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脸上的笑淡了一些,不准备和母亲纠缠这个话题,埋头吃碗中的东西:“再说吧。”
沈爸爸蹙了蹙眉:“什么再说,你和宴埕两个人年龄加起来都能退休了,还不抓紧一点?”
沈鸢还没来得及开口,陆宴埕却抢先接了话:“爸,妈,别说她。怪我,是我不太想要。”
他腾出手来,把胖嘟嘟的小侄子从沈鸢怀里接过去,给小朋友喂了口粥,说:“我和阿鸢工作都忙,平时相处时间就不够。
“她又那么好说话,要是有了小朋友,估计满心满意扑在小朋友身上,没什么心情搭理我。
“是我还想和她单独过几年二人生活。”
沈鸢正埋头吃一块水煮鱼,听到这话时,咬到一颗辣椒籽,眼眶一热,险些眼泪就要直直掉进碗中。
被小侄子看到了,小侄子说话含糊不清:“姑姑眼眶红红!”
陆宴埕闻言侧首,看她碗中残存的红油,忙不迭去给她倒水,水温正好,不冷不热。
饭后她和陆宴埕驱车离开,车内没有播音乐,也没开电台,只能听到空调口出风的声音。
在启动车子时,陆宴埕忽而问她:“你是不是不喜欢小朋友?”
他又问:“是不是最近我爸妈和你爸妈逼太紧了,让你压力太大。沈鸢,如果你不喜欢孩子,咱们可以一直不要的。”
沈鸢愣了一下,说“不是”,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鬼使神差反问陆宴埕:“那你呢,你喜欢吗?”
车子行出别墅区,陆宴埕说:“一般吧,也还好。”
沈鸢觉得,其实并不是也还好。
如果是许薇的孩子,他肯定爱屋及乌的喜欢。
早年她曾听说过陆宴埕和许薇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自然知晓陆宴埕曾为许薇与家族决裂,和父母翻脸,甚至放话说可以不姓陆。
也听说过,许薇回国后,陆宴埕鞍前马后,为许薇三岁的小儿子找幼儿园。
沈鸢摇头,说:“我提离婚不是这个原因,与此无关。”
“我只是觉得我们这场婚姻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于你于我都是负担,所以也替你做这个选择。”
陆宴埕一个刹车停在红灯前:“你觉得是负担吗?”
“难道不是吗?其实论起来,当初我们为了那块共同开发的商圈在一起,现在也基本达成预期成果,想来这个合作收益不低,也算圆满,我们这个婚姻的目的不也已经达成了吗。”
“所以达成后就得结束是吗?还是你要去找下一个人,达成下一个合作?”他语气很平静,只是手指握着方向盘握得很紧,红灯转绿也不知晓,还是沈鸢提醒他,他才晃过神。
沈鸢摇头:“不会找下个人达成合作了。我年轻的时候觉得利益很重要,到现在看却觉得未必。”
她说“未必”,所以陆宴埕问她:“所以时过境迁,你觉得当初我们做的是错误决定吗?阿鸢,当初难道你我不都是深思熟虑的选择吗?我觉得你提离婚这件事,有点冲动了。”
沈鸢垂眸,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当初是深思熟虑的选择?”
六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号,冬季,寒潮将至,平市降温,她和陆宴埕结了婚。
“宴埕,当年你为什么和我结婚?仅仅是觉得合适,因为有那个合作,可以让我们两家成为共同利益体?
“还是因为,那一年你的前女友和别人结婚了?所以你痛不堪言,心灰意冷,所以选了我。”
陆宴埕顿时被问住,脸色忽而变得不是很好看,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沈鸢也没想到,自己把话说破。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会觉得痛的。
分明当初她和陆宴埕结婚时就知道这个真相,分明这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当年也觉得无关痛痒,觉得轻松。
但时过境迁,这个事实却如同利刃一般,扎在她胸口,扎出一个深深的伤口。
和陆宴埕相处的每分每刻,无可避免喜欢上陆宴埕的分分钟钟,陆宴埕的贴心和滴水不露都在提醒沈鸢——
他的体贴是在另外的人身上学会的,他的好脾气只是因为他从不在她面前表露情绪,是因为他们之间无法熟悉到推心置腹。
“宴埕,承认吧,当初你并不是深思熟虑,你不过是冲动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只是想要修正我们当初的选择。”
陆宴埕不知道如何反驳沈鸢,沈鸢却温柔笑了笑,碰了碰陆宴埕的小臂,说:“送我去小林家吧,我约了她们晚上一起泡汤泉,今晚可能不回去了。”
*
“所以你就和他提了离婚?”
沈鸢窝在朋友家的游戏房,被几个好友七嘴八舌发问。
小林道:“不是,你这说放弃就放弃啊,喜欢咱就追呗,奋起直追,也许就追上了呢?”
她的发小——精致的宋晨宋少爷往她脸上搭了一张面膜:“我看陆宴埕也不是什么背信弃义陈世美,你要是提出让他远离前女友,他那么顾家,肯定会答应。”
沈鸢摇摇头,笑笑:“就是他太顾家了,所以才不行。”
许薇是三个月前回到国内的,这三个月,沈鸢一共碰上过她两次。
第一回是在秋末,沈鸢那天去碰一个客户,路过陆宴埕公司楼下时,盘算是否要上楼,却将车子停在路边时,看到一层咖啡厅窗侧坐了两个熟悉身影。
许薇早已不是当年和陆宴埕分手时那个贫民女孩了。
她装着精致,眼眶很红,看着陆宴埕时眼泪几近要掉下,伸手要去握陆宴埕的手,却被陆宴埕躲开。
久别重逢,欲语还休,像极电视剧男女主的会面。
陆宴埕却不与许薇对视,他面上神色不显,波澜不惊,维持恰到好处的礼貌,给许薇递纸巾擦泪时,也没有过多肢体接触。
只是沈鸢注意到,陆宴埕的左手一直握着咖啡杯子把手上,久久没有动,指尖抵在杯上,很轻地摩梭。
那是他斟酌事情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隔着一扇落地窗玻璃,沈鸢看得清楚,看着陆宴埕沉默不语,也看出他心底的犹豫。
那是沈鸢人生第一次感到心痛,才发现,自己看陆宴埕隐忍、无奈时,也会为他觉得惋惜。
第二次碰上许薇,是在冬季伊始,那天平市隐隐有寒潮来临,沈鸢得了空,去给陆宴埕送下午茶。
她轻车熟路走到陆宴埕办公室门口,还未敲门,却听到门内传来很轻的对话声。
“宴埕,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声音些许陌生,却顿时让沈鸢知晓,屋内的人就是许薇。
沈鸢不是爱窥探他人隐私的人,但她却鬼使神差,站在门边没动。
陆宴埕音色平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没必要沉溺在过去。”
“在你眼里我们就是过去?我们一起走过的路,吃过的苦,你都忘了?不是说我们一直会相爱的吗?”
陆宴埕停顿很久,才缓慢开口,声音有些许自嘲和酸涩:“直到和你分手的时候,甚至分手很久之后,我还是很爱你,我从不否认。”
爱,沈鸢从未听陆宴埕说过这个字眼。
他们在一张床上睡了六年,接过无数次吻,缠绵悱恻亲密无间过,但她从未听陆宴埕说过这样露骨的词汇。
许薇声音带了点急切和哭腔:“那现在呢?”
他回避了许薇的问题,只说:“我已经有家室了,抱歉。”
听到这儿,其实沈鸢不再准备听墙角,觉得有些不礼貌,只是门内的许薇陡然发问:“那她呢?你爱她吗?”
沈鸢双腿在一瞬间灌了铅一般,定在原地不得动弹,她也想要知道陆宴埕的答案。
只是很久,陆宴埕都没有开口。
他没答这个问题,只是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合适不等于爱,门内门外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我不会和沈鸢分开的,抱歉。”
他用义务和责任维持婚姻,放弃所有对爱情的期许。
沈鸢那时觉得,其实陆宴埕的责任感也是一种残忍,率先刺伤他自己,然后刺伤许薇,最后刺伤沈鸢。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讲清楚呢?”宋晨问,“你让他知道你的心意,至少让他做一个选择。”
“不了吧。”沈鸢摇头,“我怕我一讲,我和他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难看,更不想道德绑架他,所以这个坏人让我来做,让我提分开,也更体面一些。”
沈鸢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手机忽而响起,是话题中心人物陆宴埕:“玩得怎么样了?我去接你?”
“不了吧,我今晚住他们这儿。”
陆宴埕沉默两秒,语气依旧维持温和:“咱们还没分开呢,夜不归宿不太好。”
“没事,不会让别人知道的,我保证没负面舆论,不影响项目合作的。”
*
自那日分别后,沈鸢马不停蹄出了半个月的差。
她把工作安排得很满,让自己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感情问题。
陆宴埕给她发过几次信息,不外乎如同从前一样,按部就班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平市,说去机场接她,又说:“高管离婚的舆论压力不小,你还是多考虑考虑。”
她从摩洛哥飞回国内那天,准备启程时,手机忽而闪了闪邮箱提示。
她点进去看,是一个陌生联系人给她发来的一些图片。
沈鸢随意点开其中一张,发现那是一封情书。
图片中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应该是多年前的东西,但没什么褶皱,保存良好,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那是陆宴埕从前写给许薇的情书。
那封邮件中,许薇给沈鸢写道:“沈小姐,您并非宴埕良人,何必占着不放。”
沈鸢原本的困意散去,飞行间隙,仔仔细细将那些图片上的内容都看了一遍,有陆宴埕和许薇告白的言语,有他哄她高兴写的话。
其中有一份,应当是陆宴埕惹了许薇生气后,写信求和,他写:“原谅我好不好,求求你不要生我气啦。”
他字迹漂亮,书写工整,每一份书信都找不出一个错字。
倘若沈鸢不认识陆宴埕,光凭这一封封情书,大概会以为是哪个青涩阳光而难以藏匿爱意的少年。
而不是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这个人。
原来陆宴埕那样的人,也曾如此袒露心意过,也曾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用最质朴的方式说令人发笑的卖可怜话语。
而沈鸢只能一遍遍浏览图片,窥探得他面具下真实面孔的一角。
下飞机时沈鸢正等候行李,她晚上受小林邀约,要去给小林同学庆祝生日,在要走出机场时,碰上了陆宴埕的私人律师。
“陆夫人?”
“李律,好巧。您去出差?”
“没有,最近工作没那么忙,刚从新西兰度完假回来。”
沈鸢和李律闲聊两句新西兰风光,并行走路时,顺口一问:“李律,之前宴埕给你的协议,你看得怎么样了?”
“什么协议?陆总最近没找过我。”
李律想了想,恍然大悟般和沈鸢解释:“陆夫人您怕是搞混了,我是陆总的私人律师,他公司的合同很少交由我处理。”
沈鸢脸上的笑稍稍收了收:“这样啊。”
她上车很久,司机原本是往酒吧方向行驶,傍晚天色渐暗,车子行驶进市区时,她和司机说:“先去陆宴埕公司。”
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沈鸢没做太多思考,大概是多日连轴转让她头脑有些宕机,以至于忘了先敲门。
所以看到许薇和陆宴埕靠得很近的时候,三个人都愣了愣。
许薇大概刚和陆宴埕争吵完,地上文件散落一地,眼眶发红。
而陆宴埕迅速转头,眼光和沈鸢碰上的那一刻,表情瞬间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