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七
家里人还是不喜欢我姐。
那天过后我姐在草床上躺了很久很久，他们每天对她没好脸色，催着她去做累活脏活，更是到处打听哪家要媳妇准备把姐嫁出去。
村里人更不喜欢她。
他们一遍遍教训小孩离姐远一点，说她会发疯会打人会杀人，帮着我爸妈四处打听准备将姐嫁出去。
我也还是不喜欢我姐。
我不喜欢她即使被打得半死却还是对家里的要求言听计从；
不喜欢她被那些村里人指指点点、被小孩围着欺负时不做任何反抗；
不喜欢她任劳任怨做了那么多却没有人看到和关心。
七岁的我有了一个大大的梦想，要快快长大，保护姐姐，赚很多钱，对姐姐好。
然后我姐又每天接送我上下学，有了陈大虎的例子没人再敢轻易招惹我们、也不再念那些句子，反而都躲着我。
村里的小孩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胆大欺负我姐，只能站得更远，声音更小，他们举起石子时我会挡在姐身前冲他们喊，姐会作势打人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我会跟着我姐后面去割猪草，放牛，放羊，躺在河边看鸭子在河里嬉戏，给她打下手做饭、喂猪。
奶还是不同意姐在屋里睡觉、不让她上桌吃饭，我就陪着她睡在草床上，坐在门槛上吃饭，一个多月后终于爸松口了。
那天我姐十三岁了，她终于和我一样睡在了屋里的炕上、终于能坐在饭桌上吃自己做的饭。
我夹了一块肉放进姐的碗里对她说，
“生日快乐，姐！”
这一次她没有笑，而是哭着看着那块肉，看着我，最后也没吃下去。
三年后我十一岁上五年级，我姐十六岁，即将嫁人。
家里人打听了许久终于很远一个村有个瘸腿的傻子家里准备娶媳妇，他们没咋听过我姐的事，只觉得她能干活还能吃苦，不仅愿意娶她，还给一百块钱。
我奶高兴得不得了，觉得是意外之喜当即就同意了。
上学时有同学提起，
“诶，王志远，听我妈说你姐要嫁人了，也是个傻子，是不是真的啊？”
我这才知道拔腿就往家跑，一回家果然看到两个陌生的人。
全家人都笑得十分开心，我看着那个话说不利索、腿一瘸一拐的光头男人还有满脸精明的老婆子，
“爸，你怎么能把姐嫁给他呢？他腿瘸还傻！”
老婆子一听不乐意了，“诶你这小孩怎么说话呢？那你姐是个哑巴脑子还有问题我们都没嫌弃，你还嫌弃我儿子？”
我妈和奶拉过我捂住我的嘴，爸赔着笑，“别生气，亲家，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
在这一笑一讨间他们就决定了我姐的终身大事，我跑出去找我姐，她还在田间割猪草。
姐听完后停顿了几秒又开始割猪草，我急了夺过她手里的刀扔在地上，
“你愿意吗？姐，嫁给一个瘸子傻子，还从没见过面的男人。”
她摇了摇头，又低下头。
我明白了，她不愿意，但是没办法。
没办法反抗，没办法拒绝，她没有，我也没有，在那个年纪我唯一能想出的办法就是跑。
于是我对姐说：“你跑吧，姐，跑得越远越好，这样就没人能逼你嫁人，我回去给你收拾东西，你等我。”
我飞奔着回了家满脑子拯救我姐，回过头，她站在偌大的田间，那样孤单那样瘦小。
只是等我悄悄收拾好东西回去时田间已经没了我姐的身影。
八
我找了很久，直到天黑。
我以为她已经跑了，就偷偷溜回家将收拾的东西放了回去。
我爸见我姐还没回来问我，我想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姐跑了，于是摇头说不知道。
我妈并不在意，“管她干什么，总是躲在哪儿偷懒去了，现在是越来越会偷懒了......”
我爸便不再问了。
就在我思考着她跑了多远的时候，姐回来了。
衣衫不整，裤子破了还有血，手上也是血。
我很惊讶她回来了，妈和奶也很惊讶地站起身，但是上前妈就给了她一巴掌，奶也骂她，
“你个小贱蹄子，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我想去护着姐但被爸拉走了，远远的我只能听见我妈和奶的骂声。
半夜就有人上门了，此时我奶和妈还在骂我姐。
来的人是村里的吴二麻子家的媳妇儿，领了不少村里的人，身后还抬着吴二麻子的尸体。
在门口吴二麻子媳妇听到了我妈和奶的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起来，
“大家伙看看啊，听听啊，我男人就这么死了，死在那个小贱人手里啊......”
我奶和妈也出来了，一看这阵仗，傻了，我妈还想解释，
“不是，二麻子媳妇儿啊，这肯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我告诉你，周家小儿子亲眼看到你闺女和我男人在田间说话，后面我男人就倒在河边的芦苇丛里，我去的时候还有一口气让我找王家哑巴，你说，不是你闺女干的还是谁？”
二麻子媳妇儿一拍大腿，哭嚎得更大声，
“哎呀，真是造孽啊，这个哑巴还是个小贱人，勾引我男人，还杀了她，现在还不承认，大伙刚都听见了吧，她妈都说她找男人，再看她这衣服，还有裤子、手上的血，还想狡辩？”
一群看热闹的人将我家院子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二麻子媳妇扯过我姐，指着她，揪着她的耳朵，我姐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比划。
他们都看不明白，叽叽喳喳的，但我能看明白。
“不是这样的，我姐说是吴二麻子拖着她去了芦苇丛，还打她，扯她衣服......”
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爸捂住了嘴，我挣脱几下后冲着他虎口狠狠一咬，我爸吃痛松开手，我迅速跳到一边，
“我姐说了，是吴二麻子对她动手，根本不是她的错！”
二麻子媳妇不认，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我看向了躲在角落的周家小儿子，他咬着嘴几乎要哭出来。
我拉过他，轻声安慰，“瑞瑞，你是不是还看到了什么？说出来，没事的。”
周瑞张了张嘴，又被他爸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周爸扯着他的手要带他走，我急了也拉住周瑞的胳膊不让走，
“不行，他肯定还知道什么，必须说完才行！”
在两人的用力僵持下，周爸推开我抱起周瑞就要走，周瑞却哭着喊出来，
“就是那样的，吴二麻子拉着哑巴要去芦苇丛，哑巴不肯，就被打了，然后拖着她去了......”
此话一出讨论的声音更大声了，吴二麻子媳妇愣在原地，我爸终于开口，
“你要还有什么问题，我就报警，让警察来......”
吴二麻子媳妇儿一听忙不迭就带着尸体走了，但是第二天警察还是来了。
九
经过调查证实了吴二麻子对我姐实施不轨行为在先，我姐只是自我防卫用石头砸伤他的头，而致命的伤在于他身上的蛇毒。
这蛇毒在遇见我姐前就有了，多半是被咬了过后吴二麻子没放在心上没有及时处理导致蛇毒不断入侵五脏六腑，最后死了。
虽然这件事情解决了，但还有另一件事就是我姐嫁人。
瘸腿一家听说了没有解除婚约，只是以我姐被破了身为由不再给约定的一百块钱。
但是我爸他们还是同意了，我奶说：“反正是个赔钱的，你看她最近惹了多少事，嫁出去从此跟咱家就没关系了。”
出嫁那天我姐哭着不愿走，我也哭着堵在门口不让她走。
瘸子家赶了一辆驴车停在门口，等了半天。
最后是村里的人帮忙拖走了我，再把我姐扭送到了驴车上，瘸子赶着驴车走了，我姐哭着回头看我。
周围的人都在笑，都劝我，
“志远啊，你姐早晚都得嫁人，早点嫁，早点生个儿子，挺好的。”
我不高兴，一点也不好，因为我姐不愿意。
自那以后我很久都没见到我姐，太远了，我也从来没去过，连地方都找不到。
直到有一天我从隔壁邻居三婶的嘴里听到些消息，
“唉，我去那村的时候看见王家哑巴了，挺惨的，听说瘸子整日打她，连米汤都不给喝，每天就想着让她生儿子......”
我旷了课，决定去找我姐。
我带着家里的几个馒头还有一罐子咸菜，一路上边走边问，从早上走到下午才终于到了。
在瘸子家门口我看见了姐，她更瘦了，弓着身子正在洗衣服。
“姐......”
“姐，姐......”
我喊了很多声她才抬起头，看见我时满脸惊讶，反应过后扔了手里的衣服一瘸一拐地朝我跑来，手里不停比划着。
这是她和瘸子结婚一年后我第一次见她，她拉着我去了一个山洞里面，我掏出带来的馒头和咸菜让她吃。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不一会儿眼泪就出来了。
“姐......我听说瘸子对你不好，还打你，我带你回去，我记着路......”
姐摇摇头，只是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