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妇人生产是道鬼门关,但引人走向鬼门关的那条道,才是幕后真凶。
我想从月事带入手,可无论如何改良都不尽如人意。
直到我发现南方有种制衣的作物叫棉花。
当即我便准备了盘缠预备偷偷下江南。
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在临走前被我娘发现,在门口叫住。
她心如明镜,我知道瞒不过,索性和盘托出。
我本来心中已经打好腹稿准备劝她,可当她开口,我发现全都用不上了。
「娘从小给你灌输截然不同的思想,本以为你能逃脱原本的命运,好好在京城走你新的人生路,可没想到阴差阳错你还是要去江南。
「罢了,娘认了,你且收拾收拾离京吧。庐山有个李婆婆,那是个有本事的人物。此行若能求得她帮助,一定大有裨益。」
顿了顿,她又侧过头轻轻将我拥入怀中。
「我儿长大了,胸中有天地,娘高兴。」
我含泪跪下磕了三个头,踏上了去庐山的路。
到了庐山,如愿寻到了李婆婆,本想同她留在山上先研究草药。
可不知怎么的,周衍之的人却找上门来,将我们一同接到了洪州通判府。
「我平日都在衙门那边住,我一个人行事方便,你们且安心在这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山上不免有野兽出没,万一娘子不识路一个人落在林中就得不偿失了。况且再过三月瘴气便可能盛行,届时我也需要娘子的帮助。」
周衍之板着脸正经地说完后,李婆婆却偷笑着用手肘杵了杵我的胳膊。
「老婆子一个人在山上住那么些年,也没个人过问,还是咱们新通判好啊,体察民情,一来就让人家住上大房子。宋小娘子,你说对是不对呀?」
我攥紧了衣角,只觉得耳朵尖快要起火了。
「婆婆还是别打趣了,我们都有各自的婚约,不能这样说的。
「周郎君思虑周全,云漪感激不尽,必会鼎力相助,旁的心思绝不会有。」
周衍之转过头与我视线相撞,而后很快克制地移开。
这番话是对周衍之说,也是告诫我自己。
与其自作多情地相信周衍之是为了我,还不如相信周衍之只是单纯惜才。
他回去是要娶郡主娘娘的女儿,走康庄大道的。
我不会让他背负一丝一毫的污名,更不会让他平白死在洪州。
此番去庐山寻李婆婆,除了想完成我自己的事业,还抱有另一层私心。
娘曾教过我,不要为了一个男人轻而易举放弃了自己追求的一切。
可她也说过,爱是付出,是克制,是希望看见他平安幸福过完一生。
我会拼尽全力做到我想做的。
不管在哪里,不管用什么方式。
*
这些日子,我与李婆婆在通判府埋头苦干,寻找月事带最佳的填充物。
自古以来妇人来月事都以布匹缝制,内里填上吸干血渍的草木灰,洗净更换后反复使用。
可草木灰即便简单易得,却实在算不得好材料。
而达官贵人常用的纸,对平头百姓又实在太过奢侈。
在家之时我试过目前我能发现的所有材料,无论是搅碎还是制浆,都没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就在我迷茫之际,江南制的冬袄里填充的棉让我又生出心思。
即便它并不便宜,但使我大有启发。
若北边寻不到结果,为何不换到南方?
天下之大,总会有我想要的答案。
直到临行前,我娘让我去找李婆婆。
我与她一拍即合,试了上百种搭配,如今想到一个绝妙的新方法。
棉花、竹片、树皮等搅碎后浆洗成絮,再佐以草木灰裹在内里,大大减少了不适感,更换起来也更加便捷干净。
只是成本依旧不低,虽方法上较之前进步,但仍有大问题。
今年回暖格外快,五月中的日头几乎与往年六月一般毒。
挂在颈间的襻膊被汗水浸湿,蹭得颈间一片黏腻冰凉。
我站在院中吃力地搅着大缸里的浆子。
通判府后院原本风雅清幽的园子,被我用十几只不同的大酱缸占得满满当当。
李婆婆年岁大干不得这些粗活计,我只雇了两个心细的小厮来帮忙,多了怕坏事。
以至于这些日子风吹日晒,我人都黑瘦了一圈。
「云娘,来,我熬了些清热的茶汤,现下已不烫了,快热热地喝一碗去去火气。」
李婆婆在廊间招手,我胡乱抹了把脸随她走进前堂,未承想周衍之正坐在那。
我瞬间就僵住了。
此时我头发蓬乱,浑身汗渍,想必脸都是花的。
不知道周衍之此时如何想,我若是他,定会在心里发笑的。
可我没想到他立马起身递给我一方丝帕,让我快去换身衣服再来。
「你读这么多年医书,却不好好珍重自己,叫我如何放心将接下来的担子交给你。」
「什么?」
我正想追问,他却遣身边的丫鬟将我拉去里屋换衣裳了。
李婆婆在门口慈爱地笑着点了点头,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只是这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周衍之确实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琼州日前传来公文,已经有人开始因瘴气不治而亡。
「这才五月,为何瘴气忽然这般凶狠?」
「司天监推算得没错,今年较与往年都更为炎热,不仅南边有瘴气,北方还有旱灾。
「原计划各路环环相扣,层层嵌套,各县收集的消息汇总后送到我这里协调,可总有硕鼠!」
说到这,周衍之不免握紧了拳头,难掩眼中愤恨之色。
「需要我做什么?」
「如今琼州瘴气的消息还没有太多人知晓,那些腌臜之辈我已差人追捕缉拿。
「我需要你帮忙在城中各大药材铺中周旋,先收集一部分治疗瘴气的药材。
「只有十日,十日后官府的采药队便会出发,消息随时都有可能泄露出去,届时你千万不能「再行动,我会差人保证你的安全。
「云漪,能接受吗?」
周衍之的弦外之音很明白。
若瘴气蔓延的消息兜不住被传了出去,百姓的第一反应是恐慌。
家中有点钱财的都会争着抢着囤积草药,到时候药材铺坐地起价,受苦的都是大多数消息闭塞的普通百姓。
若那个时候再开始统一收集药材调度,许多百姓怕是认为官府此时要与民争利。
百姓恐慌更甚,只怕害人的不再是单纯的天灾,还有可怖的人祸。
所以无论是现成药材还是山中的草药,未雨绸缪都是极其正确的选择。
「你呢?」
「我要南下重新部署,将那些硕鼠一同缉拿归案。」
我点了点头,他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随后大步流星踏向门外,像阵前冲锋的士兵。
李婆婆不知什么时候从我身后走上前,用手肘轻轻杵了杵我的胳膊。
「南边瘴气更甚,他此行可能会死。」
我将丝帕慎重叠好藏入怀中,摇了摇头。
「婆婆,我相信周衍之。无论是生是死,他都会将结果做到最好。
「后院的酱缸劳烦您先自己照料一段时日了,您放心,做不出来我想要的月事带,我是不会死在外面的。」
李婆婆用力「呸」了两声,急忙开口:
「谁说你会死的,快敲木头!你费劲巴拉把我这老婆子从庐山拽到这通判府来,是数着日子让老婆子给你收尸吗?休想!」
李婆婆作势要拉着我的手往桌上放,低头那一刻,我忽然注意到她头顶遮不住的银发。
她弯腰的背影恍惚间与我娘的身影重叠在一处。
我笑着应了声,才恍然发觉泪水早已淹没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