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及笄后和周衍之的遇见就那样被匆匆揭过了。
我趴在窗台剪着旁逸斜出的木兰花,心情郁郁。
打春宴毕,我本按原计划赴约去茶店寻那郎中。
没想到郎中临时爽了约,说如今山头桃花正盛,要趁着时候进山住两天。
给我留下了三本书并一句诗,跑得人影也没有了。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卷入此中来。」
「大林寺桃花?好雅兴。」
我正读着诗文,被身后冷不丁的声音吓了一跳。
一转头居然是周衍之。
「宋娘子恕罪,我并非有意打扰。」
我没想到竟会在这见到他。
惊讶之余,更多的是藏在心底悄悄泛起的喜悦。
可是,我很清楚什么感情是不应该产生的。
「周郎君,男女七岁大防,如今我们都长大了,也该避避嫌了。」
周衍之的神情里出现了一抹受伤。
我强迫自己狠下心来。
他退后一步,说:「我爹托我前来寻找武陵居士,明明打听到居士就在此处喝茶,没想到这会又不见了。」
武陵居士?
「你说的是那个瘦瘦高高,帷帽顶上经常插朵花的那个老翁吗?」
我试探性地开口,没想到周衍之还真是找他。
我与这老翁相识已久。
早在两年前我在书肆挑选医书古籍的时候就碰见了他。
当时我怀里抱着一本《肘后备急方》的北朝手抄本,他跟打了鸡血似的不停围在我身边转悠,求我能不能卖给他。
这个抄本算得上是我所收藏中最完好,最清晰的一本,非常值得推敲。
我舍不得拱手让人。
但架不住那老翁软磨硬泡,一直不停加价,直到加到十倍,这价格我自己听着都咋舌。
咬了咬牙还是按原价卖给他了。
我说我不收他高价,也不想和他继续纠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这书买下后能让我也时常借来看看。
那老翁先是一愣,而后拍手大笑着同意了。
连我都没同意,就对我说:「你这个朋友老朽交定了!」
自那后,他几乎每隔一月便会与我在书肆对面的茶店会面。
我发现他是个经验极其老道的郎中。
他不仅给我带那抄本,还会额外添一两本别的书,让我读透后下个月某某时刻又去茶店找他。
周衍之听完脸上的表情挂着一丝震惊。
「果真如此?」
「对啊,骗你作甚。」
我这才发现他眉眼间多出一丝疲态,听到我的回答后眼睛亮了亮。
原来这老翁是治瘴气的一把好手。
今年回暖比往年更快,司天监在年初推算出东南会不太平。
朝中几个大臣一通分析下来,认为最大的威胁就是瘴气。
而瘴气又是困扰朝廷多年的问题。
这样的疾病一旦成规模爆发,很有可能就成为朝廷的生死劫。
历朝历代不乏这样的例子。
而周衍之新科状元,被授官外任江南西路通判。
江南西路通判看似是个富贵之地的肥差。
若瘴气真的肆虐,那富庶的江南西路则会成为东南最大的调度所。
「圣人绝对不会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到你怀中,就算不为了你这个状元,也要看在郡主娘娘的份上优待你。
「你知道瘴气有多顽固吧?一旦大规模爆发如果没有妥善处理,要么你就染瘴气死在那边,要么就领罪回去死在京城,总之绝对不会让你活着回来!
「你经验尚浅,如何有周全之法?周衍之,有人要害你。」
我紧紧扒着桌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其实我整个人都已经被怒火包围了。
说到最后,浑身上下只剩下恐惧。
周衍之从来都是与人为善,从不结仇,究竟是谁要对他下此毒手?
江南西路......
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从我脑海中冒出来。
周衍之与人为善,但当着我的面,他得罪了谢昭。
谢昭他爹福安侯,就是从江南西路调任回京。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
总以为他平常无非是作弄别人取乐,小打小闹就罢了,从没考虑到这一层。
可如若周衍之的外任真是他搞的鬼,此事绝不能善终。
周衍之倒了杯茶轻轻推到我面前,示意我不要着急。
「或许圣人只是觉得我是个可用之才,也未可知。
「眼下是寻到那武陵居士,请他与我同下江南再做打算。」
他顿了顿,又柔声道。
「宋娘子与那居士有交情,于我而言是莫大的助益,我感谢都还来不及,千万别有负累的心思。
「一切还未尘埃落定,或许我真的能处理好这次危机呢?」
天边艳阳高照,我只觉心头发冷。
*
周衍之离开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跟他非亲非故,没有理由相送。
倒是听说房既清站在城墙边哭得梨花带雨,说什么也要与周衍之同去。
钗环散落一地,两个丫鬟才堪堪拉住。
我听着丫鬟的讲述,抱着医书出神。
说不羡慕房既清是假的。
含着金汤匙长大,想要的从来招招手就拥有了。
她心悦周衍之,她娘立刻在放榜那日当场定亲,甚至被当作一桩才子佳人的美谈。
而我背着克夫的命,人人避而不及。
谢昭还是个混蛋。
若我真的嫁给谢昭,往后的日子只怕难上加难。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被我精心保存的医书,摇摇头呼了口气。
「就算最后嫁给谢昭又如何,至少我现在还是自由的。
「既然光阴苦短,那便再也不要荒废了。」
这些日子我研读各种医书农书,为的是想解决目前困扰妇人最棘手的月信。
当初我亲姨母因为葵水淋漓不尽,京城的女医诊治不出病根,胡乱开了药吃了几服。
结果愈加严重,腹痛难忍,过世之时浑身散发着挥散不尽的恶臭。
验尸的婆子过去扒开裤子一看,那月事带不知何时与血肉都黏在了一起,里面的草木灰结成血块,那是恶臭散发的根源。
族里的老人只当我姨母得了脏病觉得晦气。
怕她的晦气沾染到族中的男人身上,下葬之时甚至将她全身的骨头敲碎了囫囵装进瓮里,说这样做能封住晦气。
我家累世公卿,可我姨母连口像样的棺木都没有。
我娘跟我说起这些事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无独有偶,谢昭他娘福安侯夫人也遭此病症。
虽不及我姨母那般严重,可留下的病根让她在生谢昭时九死一生。
恰巧我娘也因为年轻时亏了身子,如今一到雨天就偏头疼,郎中说这病会伴随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