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城, 乃至京城的言论,影响不了下面各县。
尤其是种植了棉花的九个县,以及常备军。
但种出来是一回事, 弹棉花,以及做成棉被服又是一回事。
这就要请陶乐薇, 以及李娘子, 还有去年做过棉衣的妇人们过来了。
怎么把棉被服做得保暖,同样有诀窍。
怎么把棉花弹得松软, 也有不同的手法。
蔡先生他们着急做出弹花机,就是害怕临到冬天手忙脚乱。
眼看各地开始下小雪, 众人动作加快不少。
先做出十二台弹花机,再教导大家如何弹棉花,等到机器送到各地之后,还要学习怎么做棉被服。
以及棉花怕火怕水,怎么用怎么储存等等。
以安丘沾桥阳顺为首的几个地方,在冬日热热闹闹学起来。
但凡种了棉花的各家, 都在认认真真学习。
白婆婆所在的白家村, 种植棉花是最多的。
大家先把去了籽的棉花拿到弹花机作坊, 排着队等着弹,弹好之后, 就可以做衣服了。
她家邻居白六婶今年种了四分地, 收获棉花七十八斤, 自家六口人, 肯定用不完的。
便跟没种棉花的娘家换了麻布。
因为是自家亲戚, 大家并未计算其中价格,算是各取所需。
白六婶计划给自己还有她家男人,下面四个儿女, 每人做一身棉衣。
棉被只做三双,毕竟棉花足够了,但是布料不够。
就算是这样,其中一些布料都是买的旧部,还有从娘家换的。
但不管怎么说,她都兴致勃勃的,想要全家作身好衣服。
听说有钱人过年的时候,都会给全家买新衣,她家今年竟然也这样做了啊。
放在早些年,就算有棉花,她家肯定也不舍得的。
只要有点东西,都要拿出去换口粮。
毕竟什么都不如吃饭最重要。
能做这么多东西,还是因为今年能吃饱,手里有闲钱。
再说保暖的物件是保命用的,肯定要备齐了。
听说多穿棉衣可以省炭火呢。
白六婶看着前面的队伍,踮着脚往前看:“咱们沾桥县不是两台机器吗,怎么还这样慢。”
“弹棉花的人多啊。”有人随口答,“咱们沾桥产了二十多万斤呢。”
这么多啊。
白六婶不说话了,只好跟着排队。
但按照这样的速度,估计明天也排不上吧。
殊不知纪县令也在着急这件事。
一台弹花机一日大概能弹三十斤左右,两台也不过六十斤,算是一个普通家庭的量。
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等棉花弹完,冬天是真过去了。
蔡一繁带着工匠众人,则日夜不停赶工。
从这也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材料尽量减少,把弹花机做得十分简单。
不仅如此,所用材料还尽量廉价便宜耐用。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快地复制弹花机。
经过蔡先生同意之后,纪楚在当地找来不少木匠帮忙打打下手。
具体的手艺是不能学的,可做些木工活完全可以。
甚至从安丘也调来一些人,目的就是把弹花机尽量铺开。
现在做出来的机器,三个人便能成为一个弹棉花的小队,而且东西组装简单,甚至可以走街串巷去弹棉花。
纪楚看的时候,都不由得感叹蔡先生的厉害。
怪不得他设计的时候头发都要愁掉了,估计从一开始,他就考虑到这个问题。
也正是这种精神,才能设计出如此好用的弹花机。
等到大雪下来。
沾桥安丘,分别有了十五台机器,弹棉花的压力终于减轻。
各家把弹好的棉花拿回家,便开始一针一线地做衣裳。
大家都是头一次做衣服,虽然有人传授经验,但难免遇到问题。
什么棉花不够均匀,不舍得用线等等。
但在大冬天里,反而是一种乐趣。
因为都知道,这是在为更冷的深冬做准备。
一想到能穿到暖和的衣服,甚至比羊皮衣服还要好,所有便无比高兴。
白六婶也在其中。
她本来就会做衣服,听完其中诀窍之后便道:“就是多缝几针,不让跑棉吗?”
“看来针脚重要,棉花也要铺得均匀。”
大冬天的,不少妇人们凑在一起做棉衣。
手头快的,熬个两三天就能做一身,手头慢的,则要□□日。
但无一例外,各家陆陆续续都穿上棉衣了!
白六婶先做了家中孩子,还有她相公的。
孩子们用新布,同样都是棉花换来的。
这新布颜色鲜亮,四个孩子一人一件,看着虽然鼓鼓囊囊,但穿上之后,人人都道:“好暖和。”
“很暖,跟羊绒一样。”
“你知道什么是羊绒衣服吗。”
“不知道,但我摸过小羔羊!”
等她跟相公也穿了棉衣,竟然也跟孩子们感觉一样:“活了半辈子,没想到还能穿上这么暖和的衣服。”
“白日做衣服,晚上可以当被子。”
“能少烧好几斤炭火啊。”
“突然觉得,用棉花换布,是不是有点亏?”
“不知道,管他呢,都是乡里乡亲的,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亏不亏的,大家都不知道。
因为所有人拿到棉花后,在官府鼓励下,都是给自家做棉衣。
这事都不用再说了。
人人都知道纪大人极为重视,去年冬日就说让他们做衣服,大家潜移默化地,便再无其他念头。
再说了,这可是冬天,谁不想要保暖的被服啊。
至于售卖价格,官府那边只说,还未定下来,让大家不要着急。
有了油菜的先例在。
不论安丘还是沾桥,甚至阳顺百姓都知道,先不卖是最好的,听纪大人怎么说。
跟着他的定价,绝对不会吃亏。
纪楚确实有意拖延,想让百姓们尝到棉衣棉被的好处再说。
要说棉花售卖吗?
肯定是要卖的,但不是现在。
毕竟棉花并不算消耗品,今年的棉衣明年还能用。
总要自己用了,再说其他的。
他相信,只要不是饿得吃不起饭,肯定不会拒绝一身舒适的衣物。
别的地方不好说,安丘沾桥两地的棉花,还是优先当地人做被服。
今年沾桥县产了棉花二十一万多斤,对人口四万多人的地方来说,其实是够分的。
虽说不能简单地平均,但眼看各家都在交换。
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若有富余棉花,肯定愿意换给亲朋好友。
今年留下来的棉籽,官府已经开始统一收购,等到明年就能卖给其他人家。
只要给他两三年时间,绝对能把普通人穿棉衣这件事推广开。
安丘县也差不多,棉花产量在十七万斤左右,人口三万多,差不多够交换的。
阳顺差一些,只有等到明年继续。
其他各个地方,基本都在他们官田种,那些棉花大概率会分给衙门众人。
好在棉籽是留下来了。
想来也就两三年时间,便能全面铺开。
所以这两三年内,一定要坚守好棉花只给穷人穿这个想法。
纪楚细细思索,最后反而笑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
反正今年冬天,大家都能穿得暖和。
随着棉花越种越多,一定能让更多人穿得起。
纪楚非常相信,而且他更相信,只要一直往前发展,大家的日子必然越来越好。
有时候纪楚也在想,他觉得日子会越来越好,是因为他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他也见过更好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并且愿意为之奋斗努力。
十月二十一,天气越来越冷,但跟前些年相比,愿意出门的百姓越来越多。
即使到冬日,大家依旧能走动。
这对人们来说,不单单延长了在外工作,生活的时间,更让这个冬天显得不那么凄凉。
衙门差役们则穿上统一的棉衣,都是官田棉花做成的,这下巡街,可没那样冷了啊。
不止如此,今年的冬日扶济里就有棉衣棉被这一项,主要是给婴儿产妇孕妇以及老人的。
当然,在沾桥县的蔡先生他们,同样人手一套被服。
为首的蔡先生被服,还是纪楚娘子亲手做的,整整两套,不仅有棉衣还有棉鞋。
毕竟在这事上,蔡先生帮了大忙,甚至亲自过来改进弹花机。
安丘沾桥两地,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讨论棉衣。
真正穿到身上,晚上盖着睡觉,才明白纪大人为何一定要推广。
甚至白婆婆都说:“之前只知道织布,不知道做成棉衣,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家肯定早就种了。”
“没错,这东西可真暖和啊。”
“家里房子修好,点上炭火,再盖上棉被,晚上双手双脚直冒汗啊。”
这说出去,谁会相信?
也就是现在大冬天的,边关县城消息比较闭塞,更多人还不知道这回事。
倘若知道,那还抢疯了。
所以话说回来,纪县令准备怎么给棉花定价?
说实话,这东西不好种,而且产量不算高,东西又极好,价格应该不低才是。
可又听说,棉花只有穷人才穿,但凡有钱点的人家都不穿。
就连县里都有执拗的大户,觉得穿了有失体面,顶多晚上盖个棉被,绝对不穿棉衣。
从这方面来看,价格又不会太高?
这也太奇怪了吧。
以至于想靠棉衣盈利的其他官田,竟然叫不上价格。
也因为叫不上价,各地干脆都自己穿了。
兜兜转转,正是纪楚想要的效果。
甚至纪楚都觉得,这效果好到有些离谱?
京城那边的风声,还真会影响下面人的选择。
纪楚对此并无意见,反正目的达成即可。
而且棉花是百姓们辛辛苦苦种的,其间不知经历多少难关,若不给他们先用,那才是最大的不合理。
眼看沾桥两镇十五县的百姓穿上棉衣,他也松口气。
从接管沾桥到现在,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总算没有辜负对大家的信任。
纪楚现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安丘县一趟。
九月份到沾桥之后,一直到十月底了,他都没有回去过。
虽说李师爷经常写文书给他,但还是回去看看更安心。
跟他一起收拾东西的,还有蔡一繁蔡先生等人。
九月来到安丘县,如今也一个多月,弹花机做成,他们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为了弹花机,这一年的时间里,蔡先生几乎没有管其他事情。
现在东西做成,这个倔脾气老头脸色都好了不少。
但同时,他两个徒弟分明觉得,师父似乎有心事?
这不合理啊。
师父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藏着掖着的。
等师父说,要跟纪楚一起去安丘县看看时,就更加奇怪了。
现在大雪纷飞,不早点回家,怎么还要去安丘县?
纪楚微微挑眉,他倒是明白些什么。
不过倔老头不说,他也暂时不提。
反正总有人忍不住的!
纪楚理直气壮,看着沾桥县衙门,把物件收拢好。
可他还没走,马典吏,成捕头,傅书吏就已经来了。
他们三人的眼神不对,让蔡先生都主动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给纪县令送行?”
不至于啊,
蔡老头自己都知道,纪县令经常在两地往返。
马典吏深吸口气,抱拳道:“大人,您回安丘县之后,是不是要去州城了。”
其实纪楚早就该去了。
但因为棉花的事,一直拖着。
这下连蔡老头都反应过来。
县官三年一大考。
这是要考核了。
等会,纪楚在这地方已经三年了?
那岂不是要离任?
怪不得沾桥县衙门众人满脸不舍。
他的家乡如有这样的父母官,他定然也是如此。
纪楚微微点头:“要去了,拖的时间有些长。”
“我本就监管此处,大家不要难过。”
话说着,纪楚交代的也多了些,最后笑道:“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等到接任的官员过来,我才会走。”
接任的官员,要么在年前赶到,要么在年后正月二月到任。
现在两地新县令都没来,估计是在年后了。
所以他去州城考核之后,还会回来的。
这也是纪楚并未真正告别的原因。
要说不舍,他何尝不是。
纪楚拍拍三人肩膀:“今年封印不用等我了,你们看着办就好。”
“看好沾桥县,如今的一切,得来不容易。”
当年的沾桥县是什么模样,不用多说。
变化之大,估计当地很多人都觉得不敢置信。
所以他们更要守护好这份安宁。
三人连连点头。
纪楚没有再多说,这次去州城,还要给他们三个请官。
他们几人也值得信任。
不再多说,纪楚带着众人离开。
沾桥通往安丘,这条路他走过不止一次,此次颇为感慨。
纪振虽不能说话,却明显带了沮丧。
这中间的道路,甚至都是他看着修建的,难免伤感啊。
蔡一繁等人,已经听徒弟班凯班贤说了这里发展的经过,同样叹息。
班凯班贤来往安丘县好几次,几乎是看着这里一点点变化。
头一次听说安丘县时,根本不知道这是哪,又听说很穷,心里大概有了概念。
穷的地方他们见到得多了,不用去就知道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