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大人已经比上次多坚持了……
方瞻微怔。
他怎么也没想到盛世说的居然是这个。
很明显盛先生是在帮扶他。
方瞻动容的同时, 心中也十分汗颜。
方家已欠盛先生良多,他如何再好意思接下自己完全不懂的差事。
方瞻拱手致歉,神情尴尬。“在下于漕运一事一窍不通, 此事万不敢接。”
一旁的方夫人,闻言有些焦急。
老爷因为之前的事, 一直郁结于胸,她都一一看在眼里,因此才提议回江南换个环境。
她觉得盛先生说的漕运是个好机会,说不定可以转移老爷的注意力, 让他不再颓丧着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若是方夫人自己,她肯定觉得不懂有什么关系, 学就是了, 但她也了解自家老爷的为人。
不是他熟悉的事,他是不会接受的。
因此方夫人只是着急,但也没出声劝说。
盛世笑着抬起方瞻的行礼的手臂。
“将军过谦了。漕运这事, 还非你不可。就看将军愿不愿意帮在下这个忙了。”
方瞻闻言更觉奇怪了。
原来盛世之前已经令人在千江上下游几座城池建了数家镖局分局,说是护镖,其实做的就是水上货物运输的生意。
这个时代主要运输方式还是陆运,水运上除了要考虑水流船只的问题外,最怕的就是遇到盘踞在某处连朝廷都不爱出手惩治的水匪了。
“此次收到顺通管事发来的消息,说船队在途径幽罗的时候遇到了水匪。”
方瞻立即会意,“先生是让在下去剿匪?”
说完后,方瞻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现在可不是手握重兵的将军,根本没有剿匪的资格和兵力。
盛世笑着摇头。
“将军能帮着训练一下镖局里的镖师,让他们不至于被水匪劫道,就够了。”
方瞻脸色微红,但他低头一想, 如今漕运遇到水匪确实是个大麻烦,虽然大凉没有水军,但他带过兵打过仗,训练一下能对抗水匪的水路镖师,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他立即拱手。
“承蒙先生不弃,瞻自当尽力,三月后必还先生一支骁勇的水军,”意识到这个称谓不对,方瞻立即改口道:“水师。”
陡然听到水师这个称谓,盛世还微微愣了一下,但转念想到水路镖师勉强也能算个水师,便也就没当回事。
此事说完后,第二天一早方瞻就过来向盛世辞行。
见方瞻面色红润斗志昂扬,不止盛世高兴,方夫人和方言也如释重负,他们也不埋怨一直赶路劳累,当即起身与方瞻一同离开。
盛世本打算与他们一道去江南,但想到祖安还有些事没安排妥当,便只让方瞻先行,并让石莽挑了个靠谱的镖局管事领着一些人,随方瞻一同出发。
十日后,果然如盛世所料,京中的调令下来了。
宋宣之前受方瞻连累被连降两级,如今直接连升四级,被封为辅国大将军,镇守西陉关。
而与建元帝旨意一道来的,还有并州州牧林明辅手下的兵曹从事张茂。
建元帝颁旨的时候,好似终于想起来灵武军军粮的事了,但让他从国库里直接出粮食他又肉疼,于是二皇子便提议并州北面门户一直是灵武军守护,并州理应出些力。
这个提议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反正又不用他们出钱。更何况并州算是二皇子的势力范围,二皇子自己愿意出粮,关他们什么事。
因此并州州牧林明辅便接了旨,让张茂筹了一笔粮草运往西陉关。
圣旨虽然还没到,但风声早就传出去了。宋宣乍一听到朝廷要给他拨粮,很是惊讶。
被放生惯了,突然被示好,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毕竟陈将军惨死,他也脱不了干系。
趁去祖安取兵甲的机会,他问盛世:“不会是藏着坏吧?”
看着宋宣想要全军戒备的模样,盛世有些无奈,“左右粮食来了,收了便是。至于其他的,二皇子还能怂恿你一起造反不成?”
宋宣骤然听到盛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呼吸都要停了。
他紧张地往门外看了看,然后将门关得严严实实,最后凑近盛世虽小声却坚定道:“即便真的要……,那也不能跟着二皇子。”
目前的形势,宋宣还是能看清的。
建元帝已经老迈,疑心颇重,早就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如今抱着金库死活不松手,根本不顾下面百姓和将士的死活。
而几位皇子早已成人,正是野心大涨的时候,朝中拉帮结派暗潮涌动,即便是他们边关也受到了波及,忠平侯就是前车之鉴。
忠平侯一生忠勇,为了将士们掏空了自己的家底,却惨遭猜忌,差点家破人亡。他草莽出生,若是军中再缺银缺粮,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将士们忍饥挨饿。
如今,是时候考虑以后了。
盛世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侧头看向宋宣,“将军何意?”
宋宣诚恳道:“先生,宋某是个粗人,说话不喜欢兜弯子,如今的局势你我都看在眼里。侯爷之前给宋某留下一句话,说日后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可以来问您。”
盛世一惊,没想到忠平侯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
“军中事务自是不用烦扰先生,宋某想问的是,”宋宣目光灼灼看着盛世,继续道:“龙生九子,先生可有心仪的?
盛世明白了,宋宣此次来问的,不是此次朝廷和二皇子想干什么。
毕竟二皇子的意图很明显,他让并州提供粮草,一个是在建元帝面前卖乖,弥补之前的过错,另一个目的便是趁机向新任灵武军统帅宋宣示好。
之前二皇子塞了个人来摘灵武军的桃子,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宋宣当了主将,二皇子不便自己出面,便让自己一派的林明辅出钱出力拉拢宋宣,修复一下差点碎了的情谊。
此次直接收下建元帝的封赏,以及林明辅送来的粮草就行,毕竟粮草可是过了明面的。
宋宣想问的是,他们要如何站队。
此事干系重大。
邬淳此前也曾问过盛世相同的问题,当时盛世只是回答“走一步看一步,从长计议”,如今这个话题被宋宣提起,盛世不得不慎重。
胜者为王败者寇。
押对了,从龙之功一步登天。
押错了,身首异处。
宋宣来之前也与军中心腹商议过,在他看来盛世与十一皇子有师徒之谊,理应会支持十一皇子。
虽然十一皇子在朝中没有根基,但正因为没有根基,他们若是投靠,才更会被器重。
况且有景家在,再加上盛先生的财力武器支持,十一皇子并不是毫无胜算。
宋宣此次最大的目的,便是想知道盛世是否有助十一皇子的打算。
盛世沉吟片刻道:“还不是时候。”
“二皇子那边的人必定要趁此机会拉拢将军,将军只管放心收下粮草。至于其他,一概不应,甚至态度倨傲也没有关系,得让陛下知道你是忠君的,这样灵武军暂时就是最安全的。”
宋宣这下也反应过来了。
建元帝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下面人的动静。如今各方拉帮结派,灵武军最好的身份便是保皇党。
建元帝动忠平侯,不仅仅是听信下面人的挑拨,更重要的是他忌惮忠平侯功高震主。
而宋宣则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扎心一点的说,他还没达到功高震主的声望。
不管其他人如何动作,只要建元帝不对他们动手,他们就是安全的。左右军粮军饷的事,再差还能差过之前。
“先生的意思,陛下此番还想着试探二皇子?”
盛世点头。
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别人惦记他屁股底下的椅子,就算是亲儿子也不行。
二皇子卖乖的方式,其实不太对。对于皇帝来说,不论是国库,还是并州,乃至整个大凉,所有的土地粮食都应当是他这个天子的。
宋宣抱拳,“在下知道要怎么做了。”
侯爷刚被押入京,二皇子就迫不及待想要安插人进灵武军。要说侯爷的事,二皇子没有动手脚,他一百个不信。就算不是幕后黑手,也绝对推波助澜了。
而宋宣他,刚好是个记仇的。
宋宣那里可以对运送粮草的张茂冷脸以对,但盛世这里就不行了。
再怎么说也是州牧大人的属官,接到张茂送完粮草要来视察的消息后,广武县县衙当即就忙了起来。
当然忙的人不是盛世,而是陈县令。
陈县令自接到信后,便忙得脚不沾地。
等他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准备喝口茶时,便看到盛世气定神闲地跟邬淳在下棋,气得他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是他气呼呼跑过去,看到棋盘上下得奇臭无比的棋局,怒气简直升到了极点。
陈县令抖着手指着棋盘,满眼不敢置信,“你就这点棋艺,还好意思跟人下棋?”
邬淳笑着捋胡须,“大人已经比上次多坚持了半柱香。”
眼见回天乏术,盛世索性将手中的棋子扔回到棋盒里认输。“这不闲着也是闲着嘛。”
陈县令闻言更气了,合着他在这忙得脚不沾地,而最该干活的人,却闲得长毛?
盛世起身拍了拍手,“你要是嫌我碍事,那我回去好了。”
陈县令哪能放人,当即拉住他的袖子将他又拉了回来,“你走了,我怎么办?”
要在张大人面前露脸,陈县令自然是愿意的,但他也知道张茂来广武县,不可能是为了自己,八成是为了见这个无事一身轻的里正大人。
他擦了下额头的汗,凑近盛世小声道:“你说张大人这次来广武,是想干什么?”
盛世无所谓地怂了下肩,“还能干什么,不就是为了那么点东西。”
邬淳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放进棋盒,闻言接口道:“应当是为火雷石而来。”
陈县令明白了,林明辅是派人来问询了。
“可我们不是将东西都给出去了吗?”
“是啊,”盛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咱们照实说就行。”
陈县令见他不为难,当即就放了心,至于盛世怎么处理,他并不过问,他只对政务感兴趣。
当然官场应酬,他也可以。
很快张茂便到了广武。
张茂虽然诧异广武县的城池如此之大,但也仅仅是惊讶,他主管兵曹,对于城池建设并不感兴趣。
“听说你这里发现了火雷石?”
对于张茂的开门见山,盛世搬出了之前对刘仁的说辞。
“糊涂!”张茂闻言立即厉声斥责。
“术士之言如何能信,那般重要的东西,怎可交给刘仁。”
林明辅接到盛世的消息后,便派了人去劫刘仁,没想到一番纠缠东西最后还是落到了刘仁的手里,林明辅如何能不生气。
他气刘仁的同时,也气盛世的不懂事。
那般重要的东西,如何能让刘仁看见,看见也就罢了,居然还全数给了刘仁,搞得他现在在二皇子那里那般被动。
盛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大人,下官位卑言轻,只是小小一个里正,刘大人是郡守,他来要东西,下官和陈大人如何敢不给。”
张茂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副鹌鹑样的陈县令和盛世,“东西还有没有了?”
盛世低头拱手,“不敢留下。”
张茂气愤不已,还没等他发作,门外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大声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盛世的爹盛昌则。
盛昌则一进门便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张茂,吓得他赶紧行礼,“草民盛昌则拜见张大人。”
张茂本就怒气未消,现下又被人打断,心中更是不快,“滚出去!”
盛昌则当即躬身退下,靠近盛世身边时,小声道:“婉儿那丫头居然偷藏了一块火雷石,你一会儿赶紧去看看。”
盛昌则的小声并不小,被耳力不错的张茂听了个正着,他眼前一亮。
“慢着,你刚刚说什么?”
盛昌则身体又是一抖,战战兢兢答道:“启禀大人,盛里正之前将所有火雷石都上交了,没曾想小女顽劣,偷偷藏了一只。今日与伙伴玩耍时,被草民发现,特过来寻里正过去。”
说着他又赶紧赔罪,“大人,小女年幼,绝不是……”
盛昌则的话还未说完,张茂就挥手打断了,“东西在哪?”
见张茂抬步出去,盛昌则赶紧跟上引路,盛世也紧随其后,陈县令一头雾水,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
盛家的某处小宅子里,盛婉儿手足无措地站着,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只黑色的石头,足有碗口大。
石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漆黑一片。
石头旁边放了一把小刀,以及一张白纸,白纸上有不少黑色的灰。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小石碾,以及一小节装了黑灰的竹筒,留了半截引线在外面。
很明显这些黑色的东西是从石头上刮下来,然后用石碾细心碾成粉末的。
张茂虽然不懂这些是什么,但一进门就被那块奇怪的黑石头吸引住了。
盛婉儿见到紧随其后的盛世,撇了撇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大哥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看到东西盛世也吓得不轻,当即斥责道:
“这东西如何能拿来玩?你是没看到他炸起来的威力吗?墙都能炸个窟窿,你这小身板如何能经得住!你要有个好歹,你要爹和娘怎么办?”
小姑娘被他紧张心慌的样子吓到,哭得梨花带雨,只说下次再也不淘气了。
张茂一点没看盛家几口,他围着桌上的黑石头转了转,稀奇道:“这就是火雷石?”
盛世仍旧衣服胆战心惊的模样,拱手回答:“回大人,这就是火雷石。这东西邪性得很,稍有不慎便能将人伤着。”
“看着确实与普通石头不同。”张茂没去摸石头,而是沾了点黑色的粉末在手上捻了捻,“这是石头上刮下来的?”
盛世点头,“这些粉末晒过之后可以点燃,若是装在竹筒里……”
盛世说话的时候,张茂的注意力到了那只小竹筒上。听盛世说石头粉末能点着,他内心里其实是不信的。
他拿起桌上的竹筒看了看,随后掏出身上的火折子,不顾盛世的阻拦,点燃了竹筒。
盛世只得后退数步,将人都拦在身后。
随着一阵火光和炸响,不信邪的张茂满脸黑灰,眉毛头发都被烧掉了大半,整只左手加上小臂更是鲜血淋漓。
惊得他的侍从赶紧跑出去喊大夫。
张茂整个人都被炸懵了。
盛世也没想到张茂这么勇,居然徒手捏着爆竹点燃,也幸好里面的火药不多,且药性受到了影响,不然张茂的手怕是得留在这。
猜到林明辅那边肯定会派人来,所以他提前安排了这出戏。
刘仁抢走了火雷石,太子那边肯定会发现石头是假的,所以他们有两个猜测,要么东西本来就是假的,要么东西被林明辅在中途调包了。
但林明辅肯定知道自己没有调包,如果刘仁手里的东西是假的,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盛世将真的火雷石扣下了,用假的忽悠他们。
所以为了让自己脱身,盛世一定得让林明辅觉得刘仁手里的东西是真的。
于是在张茂包扎好伤口之后,盛世将这块本来应该是粉末被他故意弄潮结成块状的火药石,交给了张茂。
盛世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大人,火雷石威力巨大,胜过兵甲,稍有不慎便能伤人,下官万不敢留。这一块就交给大人了。”
盛世之前就说这火雷石带诅咒,如今又惜命怕伤到自己,张茂很是看不起他。虽然盛世将所有火雷石都交给了刘仁,但有这一块,也足够他回去向林大人交差了。
只是盛世那句“威力巨大胜过兵甲”却在张茂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等他回晋阳,将东西交给林明辅时,不由得道:“大人,这火雷石可比刀剑厉害得多,您说太子那边会交上去,博陛下欢心吗?”
林明辅沉吟片刻。
“怪不得这些日子,太子那边一直没有动静,看样子是想独吞了,此事我得快些传信给二皇子,让他们早做打算。”
于是朝堂上二皇子一党状告太子得了厉害武器而不上报朝廷,其心可诛。太子则拼命喊冤,说自己没有。
二皇子那边当即拿出那块火雷石,说这样的东西太子有一大车。
太子拿出那车假石头,说自己被骗了,东西被林明辅在半路给换了,不然林明辅手里怎么会有厉害的火雷石,还妄想倒打一耙。
二皇子党则坚称太子定是将真的藏起来了,拿假石头出来糊弄人。
两方争执不下,谁都一口咬定对方手里有,却隐瞒不报,是乱臣贼子。
朝堂上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盛世已经安排好广武县的事情,一路南下。
第62章 第 62 章 不论死活,打死了,算我……
盛世这次去江陵, 并没有带多少人。
随行的不过他爹、邬先生,还有石莽非塞过来的丁来。用石莽的话说“这孩子看着木讷,却是个练武的料, 最重要是死心眼,有他护着您, 我们也放心”。
如今这世道,盛世也不敢托大,便挑了些拳脚不错的随从一起跟着。
江陵距广武县约两千里,盛世本不愿邬先生跟着舟车劳顿, 但邬淳执意前往,盛世便也只能随他。
这一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走走停停半月有余才堪堪到了江陵。
江陵位于千江中游, 南临千江,北依汉水,风土人情自是与北方不一样。盛世来这里几年, 还是第一次到南方城市,一时间倒有些新奇。
江陵城作为某代都城,城池自是建得颇为壮观。
城门处不少车辆排队入城,盛世刚掀开车帘,就看到有人匆匆往他这边来。
来人到了跟前,忙行了个礼,“少爷,小人自接了信,便日日人在城门口候着,今日总算将您给盼来了。”
来人年约四十,是镖局在江陵城的管事,名叫伍正。
他见到车内的盛昌则, 又连忙行礼,喊了声“老爷”,虽然不认识邬淳,但也一并行了礼。
盛世对他招了招手。
伍正立马跳上车,坐到了驾车的丁来旁边,半掀车帘向里面坐着的盛世回话。
盛世轻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伍正闻言颇为气愤。
“自上次我们接了大单以来,那些人频繁过来闹事,官府也不管。
前些日子他们甚至带人去码头烧我们的船,还是镖局里的兄弟拼死才将船保下来。
不少兄弟因此受了伤,还有两个兄弟……”
伍正说到这,眼圈有些发红了。
“……被他们的砍到要害,没能撑过去。”
盛世闻言神情也冷了几分。
盛昌则更是气得拍了下案几。
“这帮人也忒欺人太甚了!做生意各凭本事,怎能如此横行霸道?!”
伍正又说道:
“最近我们已经闭了门,但那些人仍不肯罢休。前两日又来闹事,限我们五日内彻底离开江陵,不然后果自负。
这两日有不少兄弟找上我,希望可以辞工结账。”
说着,方正紧张地看向盛世,“少爷,咱们是去,还是留?”
盛世沉吟片刻,吩咐伍正:“此前受了伤的兄弟,都按工伤标准双倍发放补助,那两名身亡兄弟的抚恤金也给得更丰厚些,让他们家里人有什么问题和困难尽管提。”
伍正立即点头应下。
“此外不开工的这些日子,工钱照常发放。不愿意留下的,给他们发遣散费。愿意留下的,工钱双倍,先安排到到鹿城去。”
鹿城城小人少,往来客商也不多。那里便是方瞻挑选的训练场,千江上下各分镖局的人手已经去了大半。江陵这边也是因为出了事,盛世想着过来瞧瞧再说。
走,自然是不可能的。
伍正一听就知道自家少爷这是不打算撤,于是再次点头,“好嘞。”
等安排完员工的事,盛世又问起闹事的人来。
“是崔氏哪一支?”
伍正给盛世的信里只说了崔家人找茬,并没有说得太细。
做货运生意自然是会动到一些人的利益,在其他城虽然也会遭人排挤,但也没闹到害人性命的地步。
盛昌则奇道:“崔润的那个崔氏?他们不是在怀涧吗?”
盛世点头,“除了那个崔氏,也没人敢张狂成这样了,即便咱们报了官,官府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伍正并不是江陵本地来,来此处也没有多少根基,于是道:
“说是崔氏嫡系,好像是什么六爷那一支,早些年奉家主令从怀涧迁到此处。崔氏是世家大族,到了这里后便与当地官府和乡绅士族关系颇为不错。”
邬淳闻言也说道:“这么一说,倒是却有此事,应当是崔六郎崔巍那一支。当初的崔六郎,如今只怕是崔老太爷了。”
盛世:“邬先生知道他们?”
“年轻时有过数面之缘。”
邬淳捋了捋胡须,“奉家主令从怀涧迁至此处,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些脸面罢了。
当初他们这一支,是被驱赶出去的。
只不过他也确实是崔氏嫡支,当初的崔老家主也没有将他从族谱除籍。
说起来,如今的崔氏家主还是这个崔巍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
盛世颔首。
怪不得如此嚣张,
确实有嚣张的资本。
各大世家的关系盘根错节,常常互相结姻亲。即便是皇家也不会轻易动这些人,更别说底下那些官员了。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官员。
对于官员来说,不过是崔家霸凌一个小小的镖局罢了。
生意上的往来嘛,摩擦总是难免的。
只要没闹出人命来,官府才懒得管呢。即便真的闹出人命来,也不过崔家说几句话的事。
“此次雇兄闹事的,是崔家的六公子,也是崔老太爷最宠爱的孙子。”
盛昌则看了一眼盛世,神情有些凝重,“世儿,这事不好办啊。”
即便原来的盛家在晋阳也能算得上人物,但跟真正的世家大族比起来,却根本上不得台面。
这里面不仅是底蕴的天壤之别,更重要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得罪这一个崔家,从而得罪了崔氏本家,甚至引得其他世家的打压,那他们这两年铺出来的“市场”怕是要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即便让出江陵,也不过就是一城的生意……”
盛昌则刚说出自己的打算,就见盛世抬眸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里的冷峻令他吓了一跳,让他忘了后面想说什么。
“世儿,你……”
盛世重新垂眸,看了一眼未完的棋盘,问邬淳:“先生,您怎么看?”
邬淳捻起棋子落下一枚,“一步退,则步步退。”
“但也不可直撄其锋。”
盛世拿起一颗黑子,落在了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我也正有此意。”
盛昌则与棋艺并不精通,如今他是越来越看不懂棋盘了,同时也觉得盛世这两年成长得让他有些陌生,好像他已经跟不上儿子的脚步。
但他并没有太过纠结于此,很快收拾起失落,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他从前可也不是贪生怕死不敢拼的人,怎么如今家大业大之后,还龟缩害怕起来了呢。
盛昌则做完心理建设,马车也缓缓驶过中央大街,来到了闭门的镖局前。
伍正跳下车,刚掀开车帘,准备迎盛世下车,就听到有人突然出声讥讽。
“哟,这不是顺通货运的伍管事嘛,怎么还没夹着尾巴逃啊,难道是在等着小爷亲自送你走?”
“丑话可说在前头,想要小爷送,那就得抄家伙了啊。到时候伤了死了,别怪小爷我手重。”
说完,那人就大笑起来,旁边跟着的几个随从打手更是附和着笑得东倒西歪,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猖狂样。
说话的便是崔家雇的地痞流氓陈不三,那日烧船伤人便是这人领的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伍正气得转身破口大骂,“你不过就是崔家雇的一条狗,跑到我们这里撒野……”
伍正刚骂到一半,对方就二话不说甩过来一根鞭子。伍正立即抽刀格挡,却没想到这鞭子竟不是冲着他去的。
“哈哈,我倒要看看这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能被伍正恭恭敬敬迎下车的,一定是顺通货运的重要人物。
他要是拿下这人,定能够得崔公子嘉奖,那可就不是那一点打手工钱了。
眼见鞭子要落在车上,本是年轻马夫打扮的丁来突然徒手接住鞭子。不待对方愣神,丁来一个用力,将来人从马上扯落下来,摔在了地上。
反手就是一鞭子,直接将来人的脸打得开了花。
周遭围了不少百姓,见此齐齐惊叫出声。
摔了个狗啃泥还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陈不三觉得面上挂不住,爬起来冲着百姓呼呵两声,然后恶狠狠冲着伍正放狠话。
“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说着就要带人先跑。
“慢着。”
盛世掀开车帘。
陈不三转头看到车帘后的盛世,先是愣了一下神,随后又凶狠骂起来。
“你让小爷等着,小爷就等着啊。”
话是这么说,但见识到丁来的身手后,他也没敢跑。
陈不三的身手确实一般。镖局之前有人伤亡,也是因为陈不三突然带了很多人,打了镖局一个措手不及。毕竟镖局还是做正经生意的,突然在码头遇到见人就砍,堪比凶匪的陈不三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也因为下手不如对方重而吃了大亏。
毕竟陈不三得到的崔公子命令是“不论死活,打死了,算我的”。
陈不三挺了挺胸,但又有点害怕,说话颇没有底气,心里想着:你们给我等着,等我告诉了崔公子,定要你们加倍奉还。
盛世淡淡开口:“你去帮我给崔六公子带句话,就说顺通货运的老板来了。六公子想要的东西,盛某愿意双手奉上。而且盛某手里还有个更好的东西,不知道刘公子感不感兴趣。”
陈不三很不想答应,但他看了看盛世,又看了看陈不三,最后还是灰溜溜跑了。
陈不三跑走后,伍正有些着急,“少爷,我们真的要什么都让出去?”
马车缓缓驶进顺通货运的门,盛世喝了口茶,淡淡道:“避其锋芒,示之以弱,然后……”
“……徐徐图之。”
没有人可以在伤了他的人后,还能全身而退。
第63章 第 63 章 公子高明!
百花阁内, 崔家六公子崔琅正斜靠在美人榻上,身侧衣衫单薄的侍女一个打着扇,一个捧着盘, 还有一个则以口渡酒。
室内衣袖翩飞,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崔琅刚咽下一口酒, 房门就被人推开,一个身影屁股尿路滚到他脚下,边滚边哭嚎:
“崔公子,那顺通货运简直欺人太甚, 您可要为小人做主啊!”
哭嚎的正是陈不三,他仰着头一道鲜红的鞭印横跨他半张脸, 然而他的卖惨并没有效, 崔琅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崔琅踹完还不解气,侍从从旁边出来, 又给了陈不三两个巴掌。
“你几个胆子,敢扫公子的兴。”
“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让公子为你做主?”
眼见自己告状不成反被打,还要被崔家侍从拖出去,陈不三不敢再有小心思,连忙将来的目的喊出来。
“公子恕罪,顺通货运的少东家到了江陵,他说想见您。”
崔琅挥了挥手,侍从们将摁住陈不三的手放开。他不必开口,自有人帮他问。
“顺通货运的少东家算个什么东西,咱们公子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陈不三虽然莽撞,但脑子不算太笨。他刚刚告状, 崔公子二话不说就将他拖出去,而他一喊出顺通货运,崔公子就让他留了下来,说明崔公子还是在意那个顺通货运少东家。于是赶紧将之前让他报信的事,一五一十禀告给崔琅。
崔琅这才斜眼打量了一番陈不三。
“他说他愿意让出所有船只?”
陈不三赶紧点头。
“他手里还有更好的东西?”
“对对对,”陈不三点头如捣蒜,“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借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诓骗公子您。”
崔琅重新靠回美人榻上,没要美人渡酒,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苍白消瘦的脸上红晕明显。
“那就让他来吧。”-
盛世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室奢靡。
崔琅依旧斜靠在榻上,见他进来,只挥了挥衣袖,让跳舞奏乐的人暂且退下。
“你就是顺通货运的少东家?”
盛世拱手行了个礼,态度不卑不亢,“顺通货运盛世,见过崔六公子。”
虽崔家是世家,但崔琅不过是白身,盛世礼数周全的情况下,凡识礼数的人,自是同样执拱手礼。但崔琅不仅没行礼,甚至连身都没起,依旧斜靠着,拿眼睨盛世,眼中的打量和轻蔑显而易见。
“说说吧,你手里有什么好东西。”
甚至都没请盛世坐下。
虽然崔琅没有请他坐下,但盛世也不可能就那么站着回话,于是自来熟地找了个地,一掀衣袍坐了下来。面前的案桌上摆着尚没有动的酒盏及瓜果。
见盛世自己坐下,崔琅苍白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盛世今日身边只带了伍正和丁来。见盛世坐下,丁来自是跟到他身后站立着。
伍正看了看有些紧张的气氛,握了握拳也跟了过去。
少爷这般硬气,今日怕是要打硬仗了。
盛世:“崔六公子,盛某是个生意人,好东西自然也跟生意有关。不知崔六公子有没有兴趣与盛某做个生意?”
崔琅沉默两息,最终还是耐住性子没法火。
“说来听听。”他既没答应,也没一口回绝。
“崔六公子有所不知,我此前名声不好,家父一直不放心将生意交到我手上。说起来我是顺通货运的少东家,是我父亲唯一的儿子,但实际上顺通货运还是在家父手里。族中兄弟众多,能人也不少,家父如今正在族中找其他继承人……”
崔琅一开始并不想听盛世说这些,他刚要打断,却听到盛世后半段内容,一股无名火自心底升起。
他猛地起身,一挥手将案几上的东西全数摔倒在地,眉眼狠厉而暴虐。
“全都是看不起人的狗东西!”
盛世偷偷观察了下崔琅的神色,跟着叹了口气,“是啊。”
“只是我若再不做出点成绩来,怕是其他堂兄弟就得取代我,到时候这硕大的家业落到了旁人手中,哪还有我说话的份。只怕日后还要被人赶出家门,下场凄惨。”
盛世说的是自己,但暗指的却是崔琅。
而崔琅怒气冲冲,显然也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最近对付顺通货运,就是因为被崔家同辈讥讽整日只知吃喝玩乐,是崔氏蛀虫,有辱崔氏家风。
他急切地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
但他文不通武不就,就连做生意也不知道该从何入手,更何况江陵城内能挣钱的买卖都有人做了,他根本插不上手。
他急需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而顺通货运,就是他看中的猎物。
能挣钱,还外来的,没有人撑腰。只要抢了顺通货运的买卖,那他就算在崔家人面前争了口气。
崔琅怒火中烧,显然被气狠了。
盛世接着道:“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只是这事我一个人很难成,所以想问问崔六公子有没有兴趣合作?”
崔琅闻言勉强压下怒火。他挥了挥手,让人重新上了一桌酒菜。
“盛公子请说。”
盛世轻轻勾了下唇角,他抬头看了眼崔琅左右。崔琅也是识趣,立即挥手让人退下,只留了几个心腹在身边。
盛世这才开口,“三皇子南下去了封地,想必崔六公子也有所耳闻。”
崔琅整日花天酒地,怎会关心朝堂上的动静,但他这会儿哪里会承认自己并不知晓,那不就说明自己还不如眼前这人?
于是端起酒盏低头喝了口,轻轻“嗯”了声。
盛世并不拆穿,继续道:“我与三皇子是旧识,关系自是不比寻常。”
说到这,崔琅抬头看了眼盛世,嘴角有道意味不明的笑意。
三皇子南下的事,他不知道,但有个姓盛的恋慕三皇子的事,他还真听人当笑料讲过。
原来就是这人啊。
盛世只当没看到崔琅那不怀好意的目光。
“我自是支持三皇子的,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幻,三皇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哪里能坐以待毙。前些时日,他传了书信于我,让我准备些东西。”
说着,盛世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给了崔琅。
崔琅虽没看过三皇子的字迹,但小印什么的还是知道的。等他看完信里的内容,整个人一激灵,连酒都醒了。
他激动又亢奋,连手都在发抖,不敢置信问盛世:“这,真是三皇子的信?”
盛世:“这东西,我如何敢作假?”
“我是诚心想要与崔六公子合作,才将这拿出来的,崔六公子可莫要与旁人说。至于真伪,崔六公子想鉴,也得找心腹之人偷偷鉴。此事甚大,若是消息走漏,我倒是不要紧,最怕牵连了三皇子。”
崔琅刚打算要将此信带回去给崔三叔看,崔三叔曾去过京都,应当能鉴出真伪,但这会儿一听盛世的话,顿时又打消了念头。
此事重大,可不敢随便找人看。
崔琅再次看了眼信,背上的汗冷了下来,这会儿后背一阵发凉。即便身后发凉,依旧难掩他心中火热。
“兵甲”几字,简直晃花了他的眼。
各地驻军可以自行锻打兵甲,封地王爷也有自己的属军,只是数目上有所规定罢了。但大多数时候,这项规定也只是一纸空文。有钱的王爷多养些私军,没钱的少养一些,基本都是约定俗成的。
至于兵甲,自然也是跟属军人数对上的。然而三皇子偷偷摸摸让人准备兵甲,说明他的属军肯定超额了。
这种东西,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却不能摆到明面上。一旦被人拿到把柄告上去,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崔琅虽然花天酒地不学无术,但脑子也不是真的傻,在盛世的点播下,想通其中关节后,自然也谨慎起来。
这东西不能随便给人看!
盛世见他意动,小声道:“崔六公子,咱们既然想做,那就得做得惊天动地,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以后都被我们踩在脚下。”
这话真是说到了崔琅的心坎里。
追随三皇子,这事若成了,那他可就一步登天了!
别说崔家那些平日里讥讽他的兄弟,就连爷爷也得仰仗于他。河间那边的崔家,也得高看他几分。
眼见崔琅牙关咬紧目露凶光,盛世又赶紧跟他分析弊端。“不过这事的风险,我得先跟崔六公子说了,免得崔六公子到时候埋怨于我。”
崔琅闻言更觉盛世是个实诚人,没有一味拖他下水。
他笑着一摆手,“盛贤弟说的哪里话,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崔某如何不懂?咱们既然要做,那就做最大最好。风险越大,日后的地位可就越高。我害怕贤弟打退堂鼓呢。”
盛世连忙摆手,“我今日来,自然是诚心找崔六公子合作的。”
崔琅一板脸,“我都叫你贤弟了,你再喊我崔六公子可就生分了。”
盛世一愣,随后又受宠若惊,连忙举杯重新唤崔琅,“崔兄,我敬你一杯。”
崔琅笑得爽朗,同样朝盛世举杯,“盛贤弟。”
三皇子的信,自然是真的。
三皇子几次三番暗示,让盛世出银子出力,都被盛世就那么不软不硬拖过去了。现在三皇子去了南边,手头越来越紧,于是便亲自来信硬要。
当然他说的是兵甲不够,希望盛世这边想想法子,说起来其实是要盛世给银子,但被盛世扭曲了一下意思,到了崔琅这里,就变成了三皇子那里造兵甲的矿产不够,需要从其他地方弄。
从要银子,变成了要买货。
要怪也怪三皇子放不下面子,即便是真开口要银子,也说得含糊,给了盛世可乘之机。
盛世自然不怕崔琅去验信的真伪,他只怕知道的人多了,会有人阻止崔琅上贼船。
“崔兄,顺通货运主要是搞运输的,我可以将船只都让出来,但兵甲这事还得靠崔兄您。至于最后的分账,自然是崔兄你拿大头,小弟拿点运费就够了。”
崔琅哈哈一笑,将信塞回怀里。“那哪成。若不是你,为兄如何能搭上三皇子的大船。于情于理,你的好处也少不了。”
两人又推辞一番,最后定下船只都是顺通货运出,至于买兵甲的银钱,崔琅出八成,盛世出两成,最后分账的话,两人五五分成。
简而言之,运费占了三成。这分账,明显是盛世占了大便宜。
两人把酒言欢,直至深夜。
等到盛世离开,崔琅将怀里的信,递给身边的人。
那人躬身接过,“小人这就去找人看看信是不是真的。”
崔琅仰躺在舞姬怀里,“晾他也不敢弄个假的诓骗于我。”
“只是公子,这分账咱们是不是太吃亏了。”
崔琅闻言轻哼一声,“等他钱弄来了,船也给我们了,就把他船工全开了,另找人手。到时候还有他盛世什么事?”
“公子高明!”
第64章 第 64 章 不怕富二代玩物丧志,就……
盛世回来的时候, 盛昌则正在和邬淳剥着瓜子闲聊。盛昌则瞧见他,忙将瓜子扔到桌上拍了拍手,亲自给盛世倒了杯茶。
“如何了?”
盛世也没客气, 直接接过喝了一口,“他同意了。”
伍正虽跟着盛世去谈生意, 但直到这会儿也没搞明白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爷,我们为什么要跟崔琅合作?此人贪得无厌,若是半路反悔,将我们的船只和银两全都据为己有, 可怎么办?”
盛世从干净的帕子上抓起一把瓜子肉丢进嘴里,答得有些含糊。
“不怕他反悔, 就怕他不反悔。”
伍正闻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盛昌则刚刚也问过邬淳同样的问题, 如今见伍正问出来,他开心地显摆起来,“这是世儿计划的一部分。”
伍正更懵了。
吃亏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三皇子的信, 盛昌则和邬淳都看过,盛世本想跟之前一样当做根本没收到,但最后与邬淳一商议,决定不如来设个套。
崔琅令人悄悄去验了信的真伪,发现果然是真的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兵甲的事。只是这事虽然他答应了下来,但单靠他一个纨绔子弟也没办法办好,于是他找到了平素与自己交好的几个玩伴。
几人见到三皇子的信后,自是激动不已。几方一合计,便决定大干一场。
崔琅的好友自然也同他差不多德性,能力没有多少,但胆子却都不小。
兵甲之事, 自然不能自己锻造。既然锻造来不及,那就只能购置。而购置首先需要钱。
崔琅颇为大方地表示自己出两成银两,另外船只人手路线全由他来负责。其他人一听,纷纷觉得他这次是真靠谱,于是一商议,便决定各自先回家想办法,将钱凑齐。
崔琅本就没有多少银两在手里,同时觉得这是他大展身手一举在崔家扬眉立威的好时机,自然不希望崔家人插手自己的事。
因此这件事他连亲生父亲也没说。
至于他答应的那两成银子,自然不是他自己出。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将盛世踢出局,因此根本就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与盛世的合作来。而盛世出的那些银子,自然全算在他的头上。
如此他便不费一文一毫,便将三皇子的事给办妥了。
等凑到银子后,便是想办法弄到足够多的兵甲。
购置兵甲这事,本是最难的,但没想到还真让那帮纨绔找到了法子。不得不说这些人还真的是不怕死,他们将脑筋动到了江陵城的守军身上。
江陵作为具有战略意义的城池,驻军并不算少。而这些驻军每隔几年便要更换一部分老旧兵甲。
最新的兵甲刚刚运到,还没分发下去。
大凉早就已经烂透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甚至是军中也有一群蛀虫,普通克扣军粮军饷已经不能满足他们,有些人动起了兵甲的脑筋。
而这些人刚好和这群纨绔一拍即合。
纨绔们将这批兵甲买下来,而军中人则将以前破旧的兵甲补一补抛抛光便当做新的发下去。
崔琅等人忙着偷换兵甲的时候,盛世并没有闲着,他去了一趟鹿城。
在方瞻手底下训练几个月,这群镖师已然脱胎换骨,看着更像是一支精锐的部队。
“我已经派人去侦查过,那群水匪足有千人,主要盘踞在这里。”方瞻说着指了地图中的一处,“这里水系四通八达,若是不能一网打尽,他们便能逃之夭夭,待日后东山再起。”
盛世点了点头。“我带了些东西过来,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方瞻闻言立即惊喜不已,他早就听说盛世手里的好东西不少。
“何物?”
盛世在江陵城里买了不少制炸药的原料,在鹿城这里直接造了不少黑武器。不说打击准度如何,至少在打击水匪的时候,这东西能起到很大的震慑作用。
见过盛世演示后,即便方瞻已经年过四十,依旧热血沸腾,仿若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恨不得立即就能杀进匪窝。
“有这东西助阵,咱们明日便可出发,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急。”盛世摇了摇头。
方瞻不解,“为何?”
盛世没有解释太多,只算了算时间,道:“大约还需半月,到时我传信于你。”
方瞻也不再多问,只是盛世离开后,更加严格地操练起来。
等到盛世回到江陵,崔琅等人已经将兵甲全部处理妥当,甚至为了掩人耳目还弄来了不少布匹及其他货品,只将自己伪装成普通的商队。
临出发前,盛世再要去见崔琅,却被崔琅的人拒之门外。
“盛少爷,我们公子说了,此番去宜城就不劳盛少爷费心了。”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盛世佯装气愤,与对方理论。
对方倨傲地表示若是气不过,大可以去报官。
此前顺通货运就因货船被砸伤人一事报过官,但到最后官府也没给什么说法,最后不了了之了。
崔琅听到下人来报,说顺通那个盛少爷被气得跑回家去,还分外得意。他挥了挥手,让人去通知合作的几家,再过三日便可出发。
此次他要亲自押送货物去见三皇子,势必要将自己牢牢绑在三皇子这条船上。
盛世刚回到顺通货运没多久,他之前派到崔琅那边的人就被赶了回来。
“少爷,崔琅那边拿了路线图后,就不要我们了,还将我们的船连带着船工一起扣下了。”
“崔琅那厮分明是要抢我们的生意啊!”
“就是就是!”
盛世刚来江陵的时候,就将镖局里大部分人派去了方瞻那里接受训练,镖局里只留了十来个人,而这十多个人全被他派去了崔琅那里。
如今这些人又全都站在了盛世面前,个个一脸愤慨。
盛世一开始对崔琅说的是这些是常走镖的好手,先派过去给崔琅打下手,等到出发的时候,还会再派人护镖,防止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崔琅将路途上的事摸熟之后,直接翻脸不认人,除了船工之外,全换成了他们自己的人。
盛世没有解释,也没有阻止这些镖师骂人,甚至让他们到门口去,将崔琅抢了他们船只的事,直接骂出来。
崔琅听说顺通货运的人气得半死,心里不仅没有愧疚,甚至还觉得盛世这样气愤,说明这个桃子没摘错。
三日后,崔琅以及七八个江陵城数得上号的纨绔,一起出发了。
盛世见他们走了,便给方瞻传信,让他晚两天出发-
船舱内,崔琅正与一众公子吃酒,所有人都一脸喜气。有人奉承道:“还是崔兄有本事,居然能得三皇子青睐。等到了宜城交了差,崔兄可别忘了在三皇子面前替我等美言几句啊。”
“是啊是啊,哥几个可都指望着崔兄你了。”
“哈哈,这是自然,大家都是兄弟。”崔琅面上笑着应承下来,实际上却觉得这些人日后给他提鞋都不配。要不是这次他拿不出那么多银钱,他才不会喊上这些人一起呢。
等到了宜城,面见了三皇子,这些人屁都不是,更不可能在三皇子面前有姓名。
所有的功劳,都是他一个人的。
崔琅这般想着,心里更是畅快,举起酒杯,对着众人大喝一声,“此去定青云直上,喝!”
其他人也跟着举杯,“喝!”
大笑声传出船舱,荡出去好远。
然而他们的酒还没喝进嘴里,就听到外面也传来了笑声。
粗犷的声音,一听就非善类,“哈哈哈,让老子看看是哪个小东西想青云直上!”
崔琅脸色微沉,刚想问“何人在外面放肆”,就见小厮猛地推开船舱的门,跌跌撞撞冲进来。
“不好了公子,不好了!”
崔琅一脚将小厮踹倒在地,“你公子我好得很。”
小厮也不敢揉痛处,连滚带爬跪下,急急道:“公子,有贼人,有好多贼人!”
船舱内的纨绔俱是脸色一白,扯着嗓子喊:“你说什么?”
整个船舱顿时闹哄哄一片,崔琅只觉得脑子快要裂开,他提起衣摆冲出船舱,然而看到面前的景象,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
只见无数小船钩住了他的船,那些贼人正拿着刀往他的船上爬。自己的那些手下想要反抗,却被对方一刀砍死。
鲜血四溅,染红了甲板。
跌入水中的人很快不见了踪影,水面上的红色血迹随着波浪荡了几下也消失不见。
崔琅被人搀扶着,抖着手指头指着对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对面满脸胡须的大汉哈哈大笑,“你们走镖的,居然不知道我们是谁?”
“行吧,日行一善,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崔琅这才明白自己这是遇上了水匪,然而为时已晚-
崔琅遇上水匪的时候,盛世正坐在画坊里听曲。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挥手让人退下,并递给伍正两封信。
“一封送到京都,交到安莱皂业的周管家手里。”
这封信是让周管家交到二皇子手上的。
本来三皇子私下买兵甲的事,不一定能闹出什么动静。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崔琅自以为聪明,参与到了军中以次充好更换兵甲的事里来,那三皇子自然被迫沾上了干系。
只要事情闹起来,二皇子必不可能放过这么好一个攻讦傅临淮的机会。
盛世算是卖了傅临淮,给二皇子递了个好,同时也让二皇子那边信任他。
毕竟刚骗过太子和二皇子,总该表个态给个甜枣才是。
伍正被盛世说得一愣一愣,最后道:“若是事情闹不起来呢?崔家之前是不知晓,如今知晓了,定会全力将其压下来,不让事情闹大。”
盛世喝了口酒,不急不缓道:“以次充好贩卖军备,等同叛国,这罪可不是崔家这一支想压,就能压住的。
盛昌则好奇,“那河间崔家呢?”
邬淳独自下着棋,闻言答道:“断尾求生,弃卒保车,这是大家族存续百年的生存法则。”
河间崔家若是知晓江陵这一支干了这等事,还闹到天下皆知,怕是要大义灭亲了。
邬淳这是直接宣布了江陵崔氏的死期。
伍正还是不太明白,“先生说的是闹大之后的情形。但这事江陵的官员也脱不开干系,若是崔家联合他们一起压住消息,也不是不能办到啊。”
盛世淡淡道:“这事,他们压不住。”
三日后,伍正便明白盛世为何说崔家和各级官员压不住,也不敢压了。
崔琅及各家纨绔落到水匪手里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江陵。能成为纨绔,自然是各家的心头肉,即便是不成器的少爷,那也是被捧在手心里才长歪的。
如今宝贝孩子生死不知,家里人自然一窝蜂涌到了崔家,让崔家给一个交代,毕竟这可是崔琅带的头。
等到那些人闹上门来,崔家人才知道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崔琅干了什么大事来。
“六弟居然带着这么多人去投靠三皇子?他是不是疯了!”
然而再气愤也没用,该捞人还是得捞人,就怕晚一步,各家的宝贝儿子都死在了水匪手里。
但不管是崔家还是其他家族,都没有能力去水匪窝里捞人,因此只能由崔家老爷子出面去找太守,请江陵驻军出手相助。
剿匪并不就是江陵驻军需要管的事,但太守和崔家老太爷亲自上门,江陵驻军的首领迟疑了会,最后还是决定出手。
然而他前脚刚下令去救人,后脚军备被换的消息就在军中爆开了。
朝廷分给他们的兵甲被人偷换了去,而好的兵甲被崔家拿走了,他们拿到手的都是不中用的花架子。
刀剑脆得像是纸糊的,一砍就断。
拿着这样的刀剑上战场,简直就是不顾将士们的死活。
而现在居然还让他们去救抢了他们兵甲,枉顾将士性命的贼人?
军中顿时群情激愤,他们可以战死,但决不能是被自己人坑害憋屈地死去。
被迫害的将士在这一刻举起手中的武器。
江陵军,哗变了。
朝廷兵甲被人调换导致军中哗变,不少中层将领被乱刀砍死。如此骇人听闻的事,谁敢拦着不上报。
江陵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另一封信也被盛世令人送到了三皇子处。他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委委屈屈说崔家六郎抢了自己的船只,还不准自己参与,以及崔家六郎在江陵都干了些什么。
远在宜城的傅临淮接到信,气得手都抖了。
“崔氏坑煞我也!”
等着方瞻剿匪归来的盛世感叹道:“不怕富二代玩物丧志,就怕富二代踌躇满志!”
对此,崔家的人怕是最深有体会。
只是盛昌则还是有些不明,“世儿,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
怎么给二皇子和三皇子都送了信去?
第65章 第 65 章 幕后之人
方瞻那里剿匪很迅速, 不过短短数日便将那伙劫船的水匪一网打尽了,顺道救出了被关在水牢里泡澡的崔琅等人。
原来水匪在将崔琅的护卫砍杀大半后,并没有当场杀了崔琅等人。
崔琅本以为落在水匪手里, 定九死一生无力回天,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有人救下了他们。
他们尚不知道江陵城内的变故,对着方瞻千恩万谢,表示定会奉上丰厚的谢礼。
方瞻想起盛世的叮嘱,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他们的谢礼, 但船只货物他都扣下了。
崔琅他们哪里会不答应。那些东西本就被水匪抢了,如今人家又抢了水匪的, 说到底东西已经不属于他们, 不还给他们也是应当。人家能好心留他们一条命,放他们归家已是仁慈。
等到崔琅等人被放走后,方言不解地问方瞻:“父亲, 按盛先生的为人,应当将这伙人吃干抹净才对,为何不要他们的谢礼?”
收赎金也能收不少。
方瞻将事情安排好,回头看了眼方言,“你说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方言想了下,“剿匪,顺便给这些想占先生便宜的人一个教训?”
方瞻叹了口气,“之前我也这么认为,现在看来远不止如此。”
“看到船内藏着的兵甲了吗?”
方言点头。他看到那些兵甲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盛先生只让他们剿匪,可没说里面还有这些东西。
方瞻眸光深沉,眼中似有痛意,“这应当是江陵军的军备, 单靠这些纨绔想要弄出兵甲可不容易,这只能说明军中有人在动兵甲的主意,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方言心中一骇。
他父亲曾是忠平侯,领军打仗数十年,比任何人都痛恨枉顾将士性命的人。
方瞻看着江陵城的方向叹息,“江陵要变天了。”
方言这时也明白了。
“盛先生要对付不是这些纨绔,这些纨绔也不值得他放在眼里。他的目标是拔出江陵军中的那些蛀虫。这些人不过是引出那些蛀虫的鱼饵罢了。”
“况且让他们交赎金,只会将江陵城乃至朝廷的目光引到我们这里,不利于先生日后的计划。”
方言疑惑,“先生还有什么计划?”
方瞻将手中的地图递给方言,“等将这处的水匪编入队后,便轮到这些地方了。”
方言看着被标红的几处,心头发烫。
这是要将沿途的水匪全拔了!-
崔琅等人回到江陵,差点被家人给打死,河间崔家家主亲自来信,让江陵的崔老爷子把崔琅绑了丢给官府,任凭官府处置。
其他纨绔一口咬定崔琅是主谋,崔琅则咬出盛世,说三皇子的信是盛世给的。
然而三皇子在盛世给他告完状后,便立即向建元帝告了罪,说他到了宜城发现军备破旧难抵外敌,于是自己出钱出力,打算从他处购置些铁矿用来冶炼兵甲,却没想到崔家人胆大包天,居然偷换江陵军的军备。
三皇子只承认自己确实打算花钱买铁,但换江陵军军备一事与他无关。
二皇子则趁机踩三皇子,非要将他彻底踩死。太子本就与二皇子不合,如此又开始帮着三皇子说话。
三皇子一日三封书信送到京都,字字情真意切,乞求建元帝相信他是无辜的,若是建元帝不信,可以彻查军备一事。
他将盛世摘了出来,把整个锅扣在了崔家的头上,不止是因为崔家从中作梗害了他,也是因为盛世还有用,他相信盛世会帮他。
不得不说,盛世提前寄给他的小作文,还是起了作用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各个纨绔身后的家族全都受了牵连,江陵整个官场商场都在动荡。与此同时,盛昌则也没闲着。他趁机收了不少铺子,将安盛集团的产业在江陵城铺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