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典吏傻眼了,早说啊,早说报上纪大人的名号这样有用,他们就不用这么费事了。
有了这个先例之后,差役们再去让百姓领粮的时候,便直接用纪县令在沾桥县处理田税之事,吸引大家快去领粮食。
只是传着传着,便成了纪县令已经是沾桥县的县令了!大家以后有好日子了!
马典吏只能不停解释。
这是我们县的县令,不是你们的!
沾桥县到底人口多,村子也多,纪楚好不容易分好各处的粮,就听到这么哭笑不得的传闻。
除了粮食之外,还有本地冤假错案同样要处理。
到时候由邓成一起带回州城确定刑罚。
审到周家村周家六口人的案子时,纪楚有些沉默。
这六口人跟那大户王家,张家的罪案,终于可以辩上一辩了。
周家人听说之后,连夜赶回沾桥县。
他们其实已经是安丘县周韩村的人了,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更不会想到,长子的残疾,以及那份买卖孩子的契凭可以得到公正的判决。
纪县令在安丘县帮他们安定下来。
来到沾桥县帮他们审案。
周家六口人止不住地磕头,谁都拉不开。
那疯牛家的主人先是赔罪,再赔偿周家所有的损失,以及打二十板子。
诱骗周家签下契约的张家,不仅契约作废,还要因为逼良为奴受到徒刑。
再加上这两家还有其他罪行在身,不出意外的话,家产充公,举家流放是少不了的。
听着衙门此起彼伏打板子的声音,前来领粮的沾桥县百姓紧握拳头,恨不得自己冲过去也打他们一顿。
他们的冤屈终于得以见到天日。
他们的粮食也终于回到自己的手中。
七月份的沾桥县终于有了生机。
经过纪楚跟邓成的整治,风气焕然一新。
千疮百孔的沾桥县需要时间慢慢滋养。
一直到七月底,该抓的人都抓了,该拿的罪证全部拿到手,邓成等人就要回州城。
现在的王县令等人,如丧考妣一般,知道自己小命完了。
再看向纪楚的时候,更觉得愤恨。
可惜恨也无用,估计他正好能赶上秋后问斩。
纪楚这趟临时的差事办得差不多。
可邓成却朝他笑笑,说了个似是而非的消息:“沾桥县县令被抓,一时间没有县首,实属不妥。”
“就算州城派人过来,也要等到年后了。”
众人看向邓成,这段时间相处,自然知道这不是个普通的差役。
他这样说,就表明是有原因的。
沾桥县没人管。
而他们纪大人管得又很好。
这什么意思,还用得着讲?!
纪楚沉默片刻,开口道:“好用也不能一个劲地用。”
百姓们还有个农闲的时候。
他这样,是不让歇一会吗???
邓成知道纪大人在开玩笑,抱拳道:“大人,后会有期。”
邓成等人直接从此地离开,纪楚他们却不能回去,要等州城的信再说。
这事在纪楚也正常。
他是上面调过来,走也要上面发话。
再看向沾桥县衙门,里面剩下的官吏们战战兢兢。
留下的人自然没什么大问题,可他们以前跟着王县令,现在到底心虚。
面对有名的纪县令,心里更发毛。
当时他怎么处置安丘县不听话官吏师爷的,大家都知道啊。
只有一个老吏站出来,小声道:“大人,您既然还要在沾桥县一段时日,能不能指点指点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平复民怨,让他们日子过得好些。”
其他的事,纪楚懒得回答,说到百姓还是道:“把剩下的尾巴处理一些,该还的民田还了,霸占房屋地赶走,以及不合理的借据,该烧就烧。”
剩下的,就是时间了。
让百姓们喘口气,他们就能恢复活力。
对于如今的沾桥县,不要苛责,不要管太多,就是极好的了。
让本地官吏意外的是。
原本往外跑的本地百姓,在王县令被抓之后,也不跑了。
即使去隔壁县做工,那也是做完工就回来,建设自家房屋也好,重新修整土地也行。
总之一句话。
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没有人会离开故土。
现代人都是如此,古代人更是这样。
纪楚看着也心酸,没忍住翻了沾桥县的账目,见账上还有不少银子,再次道:“年初天就旱,就怕秋冬同样如此,种不成冬麦。”
“拨钱让各村各镇整修水渠,清理淤泥。”
“还有,各村荒废的田地重新规整起来,若人已经走了,被抓的,就分给本村愿意种的人。”
“借着归拢田地修整水渠,再把各家的人口报上来,还有乡绅家隐田隐户,该登记登记,该给自由身给自由身。”
拨钱让大家修自己村的水渠,等于另一种补贴的方式。
这跟王县令那种免费强征民力不同,而是有酬劳的。
修水渠更不用讲的,就是防止秋冬少雨,冬麦种下长不成。
赚了银子,能把今年给过去。
修好水渠,能为明年的粮食做准备。
沾桥县剩下的官吏才知道,为什么人家安丘县一跃成为中县,百姓们过得还格外好。
他们心里也升起希冀。
若纪大人真的能留下来就好了。
别说百姓们,就说下面官吏日子都好过。
只看人家行事光明磊落,对下属也不会呼来喝去,犹如家奴。
再对比一下自家亲戚。
他们也是好几天才知晓,纪县令身边的少年是他亲侄儿,这般亲近的关系,同样不会耀武扬威。
哪像之前的“门政大爷”,也就是王县令的小舅子,那可是个刁钻的。
越想,众人越觉得好。
衙门的人都这样。
沾桥县百姓更是这般想的。
百姓们之前就知道纪大人,去隔壁做工的时候,了解得更深。
现在大人真的来了,才知晓有这样的县令,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
州城差役都走了,纪大人却留下,难道说?大人真的要留下来吗。
沾桥县百姓有多高兴。
安丘县那边就有多震惊。
不行啊!
纪大人怎么能去隔壁做县令。
不是说好的,去帮忙的吗?
这忙一帮,人怎么就不回来了。
李师爷日日都要被追着问几句,纪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纪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教谕更是三天两头来找。
生怕纪楚走了!
“没有这回事,真的只去帮忙。”李师爷答道。
陶乐薇也道:“是,他只去帮忙。”
纪楚看着大家来信,也万般无奈,他也想回去啊。
信里除了这些之外,还说了水车跟修路两件要务。
千呼万求的水车,终于陆陆续续安装。
蔡先生两个徒弟十分厉害,一眼就知道哪里适合安装。
跟纪楚说的一样,避开大户家田地,只给普通农户修。
那些有钱人想要水车,就自己去买,别扒拉他手里的东西。
近五十个水车,估计要等到八月底才能完工,到时候全部投入使用,轻微的旱情都能缓解。
纪楚放下心,若不是沾桥县突发的事,他肯定要跟着的。
现在看来,没有他也行的。
接着就是修路的事。
因是在罗玉村开设的制糖作坊,也就在他们村率先修路。
这路修得还算顺利,只是魏家镇颇有微辞。
年初那会,纪楚让他们给魏家镇周边修路,就把磨油的设备挪过去,让他们开磨油作坊。
但对方狮子大开口,纪楚就懒得磨叽,点名让呼文村去做,但并未让呼文村修路。
这已经让魏家镇不满。
现在终于有余钱修路,还给罗玉村修,怎么好事都在其他地方啊。
李师爷还特意说:“应该跟水车的事同样有联系。”
毕竟纪楚不愿给大户人家建水车,魏家镇自然不高兴。
哪有那么多不满不高兴的,纪楚挑眉。
说到磨油作坊,还有转送过来的另一封信,呼文村出去学技术的呼宝成寄来。
呼宝成每月一封信,绝对不延误。
这次简略说了母亲跟自己的情况,大概就是他们都好,母亲的病得了医治,还是户司主事帮忙请的大夫,非常感谢大人云云。
再者说了自己学习磨油作坊的心得,还写了自己的见闻。
今日这封信,最后才是重点。
呼宝成说,他跟着东家出去做事时,听说有魏家人在打听磨油的器具,准备整合一个作坊出来。
魏家,想要弄一个磨油作坊的设备。
看来是要跟呼文村打擂台啊。
确实,也没说过,一个县里只能有一家磨油作坊。
既然他这边没走通,自己去寻寻门路很正常。
纪楚给呼宝成回信,让他可以多问问,但不用阻拦,顺其自然即可。
如果说沾桥县百姓还在顾及温饱。
那安丘县那边,已经在想办法发家致富,情况截然不同。
但纪楚相信,刚建国就能成为上县的沾桥县,潜力肯定极大。
不过这份潜力还没出来。
就听沾桥县长泰村的乡勇来报:“纪大人不好了!匪贼又来抢粮了!”
“我们村十多户人家都被抢劫一空,还有一人重伤!”
匪贼。
抢粮。
纪楚立刻站起来。
他知道边关有匪贼这回事。
安丘县也在小心防备的。
不过防备跟遇到,还是两回事。
本以为自己会跟安丘县的匪贼先交手,没想到竟然是在沾桥县。
纪楚扶额。
这沾桥县还真是倒霉。
因为上县名声在外,又穷又被抢。
被抢的十几户人家,还刚领了官府退还的粮食。
估计也因为这事,被匪贼盯上。
纪楚顿了顿,又给安丘县去了封信,让李师爷,范县丞安排各村乡勇们巡逻,防止匪贼靠近。
今年的安丘县声名大噪。
那匪贼肯定也听说了。
现在没去抢,就是因为不熟悉情况,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送完信件,纪楚又把目光放回在沾桥县。
州城的命令还没下来,他也不能坐视不管,毕竟上面还没发话让他离开。
“先以救人为主,统计各家损失。”纪楚道,“让长泰村村长来见。”
再看那乡勇,纪楚又问:“你们村有户,乡兵多少。”
平临国大致有四类兵种。
禁军,一半在都城,一半在地方。
常备军,分布各个地方,边关。
乡兵,各村各镇乡勇组成,不耽误农时的情况下日常巡逻。
番兵,以族为单位。
曲夏州位处边关,除了禁军之外,其他三类兵种都有分布。
纪楚在安丘县时跟常备军打过交道,他们的子弟还考过县学,甚至有两人进去读书,但他们没有大事不能调动,直属曲夏州州城。
番兵还未接触,不管沾桥县还是安丘县,都没有番兵。
乡兵不用说,罗玉村的弓春荣便是,他看着便是好汉。
所以想要抵挡匪贼,县官能用的,就是衙门差役捕快,以及乡兵。
特别是乡兵,他们分布在各个地方,又是本地人,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对本地治安最为上心。
被问到的乡勇连忙道:“回纪大人,我们村一共六百五十一户,乡兵五十。”
十三户抽一人?
放在其他地方或许还行,但在边关匪贼严重地方,那就显得太少了。
怪不得匪贼能得手。
“想来匪贼抢了十多户就跑,便是你们集合起来了。”纪楚道,“做得很好。”
“只是人手不够,所以不能及时赶到。”
乡勇颇有些意外。
以往遇到这种事,官吏肯定说他们办事不力。
纪大人却一眼看出他们的难处,怪不得这是人人爱戴的纪大人。
纪楚又道:“县里可组织过剿匪?”
“组织过,但那匪贼有马,我们根本捉不到他们。”
原来是这样。
没有马的乡勇只能在村里守备。
匪贼们则抢了就跑,根本追不上。
减少伤亡,减少损失,才是本地人要做的。
可话说回来,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稍有不慎,就会人财两空。
要知道匪贼不仅抢财物,还会抢妇女孩子。
如果落到恶贼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纪楚越想越知道,这是件极为严肃的事情。
依靠乡勇们,可以防守,却不能剿灭。
那调集捕快差役?
只怕更不行,他们大多骑马都不顺畅,何谈追击匪贼。
长泰村村长过来,说的情况跟乡勇所述差不了多少。
此案一出,纪楚让各村各镇重新清点乡勇,每个地方做好巡逻计划,不论日夜,都要有人防备。
而且规定五户抽一人,必须有人巡逻。
这也不是纪楚苛刻,若不巡视,回头遭殃的可能就是你家。
治安情况不同,处理方法也不一样。
纪楚再翻了下沾桥县账本,没有闲钱了。
放在安丘县,他还能给乡勇们一些补贴银子,这里却不成。
好在本地人知道匪贼的可恶,对纪大人重新整顿乡兵并无意见,难道纪大人还能害他们?
这份信任让纪楚有些沉默。
他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而已。
整顿松懈的乡兵确实有用,又有两个村子险些被抢,还好巡逻的人多,直接把对方赶跑。
有了成功的先例,沾桥县十几个村子镇子,全都打起精神,组织更加严密。
谁也不想自家被抢,巡逻时更加谨慎。
这般防备让以往长驱直入的匪贼们十分不爽。
沾桥县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听县令的话了?说让他们多抽调人就多抽调人,说让他们日夜巡逻,便日夜巡逻?
算了,纪楚迟早要走的,等他走了之后,这沾桥县还是他们嘴里的肥肉。
还有,听说安丘县已经不像往年那样穷了。
纪楚如果再这样下去,就别怪他们去他的任地抢东西。
听说有蜂蜜跟油菜籽。
无论哪一样东西,都很好出手。
若不是长时间不去那边抢,道路不算熟悉,肯定早就去了。
一直到八月上旬,王县令的结果出来,纪楚终于可以打包行李回家。
王县令的判罚十分解气,家产充公,秋后问斩,绝无更改的可能。
下面一众人等,都会人头滚滚。
那些被欺压的百姓,狠狠松口气,早该这样了!
但纪楚的行李还没打包完,就看到吏部对他的文书。
首先升官了。
安丘县成为中县,他顺理成章为正七品官员。
接着是惩治王县令有功,故而专门嘉奖赐钱粮布匹,良驹一匹。
送了匹好马?
纪楚感兴趣了,他骑马技术一般,如今有了马匹,可以经常练练。
看到这,一切还算正常。
不仅是纪楚,所有人都觉得,这份差事总算办完了。
以后就是下任知县接手。
希望沾桥县幸运些,能有个好点的官员过来,他们这的百姓,真的太苦了。
纪楚目光下移,看到后面的话,嘴角微微抽搐。
只见上面写道,安丘县县令纪楚能力卓然,人品俱佳,安民济物,着兼管沾桥县,待沾桥县新县令上任前,统管两县。
因为你能力强!
所以当安丘县县令的同时,一起管着沾桥县吧,在后者县令来之前,你要管两个地方!
纪楚再看向上面那一条。
赐钱粮布匹,良驹一匹。
良驹一匹!!!
他刚夸许知州是给他面子,给他脸上增光呢。
现在总算知道,上司早就想好让他管着两县,甚至送了匹马,让他方便在两地之间来回?
这还用练骑术吗,自然而然就好了啊。
领一份工资,做两份异地的工作。
为了让你做好异地工作,领导送你一辆通勤车。
知州大人,您想得是不是太周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