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青豆含混地说,“只是记忆有点模糊。”
两人喝着新送来的高杯酒和加冰的“顺风”。男子谈起了游艇。他在西富市的游艇港里停泊着自己小小的游艇,到了休息日就驾着出海。男子滔滔不绝地谈论着独自在海上乘风破浪是何等美妙。青豆根本不想听那味同嚼蜡的游艇的故事。还不如谈谈滚珠轴承的历史或乌克兰矿物资源的分布情况,只怕更有趣。她瞟了一眼手表。
“夜已经深了。我可以坦率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该怎么说呢,是个私人问题。”
“只要我能回答。”
“你的老二算不算大?”
男人微微张口,眯眼,盯着青豆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无法相信钻入耳朵的话。但青豆满脸一本正经。并非开玩笑。这只要看看她的眼睛便一清二楚。
“这个嘛。”他严肃而认真地答道,“我也不太清楚,算是普通吧。猛然这么一问,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年龄多大?”青豆问道。
“上个月刚满五十一。”男人用没有把握的声音回答。
“长着个一般的脑袋,活了五十多年,也有份像样的工作,甚至还有一艘游艇,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老二和世间一般的标准相比,是大还是小?”
“这个嘛,说不定比一般的要大一点。”他想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地说。
“真的?”
“你干吗对这个感兴趣?”
“感兴趣?谁说我感兴趣了?”
“这个嘛,当然没人说过……”男人在吧凳上往后缩了缩屁股,说,“不过现在这件事好像成了问题。”
“根本没成什么问题嘛。”青豆干脆地说,“我吧,只是觉得大点的比较对胃口——从视觉角度来说。不是说不大就感觉不到高潮,也不是说只要大就好。我不过是说,就感觉而言,我比较喜欢
<b>大一点</b>的。难道不行吗?不管是谁,总会有偏好。不过,太大了不行。那只会让我疼。明白吗?”
“这么说,没准刚好能让你满意。比一般的要大那么一点,但绝不会太大。就是说,恰到好处……”
“你不是在撒谎吧?”
“这种事情,撒谎也没什么意思。”
“嗯。那好,让我瞧一瞧如何?”
“在这里?”
青豆有节制地皱起了脸。“在这里?你脑子有毛病啊?这么一把年纪,到底是想着什么长大的?穿着高级西装,还系着领带,就没有一点社会常识吗?在这种地方掏出老二来,究竟算怎么回事?也不想想周围的人会怎么看!当然是到你的房间里去,脱掉裤子让我看啦。就咱们两个。这种事不是明摆着嘛!”
“给你看了,然后怎么办呢?”男人担心地问。
“看了以后该怎么办?”说着,青豆屏住呼吸,相当大胆地皱了皱脸,“当然是做爱啦。不然你说还能干什么?难道特地跑到你的房间里,就是看一眼老二,然后说一声:‘谢谢,您辛苦了。今天看了个好东西。拜拜,晚安。’就这么扭头回家?你呀,难道是脑子里短路了?”
男人亲眼目睹了青豆面孔的急剧变化,倒吸一口凉气。只要她皱起脸,男人大都会畏缩,小孩子的话恐怕还得尿裤子——就是这样有冲击力。是不是有点过分?青豆暗想。不能让对方那样畏惧,在那之前还有事得做呢。她赶忙让脸恢复原状,强作笑颜,像在开导对方般说:
“总之,就是到你的房间里去,上床做爱。你总不至于是同性恋或阳痿什么的吧?”
“不,我想不是。孩子也有两个了……”
“喂喂,你有几个孩子,谁也没问你呀。我又不是在做人口调查,你别说这些不相关的话。我要问的是,和女人上了床,你的老二翘不翘得起来,只有这个嘛。”
“我想,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的情况,还没有过。”男人说,“不过,你会不会是专干这个的……我是说,是以此为生的?”
“当然不是。你别瞎猜。我可不是专干这个的,也不是变态。只是个普通市民。一个普通市民单纯而率真地希望和异性发生性关系而已。并不特殊,极其普通。这有什么不行?完成了一件艰难的工作,夜幕降临,喝一杯酒,想和素不相识的人做爱,发泄一通,休息神经。需要这么做。如果你是个男子汉,一定能理解这种感觉吧?”
“当然能理解……”
“我不要你一分钱。如果你能让我满足,我甚至还能给你钱呢。安全套我也准备好了,你不必担心染病。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不过……”
“你好像不大起劲嘛。对我不满意?”
“不不,那倒没有。我只是不大明白,你又年轻又漂亮,而我的年龄恐怕和你父亲差不多大……”
“好了!别说这种无聊的话,拜托啦。不管年龄相差多少,我又不是你不成器的女儿,你也不是我不争气的父亲。这种事情不是大家都明白嘛!被你这么毫无意义地一说,弄得人家神经紧张。我呢,只是喜欢你的秃头。喜欢那形状。明白了吗?”
“尽管你这么说,我的头还算不上秃呢。发际线的确有点……”
“好啰嗦啊!真是的。”青豆强压着想狠狠皱起脸的念头,说。随后又让声音柔媚一些。不能毫无必要地吓坏了对方。“这种事情无所谓,对不对?求你了,这种傻话别再提了。”
不管你本人怎么想,这副样子绝对是秃头。青豆心想。如果人口调查中有秃头这一项,你就得规矩地在这一栏里填上记号。如果上天堂,你注定要去秃头天堂;如果下地狱,你注定要去秃头地狱。明白了吗?明白的话,就不要再假装看不见事实。快,咱们走吧。你就要一路直奔秃头天堂啦,马上。
男人付了账,两人转移到他的房间。
他的阴茎果然比一般的标准大一点,又不大得过分。自我申报如实无误。青豆熟练地抚弄着它,将它弄得又大又硬。她脱去衬衣,脱去裙子。
“你大概觉得我的胸部小吧?”青豆俯视着男人,冷冷地问,“自己的老二挺大的,我的胸却小,所以小看我,觉得自己吃亏了,是不是?”
“不,我可没那么想。你的胸不算小,形状也非常好看。”
“是吗?”青豆说,“我跟你说,其实平时,我根本不戴这种花哨的蕾丝胸罩。因为工作,没办法才戴的。是为了偶尔展示一下胸部。”
“究竟是什么类型的工作?”
“喂,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谈论工作。但别管是什么工作,做个女人可真不容易。”
“就算是男人,活着也一样不容易。”
“但是,你总不至于明明不想戴,却非得戴着蕾丝胸罩不可吧?”
“那倒是……”
“既然这样,就不要不懂装懂啦。女人呀,烦心事要比男人多得多。你穿着高跟鞋跑下过又陡又直的楼梯吗?你穿着紧身迷你裙翻过铁栅栏吗?”
“我说错啦。”男人老实地道歉。
她把手伸到背后,解下胸罩,扔到了地板上。再把连裤袜卷着脱下来,团成团也扔在地板上。然后躺在床上,再次抚弄起男人的阴茎来。“哎哟,这家伙挺神气的。佩服佩服。形状也好看,大小也合适,还硬得像树根一样呢。”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男人似乎放下了心,说。
“好啦,姐姐现在好好地爱抚爱抚你,要让你快活得乱抖呢。”
“是不是应该先去冲个澡呀?身上有汗。”
“好烦啊你。”青豆说,并且像在警告,用手指轻捏右侧的睾丸,“告诉你,我到这儿是来做爱的,可不是来冲澡的。明白了吗?先干。<b>痛痛快快地干</b>。汗什么的都没关系。又不是害羞的女学生。”
“明白了。”男人说。
做完爱后,男人筋疲力尽地趴在床上。用手指抚摸着他暴露无遗的后颈,青豆强烈地感受到想把锋利的针尖扎进那个特殊部位的欲望。甚至想要不要真的扎一下。挎包里就放着裹在布中的冰锥,尖上插着费时耗力地进行过特殊柔软加工的软木。只要想动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右手的掌心对准木制的把柄<b>笔直</b>落下,对方还不知不觉,就一命呜呼了。毫无痛苦。大概会被判为自然死亡。她当然放弃了这个念头。必须把这人从社会中除去的理由根本不存在——除非对青豆来说,他已经不再有存在的理由。青豆摇摇头,把这个危险的念头从大脑中驱逐出去。
这人并不是恶人。青豆告诫自己。做爱也做得不错,有不在她高潮前射精的分寸。脑袋的轮廓也好,秃头的程度也好,都让人满意。阴茎的大小也正合适。礼貌周到,服装的品位也很棒,没有咄咄逼人之处。大概家教和家境都不错吧。的确,他的谈吐惊人地乏味,让人心焦。但这不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恐怕不是。
“可以打开电视看看吗?”青豆问。
“可以啊。”男人仍然趴在床上不动,答道。
青豆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把十一点的新闻一直看到最后。在中东,伊朗和伊拉克照旧在继续血腥的战争。战局陷入了泥潭,找不到丝毫解决的头绪。在伊拉克,逃避征兵的青年被吊死在电线杆上,以示惩戒。伊朗政府责难萨达姆·侯赛因使用神经毒气和细菌武器。在美国,沃尔特·蒙代尔和凯利·哈特在总统竞选中争夺民主党候选人的宝座。两个人看上去都不像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大概是因为聪明的总统大多会成为暗杀目标,于是脑力超过常人的角色都努力不做总统的缘故。
在月球上,永久性观测基地的建设正在进行。在那里,美国和苏联罕见地携手合作,像在南极的观测基地一样。月球基地?青豆一愣。这种事情闻所未闻嘛。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决定不想太多。因为眼前还有更重大的事。九州的煤矿火灾造成多人死亡,政府正在追究事故原因。在月球基地即将建成的时代,人们还在继续挖煤,这个事实更让青豆惊愕。美国向日本提出开放金融市场的要求。摩根·斯坦利、美林公司挑唆政府,试图寻求新的生财之道。再介绍岛根县一只聪明的猫。它能自己开窗外出,出去后还会把窗子关上。是主人教会它这样做的。青豆钦佩不已地看着那只瘦瘦的黑猫转过头,伸出一只爪子,带着似乎大有深意的眼神关上窗子。
种种新闻无奇不有。但在涩谷的酒店中发现一具男尸的消息却没有报道。新闻节目结束后,她按下遥控器的按钮关掉电视。四周静谧无声。只能听见躺在身边的中年男子轻微的鼾声。
那个家伙此刻肯定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伏在写字台上,看上去像陷入沉睡。就像我身旁这个男人一样,但听不见鼾声。那个恶棍醒来站起身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了。青豆仰视着天花板,在脑中描绘那尸体的情形。微微摇头,一个人皱起了眉。然后爬下床,把扔在地板上的衣物一一捡起来。
<hr/><ol><li>[3] Nat King Cole (1919-1965),美国爵士钢琴家、歌手。​</li><li>[4] Cutty Sark,开发于1923年的苏格兰著名威士忌品牌。​</li></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