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算命瞎子说我克夫,只能嫁给命硬的男人。
我娘想破脑袋才定下谢小将军的亲事。
可他却在背地里说我一副倒霉相,提前养了三个外室。
「那个不守妇道的败家女,她不克夫谁克夫?」
「我就算是横死沙场也绝对不可能回去娶她。」
后来街边碰见,他浑身脏污如同乞丐一般。
拖着断腿求我相见。
出来的却是我那病弱多年的小竹马。
他嘴角含笑,面带戏谑。
「我夫人赚钱养家,家中一切杂务都由我负责,你不说,可就没机会咯。」
……
「宋娘子,我家郎君还在休息,您请回吧。」
门童面无表情地挡在我面前。
谢昭在屋内与花娘调笑亲昵的身影透过薄薄的屏风,更显旖旎。
他甚至连门都不关。
笑得愈加放肆。
「春宵苦短,宋娘子,何不与我们同乐啊?」
花娘娇柔妩媚的声音,裹挟着一方香气浓重的红色巾帕,丢到了我的脸上。
周围的哄笑声响起,我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谢昭,话已送至,我对你仁至义尽,你以为这些能羞辱到我?不过没本事退婚才逃来这里扫我的脸面,还在这自鸣得意装大爷。」
「宋云漪!」
眼看谢昭要追出来,我唤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堵在门口。
将手里的打春宴拜帖往地上一扔,戴上帷帽径直出了酒楼。
*
出生之时父亲曾找人为我算命。
那算命瞎子说我仕途顺遂,但命格刚硬,婚配之事上要再三斟酌。
起初爹娘都以为这瞎子胡乱说话。
因为本朝从来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
这事也便罢了。
直到我九岁那年与周侍郎家的小儿子一同玩闹。
他说长大后要娶我当媳妇。
从那以后,平日强健的周家二哥哥直接一病不起,吓得他爹娘四处求医才保住一条小命。
那之后我娘很快为我寻到福安侯世子谢昭的婚事。
说来也怪,自我定亲后周家二哥哥的病就不再那般严重了。
但谢昭又染上了水花,高热不退。
自那以后,京城就传出了我克夫的名声。
去年春闱谢昭名落孙山,周家二哥哥却连中三元一跃成为新科状元。
谢昭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我头上。
谢家原不在京城,圣人为了平衡南方势力,借着封侯的名义将谢昭他爹从江南西路调任回京。
看似风光,谢家巴不得三年一度的春闱变成年年都有,就是为了让谢昭考取功名为家族分忧。
福安侯拼了命想把谢昭往高处送。
奈何谢昭幼时养成了纨绔的性子。
不通文墨,不思进取,整日想着如何逃脱他爹重金聘请的先生。
已经落榜两次,花钱买了个廪生被他爹痛骂一顿还不悔改。
从头到尾都觉得是我克得他倒霉。
托他的福,我在京城的名声臭不可闻。
明日打春宴,福安侯夫人想着缓解我们尴尬的关系,让我提了时下最新的瓜果物什去学塾找谢昭。
「昭儿在洪州就爱吃这些,这会儿他八成还在背书呢,送过去正正好。」
看着面前那张慈爱温柔的脸,我实在没办法拒绝。
这也是我没忍心和谢昭彻底撕破脸的原因。
福安侯夫人闺中与我亲姨母是手帕交,姨母得了急症早早过世,福安侯夫人对我一见如故。
她生产时伤了身子,只有谢昭一个孩子,某些时候其实她对我比谢昭还好。
我很珍惜这份没有血缘的亲情。
想着忍一忍,待谢昭年纪稍长些,或许就不再那么荒诞了。
可是我想错了。
等一个男人长大是最可悲的笑话。
如果一个女人的婚事成了将就,这一辈子都会困在将就里挣脱不开。
*
打春宴一早,我还在睡觉,被丫鬟从床上扯下来。
枕边的医书扑簌簌掉了一地。
她恨铁不成钢,问我怎么还不梳洗打扮。
「娘子昨晚定是不听劝,又熬夜读书了。这眼圈黑得跟糊了一层焦炭似的,如何出门见人?
「别人家的小娘子都穿得跟花一样,您就差穿寝衣出门了。
「听说今日连状元郎都要来,娘子不是想退婚么?正巧去捉个新姑爷回来。」
我起身脑袋埋在被子里,有点混乱。
其实每年打春宴我都穿得不惹眼,因为我知道谢昭对我污名在外,即便打扮了也要遭人白眼。
日前我把退婚的意思告诉了我娘。
她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
「娘支持你。人活在世上,并不单是为了传宗接代。
「娘给你谋亲事,无非是想用最迅速最简单的法子为你寻个安定的生活。
「退一万步,你若一辈子都不嫁人,娘也有能力将你一辈子养在身边,老了也是我的小姑娘。
「娘知道你志不在此,大胆去做你想做的吧。」
他们都说我克夫,我似乎也下意识认定了我克夫的命格,不想再徒生事端。
我一心好医,立志想在千金科上烙下自己的名字,让妇人不再羞于行医问药。
下午本与一江湖郎中有约。
这打春宴我是不想去的。
可是听说新科进士们都要去。
鬼使神差下,我心里又有个想法悄悄破土而出。
如果周家二哥哥也在呢?
自幼时一别,经年未见。
京城说大不大,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户人家。
就算两家刻意保持距离,周衍之传奇般的人生依旧落入了我的耳中。
芝兰玉树,丰神俊朗,弱冠高中状元郎。
打马游街那日,掷果盈车。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本是文曲星下凡一般的人物。
而放榜当日郡主娘娘榜下捉婿,她家大女儿隔着纱帐与状元郎遥遥相望,更是神仙一般的佳话。
儿时最要好的玩伴在分道扬镳后走上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路。
我在家中鸡毛蒜皮,等着花天酒地的未婚夫来娶。
而他春风得意,美人功名尽收囊中。
就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无论何时想起都觉得唏嘘。
然而,到了打春宴现场。
想见的人没见到,不想见的人却来了一堆。
*
「宋云漪,我们还未成亲,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缠着我?你的脑子里除了男人,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我原想跟着丫鬟入座,没想到在影壁前与同来赴宴的谢昭刚好碰见。
他身后跟着三三两两公子哥,一看就和他是一类人。
「听说你最近又在摆弄你那劳什子医书,女人读来又有何用?你不会真的信了那算命瞎子说你能入仕的谎话吧?」
又是一阵哄笑。
「听说你四处拜师买书花了不少银子,到时候娶你的聘礼就往医书里扣,你看如何啊?」
谢昭此时的嘴脸像极了话本里跳梁的丑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