一朵开得正艳丽的寿菊。

这是有什么好事?

难道是中馈的事情?她立马不满起来,走过去笑着道:“大嫂嫂。”

桑晚抬起头,嗯了一声,“三弟妹。”

就没声音了。

三少夫人走近了才发现她怀里还捧着好些枝花,怕是院子里面的花儿草儿的都被她采过了!

真是小家子气,哪里有这般折花的。她啧了一句,“大嫂嫂很喜欢花吗?折……这么多?”

桑晚还不熟悉她么,都打了一辈子交道了。她只当没听懂,“是啊,很喜欢。”

三少夫人:“……”

所以说输给这般的人她才不愿意!就是之前的大折氏她也不是诚心诚意服气的。

但是世家大族,表面功夫比什么都重要,她只能退了一步,做出一副半遮半掩的鄙夷状,“摘这么多花……这般的事情叫丫鬟来做就行了,何必要自己动手。”

桑晚抬眸看了她一眼,“哦,我喜欢自己动手——你从没动手折过花?”

那自然是折过的,但她要阴阳她的是她摘了这么多花!

三少夫人噎了噎,桑晚的脸上恰时露出一点了然,“我就说,摘花这般的事情,很有一番乐趣,三弟妹哪里能没摘过。”

她声音和和气气的,一点儿也没有攻击性,三少夫人觉得自己是发脾气也不好,不发脾气也不好。

桑晚却不愿意跟她继续纠缠,她站直了身子,笼着一怀的花,“三弟妹,我要回去了。”

三少夫人不自觉退出了一条路给她过。

桑晚抬脚走了过去。等人走了,三少夫人才回过神——她刚刚,是被桑晚压制住了?

她勃然大怒,转过身去要生气,却发现桑晚已经走远了。那她这脾气怎么发?

她身边的丫鬟宽慰她,“少夫人,是您修养好,她没撕破脸皮,温温和和的,您便也不好为难她。”

三少夫人气呼呼的:“是!都怪我太讲理了!”

萧衍之一席话生生吓出薛铭宇一身冷汗,“陛下明鉴,臣等不敢。”

只听帝王爽朗笑了几声,一把将薛铭宇从地上提溜起来。

“你姐姐此次也伴驾随行,有空去见见,自家人,机会难得。”

薛瑶深处后宫,位至贵人,已是主子。

薛铭宇本是庶出,但薛瑶母亲死后,自己姨娘做了填房夫人,他才得入嫡系族谱。

在这见薛瑶,指不定有多憋屈,可帝王这样说,便是恩赐,他不得不见。

薛铭宇只能笑容牵强地作揖:“多谢陛下隆恩。”

第 42 章 第 42 章

薛铭宇和萧梓轩拌嘴的地方只在祭祀大典旁,现下都跟在萧衍之身后过去。

京中权贵之子,但凡有些武艺傍身的都在场,一年一度的秋狝可是在帝王面前崭露的大好机会。

围猎四人成组,进林前都需点天柱香,有宫人守着香炉,若香燃尽仍未归,侍卫则会进山寻找,恐遇危机。

若无危机,香燃尽后才归,所猎之物则不做数,宣告失败。

无人会以最终成绩和四人荣耀做赌,故而都赶早不赶晚。

帝王所在队列不参与比拼,进去一同围猎,只图一个君臣同乐。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起赵氏早上生气的模样,竟然一不小心笑了出来。

……有些畅快。

这算不算无意之中报复了一小下啊?

那报复他们也太容易了。

刕鹤春:“……”

他确实没脾气了,道:“什么事情好笑?”

桑晚收了笑脸:“没什么。”

刕鹤春不去跟个小姑娘辩解这个,只道:“待会见了岳父岳母,对川哥儿要亲近些。”

看在她还年幼的份上,他愿意再教导教导。

要是她自己知晓努力上进就好了,他就可以甩开不管了。朝堂的事情那么多,他真没有时间为她多操心。

一切还是要靠她自己。

桑晚便又点头。于妈妈瞧见两人的气氛不太好,心里高兴,伸出手去接川哥儿,“老奴抱着吧,给川哥儿喂个果子。”

刕鹤春却皱眉,“三岁了,吃个果子还要喂吗?”

他从小矮几上拿了香果给他,“可以自己吃吗?”

川哥儿很激动,“可以的。”

他话说得很清楚。

他很喜欢父亲,但父亲来去匆匆,也不怎么来看他。他依着父亲,道:“川哥儿还可以自己吃饭了。”

刕鹤春笑起来,“这才是好孩子。”孙大夫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叮嘱了些要点,又安抚了好一阵慌乱的罗胥君,最后才看向面色苍白,气息混乱的样子,神色凝重。

“手伸出来,”孙大夫给他把着脉,“你的身子自己应当知晓,原本重伤便不能轻易受寒、劳累,这才多久,前几日夸你身子养得好,怎么这么折腾自个儿?”

套了牛车去请孙大夫来的刘叔开口:“都是这小子给闺女儿背回来的,又来我家敲门,请我去寻你。”

孙大夫神色稍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倒是没看错人。”

他看向躺在屋里,还发着高热的桑晚,“她心思重,小小年纪便撑着家事,从前我还担心她日后……如今倒好了,你二人往后同心扶持,日子定不会差的。”

常渊沉默点头,送走了他。

厨房的小炉中原只煮着他和罗胥君二人的汤药,今日却多了一份更添苦涩的气息。

他端起药,第一次去了桑家小院的主屋,罗胥君的住处。

听见敲门声,罗胥君顺了顺气,开口道:“进来。”

常渊端着药,推开了老旧的木门。

屋子里有着沉重的苦气。日日浸染着药的苦涩,这股气息萦绕不去,久久停留,连带着病人身上颓败的气息也经久不散。

“往前来些,这处有把椅子。”

罗胥君体谅他眼盲,伸手接住了药碗,放在桌面上。

她也刚从女儿处回来。

自小漂亮、要强的女儿面色惨淡,唇色干裂发白,她心疼地流着泪,又怕自己碍事,匆促喂了水便退下几步,让孙大夫为她诊治。

瞧着骇人,所幸只是受了寒。但又不知为何心神恍惚,像是受了惊,在昏迷中也不安稳,只能又多开了些安神的药。

罗胥君自听到雨夜崴脚,泪水便止不住了。

此刻听到孙大夫那样说,捂着面,身子疲软地回了屋。

她方平复下情绪,便见常渊送来了药。

男子身量高,却没了那等面对着常人,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威压。他背着桑晚回来时,满身湿透,顾不上自己便去了刘家,等孙大夫来了,才匆促换了身衣裳,此刻还未歇过。

罗胥君轻叹:“你也累了,昨夜多亏有你,这会儿阿晚还没醒,你且先去歇会儿,莫要熬坏了身子。”

常渊顿首,半晌才开口,将昨夜种种全盘托出。

末了,问道:“晚辈知此冒昧,却也想问问伯母,当年往事……究竟如何?”

自听他开口,罗胥君的鼻腔便全然无法呼吸了,张了张口,捂着唇,不让自己的哭声惊扰到昏迷中的女儿。

“她是……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桑晚见他们父子情深,扭过头去撩起窗帘看外面的人群拥挤。

她病了之后,一直都没有出过国公府的门。应该说素膳去世之后,她就觉得外头的天并不是那般吸引她了。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死了也好。死了跟素膳一块做伴,来生也许还能做个姐妹。

她到最后的那些日子,一点也不羡慕人间烟火。她只是盼着自己在睡梦里死去,那样病痛也不会折磨到她了。

彼时川哥儿从国子监里面回来看她,她枯瘦如柴,气也出不了多少,但还很温和的问他,“我想来想去,自己也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为什么会远离我呢?”

川哥儿半响没回话,好一会儿才道:“母亲多虑了,只是儿子天性如此罢了。”

可你明明不是。她是见过他和赵氏,于妈妈还有他那个新婚小妻子亲昵相处的。

桑晚直到死也没有明白,便也不准备明白了。刕鹤春便见她又开始发呆。她好像很喜欢这般静静的呆在一个角落里想自己的事情,有时候脸上露出来的神情像是看透沧桑之人才有的,没有一点儿这个年岁该有的活气,整个人看起来不讨喜得很。

但他又实在没有办法对她生气。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的神情太柔和了,竟然让他不忍斥责。他便将川哥儿送了过去,“你抱会。”

桑晚猝不及防接了孩子,还没回神,身体的记忆已经将人给熟练的抱在了怀里。她僵了僵,小心翼翼又将人放在凳子上。

她小声说,“我抱着他害怕。”

刕鹤春好笑,“你刚刚抱得很好啊。你怕什么?”

桑晚:“我就是怕。”

刕鹤春只好作罢。

等到了折家,他自然是去跟岳父和大舅哥等人一块吃酒谈天,川哥儿被桑晚带着去了后院见折夫人。

折夫人一脸欢喜的将川哥儿抱在怀里,亲了好几下,“我的乖乖,想不想外祖母啊?”

川哥儿却已经不太记得她了。但于妈妈常常提起外祖母,他也是有印象的,点了点头,“记得的。”

折夫人便红了眼睛,“川哥儿,你的眼睛和鼻子就跟你阿娘一个模样刻出来的。”

川哥儿对生母没什么印象了,但刚刚在马车上父亲教导过他阿娘两个字,他便连忙循着记忆去看桑晚。

折夫人顿时心痛如割,心里为自己苦命早逝的女儿不值当,却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发脾气,忍着酸涩的泪意对婆子道:“你先带着川哥儿去玩。”

唐妈妈和于妈妈等人带着一干奴仆便退了下去。折夫人冷着脸问:“听闻你不愿意将川哥儿接回去养?”

桑晚:“我是愿意的。只是婆母不愿意。”

折夫人:“听闻你也不愿意接手中馈?”

桑晚就轻轻笑了起来。她才到家,唐妈妈等人也都还没来得及说,但母亲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看来嫡母的消息还是很灵通。

她道:“接了也不会给,不如不接。”

“再者说,我没有分身之术,接了川哥儿,便也没时间去管中馈。不如就先这般,等以后再说。”

折夫人自然知晓是这个道理。但她却不愿意接受这般的说辞,她拍着桌子道:“你姐姐在的时候,即便是有千般的事情,她也能同时做得好。”

“你以为我逼着你快快接川哥儿回去和管中馈是为着我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和川哥儿?”

桑晚没有回话。她是知道真正原因的。

这个原因说起来也简单。

赵氏不愿意给她中馈和川哥儿,而她一门心思去接,去管,便是把赵氏给得罪了。

嫡母不愿意看见她和英国公府的人和家亲。往后多年,只要她跟府里的谁关系好些,嫡母便立刻受不了,定然要来搅和乱才行。

比起英国公府的人,桑晚更加厌恶嫡母。

她静静的坐在凳子上等嫡母骂完。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话,无非是你如此蠢笨,胆小,怯弱,若不是我在背后撑着你,你能得到如此的富贵?你的富贵还能顺畅下去?

一个出嫁的女儿,没有娘家的助力,你凭什么在高宅大院里面行走?

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若不是你姐姐离世早,你能有这般的泼天富贵?你要感念你姐姐的恩德,日日烧香敬拜……

桑晚听了一辈子,再听这些,不仅无动于衷还觉得有些好笑。

这话能唬住十五岁的她,却唬不住三十岁的她。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她甚至听得还很欢喜。她很喜欢现在这样不用因为别人几句话就变得战战兢兢的自己。她甚至又特意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发现自己内心依旧平静得很,便深深的舒出一口气。

真好啊。

不因她人的怒骂而憋屈和伤心得几天吃不下饭,也是一种欢喜。

她甚至不愿意花费力气去反驳嫡母,只是耐心的等人说完,然后才道:“母亲,你把素膳的卖身契给我吧。”

折夫人说了半晌,刚停下端起茶杯想要润润嗓子,就听她说了这句话,一个没忍住,手里的杯子就砸了出去。

桑晚没动弹。她知道如今自己的地位不同了。嫡母不敢砸中她。

所以她还是一动没动,道:“母亲生气做什么?”

“我要给素膳发银子。她的卖身契在折家,刕家就没法给她发例银。”

折夫人噎了噎,好笑道:“你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

她啧了一句,“容我提醒你,你姨娘这两日身子不好,还是我叫大夫来养着的。”

这话半是要挟半是鄙夷,桑晚听完之后就堵了心。

多少年了。还是用姨娘来威胁她。

但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她和姨娘之间……也不是那般的好了。

她无所谓的点点头:“多谢母亲——素膳的卖身契,母亲给我吧。”

折夫人便诧异的看着她,“你……不管你姨娘了?”

桑晚:“不是照料得很好吗?”

她笑了笑,“谢谢母亲。”

折夫人再次被噎住。好久之后,她等桑晚去李姨娘处的时候问唐妈妈:“她怎么感觉跟之前有些不同?”

唐妈妈可找着诉苦的地界了!她拍着大腿哭道:“夫人,咱们都看走眼了,她竟是个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的,第一天进去,就换了大姑娘留下来的东西,第二天就用了您给她的金银首饰!”

“她就是个白眼狼!夫人,您被骗了!”

桑晚无法想象,她是怎么顶着这样一张单纯无害的脸,和温柔的声音说出这些话的。

她倏地抽回手,向后退了一大步,撞进苏若怀里,堪堪站稳。

桑慧月终是没忍住,极小声地哼笑了下,像是嘲弄。

电光火石间,东陵婧的匕首已经划过她胳膊,只听桑慧月尖叫一声倒地,胳膊上渗出的血已然渲染了衣裳。

东陵婧蛮不在乎地说:“这匕首是父王送的生辰贺礼,削铁如泥,沾上你的血,真是脏污。”

她将匕首丢到地上:“自己的血,舔干净。”

第 43 章 第 43 章

见桑晚默不作答,面带惊色。

东陵婧眼睑略垂了垂,声音婉转,像在哄她:“在陛下身边呆了这么久,怎还这样胆小?”

“晋国陛下暴君之名流传甚广,按理说,你该见怪不怪才是。”

她双手轻捏上桑晚的胳膊,将她从苏若身前带离,感叹了句:“好生瘦小,这腕子轻轻一捏,就能断掉。”

听东陵婧说了这半晌的话,再听她说这些骇人言语,桑晚已经没有一开始反应大了。

只是方才挥刀瞬间,着实让她来不及反应,受了惊。

刕鹤春回到书房,便叫来贴身小厮松亭问及他昨日晚间进宫之后府里发生的事情。

松亭毕恭毕敬道:“您走之后,年少的客人们都很惊慌,怕宫里出大事,于是坐立不安,交头接耳。年岁大一点的好像猜出了什么事情,跟国公爷和其他几位少爷吃酒不断,并无惊讶。”

刕鹤春:“年少之中可有稳重的?”

松亭想了想,“有的。云州莫家将军的七少爷倒是很沉稳,一直安静的吃菜,才十五岁。”

刕鹤春这次成婚,请客也很有讲究,年轻一辈之中,除去常有的客人,他还请了一些想要结交年轻武将。一听这话,便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松亭刚要走,刕鹤春却突然想起了桑晚。他问,“少夫人那边呢?可有惊吓?”

松亭的神色就奇怪了起来,“不知。但是……少夫人昨天晚上叫人去厨房点了三四个菜。吃完之后便洗漱睡下了。”

刕鹤春便不知道要如何评她。但看起来是个自安其乐的人。

他摆了摆手,“我知晓了。”

他一说这句话,便是要自己静静的意思,松亭转身离去。刚出书房院子没几步,便看见少夫人身边的素膳朝着厨房走去,而后被唐妈妈叫住了。

唐妈妈脸色不好的训斥了她几句,松亭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瞧着应不是什么好话,脸上一团团戾气聚着,好像要将人生吃活吞了一般。

等素膳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已经红红的。松亭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他是自小跟着刕鹤春的,如今也有二十五岁,性子稳重,心有城府,昨日一眼就瞧出素膳的性子软弱可欺,跟少夫人差不多模样。

折家派个这般厉害的妈妈来,怕是想要架空少夫人,但这也不关他的事情,便也没插手,自去忙活自己的。

等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回书房时,便见素膳带着蝉月以及几个小丫鬟一人提着一些妆奁盒子往苍云阁走。

他眯了眯眼睛,只当没看见。

素膳已经高高兴兴的将嫁妆里面的妆奁放到桌子上了。她跟桑晚道:“少夫人,按照你的吩咐,取了这几套金银和翡翠的。”

桑晚低头瞧了瞧,满意的笑了笑,“嗯,就这几套好看点。”

蝉月:“少夫人,奴婢会梳头,明日给您梳一个牡丹髻吧?用这套金簪必然好看。”

桑晚却想也不想摇了摇头,“太重了,脖子累得很,我不喜欢,简单一点就好。”

蝉月:“堕马髻呢?”

桑晚:“也不好,还是重。”

蝉月:“那就简单绾……梳个发髻吧,奴婢也梳得好看。”

桑晚笑着应下,道:“你不用避讳我的名字。”

她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蝉月真心实意的:“您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主子。”

桑晚摸了摸她的头。她如今看这些小丫鬟都跟看孩子一般,还是很宽和的,道:“你去歇息吧,我也要睡会。”

蝉月点头。她欢喜新夫人好说话,看着温温和和的,想来不是个严厉之人。又瞧着她待素膳跟亲妹妹一般,便羡慕得紧,想着提前站队,也好能先得她几分情意,以后就日子好过了。

她从善如流的出门,便被唐妈妈瞪了一眼。蝉月缩了缩脑袋快些走了。

她知道少夫人是庶女,唐妈妈是折家嫡母派来的,定然有些合不来。也见过唐妈妈看少夫人的眼神……实在是算不得恭敬。

但少夫人虽然看着柔婉性子弱,可唐妈妈也没在她那里得了脸,早上被拿了嫁妆钥匙,中午回来就添置了自己的行头,如今还去找唐妈妈拿了嫁妆单子去取里面的妆奁用。

唐妈妈眼睛都要冒火了,因此被她瞪一瞪,也不亏什么。且少夫人看着有成算,那她也就有成算。蝉月便转头道了一句,“唐妈妈,您吃什么?奴婢正要去厨房领糕点。”

唐妈妈心里不痛快,但她不是什么都莽撞的人,没查清蝉月的底细可不敢胡来,便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不过是个奴婢,可不敢将主子的吃食进嘴。”

蝉月哎了一声,拿腔拿调的道了一句:“您是个规矩人。”

规矩人三个字刺了唐妈妈一瞬,她阴阴的看了蝉月一眼,再不说话了。

屋子里,素膳捂着嘴巴笑,“蝉月好大胆啊,她这般厉害,唐妈妈不会怨恨上她吗?”

桑晚:“你看着是个胆小的,胆小这条路,她便不跟你争着走了。便要告诉我她胆子大,什么都不怕。”

但也确实太大胆了。她道:“我还要打听打听她跟长姐有什么恩怨没……”

只有长姐的人再不会用她,她才敢这么大胆的第一天就投靠自己。

还敢得罪唐妈妈。

但她确实不太记得蝉月这个人了。上辈子她投靠来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查一查呢?

她不免很是后悔。

素膳小声道:“姑娘,你又是添置东西又是去动嫁妆,唐妈妈怕是恨足了我们,咱们该怎么办啊?”

桑晚:“那就把她赶出去。”

素膳有些害怕,又有些跃跃欲试,更带着一种复仇心态瞪大了眼睛,“怎么赶?”

桑晚:“很简单的。”

她想了想,打了包票:“你看着吧,一个月之内,我让她自己离开。”

她拍拍素膳的手,“且让她嚣张,她越是嚣张,越是看不惯我,才会自乱阵脚。”

“她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人物,也不是什么难以对付的大人物,素膳,你不要怕她。”

素膳也想不怕,但十几年都是这般怕着过来的,一时半会的改不了。她很是崇拜桑晚,“姑娘,你真厉害,刚嫁过来就想通了这么多事情,真是太聪明了。”

桑晚就笑起来,“你还是第一个说我聪明的。”

她看向窗外,“不过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笨人也有笨人的活法,努力活得快活一些才是值当的。”

所以她又让素膳去叫小丫鬟进来去厨房点药膳。

如今站在她门口的这几个小丫鬟她其实印象都不深。记忆里,她们也跟蝉月一般很快就离开了苍云阁。但她们去哪里了,她依旧不清楚。

也许年轻的时候是清楚的,但不是很在意,便年岁大了都忘记了?

桑晚若有所思。

唐妈妈却私下去找了于妈妈。她气得牙齿都是抖的,“果然这世上姨娘养的哪里有胆小老实的!你是没瞧着她的轻狂样,让她住在大姑娘的屋子里是叫她记得大姑娘恩德的,她却一来就添置东西,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便连我都看不上,真是蠢货,丢了我们折家的脸!”

于妈妈此时也皱眉,“她今日也不提接川哥儿过去的事情。”

唐妈妈 :“她要是老实人,咱们撺掇她去国公夫人面前要川哥儿,她必定答应。这般一来,国公夫人肯定厌恶她,也不会将哥儿给她。但这会子,她机灵得很,也不去要川哥儿——那以后就是要来了,她这般的猖狂,咱们敢给她养吗?”

于妈妈就道:“她毕竟是主子,你在她那边,可千万别跟她硬碰硬。且先忍这几天,等到三朝回门的时候,你偷偷问问夫人该怎么办。”

唐妈妈愤愤不平,“我记住了,我没跟她硬着来。老姐姐,我先回去,不然她又要作妖。”

等她回了苍云阁,里面一阵阵香味往外面冒。她忍了又忍,抓了个小丫鬟问:“这才下午,怎么就吃上了?”

小丫鬟:“唐妈妈,是药膳。少夫人叫我们去厨房点了扁豆粥。”

唐妈妈:“扁豆粥?”

小丫鬟记性好,笑着道:“是,少夫人说,让厨房用白扁豆半斤,人参二钱做细片,用火煎熬出汁水,再用粳米熬粥,混合一锅,说是能让人精神头好些。”

唐妈妈听见人参二字的时候已经气得胸口起伏了。她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小丫鬟笑着走了,等到了偏处,她朝着另外一个小姐妹努努嘴,“少夫人和和气气的,素膳姐姐也给我们果子吃,唯独她张牙舞爪。”

她伸出头朝着正屋看了看,正好看见唐妈妈进去,她啧了一句,“少夫人也没叫她进去,你瞧,她自己来去自如得很。”

桑晚下意识捂了捂耳朵:“孟大人怎么也和世子妃一样,这些听了会被灭口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讲给我了。”

孟涞哈哈大笑:“真正灭口的话我也不敢讲给姑娘,您大可放心。”

想到帝王现在都没告诉桑晚,他们其实多年前就见过,孟涞就止不住想笑。

原来贵如帝王,也有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要敢把这些告诉桑晚,怕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远方尘土飞扬,珠月看到萧衍之整个人都放松不少:“那是陛下回来了吗?”

第 44 章 第 44 章

桑晚抬头望去,萧衍之身后不仅跟着小队中其他三人,还有几个侍卫模样打扮的人,马匹上驮着他们所猎之物。

围场上等候的人都已起身,预备恭迎圣驾。

孟涞却不紧不慢,依旧和桑晚并排走着。

还有空垫脚,大致数了数:“看来咱们陛下收获颇丰啊!”

“孟大人身为文官之首,还不快些过去?”

桑晚疑惑:“陛下骑马刚出山林,现在跑两步或许还来得及。”

后方营区地势略高些,能看到萧衍之很小很小的身形,骑马回来还需一点时间。

女子嫁人,嫁妆里面的陪嫁大部分是新的,但也有一些旧物可以带到夫家。桑晚的东西少,所有的旧物归置在一个旧箱笼里,好找得很。

素膳将箱笼打开,把那套汝窑茶具捧出来,又顺带着拿了几件只穿了两三次的衣裳。

她把衣裳茶具往怀里一笼就准备走。

桑晚却朝外头招了招手,一个长得圆乎乎的丫鬟进来,“大少夫人。”

桑晚:“你叫几个人,把这个箱子抬到我屋子里去。”

她笑着问:“你叫什么?”雨水冲击着两人的耳膜,在漆黑的夜里隔绝了除他们之外的所有事物,天地之间只余相互依偎着的彼此。

常渊背着她,一步一步。

“我爹去得早,你没见过他……他右脚是跛脚。”

桑晚的声音有着压制许久的痛,“但他曾经健步如飞,是个极康健、极强壮的人,能举着我在院子里飞,好半天都不会累。”

常渊没有出声,任她宣泄似的撕开自己伪装多年的表皮,将破碎不堪的内里展现在这场大雨下。

“我原本……还应有一个妹妹的,”她声音恍惚起来,“都六个月了,我亲眼见着、亲眼……都成了形。”

她打了个寒战,是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瑟缩与怯意。常渊心头发胀,站在原地将她往上提了提,静静出声:“这是……许多年前的事?”

“满打满算,快十年了。”

桑晚趴在他的肩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缘故。我妹妹还未看过这个世界,她还没睁开过眼睛……”

几乎有些胡言乱语起来,常渊屏息,察觉她情绪不对,只怕一夜的惊恐等候让她想起了不知多少年前的往事。

在他没有赶来之前,她已经这样害怕许久了。

他抿着唇,“若是伤心便别说了。你受了寒,莫要多思,回去……”

桑晚按在他的肩头,语气沉沉。

“你可以放我下来的,”她道:“我一直都是拖油瓶,你们不该带着我。”

常渊不理她的话,径直往前走着。

桑晚原本被雨淋得冰凉的身子微微发烫,心跳如雷轰鸣。

她絮絮叨叨地开口,不知说了多少,从前至今,又从今日到往时,语气惶惶。全然不见白日里那个恬然柔和的模样。

“是我哭闹,害的阿爹分心,马车翻了下去……阿娘怀着肚子护着我,最后妹妹也没了,阿爹摔了腿,”她一次次重复:“只有我、只有我完好无损。”

“……凭什么。”

“阿娘缠绵病榻,阿爹跛足郁郁不得志早早亡故,妹妹因我殒命,我凭什么过那样好的日子,”她开口:“菩萨见我近日欢喜,主持公道来了。”

圆脸丫鬟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回少夫人,奴婢叫蝉月。”

桑晚拍拍她的手,“我记得你。早间我去山海院里,是你在前面走给我带的路。”

蝉月欢喜点头,“这是奴婢的本分。”

桑晚就笑了。蝉月上辈子也是最先来投靠她的。但这个丫头没在她这里待多久就被调走了,她算不得熟悉,只记得有这么个人了。

不知道这辈子会如何。

蝉月很快带着两个婆子过来搬箱笼,一行人回了正院,桑晚亲自从箱笼里将一些喜欢的物件拿出来摆放。

蝉月就没出去了,和素膳一块跟着她在屋子里面忙活。

唐妈妈站在门外欲言又止,一脸愤愤——原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平日里一直装着胆小谨慎,一嫁进来便装也不装了,这般的嚣张!

这是大姑娘的屋子,里面摆的是大姑娘的东西,她凭什么在屋子里面添置新物?

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桑晚不经意间转头看见了她的脸色,倒是不在意。唐妈妈的心思,她懂。她不仅懂唐妈妈的,还懂很多人的。

她们都觉得她鸠占鹊巢。她自己也是这般觉得的。

所以惶恐不安,所以战战兢兢,所以用十五年去费心对她们。

直到现在,她依旧是觉得自己占着嫡姐的便宜。

这锦衣玉食,这高门大户。

但她已经报答过一辈子了。上辈子这个屋子里,她直到很多年后才添置自己喜欢的东西。

桑晚怔怔一瞬,回过神,将手里一串木雕彩绘的紫藤萝花坚定的放在博古架上。

又放了一串玉珠子,这是便宜货,但贵在珠子是她自己打磨的,所以很是喜欢。

再就是一个净瓶。她喜欢在里面插些时令花草。

东西没放几样,但博古架上面的格调瞬间失去了原本的古朴庄重。她笑了笑,没在意,继续放自己的东西。

这个屋子是她的,刕鹤春此后几年很少来院里,她想按照自己的喜好住。

她还记得他年后就要出远门了。年后江南突然起了水患,更有灾民造反,他被派往江南赈灾平叛,大概一年后才回来。

听闻这场灾乱死了很多人。

桑晚当时过得也不好,但听闻此事,还是为那些死去的人哭过一回,捐过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私房银子。

孟涞跪地,深深磕头,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臣,谢陛下隆恩。”

说完,似不愿再多语,起身后退着离开,略显哀伤。

看他走远,柯沭才从隐秘的地方跳出来。

萧衍之头疼:“你这毛病还没改掉?东躲西藏的。”

柯沭嘿嘿笑道:“从前在暗处习惯了,臣再改改。”

他身为龙影卫的领头者,萧衍之还未手握实权时,终日在暗处保护他,多年来已成习惯。

帝王盯着孟涞远去的背影:“有了家人,他总不能再浑噩度日了吧。”

“陛下仁心,孟大人的母亲和妻子九泉之下,会感念您的。”

柯沭叹惋,又禀报:“今夜秋狝设宴,臣听闻,宫中乐舞司挑了许多南边儿姑娘,给您献舞。”

第 45 章 第 45 章

太医院院判江瀚年过半百,背着药箱步履匆匆往桑晚所在的主营赶去。

鬓角发丝微白,下巴已经留了些须子。

珠月在身后气喘吁吁,“江大人您慢点!”

“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慢了我怕是要掉脑袋呦!”

江瀚足下不停,方才见是珠月来请太医,一听是桑晚有请,他背起药箱就跑,哪里敢耽误半分。

竟是连什么症状都忘了问,眼见着马上到了,索性又快了几步。

桑晚怀里抱着雪狐崽,笑容恬静,“果然是冻着了,姑姑你看,它现在不抖了。”

苏若笑容很暖,点头哄着。

“是啊,我们正想你这盖头要怎么办,如今你自己揭下来也好。”

“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桑晚一句话没说,目送她们离去。

等了好久,才恍恍惚惚的确定,自己回到了成亲的第一天。

成亲第一天,她的丈夫,英国公大少爷刕(li)鹤春在拜完天地之后突然被圣上的旨意叫进了宫。

她的红盖头是自己揭开的。

只是……当时她是等了很久,等到客人们走了,等到留下来陪她的妯娌们也走了,等到快要黎明的时候,才自己揭的红盖头。

这辈子迷迷糊糊的,竟然在妯娌们还在的时候就揭开了。

她脑袋里浑浑噩噩,又觉得有些闷,刚皱眉吸了吸鼻子,丫鬟素膳便会意的去开了窗。

桑晚看见素膳,顿时清醒起来。她高兴坏了。素膳自小就伺候她,与她同岁,情同姐妹,跟着自己在这国公府第谨小慎微的活着,上辈子比她还早去世三年。

没想到还能见到。

那重活也有意义了。她盼望这是真的。桑晚眼睛瞬间红了一片,抱着素膳小声哭,素膳为她抱不平,“再是圣上,也不能在洞房当天将人叫走啊。”

她声音小得不能再小,生怕人听见,轻轻安抚着她:“姑娘,你别伤心,时日还长呢。”

桑晚点了点头。然后听见素膳肚子叫了一声。这是饿了。她便要叫丫鬟取膳食来。但素膳却诧异的看着她,“姑娘……已经亥时了。咱们可以在这个时辰吩咐她们去取膳食吗?”

她忐忑得很,“会不会不好?”

桑晚闻言有些恍惚。她看向铜镜,铜镜里出现的脸稚嫩得很。因是庶女,所以常年谨小慎微,脸上都带着怯弱之态。

时日久了,便性子有了缺陷,喜欢讨好人,做事情最爱多想,做完了忐忑不安,就怕自己做不好被人说道。

素膳跟她一样的性子,忧思成疾,什么事情都要操心,所以也去世得早。

桑晚记得,从记事开始,她就带着素膳在娘家这么活,胆小得很,总被人欺负。后来……高嫁给英国公大少爷的嫡姐难产去世,留下了一个儿子。这原本与她无关,但嫡母看上了她老实本分,说服了英国公一家,让她来做继室,养育嫡姐的儿子。

她嫁过来后,更加胆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直用了十五年,才努力的在这个宅子里面活得略微有底气许多。

至少敢指使国公府的丫鬟去取膳食。

等素膳回过神的时候,桑晚已经开门叫丫鬟去厨房点菜,她开口熟练得很,“要一碟泰州鸭蛋,一瓯滤蒸烧鸭,再要一个拌黄瓜,一个芙蓉豆腐。”

都是她和素膳爱吃的。

然后把门一关,又过来捉住素膳的手。

素膳已然晕晕乎乎——被吓的。她家姑娘素来胆小,怎么突然就敢点菜了。

她声音都打着颤:“咱们初来乍到,这般去厨房要菜,会不会被人觉得小人得志嘴脸。”

桑晚看着素膳,像看孩子一样。她温柔的说,“不会的,咱们不过是吃几个菜,没那么严重。”

但她从前确实是像素膳这般想的。

她是最不受宠的姨娘生的,她也是家里最不受宠的那个庶女。她在今年四月之前,都在担心嫡母会把自己嫁到远处去,那就一辈子也见不到姨娘了。

谁知道四月端午之后,嫡母就说要在今年把她嫁往英国公府。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撞了大运,姨娘拉着她对着嫡母跪了又跪,感谢恩德。

嫡母又亲自拿着戒尺对着她严加教导规矩,让她不要丢折家的脸。

所以在九月嫁到英国公府,她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做错一件事情,畏畏缩缩,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在这个大宅院里面行走。

十五岁的她,确实不敢在这个时辰叫膳食,也不敢这么大胆的点自己爱吃的菜,好像连这府里的丫鬟也不敢多指使,生怕被人说一句小人得志就猖狂。

原来自己以前过得如此委屈。

三十岁的时候,她其实也有不少委屈,比如丈夫不亲,没有亲生子女,费心养出来的继子只尊她却不亲她,婆母明着笑盈盈背地里却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妯娌之间也不和气,时常有小龃龉,娘家嫡母还经常把她叫回去训斥,姨娘最后也骂她不中用……

但她却没在下人身上受过气了。即便是胆小怯弱之人,多活了十五年,也是有些用的。

桑晚笑着宽慰素膳,“新婚当晚本来就要再吃些,咱们一天没吃东西了,我也饿得很。”

素膳听见她说饿,便顾不得其他,连忙点头。然后一转身,便看见桌子上有糕点果子!她又犹豫起来,“要不,还是吃点果子算了吧?”

桑晚摇头。不。她就要吃热乎乎的菜。

等菜来了,她把送菜的丫鬟往外遣,再把门一关,把僵硬站着的素膳拉着往凳子上一坐,“大少爷今日不会回来了,咱们两个吃饱了就睡。”

她太笃定了。素膳被她弄得不知所措,但还是听话的坐下来吃。

桑晚盛情的给她夹菜,“你不是最喜欢吃泰州鸭蛋了吗?咱们以前没得吃,后面不愁吃了。”

“放点黄瓜一块吃,不腻。”

“你放心,没人来,她们走了,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安心的吃饭。”

她自己也吃。许是她太过于淡定,素膳竟然跟着稳稳当当的吃了一顿好饭。

吃完之后,两人还喝了一杯热茶,肚子里面暖和得很,素膳终于缓过神来了,她继续惶恐不安,“奴婢把这些碗碟送去厨房吧。”

桑晚难免心酸。她说,“不用,让丫鬟们去就好。”

素膳就笑了:“姑娘,奴婢也是丫鬟。”

桑晚:“可你不同。”

她又站起来去开门,叫丫鬟进来收拾碗筷。等丫鬟出去之后,素膳捂着胸口道:“姑娘,您刚刚真有气势。”

姑娘之前不是这般的。但现在这般很好。素膳也知道人弱被人欺的道理,但她和姑娘都改不过来,都没有底气。如今姑娘好像改了一些,她只有高兴的份。

会不会是大少爷成婚当天就被叫去皇宫里没回来刺激到姑娘,所以变得大胆了?

她依旧惴惴不安,桑晚却已经拍了拍床,“咱们洗漱睡吧。”

素膳:“真的不等大少爷了?万一待会回来了呢?”

桑晚摇头,“不等了,回不来的。”

素膳:“我们现在睡,国公夫人她们会不会不高兴?”

桑晚笑着道:“不会的,她们定然也在猜测大少爷被叫进宫做什么,哪里管得了我们。”

上辈子也没人告知过她一声缘由。她也不敢问,直到好久之后才听人提及,说是太后午夜梦回,梦见了刕鹤春死去的姐姐一直说想弟弟,非要圣上将大少爷叫过去。

太后吩咐完之后便一直梦魇,圣上是个大孝子,自然照做。刕鹤春进宫之后和圣上一块在太后的宫里等到天亮,等太后醒了之后已经到时辰上朝了,于是上完朝才回来。

桑晚拉着素膳躺在床上,当年的事情一股脑的涌入心头。她记得刕鹤春的姐姐,也就是英国公府的嫡出大姑娘,因为跟太后逝去的女儿长得格外像,便自小是养在太后膝下的。

刕鹤春是那位大姑娘最喜欢的弟弟,所以常进宫去看望。一来二去,刕鹤春便被太后和圣上看成是自家子侄。后来,刕大姑娘也去世了,太后身子随之病倒,郁郁寡欢,圣上便有求必应。

所以刕鹤春在大婚当日因太后梦魇被召进宫去也合情合理。

所有人知晓真相后都没当回事。她三十岁的时候,似乎也没把此事当回事过,甚至已经忘却了。

但如今细细回忆,其实当年的自己还是很委屈的。

一个女子,成婚当天的红盖头是自己揭下来的,她觉得会被人耻笑。

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而她第一天就被人看笑话了。

桑晚翻了个身,又觉得年轻的自己实在是想不开。与以后的人生比起来,这算什么呢?

素膳跟着她翻来翻去。桑晚轻笑,“你也睡不着啊?”

素膳:“不敢睡。”

还是怕大少爷会回来。万一回来了,她还能提前叫醒姑娘。

桑晚又心酸起来。她和素膳当年就是这般不敢睡,一直等到黎明。后来,她们不敢睡的时候更多了。

桑晚想,如果这不是梦,如果这是真的,那也是好事。年少时候的她和素膳实在是不容易,连吃和睡都不自在,那就让三十岁的她来款待年轻时候的她们。

即便三十岁的她依旧算不上好,但善待十五岁的她们,也可以有些底气了。

话音落下,绵延柔长的乐声响起,高台之下是十多个女子,轻衣薄纱,丝带纷飞。

在乐声中翩然起舞,身段柔美,笑起来和花儿似的,都看向座上君王。

桑晚本还为着帝王刚才的话感动,却见萧衍之目光深沉,看着底下的舞女。

心里顿时堵得慌,将手从他掌心抽出,端起方才敬酒时的酒盅一饮而尽。

酒味却并没有想象中浓烈,反而有淡淡的果香。

萧衍之仔细辩驳了下,估摸着是柯沭说的那批南边儿舞女。

侧头就见桑晚的酒盅空了,笑容深至眼底,问道:“阿晚这是……吃醋了?”

第 46 章 第 46 章

桑晚眼睛溜圆,将空了的酒盅放回桌角,心中一颤,“只是不想叨扰陛下赏舞的雅兴。”

安顺上前替她再度斟满酒杯,悄悄退到后面,唇角勾起。

连他这个小太监都看出来了,帝王又怎会没有发觉,只是桑晚还没意识到,这种烦闷的心情,源自哪里。

她捏着酒盅边沿摩挲,心里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