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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千杯灼 23963 字 6天前

第51章 欲窜伏 求求您了,让我跟您一起睡吧。……

他才搁下笔, 忽然霹雳一声,惊雷便炸响在耳边,闪电劈落一线银光, 照着三百里辉煌宫殿,恍如白昼。

胆子小的, 必要吓得昏死过去。

但这……未必不是秦厉收到信时的心情。

那封信拿金玺压在桌案上,亟待着明日一早, 便送往秦宫。

滂沱秋雨、霹雳惊雷, 携裹着浓风秋凉,不断翻越窗扇, 闯进帝王寝宫。飘逸的纱幔被扯开一个角,而后缓慢地坠落下去, 在地面上拖曳出蜿蜒的痕迹。

仆从们终于得了示下,将窗扇阖紧,而后拈烛布香, 暗处炉热轻偎, 驱散风寒之气,待帝王沐浴更衣后, 空气中便只剩下极轻的湿意。

浓雨催人沉静, 燕珩昏昏欲睡。

他靠着软枕, 才搭下眼皮儿来——

“咔哒”一声。

门扇叫人撞开,闯进一阵寒凉。

仆从们仓皇追进来,然而已经来不及,那挂着暗影的少年,轻声唤了一句:“父王……”

还带着疾奔之后不匀的喘息。

燕珩倦倦地睁开眼,瞧见那纱幔被风吹开,而后秦诏朝自己走近, 隔着五步之远,怯生生地唤了句:“父王,您睡了吗?”

燕珩开口:“寡人……”

秦诏打断人,兀自喜道:“太好了,父王,你还没睡。”

燕珩:“……”

方才真睡了。但刚睡就被你吵醒了。

秦诏跪倒下去,轻轻拨开纱幔,露出一张被暴雨淋湿的苍白脸庞。头发凌乱的贴在脸皮上,顺着下巴往下淌水。

燕珩撑肘起来,微眯双眼,借着昏暗灯火打量他。

秦诏穿得单薄,只着了里衣,像是睡下去又起来的,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像是从池子里捞出来似的。

“这么晚了,不好好安睡,怎的回事?”

秦诏道:“父王,我害怕,我能不能跟您一起睡?”

燕珩:?

哈?德福歪了头,也怀疑自个儿听错了。

秦诏见燕珩蹙起眉来,便怯声道:“父王……我害怕。求求您了,让我跟您一起睡吧。”

“你如今这般大了,有什么害怕的?”燕珩哼笑,懒得搭理他似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人,又将调侃的话传进人耳朵:“叫那女官哄着你睡。”

秦诏急得往前跪行了几步,守在人榻前,盯着燕珩,认真说道:“父王,方才好大的雷声,我害怕……”

“寡人怎么不知道你怕打雷?”

“那是以前不怕,可、可如今怕了。”

“哦?”

“父王,求您了。”秦诏犹豫了片刻,才又道:“跟父王说实话好了,那日离开殿中,我去凑热闹,非要看那赵玉儿,结果……看了之后,连晚饭也吃不下去了。再有夜里总做噩梦……父王……”

他急得快哭出来了:“您就让我跟您睡吧……方才那个惊雷,快将我的魂儿都吓飞了。”

燕珩终于转回身来:“……”

怎的这小子,叫自己养的比公主还骄?

秦诏软软地唤他:“父王——”

燕珩睨着人,本不打算理的,可秦诏猛地打了个喷嚏。才淋湿了浑身的雨水,又奔逐一路出了热汗,夜里风凉,若再撵他回去,怕是又要害热病了。

秦诏见他心软,便又拉住人的腕子,往自个儿额头上摸:“父王,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手底下的额头并不热。

但瞧着他那副受惊的模样,燕珩到底心软了几分。

终于,他大发善心道:“德福,与人沐浴更衣。”

“……”

秦诏被人仔细洗干净、揉香软,才送上帝王的床榻。

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呢,自与人说道:“父王,您放心,我睡觉可老实了……必不会打扰您的。”

秦诏睡觉老实?

这会听起来,兴许是句实话。

但那是睡着之后。没睡之前……可就不怎么老实了。

帝王的金床玉榻造的无比宽敞,两遭雕花,阔长近乎九尺,睡两三个人都绰绰有余。可不知怎么回事儿,燕珩才阖上眼,便觉得哪里有点挤……

旁边热烘烘的人,挤得太近,存在感分外鲜明。

燕珩忍不住睁开眼。

“……”

那视线当即撞进一双亮盈盈的、含着笑的眸子里,燕珩不由得怔了片刻。他难得困惑,这小子不睡觉,瞪着一双大眼,盯着自己做什么?

帝王哑声开口,言简意赅:“何事?”

秦诏那笑容有两分羞赧的意思,可动作却不马虎,坦荡往人跟前凑了凑,道:“无事……父王,我挨着您睡,可好?”

“不好。”

秦诏仿佛没听见似的,将脑袋贴着他的手臂,往人怀里挤了挤,直至再无半分空隙:“父王……”

燕珩道:“寡人说不好。”

秦诏微微仰头,因他贴在人大臂上,并未靠着枕头,由着视线差距,便只能瞧得见他父王的下巴,却看不见那双眼睛里,到底藏着怎样的宠溺与纵容。

他理亏,小声儿道:“父王,我听见了,您说不好。”

“那你这是作什么?”

“我……我是怕父王冷,想跟您靠的近一些。”秦诏一本正经道:“求您看在这份孝心上,就让我睡这儿吧。”

燕珩都气笑了:“寡人不冷。”

秦诏强词夺理道:“父王,外面秋雨正浓,您虽现在不冷,可早晚也要冷的。若是晚上您踢被子,我也好伺候您。”

不等燕珩开口,他又比出一根手指,笑眯眯地发誓:“父王,我保证,只靠一小会儿。真的,就一小小会儿。”

燕珩叫他闹的没了睡意,撑肘起来瞧着他:“你这小儿,麻烦,现在又不害怕了?”

“跟父王睡在一起,有您保护我,就不害怕了。”因他父王撑肘,给他挪出了胳膊的位置,秦诏便继续往人怀里挤,直至将脸贴在人胸前:“父王……”

燕珩低头,盯着他的头顶,发怔。

他困惑了:“你也忒得黏人了些。”

秦诏贴着他的胸膛,听见那心跳噗通、噗通,蓬勃有力的跳动着,便道:“父王,我听见您的心跳了……”

说着,他忍不住将手攀在人腰间,试探着小心的收紧,而后,发自内心的赞道:“父王,您的腰可真窄……那日,我见您身着盔甲,好不威风!……”

燕珩嫌他聒噪:“住嘴,睡觉。”

秦诏沉默了一会儿。

然而,那肩吞昂扬,映出宽阔肩膀、并兽首腹吞压住窄腰的画面冲击力太强,一遍遍热汤似的在脑海里滚。

眼前香风轻柔的衣料磨蹭着下巴,又吻住鼻息,他感觉喘息艰难。

此刻,秦诏将脸埋在强健胸膛里,并那掌心底下实在的腰身……仿佛叫他掐在怀里似的。

画册子上的“缠斗”场景,顿时涌入脑海,掀起狂潮来。

烧的嗓子眼干。

[那位是你父王,更是震慑九国五州、从无有人敢忤逆的帝王天子。]

秦诏这么想着,试图恐吓自己……

然而全不管事儿!

倒越发的升起征服欲来——偏就是他父王,偏就是帝王天子,是那全天下谁也比不上的风流人物!若是旁人,还没有这气派与风范呢。

父王香、父王好,父王顶顶的漂亮。

越想越乱、越乱越慌。

秦诏不停地吞咽,直至燕珩敏锐的察觉那点动静,将手落下去,抚摸在他脸颊上:“想什么呢?这是渴了?”

他本意是想捏捏小孩那软糯脸蛋子。

可惜那小孩儿却长成了个龌龊心肠,被他父王那双微凉的指尖扰乱了心绪,腹中炸开一团热流……直蹿关键。

那滋味儿,叫谁也说不清楚,但秦诏……猛地就明白了。

完蛋!

小鸟也不听使唤了。

吓得秦诏慌了神儿。可搁在人腰间的手,却死死抓住、舍不得松。

燕珩只需要贴得再近三分,便能抓住那点端倪。若是瞧见顶起来的那道山湾,必要将人当场丢出去,狠打上三十杖子不可。

秦诏憋住气,慢慢地涨红了脸!

燕珩捏了捏人的软耳垂,轻笑:“怎的这样热,难道又发烧不成?”

耳朵叫指头电住,秦诏火撩了尾巴似的,“唔”了一声儿,便手忙脚乱松开了人,兀自翻了个身,滚到一边儿去了。

他打磕巴道:“没、没热。”

秦诏心底明白了事儿,便臊的无地自容,只将头埋进枕头里,趴住一动不动。他试图将呼吸沉沉的压下去,端住体面,生怕被他父王发现。

燕珩纳闷儿,又好笑道:“怪哉,你这样,非将自个儿闷熟了不可。”

岂止是闷?那张辣起来的面孔,非得能烤熟条羊腿不可!

闻言,秦诏仓皇的抬头。

借着微弱光线瞧上去,燕珩才发觉他额头并着鼻尖,都生了一层细汗,亮盈盈的闪着珠光。

秦诏艰难开口解释道:“父王,我……我没事儿。方才说了只靠一小会儿的。”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等听话了?

燕珩嗬笑,伸出手去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欣慰道:“也好,你自乖乖躺在那儿吧……寡人实在倦了,再不许靠过来。”

秦诏闷闷地应声。

待燕珩凝神睡下去,秦诏仍亮着一双眼,托腮盯住他父王,不舍得睡。

他父王……那呼吸均匀而轻柔,整个人浸在烛火最后的光辉里,柔的似一块羊脂美玉。

这么想着,秦诏又往燕珩身旁又凑了凑,用热烈的视线,沿着那漂亮光洁的额头、挺拔的鼻梁、藕蜜似的唇珠……缓慢描摹。

那张侧脸被远处的烛光打落阴影,又渡了一层金辉。

忽而,燕珩睫毛微弱的闪动了一下。

秦诏甚至不敢拿指尖去触碰一下,只舍得用目光流连。这时刻,他忍不住想到,若是这样一个美人想要天下——不就是万万里山河么?给他便是。

他甚至觉得,那八国君王未免也太小气了些。

作甚要惹他父王辛苦……

珠玉金银太俗,只有那至高无上的威严和权柄,才能陪衬他父王。

而那无数人以性命相争、战火倾轧而来的权力,仿佛一把淬满血色的宝剑,就该置于美人股掌之间,任人轻盈挥舞。

——美人?

若是燕珩听见,怕是要笑出声来。

秦诏却不这样想——他父王自然是美人。

他喜欢那柄剑,更垂涎那血光,然而,只有权柄在手,将利剑抵在美人脖颈处,才能要他父王献上一个臣服的吻。

他要剑,也要那个吻。

秦诏这么想着,又眷恋的去看那张脸:

他父王睡着了也这么冷,眉眼如雪。然而,沉浸在昏暗和隐秘中,越是波澜不惊,就越是美的惊艳。

终于……他挨着人躺下,将脑袋轻轻贴在燕珩肩头。

那声音心甘情愿地软下去:“父王……”

燕珩倦倦地眯着眼,发觉身边儿再次凑过来的人,竟胆大包天的将自己的胳膊拉开,放肆地枕上去了——腰上那双手小心翼翼地扣紧。

他哼笑,想骂一句混账。

然而,因实在太困,说不出话来;便又阖上眼,自随秦诏去了。

第52章 其焉如 寡人什么时候亲你了?

天色昏沉, 将明未明,阴雨将光线压得深重,便只能瞧见那朦胧的轮廓, 窗影叠成一片,新烛将燃上。

燕珩叫人枕的手臂酸麻。

他阖着眼不曾睁开, 哑声命令道:“将你那脑袋,挪开。”

秦诏睡的晚, 这会儿正迷迷糊糊的, 他自舍不得那香气,更舍不得那窄腰宽膛……只懵懂的凑更近, 八爪鱼似的攀上去了。

燕珩被人扑住:……

他顿了片刻,唤道:“秦诏。”

秦诏睡的沉, 哪里知觉?此刻,正将脑袋枕在人胳膊上,四处乱摸。那手掌抵在人胸膛上, 一面无意识的摩挲, 一面馋馋的唤父王。

燕珩不堪其扰,终于掀起眼皮儿来, 垂眸去瞧。

秦诏端着一张风光桀骜的脸, 却舒适的窝在人怀里装乖……燕珩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然而小狼崽子睡的正香, 说是装,倒冤枉他了。

燕珩眯起眼来,极轻地叹了口气,才又拿指头点了下人的鼻尖,轻哼道:“你睡的倒香——岂不知寡人肩酸手痛?”

见秦诏毫无醒来的迹象,燕珩将指头下移,又点在他唇上, 神色含了笑,偏有几分招猫逗狗的趣儿:“你这小混账。巧言令色、谄媚的很。没瞧出你睡得不好,哪里害怕?分明凭这张巧嘴胡诌,亏得寡人信你!”

他骂的实在太对。

毕竟,话音才落下,那张巧嘴就探出半寸舌来,舔了舔他的指尖。

燕珩:“……”

那手指酥麻,抽回来的也快。

——混账!

他狠狠捏了一把秦诏的脸,复又收回目光来。这小儿,近日总带着馋劲儿,也不知是垂涎些什么……

燕珩想,是该给他加两条羊腿吃的。

以下犯上、放肆完还得了奖赏的,秦诏属头一份。如今,叫人掐了脸仍不知觉疼意的人,仍睡得香甜,更不知道什么羊腿的事儿。

*

晨光熹微的梦里,没有羊腿,只有美人。

梦里情形逼真,他父王褪去长袍,露出半张光洁的后背,香肩一抖,袍纱便蒙在自个儿脸上了。秦诏痴痴笑起来……他父王今日不一样,倒与他玩那等情趣。

他馋的想流口水。

梦里,那冷厉的威严,为那点臆想出来的风情所取代。他父王不过居高临下地冷睨了他一眼,便将人烧的浑身发热。

如此扬着下巴瞧人,挑衅,轻蔑。

也就只有他父王那等高贵姿容,方才陪衬。

像是驯养的手段,只差一道银鞭,甩在他面前,顿时激起满腹腔的征服欲来。

*

燕珩才阖眼没大会儿,就察觉怀里的人将他抱得更紧,嗓子里挤出来两句软软的“父王”,像是恳求。

燕珩困倦的很,懒得搭理他。

然而这小子愈发放肆。他一手摩挲着挂在人脖子上,一手搭扣住那窄腰,脸贴着胸膛,略曲腿,便挤进人两膝之间了。

他倒会钻空子!

还不等燕珩反应过来——忽然有什么硌到腿肉了。

帝王怔了三秒钟,“唰”的睁开了眼。因一时惊诧,便也不困了,他强撑起上半身来,将秦诏揪住襟领拉开半寸距离。

秦诏抱得紧,叫他父王拽了个悬空——吓得一激灵,也跟着醒过来了。

四目相对:……

两人同时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困惑。

燕珩挑眉,愠怒:“混账。”

秦诏迷茫的张了张口:“啊?”

燕珩视线下移,盯着他没吭声:“……”

秦诏随着与他父王的视线往下看,怔的手脚发僵,也没吭声。

燕珩没吭声是无语,秦诏没吭声是……等死。

当下,他愣在那处,脸“噌”地蒸熟了去,然而嗓子里艰涩,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他只胆战心惊:完了,完了。

燕珩问:“你做什么?”

秦诏心一横,眼一闭,干脆果决的抬眸,装傻答道:“父王,我什么也没做。”停顿片刻,他红着脸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燕珩:“……”

他看秦诏不像撒谎,又想起来这小子长大了,如今,才识风月的年纪,晨间……这等反应,也不算错处。

毕竟不是有意为之,燕珩也不好追责,因而,只得耐着性子问道:“那画册子,你不是瞧过了?”

“啊?”

片刻后,秦诏佯作反应过来,那张脸红的要滴血似的,慌乱挣脱出他父王的掌心,兀自钻进被子里,将头蒙上:“父王……可、可我什么也没想呀。我也不知道……”

至于……到底想没想、想的谁,秦诏可比他父王清楚。

然而燕珩并不知情,只当他是个没出息的痴儿,便哼笑道:“叫你学,你自装模作样——早间这等事,才自然不过,并无什么要紧的。若还不明白,自回去问问那女官便是。”

“我才不问旁人。”

燕珩听出言外之意,冷笑道:“难道还想来问寡人不成?”

秦诏不敢坦诚,只得摇头。可憋了半天不说话,那视线却热烈的投过来了,他红着脸、鬼鬼祟祟的往人那处瞧去。

燕珩迅速撩起锦被,将自个儿护住了。那脸色顿时黢黑:“你瞧什么?”

“父王,您是不是也……”

燕珩冷哼一声。

秦诏自软褥子底下探出手去,那指尖缠着人的指尖,“父王,我错了,您别生气,我再不敢乱说了。方才是睡糊涂了。”

燕珩没拂开人,只是冷笑睨他:“信不信,寡人叫德福,将你的那双眼睛挖出来,喂给后苑里的犬兽吃。”

威胁的语气巧妙,态度实在厉,又带着上位者的天然的震慑与威严。

秦诏似被唬住了,讪讪地吞口水。

然而,他父王那模样虽冷,姿容却同梦里如出一辙。只因被人拿下巴尖指着,威胁变成了风情,不由得心窝里发软,手心都冒汗……

“父王……我还小,您原谅我一遭吧。”

秦诏佯作困倦地揉了揉眼睛,轻声细语地解释道:“父王知道我的,不过是个顶顶愚笨的痴儿。方才睡得迷迷糊糊,正不知什么景况,所以才没得礼数,我本无意冒犯父王的……”

那副模样软糯,避重就轻,全然不提这里面的龌龊心思,只说自个儿还小。

婉转曲折的心肠和手段、平日里的讨巧卖乖,再有满心的装着“父王”……搁在燕珩眼皮子底下,确实不算沉稳,生得孩子心性。

倒也是。若他什么都懂得,秉性成熟稳重、城府深沉,再将情绪敛的声色不动,生颗沉静的心,燕珩焉还能放得下心?

毕竟,燕珩待他如公子,却从未将他视作帝国的继承人。因而,他要的,也是秦诏这般的骄扬与乖顺,而非来自储君的威胁。

瞧他脸红、慌乱,无措,燕珩念他还是个孩子,遂哼笑:“罢了。”

秦诏得了恩赦,没吭声。

那面皮受了臊,瞧着有点羞赧的意思,便仍将自个儿裹进被子里捂得严实。直至梦里的场景淡去,火气渐消,脸也褪了浓重红色,方才小虫子似的往燕珩身边蛄蛹……

燕珩正打算睡个回笼觉,才眯眼没大会儿,那小虫子便凑到怀里了。

见他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包的这样严实,才敢往自个儿怀里钻,怕是方才叫人臊的厉害。

可那模样荒诞好笑,引得燕珩勾了勾嘴角,问道:“又作什么景儿?惹得寡人也睡不安稳。眼见天色将明,你这小儿,还不起床告退?……速速回你的东宫去。”

“我不。”

“嗯?”

“父王,我不走,我还没……”

燕珩挑眉:“没什么?”

秦诏急中生智道:“父王,我还没给您奉茶请安呢,待会儿再来可不好。为这,我不走。”

燕珩哑声笑,翻了个身儿,背对着他,颇无奈道:“今日不必你请安了。”

秦诏急道:“那不行,父王,说好了以后再不那样的,我怎能说话不算话?……您、您转过脸来,可好?我还有话说。”

燕珩:……

秦诏求道:“父王——”

燕珩复又转过身来,睨着他。燕珩见他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看,不等秦诏开口说,便又将手臂展开去,抬了抬下巴:“嗯。”

果不愧是他父王!生了这等体贴的玲珑心。

秦诏笑眯眯的弯了眉眼,将脑袋往上挪了挪,歪在人肩头上:“父王,我是想说,时辰还早,您再睡一会儿,我守着您。”

燕珩道:“哪里用你守着寡人。”

秦诏将脑袋扭过来,强行枕上他父王的枕头,贴在人耳边,嘟囔道:“是,父王,您虽然不用,但我却想。不如……我陪着您再睡一会儿,可好?”

燕珩被这狗皮膏药似的小子黏住,哭笑不得。

他伸手将秦诏身上的软被裹紧,塞进怀里抱住了——秦诏动弹不得,才要再开口说话,那掌心便罩在他唇上……

燕珩闭着眼,停顿一会儿,方才松手:“嘘。”

蝉蛹似的秦诏:……

燕珩那张俊脸近在咫尺,含着珠肉的藕色唇瓣,几乎贴上他的眼皮儿。

秦诏被他父王抱住,帝王呼吸间落的温热气息,就打在额头。他只需要轻轻仰起头来,便能亲到那弧线明朗的下巴、再攀上去一寸,便是那软肉珠润的唇……

秦诏傻瞧着。

他自是不敢,但却控制不住不想。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也没能逃脱出来,只好将脑袋挪远一分,而后趁着他父王昏昏欲睡时、力气松了三分,便艰难往下溜……直至滑下枕头,将脑袋贴在人胸口才算完。

燕珩轻笑。

胸腔里微微震动,贴着秦诏的耳朵,蛊惑似的响起来。

“你这小儿,睡觉也不老实。”

燕珩低头,在人头顶轻吻了一下。

甚至那都算不上吻,仅仅是唇瓣掠过头顶,算作对小崽子的安抚,好叫他消停……又或者,是无意间略显亲昵的动作。

但秦诏却猛然瞪大了双眼:燕珩——亲他了?!

“父、父王!”

燕珩不以为然,连眼睛都没睁开,倦倦的应了一声:“嗯?”

“你……你方才?”

“方才什么?”

因紧张和激动,秦诏鬓角生出细汗来。

他仰头去看,追不到眼睛,便只得盯着下巴,问话也乱的不成样子:“父王,你方才……睡着了吗?你是不是,不小心……?”

“什么不小心?”燕珩漫不经心的笑道:“我的儿,你怎么这等聒噪……”

秦诏急了,他父王怎么还能装不知道呢?于是,情急之下,便豁出胆子去了,强调道:“父王,您方才亲了我!”

“嗯?”

燕珩挑眉,而后撑肘探起身来,对这个窝在自个儿怀里的闹腾的小崽子甚不满意:“放肆,寡人何时亲了你?胡诌。”

秦诏傻了眼了:“可……可我分明感觉……”

燕珩嗬笑,捏住他的脸揉了两把:“睡糊涂了不成?”

秦诏从被子里钻出来,指了指自个儿的头顶,道:“父王,分明就是……有,定是您不承认。”

燕珩复又躺回去了,他懒懒地睨着秦诏,无言以对:“罢了……”

他见惯了秦诏讨宠,这会儿压根不打算理会人。

哪知秦诏又趴到他跟前儿去了,就这么低头看着他,急道:“父王,您别罢了,怎么森*晚*整*理能罢了呢?您都没说清楚。”

燕珩眯起眼来,借着窗外打进来的微弱光线,细细地打量秦诏,才发觉这小儿双目幽深的盯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视线过于热烈,以至于令他怔神。

“哦?你自说什么?”

秦诏憋了半天,开口道:“父王,您方才亲了我!那……那我能不能也亲您一下?”

燕珩莫名其妙:“寡人……”

——寡人什么时候亲你了?

“啵。”

秦诏在他父王唇角啄了一口。

这次没喝醉,没害热病,更没糊涂,分明是故意的。

燕珩:……

那眉眼生了愠怒,肉眼可见的浮起一层粉色来。

——不是,寡人都说没亲你了。

帝王刚要开口,还不等降罪——秦诏忽然咧嘴一笑:“父王,亲偏了。”

燕珩拧眉,不敢置信似的:?

秦诏强作镇定:“父王,您方才亲了我,我亲回去,咱们扯平了。”片刻后,见燕珩没说话,他又为自个儿得逞的手段而沾沾自喜道:“只是方才亲的偏了,本想亲到您的脸颊。可……父王疼我如亲生,只亲您一下,父王大度,定不会生气的吧?”

终于,燕珩撑起身来……露出微笑。

在他父王平静的神色中,秦诏狐疑:父王今日竟这等好说话?

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叫人薅住了襟领。

紧跟着,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

“父王——”秦诏想求饶,却被人塞了条帕子在口中。

德福眼疾手快的递上戒尺。

那日,到最后,秦诏也没数清楚,屁股上到底挨了几巴掌、多少戒尺。只是连着半个月,哪哪都不敢坐……嘶,痛。

但再来一次,他还是要亲的。

那唇,好香好软……

第53章 念灵闺 燕王实在喜欢我……

秦诏让人打的屁股疼。

秦厉让人吓的脑仁疼。

秦国上下两位王君, 在燕珩的淫威之下,齐齐地屈服了。

不止如此,秦诏还被人下了禁令, 整一月不许去奉茶请安。所以,当他屁股消肿之后, 急着去见那位“父王”的时候,还不知道——东宫之外, 早就变了天。

“……”

四目相对时, 秦诏才发觉对面那张脸,有点儿眼熟。

片刻后, 他反应过来了,怎么是秦厉?!

——没见到燕国的父王, 倒先撞见了秦国的父亲。

秦厉瞧见人,也是怔了片刻,才迎上来:“老三?是你——我的儿, 你竟这等威武了, 瞧瞧,连父王都认不出来了。”

见秦诏愣在那里不说话, 他尴尬的左右视下两眼, 找补道:“毕竟离开故土许久, 来的时候年纪小,如今乍不认识,也实属正常。是父王啊!我的儿,你连父王也不认识了吗?”

秦诏往他身后探了探视线……

半晌后,仍没找见那位风光美丽的“父王”。

德福心知肚明,见状,忙笑着解释道:“公子不必进殿请安了, 王上如今正在休息。王上体恤您,有感于父子情深,方才已下了令,特赦半天,与两位团聚。若公子愿意,大可请秦王至东宫相谈。”

“啊……原是这样。”秦诏强忍落寞,佯作才反应过来似的,笑道:“是您!父、父亲,您怎么来了!是太久没见到您了,诏儿实在想念,竟没认得出来——哪里敢想呢。”

秦厉握住他的手,恨不能两泪纵横。

秦诏无语,这爹瞧着可真寒碜……

但他面上不显,热热的回握,引着人往东宫方向去了。倒不是他多想秦厉,而是生怕燕珩瞧见这副场面,他再与人亲热,岂不是百口莫辩?

是,十二分的百口莫辩。

毕竟,德福回禀的时候,燕珩不悦的垂了眉,那哼笑冷厉,压根没打算给人解释的机会——没瞧见都这副态度,若是瞧见了,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他跑得倒快,瞧见那没人性的老匹夫,连寡人都忘记了。”燕珩品着唇边略显酸涩的茶水,兀自生嚼了一枚叶株,“没心肝的东西。”

德福好心,替人道:“想来许久不见,磨不开脸面。”

“什么脸面?那小子,岂是那等识大体的?”

德福讪笑,在您面前是胡闹,可出了门,人家秦公子惯是识大体的。

东宫内,这位识大体的秦公子,热热地抱住秦厉的手臂,与人“诉苦”道:“父亲啊……诏儿实在想念您,只是不知,您怎么来了呢?”

秦厉哪里知道这个“父亲”和“父王”有天壤之别!

他听见幺儿亲热的唤自己,毫无隔阂,忍不住添了几分尴尬,只觉自个儿当初有两分心狠了。

“燕王朝贺宴,必要来的。为父知道,你在这儿,过得还不错。”秦厉试探道:“还怕我儿会忘了父王呢!”

秦诏忙道:“您只知道我受宠,哪里知道远离家乡的苦楚……这燕王待我再好,毕竟不是亲生。哪里能比得上父亲您呢……”他说着,佯作伤感道:“可惜,儿子命不好!”

秦厉忙问:“这话怎么说?”

“如今看这形势,燕王相中了孩儿,定要将我留下来才罢休。怕是儿子要辜负您的期望了……那储君之位……孩儿无福消受。”秦诏道:“这等重任,只能委以兄长之肩了。”

那可不!秦厉本来也没打算传给他。

可如今形势陡然剧变,若是不假意传给他,将人带走……只怕自个儿也坐不住咯。

“那……那燕王打算将你留下来,可是要封为……?”秦厉左右打量了一眼这辉煌宫殿,又眺望远处连绵巍峨的金銮,顿了好大一会儿,才叹道:“唉,如今你已入主东宫,这、这可如何是好?”

秦诏转过眸去,含着笑意问道:“父亲,难道,您……也希望我回秦国?”

秦厉沉声道:“那是自然,父王岂能不疼你?往日里,是因你小,父王政事忙碌,顾不上你,才让你觉得,是有意冷落了你——实则却不然!你与昌儿、定儿三人,父王心中最喜欢、最疼的就是你。”

话音落下,秦厉又假惺惺的抹了下眼眶:“委屈我儿了!是父王……对不住你。”

好么!说的激情昂扬,连自个儿都骗啊。

“是我错怪了父亲,原来……您竟是这样的疼我,往日里都是我没心肝、冤枉了您!既是这样……那父亲,我偷偷跟你说件事。”秦诏压低了身子,故作神秘道:“这事儿紧要,您可万万不要跟旁人说。”

秦厉点头:“那是自然。”

“其实,燕王并没有封我为东宫,”秦诏说道:“他疼我是真,但他日后,并不打算封我为东宫。”

他故意将话题引到旁处,迷惑人道:“燕王说,待我及冠,定是要放我回秦国的,还说什么……带着燕军去。不过,并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秦厉大惊失色:“啊?”

“那日演军,燕王也叫我陪同去看,还说什么要坐一坐天子的宝座。”秦诏佯作糊涂道:“这叫什么道理?父亲您说,燕王不是已经做了天子了吗?如今我们都听从于他……”

秦厉吓得冷汗淋漓:“这、这这……”

好家伙,这还不如封了东宫呢!这是要挟储君以令诸侯,借着秦诏之名,直接打入秦宫啊!

“这、这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父亲若不信,大可随便找个人来问问,我诞辰那日,燕王亲口说的。”秦诏道:“您若想念我、希望我回秦国,只消再等几年便是了!”

完了,完了!

秦厉当下心惊胆战,只叹一天也等不得了!

若他这次不将秦诏这个“祸害”带回去,他日叫燕珩拿住,必是国破家亡的下场。

这么细思量片刻,秦厉便道:“我的儿啊,你糊涂!那燕王哪里实在真心的疼你,不过是假装对你好罢了。你也不想想……他是外人,哪里比得上父王待你亲呢!——你是我亲生孩子,父王待你,定是最疼的。”

秦诏笑眯眯地点头:“这是自然。”

“可……我能怎么办呢?燕王实在喜欢我……”

秦诏说着,慢慢垂下眼睫去。看着感伤,然而眸子里潜藏的寒意浓重——虎毒尚且不食子。

若他没猜错,恐怕这老贼,已然起了杀心,就等将他哄回去了。

“诏儿,你听父王说。待到朝贺宴上,咱们自去与燕王请恩,到时,父王便带你回秦国去……这几年委屈我儿,你放心,再过几日,咱们自回秦宫,你便自由、全是好日子了。”

秦诏先是点头,后又装作害怕的样子,问道:“可……可父亲,那储君之事怎么办?燕王点名要储君,难道要让兄长过来受苦不成?”

秦厉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叹道:“没办法,你兄长……他自该做长为大,怎能躲在秦宫、置身事外,让你这个小弟吃苦呢!”

他稍微停顿片刻,又去摸秦诏的头:“好孩子,父王知道你委屈,你放心,父王已写好了诏旨,待燕王同意,即刻便带你走,叫你兄长入燕宫……”

入燕宫……住这阔敞东宫,而后归国承继大统。

秦诏自知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可他不打算揭穿,只装作心疼道:“兄长待我真好,父亲也是,我心里疼。”说着,又勉强挤出两行泪花来,咬住唇,凄凄然地问道:“可父亲,若是燕王不肯放我走,那该怎么办?”

秦厉叹气,可说呢!他也正愁这件事……毕竟疼惜了两三年,放他归去确实不算容易。

秦诏装模作样地伤心了一阵儿,又惊然说道:“啊,我想到一个办法,父亲,您若这样做,燕王必能放我走……只不过,要委屈您了。”

秦厉忙问道:“什么办法?”

“父亲,燕王曾问我,是不是想家,要不要回家看看。但是……他又怕您不疼我,故而不肯放我走。可……若是您有意在他面前,表现的与我亲近、疼惜我,这时,我再求一求他,求他放我回国,燕王定能心软,岂不是就同意了?”

“这个主意可能行的通?”

“依我看,必是行的通的。父亲有所不知,这几年来,我与燕王同枕而眠,亲近的很。燕王的性子,我自恃了解几分。不能说十成的把握,好歹有个八/九成。”秦诏慢腾腾地说道:“您只有待我亲热,燕王放了心,不忍拂了父子深情,才好放我回去。天下人看了,哪敢说他半分不是——只说这位天子体恤咱们。”

“如此以来,燕王面上有光,旁人看了也深以为然。燕王总不好……拆散这等天伦。”

秦厉一听,这话有理。

秦诏见他动摇,便接着说道:“父亲还有一样不知道的,我自心中伤感,并不敢跟您透露半分。今日,咱们父子相见,我也好将这憋了三年的体己话,与您交代。”

秦厉道:“我儿但说无妨。”

“原先我住在秦宫里,没得机会同您亲近,更不懂得行事的规矩,哪里明白这储君、质子、八国之间的利害关系?当时,您发了赏赐,封我为储君。我一个不知深浅的孩子,只当您疼惜我,还欢喜高兴得不得了!”

秦诏话锋一转,叹道:“可如今,作了质子叫人困在异国他乡,方才明白……这储君并非儿戏,我自知自己的才学、资历并不出色,不敢担此大任……因而,只能求您,与我好好的演一出戏。只有将我送出燕宫,请兄长来此地主持大局,未来归国,承继您的宝座,咱们秦国山河,方才能万万世不朽!”

“因而,纵算吃苦,也不得不请兄长走一遭了。”

他面色凄苦,然而心中却忍不住的冷笑:秦昌那等蠢货,若活在燕宫,但能在他父王眼皮子底下混过三个月,都难。

秦厉本是半信半疑,叫他这等“大义凛然”的真心实意唬住,竟有几分酸涩之意……

他轻声叹气,拍了拍秦诏的肩膀,端详着那张含泪的模样,道:“你既能想到这一步,也不枉父王往日里疼你的心。要是这法子管用,父王必定……”

瞧出那点迟疑,秦诏复又强调道:“上次,我发烧时,燕王也抱着我,自说些什么这小儿想家了之类的话。再者,燕王将要置办姻亲,我必要腾出这东宫来,您这时开口,岂不是锦上添花?说不准……燕王也嫌我烦了,只是碍于往日的恩情,抹不开面子。”

“您说是不是?天子嘛,一言九鼎,怎么会随便跟个小孩儿计较?”秦诏一步步的设好全套,请君入瓮道:“父亲开口,燕王顺理成章,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这话听来深以为然,秦厉沉思良久,终于点了头。

停歇了片刻,趁秦诏给他斟茶的功夫儿,秦厉又主动探听道:“听你这样说,倒也是。只不过,父王前些日子听说,这燕王的姻亲……出了什么岔子?也是为你不成?”

秦诏故作自谦道:“应该……应该不是吧?燕王只说往日既然许诺了我,这会儿便没人撵我走,要我在东宫好好住着,又说万不要伤心,姻亲还能再搁置两年。”

秦厉一听,那必然是了!

燕珩兴许真是抹不开面子,心里说不准正想赶走秦诏呢。如若不然,方才也不会这么急着让自己同秦诏见面了。

可,看他那副冷淡的样子,兴许心里并不疼爱秦诏?……

秦厉自顾自的猜测。

秦诏则是假意的往人怀里趴了趴,佯作父子情深的感慨道:“父亲这么多年,竟从未抱一抱我……”

秦厉又愧又别扭,只好伸出手去,将手掌搁在人后背上,轻拍了两下。仿佛秦诏身上有电似的,片刻后便松开了……

如今的秦诏,是他燕珩的儿子,更是秦昌的替死鬼……什么父子情深?

不曾腹下浓血剖出手足,不曾滚热肉身喂养唇齿……他秦厉,不过是个捡便宜的罢了。

一边是心肝肉、掌心珠;另一边是弃如敝履、视若草芥的质子,孰轻孰重,他自能分得清楚。

秦诏轻笑,而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可叹这虚情假意,虽然可憎,却也曾有那么一瞬间,借着一个短暂的拥抱,温热了人的肌骨。然而,比那日骤然坠落的闪电还快,转瞬即逝,便为更冷漠的杀意所替代了。

父亲么……没有也无妨。

可权力的宝座,却只有一个。

那声息明显,秦厉便问:“怎么了?这样叹气。”

秦诏勾起唇来,微笑:“想念父王了。”

秦厉微诧,惊觉那惆怅里的真心。然而,他却不知道,那“父王”所指的,另有其人。

——他父王,燕珩。

——秦诏想他的好父王,想得厉害。

第54章 隩重深 王上是心疼公子。

但是……那位却不想他。

这几日, 燕珩正处在气头上,哪里想见秦诏?因而下了令,不许他迈进殿里一步。秦诏跪在殿外请安奉茶, 连膝盖上蹭了一层泥灰,都不见燕珩心软。

德福出来传话:“王上是心疼公子, 叫您同秦王好好相聚,如今生身的父亲来了, 也好说说体己话, 免得日后再想家。王上虽有慈父之心,毕竟不能替代。”

秦诏听出了德福的言外之意, 也察觉到了燕珩那点不爽利。

他心中想顶嘴,哪里不能替代?——可面上却笑盈盈道:“父王说的也是。既如此, 那我便先回宫了,只请您替我忙碌,将这碗茶奉给父王。”

德福微怔, 坏了。

难道自己说的太委婉, 秦诏才没听出来?

因而,他又变着法子的提醒道:“这几年, 王上待您, 比秦王之情还要深厚几分。只是……养身如何比得生身呢?王上怎好夺人所爱呢。”

秦诏装作听不出来, 点头道:“多谢父王恩赐,秦诏明白了。”

德福:……

眼见秦诏搁下茶杯便站起身来,抚袍走了。德福纳闷儿,才一月多不见,怎么感觉秦公子变傻了?

燕珩可没觉得秦诏变傻,他冷哼:“自见了那老匹夫,喜得什么都忘了。”

德福讪笑:“兴许是年纪小。许久不见, 有几分思念也正常。”

“正常?”燕珩嗬笑:“你莫不是忘了,吾儿刚来时,那浑身的破烂?叫人牙碜。老匹夫恶毒,这样待他,又逼他作替罪羔羊,撵着来作质子。”

——可说呢!但……质子,不是您要的吗?

德福不敢说话。

燕珩转眸睨他,又撂下一句:“跑得这样快,难道真要跟人走不成?若他这样想父亲……”

德福惊诧,以为他们王上要放秦诏回国,哪知燕珩下一句话便是:“那就叫老匹夫多在寡人的燕宫……住几日。待住到吾儿不想他了,再走。”

德福:……

好么,这是要“连人带爹”的扣下啊。

秦厉哪里知道燕珩的心思?他叫秦诏哄得五迷三道的,这会儿正筹划着,怎么到燕王面前卖弄父子情深呢。

朝贺宴前夕,他请恩见了燕珩一面,拘谨地坐在对面,与人寒暄道:“王上近来可好?我那小儿,没给王上添麻烦吧?”

燕珩冷睨了他一眼,嗬笑。

秦厉嘶声,喝了口茶水掩饰尴尬,又问:“此次来燕,庆贺中秋,兄也想念王上。一来给您作贺,二来,也该去祭奠一下父王的。”

说着,他试图将话题往父子情深上引道:“原来,父王便疼惜我们,如今王上又疼惜我那小儿,叫我倒有几分羞愧……”

燕珩眉眼不动,轻飘飘的撂下一句:“是该羞愧。”

秦厉:“额……那、那——这,也是。”

“寡人问你,秦诏住在秦宫何处?吃穿几何,你可曾问过?”燕珩闲饮一口茶水,慢腾腾地将目光落在他脸上,压迫感将人逼得说不上话来。

秦厉战战兢兢答:“是、是有些……琐事、……耽搁,才没问的。”

燕珩搁下茶杯,杯底撞在桌面上,轻发出“咚”的一声,吓得秦厉“腾”地就站起来了。

“……”

燕珩回眸,瞥了他一眼,眉眼含了两分不悦:“作甚?”

秦厉恍如惊弓之鸟,轻“啊”了一声,赶忙又坐回去,因紧张而将脊背挺得笔直:“王上见谅,方才……犯糊涂。”

燕珩懒得理他。

只不过,心中实在费解,怎的这样窝囊的老匹夫,能生出秦诏那等小子来,怪哉。

秦厉沉默了一会儿,又试图挽回几分颜面,便解释道:“先前,我虽疼爱诏儿,却因他的母亲早亡,触景伤感,故而不忍相见。方才让您误会,是冷落了他……实则不然,这满秦宫上下,都是知道的,我心中最疼的,便是他了。”

燕珩摩挲袖口的指尖微顿,冷哼。

秦厉顿时住口,直到瞧见燕珩并不打算说些什么,方才继续开口:“如若不然,也不会将他封为储君了。我本想着让他到您膝下,历练两年,方才归秦继位,岂不正好。”

少倾,见人不语,他又一面打量燕珩的脸色,一面小心说道:“哪里知道……诏儿这一走,我心中实在思念。常辗转反侧,夜深难眠——您必是体谅我这为人父的苦心的。”

燕珩抬眸,挑眉道:“寡人又不曾作父亲,如何体谅?”

秦厉:“……”

老匹夫急得心肝乱颤,怎么这位压根不接茬啊。

“您纵不作父亲,必也知道先王当年苦心的。”秦厉讨好道:“我那小儿不懂事,总给您添乱,倒不如我那长公子省心。”

“哦?”

“依愚兄所见,王上姻亲在即,我这小儿胡作非为,听说吃醋闹乱子,耽搁了这等大事。不如叫我带回秦宫,好好教训,也好与您腾出清净来,安心筹备立后之事……”

燕珩轻搓了下指尖:“秦厉,寡人的事,你倒清楚的很。”

秦厉讪讪,慌乱答道:“是、是关心您的起居大事,方才上心,并没有旁的意思。愚兄怕耽搁您的姻亲大事,到那时,妨碍王上开枝散叶,我、我岂不成了这九国的罪人?”

“九国?”燕珩微眯起眼来,冷笑:“依寡人看,八国倒也不错。”

啊?!——

叫那话吓住,秦厉差点晕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个儿谨言慎行,怎么就惹上了这等麻烦……天可怜见,这八国王君中,属他最老实勤恳了。

他是不知道,可秦诏知道。

朝贺宴上,他瞧见燕珩的脸色,便知道,自个儿那老驴似的父亲,定又到人面前,乱嚼舌头挑事儿了。

燕珩本就姗姗来迟,这会儿才出现,就冷着脸发话:“诸位远道而来,自辛苦了。朝贺宴不拘,自畅饮罢。”

早先,他已在朝堂上接见了八国王君,凡是紧要的社稷大事,也已嘱咐过。如今,得了警告,八国王君自是乖顺,无一不应、无一不答。

笑话,谁敢在燕珩面前找不痛快?

因而,转过那些繁琐之要,虽有相互的争锋,但叫燕珩压住,也不得不谈拢之后,这宴席氛围,便显得轻快些,只叙旧聊些闲事……

此刻,国王君并质子同席,另一端则是朝中重臣,相对而坐,举杯欢庆共饮。

燕珩端坐高台,瞧见自个儿腿边空了的少年席案,顿生了不悦。他抬眸,视线自去寻秦诏……

此刻,秦厉正笑容满脸的与人布菜,口中亲热道:“我的儿,多吃些,瞧着,你都瘦了。”

燕珩眯眼,瘦了?

这老匹夫睁着眼说瞎话,寡人自将他养的那等威风,哪里瘦了?!

哪知道,秦诏推脱不开,只好就着他的筷子尖吃了。

——好个不识好歹的小混账,也亏得你敢吃,就不怕那老匹夫口水腌臜人!燕珩顿觉一股无名怒火上涌,就顶在肋下。

因碍于诸众席中畅饮,他才将不悦压住,隐而不发。

哪知道这两人不收敛。

尤其秦厉,并不曾知觉,只一会摸摸人的头,一会捏捏人的肩膀,又拍拍人的手背,左看右看,欣赏儿子似的,笑道:“我的儿,父王想念你,想念的紧。”

秦诏则是有点害臊似的。

他先低下头去,片刻后又露出笑,慢腾腾地给秦厉斟了一杯酒,将那金爵与人推得近些:“您尝尝……”

燕珩抿唇,不语。

他平静错开目光,然而却将底下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这会子,只关注秦诏,连旁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瞧不见了。

秦厉还在追问:“不知这些日子,你过得怎样?可曾想家了?父王嘱咐人做了许多玉灵糕、还采了许多芽花给你,只等着你回家呢。”

燕珩沉了眸光,冷锐盯着人,只觉这小儿伤他心,才不过几日就“叛变”了。再者说,那芽花有什么稀奇?寡人自有燕军奔逐千里,亲自去取。

秦诏弯了弯嘴角:“我在这儿很好。”

秦厉便伸手去揽他,恨不能将人裹进怀里似的,亲热道:“那父王便放心了,还怕你想家想的厉害……夜里偷偷哭呢。”

燕珩才拿起来的筷子又搁下,一时蹙了眉。

——什么夜里偷偷哭!他夜里,自在寡人床榻之上,打滚呢!

秦厉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听高台那位发了话:

“秦诏。”

秦诏慌忙抬头,仿佛隔了月余,才头一次看见他似的,惊讶地应道:“是,王上,秦诏在此。”

不敢置信似的——燕珩挑了眉:?

——什么?

——他叫寡人什么?

连德福都讶然的多瞧了秦诏两眼。

燕珩不好发作,只压下眉眼去,淡淡地说道:“与寡人斟酒。”

“是,王上。”

秦诏仿佛故意似的,一步三回头地去看秦厉,又眷恋不舍的往高台上走,直到跪在人席前,替燕珩斟酒。

场中忽静下来。

这回,群臣都看明白了——难不成,有了亲爹倒忘了“后爹”?这秦诏怎的一改往日谄媚,对他们王上这等冷淡了?

大家也不敢作声,只齐齐盯住秦诏看。

秦诏低着头,乖乖斟完酒,便跪直起身来,预备行礼告退。

燕珩面色无虞,仿佛毫不在意似的,抬手端起金盏,吞饮如水……空了的杯爵,复又搁在他面前。

秦诏:……

他望向燕珩,发觉他父王压根没正眼瞧他,连半分偏移的视线都没有。

他脸上带了两分为难,又看了秦厉一眼,瞧见人不敢吱声,方才又在一片死寂中跪下去,再度给人斟满。

“王、王上……酒斟满了。”

燕珩淡淡“嗯”了一声,终于分出目光来,那种云淡风轻到近乎无视的视线,极轻的从他脸上掠过去。

秦诏强作不在意,心却狠狠地抽了一下。

他父王,怎么能这样无视他?因而,慌乱烧的心焦,他便又佯作乖顺地挑衅道:“那……那我可以回去了吗?父亲还在等我。”

燕珩嗬笑,仿佛没听见似的,兀自举杯,与众人吃了一爵酒。

他不发话,秦诏也不敢走。

再三巡后,燕珩方才道:“秦王养出来个孝顺的好孩子,寡人欣慰,也不枉这些时日……费尽心思的教了。”

秦厉瞧他微笑,会错意道:“正是,正是如此!王上敏锐,我这小儿,自小便是极孝顺的,与我感情深厚……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拿他岂不是当心肝肉一样吗?”

燕珩转眸睨着秦诏:“哦?”

秦诏小声道:“是秦诏做的……还不够好。”

秦厉忙接上话,“哪里!我这小儿,最是体贴的。若不是如今年岁大了,只恨不能日日守在怀里,狠亲一口呢。”

燕珩:“……”

秦诏恶寒,心说这演的也太过了。

其他七国王君并五州的主子,都笑着赞叹,随声附和了两句:“公子姿颜威武,有朗月之风,不愧是秦王的心肝肉……”

燕珩轻笑了一声,抬手拂袖。

有意带倒的杯爵,自桌案上滚下去,叮叮当当的响成一串,砸在诸众心窝。不合时宜的声响,狠狠地打断了那些附和声。

骤然冷下来的气氛中……所有人都默契的将视线放低,凝神落在那盏孤零零躺在正中的杯爵之上。

帝王开口,戏谑的笑意压得柔和:“秦厉——你瞧,寡人的杯盏掉了。”

那话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这位天子,纵将八国王君当作猴耍,各位也得讪笑捧着。

秦厉哪敢忤逆,当下忙道:“我、我这便替王上捡起来。”

说罢,便预备起身,却没想到……秦诏先他一步起了身,乖乖道:“王上,我来替父亲捡。”

燕珩终于沉了脸色。

他盯着那少年走至正中,弯腰去捡杯子的姿态,自谦卑恭敬,然而却惹得心眼里左右不爽利——他竟要给那老匹夫出头?

这会儿,任傻子也瞧出端倪了。连妘澜都扶着自个儿父王的手臂,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死小子,今日又玩的哪一出?自要找死不成。”

妘王不知哪里的缘由,跟人赞道:“此子气魄过人,果真孝顺。这等情形之下,竟也知道顾念他父王脸面。”

妘澜撇嘴,跟自家老爹无情吐槽道:“您知道什么呀?要是有这样的儿子,您指不定怎么哭呢。”

座下窃窃私语。

眼见着秦诏捡了杯子,便要往高台上走,燕珩便发了话:“与寡人换杯爵。”

“既然你这等孝顺,便该守在席间伺候你父王。”那位敛了眼底晦暗,自是饮酒如水,神色如常:“寡人不好夺人所爱,伤此——父子情深。”

秦诏称是,竟真退回秦厉身边去了。

秦厉此刻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只当燕珩疼那小儿,才大发善心,便趁热打铁的开了口:“王上甚是体贴!既然您是这样的体恤我们父子,我正有个不情之请呢。”

燕珩冷淡道:“既是不情之请,不说也罢。”

可秦厉没眼色,仍说下去了。

他道:“虽是不情之请,却还希望王上恩准、抑或听上一听。”

见燕珩没什么表情,他方才敢继续说下去:“我这小儿,孝顺是真,奈何顽劣也不假;论起才学来,更是不堪大任,不是作储君的料子。”

“哦?”

“早先,我虽不曾亲眼见识,却也听说,他与王上惹了许多麻烦,再加上……我实在想念小儿,故而跟王上请恩,准许我带他归去秦国。”

诸众目瞪口呆:“这……”

“并非是带走储君。”秦厉赶忙解释道:“我那长子品貌过人、才学出色,如今将至及冠,比幺儿更懂事几分,想来您见了,定也喜欢。”

停顿片刻后,秦厉又解释道:“王上明鉴,我如今已立了诏,准备将封他为储君。若能得王上同意,半月之后,我自会将其送入燕宫,请您栽培、随您磨砺。”

这么说着,秦厉竟真的自袖中抽出诏旨,请人递与燕珩过目。

那诏旨递到燕珩眼皮子底下,不过得帝王粗略扫了一眼,便丢在一旁了。毫无兴致似的,燕珩抬杯饮酒,而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森*晚*整*理笑。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秦宫之事,何必来问寡人呢?你自立谁为储君,更是秦人自家的事儿。”

秦厉喜不自禁,“那、王上您同意了?”

燕珩冷笑:“与其问寡人,倒不如问问……那小儿。”大家随着燕珩的视线看向秦诏,瞧见一张略显无措的端严神容。

这等桀骜的姿容,怎的瞧着……倒像没主心骨似的怯呢。

帝王的目光锐利,似要看透人似的,他缓声发问:“秦诏——你父王既这样说,寡人倒想听听你怎么说?”

那声息含着笑,一字一句却比打在屁股上的巴掌还要重:“这燕宫阔敞,却也不比你秦宫好?如今……你可想归去秦国?”

秦诏沉默,直至秦厉轻轻扯了下人的手臂:“我的儿,王上问你呢,快说话……就说,你想家便是,可有什么不敢的?”

秦诏在一群人期待好事的眼光中,陷入沉默。

漫长的等待中,秦诏在一众“父子情深不忍拂”“此子孝顺、必成佳话”的窃窃私语中,依旧保持着缄默。

——直至那氛围显得吊诡。

燕珩不耐地眯起眼来,“嗯?”

仿佛叫人那声柔和的问话点醒似的,秦诏终于缓缓抬眸。

一秒,两秒……

在燕珩冷锐的审视中,秦诏张了张口,没出声,却“唰”的滚下两行泪来。

于是那日,八国五州所有紧要人物,都听见了那句话。

他冲燕珩说:“父王……我害怕,我离不了您。”

第55章 愿竭节 在这世上,我只爱您了。

秦厉顿时有点恍惚。

被燕宫之华彩压住呼吸, 他惊觉整座玉殿威严而沉寂。尤以燕珩扫过来的目光为首,锐利难当……将他编排的腹稿狠打了回去,再无影踪。

这会儿, 他甚至没分辨出来,这句“父王”到底是唤得谁。

但燕珩没给他机会发问, 只淡淡命令道:“公子吃醉了,将他送回寝宫去。”

他压下请恩, 做主道:“今日盛宴, 不碍家事,至于到底是不是回转秦宫, 待他酒醒了再说吧。”

待仆子们去扶时,秦诏却摇头, 不肯走。

他神色镇定,自作主张的往前挪了几步,瞧见燕珩微微挑眉, 知道那位仍旧纵容, 便一路磨蹭到了人的席案前,跪坐在旁边儿了。

“我、我给您倒酒, 弥补这等失礼。我还没醉倒, 不必先回寝宫。”

燕珩哼笑, 没说话。

秦诏便也闭了嘴,就只往人身边靠。只是神色仍含着委屈……叫底下那位状况外的亲爹,满头雾水。

燕珩并不打算揭穿——只陪着又饮了两杯酒,才道:“想来秦王不知,寡人燕宫里的酒醉人,这小儿吃不得许多。这一醉么,就容易说胡话。”

秦厉无语:……

可他一口酒也没吃啊, 到底哪里醉的?

“兴许是这样。可……吃醉也不妨事的。我儿早先说过,十分想家。王上若是有令,只需恩准,待明日,我自会与他说的。”

——“对吧?诏儿。”

燕珩便扭过脸来看秦诏。

秦诏仍然不说话。只是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却开始摩挲他父王的手背,那小动作实在暧昧亲昵,没大会儿,便热辣辣地缠住人的指头了。

那声音压得只有两个人听见:“父王,我不要走,我心里只有您……”

燕珩面色平静,仿佛没听见似的,只不过没抽开手指,更没拂开那将要攀上手腕与小臂的人。

那小臂结实、强健,转眼便叫少年挂住了。宽衣袍袖遮挡之下,秦诏不安分的手指,沿着其上的青色血管缓缓抚摸。

先前他就极其黏人,叫燕珩冷落了月余,眼下更是变本加厉。他黏糊糊的贴上人,似乎要自那脉络,将他父王剖开,再仔细瞧瞧,那微凉的肌骨之下,到底滚起何等的心热……

燕珩喉间微痒,转眸睨了他一眼。

“?”

秦诏装傻,兀自眨了下眼睛,睫毛湿漉漉的,瞧着无辜。

燕珩顾着八国脸面、重臣眼目,懒得搭理他。

奈何秦诏不知悔改,愈发的放肆了。

臂弯的感觉鲜明。燕珩只察觉他放肆地攀上来,像只馋的流口水的狼犬,围着猎物心慌,左右舔咬,不知怎么下口似的。

终于——

燕珩不堪其扰,在人脸上轻掐了一把,才又淡定地抽回手臂。

那声音很轻,仍被人听了去:“混账。”

秦诏嘶声,乖乖地放开……然而,才不过两杯酒的功夫,待燕珩放松警惕,转顾旁人,便又缠上去了。

燕珩搁下杯爵,预备离席:“诸位畅饮,寡人不胜酒力……”

这话没说完,底下人都笑了,忙道:“王上自有千杯不醉之海量,豪饮百爵不见一分酒意,怎的今日,倒说不胜酒力。”

燕珩微顿:……

秦诏忙替人说道:“王上谦虚,是去更衣,方才我倒酒时,不小心……”

燕珩颔首,站起身来。

座下这才明白过来,顶着酒意微醺,慌忙行礼,恭敬送人退席。

这位帝王自缓步越过长廊,朝金殿走去。后面的跟屁虫,也亦步亦趋,生怕叫人甩开似的。此刻,秦诏虽垂眸颔首,显出十足的谦卑,眼底却含着一抹骄扬的笑意——

他父王走到那里,他便要跟到哪里;旁人都没资格,自他独一份。

那点小心思,燕珩未必不知。

因而,待行至殿中。

燕珩站定,便捋着宽袖微微笑。片刻后,他自空荡寂静的金殿中,气定神闲地发问:“何事这样闹?”

秦诏低着头,不说话。

燕珩眯眼,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强逼着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那等略显残暴的动作,实际上轻柔的不像话——秦诏仰着头,盯住他父王的眼睛,委屈道:“父王,我不敢说。”

“哦?谁是你父王?”

“您。”秦诏乖乖答道:“您是我父王——这颗心里,只有眼前这位,我哪里还认过旁人?”

燕珩嗬笑,为着方才那点不爽,加重了几分力气,挑眉道:“寡人看你,有了那老匹夫,正乐得自在,不思旁的,上赶着尽孝呢。竟还知道,认我做你的父王么?”

秦诏伸手,握住燕珩脆白韧劲的手腕,而后轻轻摩挲,突兀蹦出来一句话:“父王……您的手,可真好看。”

燕珩微眯起眼来,神色危险。

秦诏垂眸压低视线,盯着宽袖滑落而露出的漂亮手臂,轻轻吞了下口水,才又道:“父王,您误会我了。这话说的好奇怪?我为何要给他尽孝?”

“父王不叫我来请安,却叫我伺候秦厉,不正是为了堵住他人口舌吗?我照着您的话做,您为何不悦?”

不等燕珩说话,秦诏又道:“再有,父王——我同那女官亲近,您不悦;我守着生身的父亲,您不悦。您撵我走,我真的去了,您又不悦……”

他一面摸着人的手臂,一面佯作困惑,那声音缓慢自喉间挤出来:“父王,您为何——这样的……小气?”

燕珩转眸,为他的放肆而愠怒,然而如今,他长高了许多,那点居高临下的姿态优势薄弱,连掐住人下巴的威胁都少了两分。

因而,帝王冷嗬笑:“跪下。”

秦诏哪敢不从,自乖乖跪下,仰着头看他,那话刻意激怒人似的:“父王,您到底为何……不喜欢我同旁人亲近?”

燕珩微微勾起嘴角。

“我的儿,如今,你的手段还不够——”

他回转身子,拂袖依坐在华贵凤椅上,慢条斯理地开口:“寡人养你,作你的父,你便该乖乖听话。寡人疼你,作你的王,你更该言听计从,不得有半分忤逆……”

“你同旁人亲近?嗬。”燕珩轻笑,唤他跪得近一些,方才捏着人的下巴,戏谑开口:“寡人养的你尊贵,你自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搅作一团,岂不……叫人伤心?”

“寡人训你两句,难道训不得?——纵要杀了你,也不许顶嘴。”

“是……父王。”秦诏不敢偏开头,更不敢动弹,只敢小声反驳道:“可,那是我的父亲,并非不三不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