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路清明这个老妈子事事安排周到,以前奚墨就从来不会遇到出外景的烦恼。她不用跟着剧组吃盒饭,而是专门的厨师做好以后,再由另外的助理送过来,放在食物保温箱里,口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其它日常所需,也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如今的这些便利,都由阮夜笙替她享受了。阮夜笙哪里舍得她受半点苦,在出外景前就跟路清明细细交待了,送饭要记得送奚墨的份,休息帐篷也得搭个宽敞的,她要和奚墨一起午休。
她们在剧组的相处,路清明也是看在眼里的,知道她们两现在关系好,他没说什么,只是依言照办。
中午时分,统筹知道她们的伙食好,端着个饭盒跑过来蹭菜吃。
冯唐唐也在帐篷里,特地夹了个鸡腿给统筹,聊天似的问她说:“你知不知道,林导今天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林启堂脾气好,但上午罕见地发了火,原因不明。
统筹说:“之前不是调了几个道具师过来帮忙吗?然后有个道具师的工作没做完,一声不吭人就跑了,人多事杂,负责的组长也不知道情况,还以为他完成了,今天一看才发现撂下了一摊子事,正紧急找人补救呢。这事耽误了剧组工作进度,林导知道以后,气得不行了。”
奚墨默默吃饭,坐在一旁,认真听冯唐唐和统筹说话。
阮夜笙悄悄夹了菜给她,朝她一笑。
奚墨看了阮夜笙一眼,目光有点晃。
“那个道具师没说一声就走了吗?”冯唐唐惊讶道:“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啊,是辞职不干了吗?就算这样,也要跟负责人说下吧?”
“就是不知道啊。”统筹一边吃鸡腿,一边说:“以前也没遇见过这种事。我们剧组道具师的工资不错的,也快到月底发工资的时候了,如果这时候辞职,也不划算,好歹也领了这个月薪水再走,但人就这么跑了。我打了电话过去问,那个道具师手机都关机了。”
“那不会影响下午的戏吧?”冯唐唐十分忧心。
“那倒不会。”统筹说:“下午的戏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来的,就是之后的会受到点影响,要把一些戏往前挪。”
说到这,统筹笑眯眯地看着阮夜笙和奚墨:“这场戏我可是期待已久了,要是真被那个不辞而别的道具师耽误了,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冯唐唐还没看过具体剧本,她见统筹眼睛都放光了,连忙兴致勃勃地问:“下午到底拍什么啊?”
剧组拍戏都不按照剧情顺序来,东拍一场,西补一场,全靠后期再剪辑,冯唐唐这个热心观众在现场追剧,也都看得云里雾里。
“你下午看了就知道了。”统筹和她们混熟了,也会开点玩笑,故意吊着冯唐唐的胃口:“反正就是特别好看,特别有羁绊感的一场主仆戏。”
奚墨:“……”
阮夜笙暗自偷笑。
冯唐唐问不出来,索性去问奚墨:“阮阮,你告诉我吧。”
统筹忙笑着说:“阮阮你可别告诉她,你要告诉她了,她待会有了心理准备,再看起来,就不觉得主仆情深了。”
奚墨:“……”
冯唐唐一听,立刻改口:“那阮阮你还是先别说了,保持神秘感,我下午再看。”
到了下午,临近开拍时间,两个人挨着坐在别苑书房里面,相互对剧本。
林启堂走过来给她们说戏:“接下来是非常重要的一场,邓绥已经查清楚定厄的底细,并且知道了自己的杀父仇人就是定厄,她这次把定厄带到别苑来,就是要跟她摊牌。”
他看向阮夜笙:“奚墨,待会拍的时候,你还是要注意一下这个情绪的掌控。前面不能放得太开,得收着点,毕竟现在邓绥早已临朝听政多年*,虽然她不是帝王,但是她现在拥有的这个权利,其实就是属于帝王范畴的权利,邓绥如今心思深沉,在作为仆从的定厄面前,她还是要端着架子。但是矛盾的是,她对定厄是有很深的主仆感情的,后面那一半戏,你又得把情绪彻底打开,中间的过渡必须要自然,情绪酝酿逐层推进。”
阮夜笙点头:“明白的。”
林启堂又叮嘱奚墨:“待会邓绥会抓定厄的手,要把定厄的手抓出血,你注意一下这个细节表现,那个地方我会给你特写。”
奚墨应了一声。
林启堂说完这段戏,离开去做开拍前的准备。
奚墨见林启堂走了,就对阮夜笙低声说:“待会你抓我的时候,不用收着力道,可以用力抓我,这样逼真一些。”
她怕阮夜笙之后顾虑之下,演起来会束手束脚,特地提前打了声招呼。
阮夜笙立刻拒绝:“那你多疼啊,我不要。”
“没事,我又不怕。”奚墨说。
“可是我怕。”阮夜笙不假思索地接了话。
奚墨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说:“好吧,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感觉去演,我会配合你的。”
阮夜笙这才笑了,收了剧本,凑过去问她:“周五的假请好了吗?”
“林导批了。”奚墨低声说:“我已经和顾导约好了,上午去试戏。”
“那我到时等你消息。”阮夜笙的目光诚挚,又带着遮掩不住的期盼。
奚墨看着她眼底那期待的眸光,生平第一次,对试戏感觉到了紧张。如果这次她无法为阮夜笙赢得顾如新电影的机会,阮夜笙想必会很难过吧。
她不想阮夜笙难过。
而是希望能够实现阮夜笙的愿望。
时间一到,机位推过去,两个人也就位了。林启堂又在细节上给她们说了些戏,并且让她们先大概试了一遍过程,之后正式开拍。
阮夜笙坐在桌案前,略微抬眸,觑着前来奉茶的奚墨。
奚墨将茶盏奉上,躬身道:“太后,用茶。”
阮夜笙脸色有点凉,盯了她半晌,这才向她招了招手。
奚墨放下茶盏,走了过去,距离阮夜笙不近不远。
阮夜笙表情讳莫如深,再度招手。
奚墨往前几步,头略低着,彼此之间仍然有着一段距离。这个时候,定厄其实差不多也猜到了邓绥找她的用意,多年的秘密藏不住了,她内心其实是惶恐不安的,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示。
阮夜笙站起来,缓步走向她。
奚墨站着不动。
阮夜笙伸手,抚上了奚墨的长发,将她束发用的玉扣取了下来。这玉扣是当年邓绥送给定厄的礼物,定厄一直用它束发,从未改变。
奚墨的长发散落,一言不发。
阮夜笙垂眸把玩着这个玉扣,眼神里似聚满了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旁边的摄影机特写她的脸部表情。
这一段基本上没有台词,只是通过肢体动作和表情来展现彼此的情绪。可能是这段气氛太压抑了,冯唐唐站在远处,看得一脸揪心,两只手紧紧抓着统筹的胳膊,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阮夜笙将这个玉扣递给定厄,终于缓缓开口:“砸了它。”
奚墨面有怔色,捧着玉扣,还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朕要你。”阮夜笙吐词缓慢,带着冷压重复:“砸了它。”
这是邓绥送给定厄的,定厄自然不会舍得去砸坏它,但这又是邓绥的要求,她进退两难,只能跪下来。虽然邓绥没有明说,但她现在已经明白了邓绥的意思,邓绥知道了真相,要与她断绝一切。
“朕如今之命。”阮夜笙冷笑道:“守宫令是不再听了么?”
奚墨跪在阮夜笙面前,抬起头道:“请太后赐我一死。”
“赐死?”阮夜笙不紧不慢地将玉扣从奚墨手里夺了过来:“你想死,朕现下偏不让你死。你的命是朕的,朕想如何,还需让你左右?”
说到这,阮夜笙的脸上这才有了些微起伏,她闭了下眼,狠狠地将玉扣往地上一摔。
玉扣在地上四分五裂。
奚墨似丢了魂似地跪行过去,将那几块玉扣的碎片拢在手里,呆呆地望着。
过了片刻,她似乎是看清了现实,玉扣确实碎了,一如定厄和邓绥的主仆之情,就慌张匆忙地在碎片中翻找比对,看哪个才是相邻的碎片。
这个时候,定厄想把玉扣拼起来,在剧情里,她这还是第一次这样情绪明显地外露。因为过于焦急地想要拼好,玉扣碎裂时的锋利边缘甚至将她的手割破了。
工作人员赶紧上去,给奚墨的手抹上了血痕,又退下来。
阮夜笙看着低头在那拼玉扣的奚墨,呼吸渐渐地有些深重起来,邓绥压抑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快要到达顶端。
但她还是得勉力压着:“滚出去。”
奚墨用带着红色血渍的手捧着玉扣的碎片,躬身往外退。
一直到她退到外面,看不见了,阮夜笙重新坐回桌案前,双肩微微起伏。
低着头,身子微微耸动片刻,阮夜笙突然身子前倾,将桌上的东西一扫,笔墨纸砚尽数被她推下,散落一地。片场一片寂静,这声响动如同劈了一道惊雷,所有人都看着,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
邓绥的怒气也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阮夜笙趴在桌上,终于如同当初那个早已远去的少女邓绥一样,哭了起来。
不再是无声落泪,而是真正地哭出了声。
曾经的少女,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烂漫自由,而如今听政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不顾形象地哭出来。带着不甘,带着对定厄的怨恨,和始终下不了决心要定厄性命的悲戚。
定厄在外面听到了邓绥的哭声,快步走了回来。就像是她多年以前,听到她家小姐委屈的哭声,也会第一时间赶往她的身边。
奚墨从门外跑进来,带着急切,来到了阮夜笙身边,一把抱住了她。
她用手轻拍她的背,低声哄她说:“小姐,不哭。”
时光带走了一切。
这么久了,随着邓绥的身份越来越尊贵,定厄对邓绥的称呼也是一路改变。唯独小姐这个称呼,在她内心深处,从来就没有变过。
阮夜笙将头埋进奚墨怀里,咬牙切齿地哭道:“我要杀了你,你杀了我爹爹,我定要……定要杀了你。”
这一段阮夜笙处理得很有层次,恨意是满的,却不止是恨意那么纯粹,里面含着放不下的主仆旧情。她的眼泪几乎是止不住地往外流,滚烫的泪水蹭满了奚墨戏服的衣襟。戏服是浅色的,透过镜头,能清楚地看到变深了的泪渍。
邓绥恨定厄,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又下不了手,只能在嘴上说几句无力的狠话。
她像是曾经年少时那样哭泣,但是一切终究回不去了。
“不,我不杀你。”阮夜笙带着崩溃以后的哭腔,喃喃地接道:“我要让你攥在我手里,生不如死,日日痛苦!”
镜头给到阮夜笙的手指上,她攥着奚墨的腕子,指节因为用力抓握而突起,雪肌上青筋暴起。这是演戏,她并没有将力道施加在奚墨手上,而只是自己做出用力抓握的姿态,中间其实是有些空的。
手腕上其实并不痛,奚墨配合着剧情,紧蹙着眉头,似乎在无声地承受这股子带着恨意的力道。
剧情里定厄被邓绥抓出了血。
工作人员过来给奚墨的手腕做指甲抠出的印子,再抹上血痕,接着拍。
奚墨的眼睫也湿润起来,戏中的眼泪对她而言,来得是那样的轻而易举,她眼睛里水光泛滥,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紧紧抱着阮夜笙说:“小姐让我死,我便死,小姐让我活,我便活。”
阮夜笙攥着她的手,哭得浑身发起抖来:“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奚墨在听了这句话后,眼神更是一怔。
对于定厄来说,死不是绝望。
邓绥的永不原谅,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绝望。
过了片刻,奚墨像是释然了似的,抱着阮夜笙颤声说道:“好。不原谅……不原谅也好。”
“咔,过了!”林启堂激动地大喊。
两人这才松开,阮夜笙脸上都是眼泪,怎么都收不了。
奚墨的情绪却收得很快,她伸出手,下意识去帮阮夜笙擦眼泪,一时之间忘记自己手上都是血渍,这一蹭,阮夜笙的脸颊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
吓得奚墨连忙收回手:“……对不起。”
阮夜笙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她为什么跟她道歉,这里又没有镜子,她更是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奚墨只好用满是血的手在自己脸上也蹭了一道,指了指自己脸上,认真地向她解释说:“你现在就像是这样。”
阮夜笙看她脸上又是泪痕,又是血渍,想到自己也这样,忍不住又哭又笑起来。
奚墨将她搀扶起来,两人走到一旁休息,冯唐唐跑过来,给她们两递湿巾擦脸。
阮夜笙擦了把脸,看到冯唐唐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像是也哭了,连忙问:“糖糖,怎么了?”
冯唐唐很委屈,对着阮夜笙哭诉:“奚姐,这是谁写的剧本,为什么邓绥和定厄不能在一起,还要一起相爱相杀,这也太惨了。要是她们两在一起,哪还有刘肇什么事啊。”
奚墨:“……”
阮夜笙听了心里更想笑,脸上端着说:“其实我也有这个疑问。”
冯唐唐十分激动,说:“奚姐,你也是我这样想的吗!”
阮夜笙点点头。
冯唐唐找到一个知音,还盼着另外一个,又看向奚墨:“阮阮,你是怎么想的呢?”
奚墨僵着脸,用湿巾擦拭上面的血渍:“我没怎么想。”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冯唐唐哦了一声,似乎有点失望。她跟两人说了会话,转头看见统筹在那站着,连忙又跑到统筹边上,与统筹兴奋地交流起看剧的经验。
奚墨听了冯唐唐的疑问,像是若有所思起来,拿湿巾擦脸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最后直接停下了,似是定在那里。
“你想什么呢?”阮夜笙观察她好一阵子,问她。
奚墨赶紧放下捏着湿巾的手,回过了神:“没什么。”
阮夜笙发现她脸颊上面还残留了些许红色的血渍没有擦干净,不由一笑,很自然地从奚墨手里拿过湿巾,帮她细细地擦拭干净了,说:“待会还得去补个妆。”
两人休息了一段时间,补完妆,接着拍下一场。
除了之前有个道具师不辞而别,影响了进度以外,这次外景戏进展得很顺利。等到了周四傍晚,奚墨飞往北京,第二天前去顾如那里试戏。
奚墨不在,林启堂正好让阮夜笙去另外一个外景地,和严慕一起补拍几场戏。等这几场戏补完了,严慕也算是要杀青了,临别在即,严慕心里还挺舍不得,趁着休息的时候与阮夜笙聊起天来。
“姐,你具体什么时候杀青呢,林导有说吗?”外景地温度低,严慕在戏服外面裹了一件风衣,抱着双臂问道。
“如果顺利的话,12月初就能杀青。”阮夜笙拿着手机看了一眼,回答说。
她心里惦记着奚墨试戏的事情,一整天都有点魂不守舍的。她怕漏接奚墨电话,漏看奚墨信息,中途休息时总忍不住要去看看手机。
“那也快啊了。”严慕说:“阮阮姐的杀青时间和你也差不多吧。”
阮夜笙点头:“对,相差没几天。”
“那你们杀青之后,有假期吗?”严慕聊得热络。
“我大概有十几天的休息时间,之后就得去拍电影了。”
“十几天?”严慕耷拉着眼,羡慕不已:“姐你太幸福了,居然有这么久的假期在等着你。”
奚墨以前接戏的时候,一向是最重质量,除了广告代言,出席活动,她一年之中其实也拍不了几部,中间都会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她家境太过优越,所在公司最大的投资人就是她爸奚季,只要她不乐意,就没人能左右得了她的决定,更何况她的咖位摆在那,她想接什么戏,想休息多久,全看她自己的安排。
但大部分的艺人都没有这么好的命。很多人的工作得听从公司上层的安排,想推都推不了,又或者是为了赚钱和占资源,同时接拍好几部,轧戏轧得导演们都有意见了,就连严慕这样的当红小生,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怎么,你杀青以后没假期?”阮夜笙问道。
“就只有三天。”严慕无奈竖了个手势:“之后我就得筹备巡回演唱会的事了,我得每天排练。”
他是从歌手转型的,如今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公司趁热打铁给他安排演唱会,又能让这棵摇钱树多摇些黄金下来。
“你不是挺喜欢唱歌的吗?”
“我是喜欢。”严慕有点苦恼:“但是我今年拍戏去了,也没时间写歌发新专辑,到时候的演唱会只能唱以前的旧歌,也没个新鲜的,感觉挺对不起粉丝,毕竟票价那么贵呢。我跟公司提过要不等出了新专辑再开,公司的意思是后面给我接了新戏,档期排满了,现在安排演唱会是最好的,我也没办法。”
“陆瑶还像以前那样压榨你吗?”之前奚墨曾请丁儒去严慕公司敲打几番,阮夜笙趁这个时候做个情况调查,看看那番敲打有没有效果。
严慕对奚墨在暗地里帮他的事一无所知,说:“说来也奇怪,陆姐对我是没有以前那么严苛了,我听小道消息说,是我公司高层找她去谈了话,后面她的态度就变了许多。”
“那挺好的。”阮夜笙笑了笑。
说到这,严慕心情又轻松了些,转而说:“我本来想得空写首新歌,带到演唱会上去唱,但心里一着急,什么灵感都没有了。”
他是唱作型歌手,词曲都会,还很擅长弹吉他。
“要不你找别人写歌试试?”阮夜笙接过边上冯唐唐递过来的保温杯,慢慢抿了一口。
严慕很信任她们两,与她们说话的时候,也从不遮掩,直接说:“就算去找别人,这时间也不太够。请别人写词曲,要磨合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和自己写的感觉完全不同,如果不是那种听了小样以后就立刻眼前一亮的曲子,就得反复磨上许久,演唱会在即,我也等不了。”
“抱歉。”阮夜笙说:“这件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没事。”严慕笑道:“姐你能跟我聊聊天,就是帮忙了,我心里头高兴。”
过了一阵,阮夜笙的手机响了,奚墨弹奏的钢琴曲流淌进她的耳中,阮夜笙连忙低头看去,发现是奚墨打来的电话。
“我接个电话。”阮夜笙站起来,走到一旁。
她按下接听键,心里有些紧张,低声说:“试完戏了吗?”
“刚从顾导公司出来。”奚墨的声音很平静:“我现在要去赶飞机,晚上见面再跟你细说吧。”
阮夜笙仔细揣摩她的声音,却感觉什么都听不出来。
没有什么喜悦,但是也没有任何失落的情绪,一如她平常那样。
阮夜笙很想问她试戏的结果是什么,顾导是否满意,但是她在电话里发现奚墨并没有主动提及,只是说要等见面再聊,她也不好再追问,只好忍着好奇与焦虑回道:“行,那我等你回来。你到酒店了就给我打电话吧,我去找你。”
“好,拜拜。”奚墨挂掉了电话。
阮夜笙往回走,重新坐了下来。
严慕一双眼亮了起来,阮夜笙还以为他摆出这副表情,是想打听刚才电话的内容,谁知道严慕问了一句:“姐,你这电话铃声是什么曲子啊,叫什么名字,太好听了,谁写的,我以前都没有听过。”
阮夜笙:“……”
这曲子是奚墨写的。阮夜笙现在既然是奚墨的模样,只好演戏演到底,复述了一遍当初奚墨说的话:“我自己瞎弹的。”
严慕这下双眼彻底放光了:“你自己写的?太厉害了,不愧是姐,我听了脑海里都有画面感。”
阮夜笙嘴上说:“得了,收收你这些话,别在这瞎吹捧,我也不信。”
心里却是百分百地同意严慕的话。
奚墨写的这首曲子,她实在是太喜欢了。
“这种曲子就是我跟你说的那种听了能让人一见钟情的曲子,不,是相见恨晚!”严慕激动道:“我这还真不是吹捧,是真好听。对了,我看它各方面都挺完整的,不像是单纯的钢琴曲,反倒是更像一首歌,它有词吗?”
“没有。”阮夜笙摇了摇头。
“这个曲调很有意思,很清新啊。”严慕职业病犯了,一听到好曲子,就有点手痒,说:“可惜我没带吉他,不然还可以弹一弹。姐,你方便把这个曲子发给我吗,我想弄个吉他谱收着,你放心,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外传的。”
这是属于奚墨的曲子,在没有问过她本人之前,阮夜笙不方便擅自替她做主,只好搪塞:“这个我们后面再说吧,先把今天的戏拍了。”
严慕见她似乎有些为难,也就没再继续问,说:“好的。”
一天的工作结束,阮夜笙坐车返回酒店,路上就接到了奚墨的电话,说她已经到了。阮夜笙听了,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一下车就快步跑向电梯,按了奚墨所在的楼层。
她才刚敲了一下门,门就应声而开,奚墨出现在她的面前。
阮夜笙赶紧将门关上,奚墨站在门附近,也没挪动步子,两个人的距离挨得很近。
“现在都回来了,总能说了吧?”阮夜笙眼睛里的期盼都像是能晃出来,凑到奚墨面前问她:“你快告诉我,结果到底怎么样?你都不知道我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
奚墨没说什么,转过身,往房里走。
阮夜笙的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试戏不像是她想的那么顺利吗?顾如不满意奚墨的演技,那应该不可能的,还是说顾如考虑到她现在的名气早已下滑,带不动票房,所以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她吗?
“没事的。”阮夜笙深呼吸了下,轻声说:“你就告诉我吧,我受得住。”
“行,那我说了。”奚墨终于道:“你做好心理准备。”
阮夜笙咬着唇,乖乖点了点头。
奚墨从桌上的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过了,这是合同。”
阮夜笙:“……”
愣了好半晌,阮夜笙才接过文件袋,取出里面的文件翻看。合同上字数很多,条条款款一大堆,她也没怎么细看,但是她能从合同上确认到的是,她将可以出演顾如新电影的女主之一。
“合同我还没签,带回来给你看看。你要是觉得没问题,再签不迟。”奚墨说:“顾导给了时间的。”
阮夜笙脑海里轰隆轰隆的,像是燃了一堆鞭炮在那庆祝,而奚墨的声音就在这恍惚的喧闹之中起起伏伏。
奚墨见阮夜笙发了呆似的,伸手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阮夜笙似是被她拍醒了,手里的文件袋顿时落了地。
奚墨以为将她吓到了,怔在原地,看上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要出声安慰,谁知道阮夜笙脸上扬起十足明媚的笑意,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阮夜笙被喜悦所淹没,完全是下意识地扑了上去,笑道:“太好了,我又可以和你一个剧组了!”
而这一抱几乎是带了几分雀跃的跳,奚墨被阮夜笙抱了个猝不及防,身子跟随她的动作,往后退了两步。
却又在这一刹那,伸出手来,将阮夜笙牢牢地回抱住了。
阮夜笙原本只是单纯地释放自己的情绪,也没什么顾忌。人兴奋的时候,有时是会控制不住,想要去拥抱身边觉得看重的人,甚至抱着转几圈都是有的。
她并没有想到奚墨会接住她。
此刻被奚墨抱了个满怀,她顿时也有点发愣,垂着脑袋贴在奚墨怀里,一时半会没有动弹。
“又可以和我一个剧组,你这么高兴吗?”奚墨的声音近在咫尺。
阮夜笙缓缓抬了头,与奚墨对视:“高兴。”
心却像是在这次拥抱中颤了起来,她也问了一句:“你呢?”
奚墨没有回答,慢慢地松开了她,目光偏向一边:“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了酱肘子。”
阮夜笙:“……”
她突然有点气,好好的氛围,就被什么酱肘子给搅和了,立刻说:“我不想吃酱肘子。”
“你不是很喜欢吃吗?”奚墨看她一眼:“看你很久没吃,特地给你带的。”
阮夜笙气都被这个木头气饱了,说:“我要替你保持身材,不能吃。”
“你现在用着我的身体,我允许你吃两片。”奚墨说。
阮夜笙站着不动。
奚墨又看了她片刻,见她脸色似乎不太好,勉为其难地改口说:“三片,不能再多了。”
阮夜笙:“……”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章——生气
阮夜笙还能怎么办,只好走到桌旁坐下。
奚墨站在一边,替她打开餐盒,又递了一双筷子给她,服务可谓周到。
阮夜笙捏着筷子,夹了一片切得薄薄的酱肘子吃了起来。心里没滋没味地想着,她缺的是这几片酱肘子吗,她缺的只是奚墨这个木头。
她原本有些憋闷,吃了几口以后,却突然又自己想通了。
她的确喜欢吃酱肘子,只是平常为了身姿体态,需要克制,基本上很少有吃到的机会,除非是一些意义非凡的日子,为了犒劳自己,才会适当地尝一尝。
奚墨选在今天试戏成功以后,给她带了酱肘子回来,是不是意味着奚墨自己也挺高兴的,想要和她一起庆贺一番?
阮夜笙内心藏着炽热的秘密,平常没少胡思乱想,有时自我纠结,有时却又会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揣测,而自己给自己塞糖吃,倒是在这条暗恋的道路上走出了一个颇为跌宕起伏的方向来。
她这么想着,心里又舒坦了,甚至觉得甜滋滋的,眉也舒展开来,吃的时候唇角都是翘的。
奚墨将她这原本有点小憋闷,再到眉眼之间笑意弥漫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却并不知道这种变化的缘由,于是更加细致地盯着她看。
阮夜笙吃完两片酱肘子,抬眼看过去。
奚墨想自己琢磨出原因,正微蹙着眉看过来,有时眼睛都忘了眨。
阮夜笙见她这模样,心底克制不住地一跳。
奚墨的目光与她相触,连忙瞥向一旁,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阮夜笙越发想笑,大大方方地说:“你就这么喜欢看我吃东西吗?”
“别往脸上贴金。”奚墨说:“我没看你。”
“行,我错了,我乱说的。”阮夜笙慢慢悠悠地将筷子搁下:“我吃好了。”
奚墨转过脸来,看了一眼浸了酱汁的酱肘子薄片:“我说过你可以吃三片,你才吃两片就吃好了?确定不再吃了?”
阮夜笙笑着反问她:“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只吃了两片啊?”
奚墨:“……”
阮夜笙一脸设圈套得逞的小得意。
奚墨端详了她半晌,声音终于半凉不凉回她:“我之前已经数了总共有多少片酱肘子,再看看现在剩下多少片,这么简单的减法,我想是个人都会。”
阮夜笙:“……”
她被反将一军。虽然她不确定奚墨是不是真的数了,估计多半是没有的,而只是奚墨狡辩的说辞而已,但现在看来,她还是没有占什么上风。
不过阮夜笙反倒越开心了,她这回边吃边和奚墨闲聊:“顾导都跟你说什么了?”
奚墨就将试戏的一些过程与阮夜笙简略聊了下,又说:“顾导一直都很看好你,她对这次的合作还是很有诚意的。你仔细看下合同,看看还有什么地方要和顾导再商洽的,可以先标注出来,我去和顾导说。”
“好,我晚上看一下,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哪里好意思再提什么要求。”阮夜笙笑道。
“好吧。”奚墨思索了片刻,点头说:“我帮你看过了,除了片方给出的片酬相对有点低以外,别的倒是还行。不过顾导的电影向来是口碑和票房都不错的,上映以后必然有很大的曝光度,你现在刚回归不久,如果能出演她的电影,对你以后的道路肯定是很有好处。等后面你的道路走开了,也就多了和片方谈判的资本。有了这个基础,再稳打稳扎,尽量多接一些质量高的戏,送选的机会也会高很多,迟早可以实现你的心愿。”
她今天说得比平常要多一些,显然是很认真地在帮阮夜笙以后的演艺生涯给出建议。
阮夜笙以往从来没见奚墨对谁的未来这么上心过,现在居然耐心地一步一步为她规划起来,心底的暖意自然是无法形容的。
“我是不是有点说多了。”奚墨打量了下阮夜笙的脸色,突然有了点难以察觉的窘迫,说:“这是你以后的事情,我不该干涉你太多。”
“没有,没有。”阮夜笙连忙说:“这不是干涉,是在替我着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奚墨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却还是端着。
“而且我觉得片酬也不算低了啊,我挺满意的。”阮夜笙笑了笑:“当然跟你比,肯定是远远比不了的。”
奚墨的片酬在圈子里是数一数二的高。她对剧本很挑剔,家世又显赫,不会被资本所束缚,所以也不会出现像一些大热明星一样迫于资本安排而接烂片的情况,能入她眼的电影少之又少。
她越是这样的矜贵难请,片酬就越是居高不下。本来像林启堂这样级别的导演,还有绥廷这样的电视剧,虽然制作已经算十分精良用心了,但也不足以请得动她。如果不是这次奚墨作为投资方之一,播出以后可以进行可观的利润分成,她根本不会考虑出演。
奚墨沉默了下来。
她在看到阮夜笙的片酬的时候,当时其实是有些不悦的。
这样的片酬,和阮夜笙并不相配。
阮夜笙是璀璨夺目的明珠,她值得更高的。
更好的一切。
但奚墨明白,这也是没有办法。一个明星过气以后,在资本的眼中,价值跟随大大降低,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阮夜笙。”奚墨突然又低低说。
阮夜笙不知道她要说什么,等待着她的进一步开口。
奚墨顿了很久,才又说了一句:“你很好,以后你的片酬会很高很高的。”
阮夜笙愣住,过了一会才觉出滋味来,这又是一句木头式的安慰,估计还是奚墨想了很久才憋出来的一句,也难为她了。
“谢谢。”阮夜笙由衷一笑。
她吃完三片酱肘子,信守承诺停下筷子,她问奚墨吃不吃,奚墨摇了摇头,她就开始着手收拾起了桌面。
期间阮夜笙想起了什么,又说:“对了,严慕听到了你写的那首曲子,觉得很好听,他问能不能发给他,他不会传出去的,只是想收一个吉他谱。这是你的曲子,我得问一下你。”
“你发给他吧。”奚墨说。
“行。”阮夜笙笑道:“那我就替他谢谢你了。”
她在奚墨房间里待了一段时间,这才回去。看完合同,她顺便给严慕发了条消息,将曲子传了过去。
严慕简直受宠若惊,一个劲地表示感谢,并且花式吹捧这首曲子,还捧得十分真情实感。
阮夜笙就当没看见,只是试探地多问了他一句:“你写歌的时候都是自己写词曲,对写词有什么独到的经验吗?”
“姐你是要准备给这个曲子写词吗!”严慕越发激动:“这个曲子确实是太适合成为一首歌了,就差词了,要是姐完成了,能不能发给我看看?”
“我就随口问问。”阮夜笙否认。
严慕却不是随便听听,在阮夜笙问完以后的第二天下午,他就发过来一篇文档。里面洋洋洒洒几千字,全都是他自己平常关于写词的经验之谈,包括韵脚的运用,与曲子匹配时的节奏把控等等,甚至还附了一些写词的参考资料。
其中他提到一点,那就是听曲子时所产生的画面感,如果能和自身的心境产生共鸣,一首词的档次也就上去了。
感情远比技巧要来得重要。
不过他知道奚墨精通钢琴和乐理,虽然他没见过奚墨写词,但是曲子是听过的,在他的立场看来,他很相信奚墨的能力,于是发过来的这些写词技巧写得偏高级了些。
无奈阮夜笙对写词没有什么经验,看这篇文档的时候,理解起来有些难度,只好每天得空就拿出来反复看,顺便研究一下教程。
过了一周,严慕正式杀青了,剧组特地为他开香槟庆祝,送上鲜花。
严慕走后*没多久,他给阮夜笙发了个他重新编曲的小样,主乐器是吉他,再配上钢琴,整首曲子清新之余,比之前的节奏更为鲜明了,更适合配词。
日子飞快过去,她和严慕发消息比以前要频繁许多,很多时候都是在聊曲子和词的搭配问题。严慕本来就喜欢音乐,遇到这样的问题,当然十分乐意解答,回复得很热络。
转眼入了冬,天气越来越冷,尤其一连几天连绵阴雨,雨水还是湿冷湿冷的,冻得人直哆嗦。
随着她和奚墨的戏一场一场结束,两人杀青在即,奚墨将她这些天的表现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最近和严慕联系得挺多的。”
“嗯,我最近找他有点事。”阮夜笙说。
“什么事?”奚墨的脸色似乎有点警惕。
“私事。”阮夜笙的目光从手机上收回来,看着奚墨。
私事,那就是不方便说了。奚墨听出了这意思,脸色不太高兴,语气也比外面的冷雨更寒:“你别跟严慕走太近。”
阮夜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收起手机,一双眼将她这满脸的冰霜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最后小心翼翼地问她:“我跟严慕走得近,你生气吗?”
奚墨:“……”
阮夜笙明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往那个方向想,并有些忐忑地等待奚墨的回答。
奚墨在她身边坐下,也没有看她,只是说:“他这性格本来就很粘人,我以前躲都躲不掉,我不习惯跟话多的人打交道。你现在跟他聊得开了,到时候我们再换回来,我要怎么收拾你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阮夜笙听了,眉目微垂下来。
她有些失望,甚至觉得自己的这种失望,可谓可笑,全都是因为她不切实际地对此奢望,才会尝到失落的滋味。
她自找的。
等到四天后,定厄的最后一场戏被安排在下午。天气阴沉,冷雨纷纷,很衬林启堂的意,为了拍好这至关紧要的一场戏,他找阮夜笙和奚墨说了好几次戏。
这场戏在殿外,两人坐在片场的休息棚里,等待着开拍。
严慕又来消息了,阮夜笙回了几句,严慕说她有几句词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阮夜笙辛辛苦苦这么久,总算是咂摸出了一点写词的滋味来,乐得嘴角都往上勾。
奚墨看她一边笑,一边和严慕聊天,脸色顿时比外面的天还沉。
聊完以后,阮夜笙正准备将手机交给冯唐唐保管,结果消息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消息是奚墨发来的。
上面写着:“我生气。”
阮夜笙:“……”
奚墨也不看她,发完消息,就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冯唐唐,转身将原本并在一起的椅子搬远了一点,坐下来看着飘雨的灰暗天幕。
第109章 杀青(上)
第一百零九章——杀青(上)
阮夜笙见奚墨连椅子都搬开了,开始还有点愣住,跟着赶紧往奚墨身边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却又顿住了脚步,停在原地。
这木头突然没头没脑地跟她说生气,还在那端着副生人勿近的架子笔直坐着,背对着她。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待会应该怎么去和奚墨开口。毕竟在没理清楚原因之前,她要是再说错了话,岂不是更惹得奚墨不高兴?
俗话说气到冒烟,这木头气到冒烟,听上去似乎更加伤身。
可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点着了。
阮夜笙想象着一块木头在那跟自己生闷气,结果气得浑身直冒青烟,还差点着火,那画面差点没把她笑死。
她这下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别看奚墨现在一副不愿意搭理阮夜笙的模样,实际上耳朵尖着,仔细听着后面的动静。
先前她感觉阮夜笙分明紧张地向她所在的位置跑了一段距离,偏偏中途又停住了,她正琢磨着阮夜笙是怎么回事,差点就要起身过来看看,谁想到却听到了阮夜笙的笑声。
奚墨缓缓侧过脸,只拿眼角些许余光往回瞥去。
阮夜笙真的在笑,还笑得很欢畅。
奚墨:“……”
阮夜笙被她这带了点小脾气的眼神捉住,立刻抿住了唇,将笑意绷回去了。
奚墨扭过头去,目视前方。
哎,可别真的木头着火了,烧着了她自己。
阮夜笙心尖疼,连忙跑过去,软腻着目光问她:“你怎么啦?突然一个人坐这么远。”
“没怎么。”奚墨语调平平的:“看雨。”
天上的确正飘着冷雨,只是她的眼神有些空,显然是没心思在看。
阮夜笙顺手从不远处扯了把休息椅过来,紧挨了奚墨坐着:“那我陪你一块看。”
奚墨还憋着气,将自己的椅子往旁边又挪了挪,中间特地留出了空位置。
阮夜笙扫了中间横亘的楚河汉界一眼,也跟着往奚墨那边挪。
两人又挨得紧紧的。
奚墨:“……”
奚墨再挪,阮夜笙再挨。
完了以后阮夜笙还不忘笑着说一句:“你别白费力气挪椅子了,反正你挪一步,我就往你这边靠一步。别跟我置气了,你这样跟小学生有什么区别啊?”
严格说来,现在连小学生都不这样,要是被听到了,小学生肯定委屈。
“……我没置气。”奚墨终于不折腾了,坐出了个八风不动的姿态,哼出几个字来。
“那你突然发消息跟我说你生气了。”阮夜笙拿出手机给奚墨看,认真请教。
上面“我生气”三个字,明晃晃地挂在了奚墨眼前。
奚墨顿时觉得眼皮一跳,偏过目光,心里十分后悔刚才为什么一时没有控制自己,要给阮夜笙发这么条消息。
近几天阮夜笙戏份特别吃重,忙得连轴转,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台词。在这样的状态下,突然看到奚墨跟她说生气了,当然下意识是以为自己今天无意中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才导致奚墨突然不悦的。
都过去整整四天了,饶是阮夜笙再精明,一时半会也没反应过来,这居然是奚墨对她四天前那个问题的回应。
奚墨一直没说话,看了片刻天空,又将视线落回湿漉漉的地面。
心口却始终塞着一口气。
但是她明白,她这气不是向着阮夜笙的,她又怎么可能真的生阮夜笙的气,她只是不清楚这股子气闷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直堵得她浑身不自在,想找个口子宣泄一下,却又不得而出的憋闷。
“我……”奚墨难得吞吐起来。
阮夜笙挨她挨得特别近,她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都能一一看在眼里。
就这样端详了片刻,阮夜笙原本疑惑的心中陡然像是照进一道光亮来,连带着双眸都明亮了许多。
是……是四天前问出的那个问题吗?
难道奚墨并不是因为今天的什么事而生气,而是在给她做一个迟来了几天的回答。
奚墨的神色仍是冷的,但又夹杂着那么几分坐立难安的不自在。
这原本山巅的高岭之花,仿佛此刻底下真的有火在烧灼她。
不过这倒是越发让阮夜笙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喜悦像是要在胸腔里爆炸而来似的。
奚墨却说:“我……收回那条消息。你就当我没有生气。”
话语却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她略微垂下眼,有些愕然地看着阮夜笙紧紧攥着她胳膊的那只手。
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阮夜笙攥她时带了几分微颤的力道,看她的那双眸子也像是要溢出潋滟的光来:“都发出来了,怎么能收回。我现在知道……我知道你生气了。”
奚墨的唇微微动了动,大概是要说点什么。
“我喜欢你生气。”阮夜笙的神色里带着压不住的期盼,轻声呢喃:“你不要……不要不生气。”
这话听上去似乎有些语无伦次,但却是阮夜笙此时此刻最真切的表达。
生气,是否就代表着奚墨对她是在意的。
她多么希望,奚墨能够在意她。
甚至盼着她能为自己酸上一酸。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酸意,都够了。
奚墨盯着阮夜笙的双眼看了好一会,手指也跟随微微动了动,之后抬起,向阮夜笙手的位置缓慢地靠了过去。
眼看着她的手就要搭在阮夜笙手背上了,不远处却传来林启堂大声喊话的声音:“休息时间到,都动起来,准备开拍了,今天这场至关重要,希望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对待!”
奚墨:“……”
阮夜笙:“……”
导演助理跑过来叫她们过去,到现场先试戏找找感觉,再传达几句林启堂的意思。奚墨僵着脸色说声好,阮夜笙的面色也有些沉,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导演助理懵了,刚过来的时候他就感觉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再看两人脸色,似乎都有些不悦。
交待完,他赶紧离开,路上遇到统筹,闲聊似地多了几句嘴,悄声说:“奚墨和阮阮好像在闹别扭,林导让她们对戏,她们看上去挺不高兴的。”
“她们两闹别扭,不可能吧?”统筹一向是剧组里认为她们两人关系最要好的中坚后援力量之一,另外一个强有力的后援是冯唐唐。
“别是吵架了。”导演助理大胆猜测,操碎了心:“剧组磕磕碰碰的,这也是常有的事。你得空找人看着点,别让有心人拍下来,以后放消息出来挑拨她们的关系。”
关键是这种小道消息现在很多人都是攥在手里,偏等到剧播出的时候再放出来,不少大热的电视剧都被这样的负面的消息蹭了热度。绥廷因为演员制作阵容,再加上各种媒体炒作,早已是未播先热,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很多消息就是被某些剧组工作人员流出去的。
“她们不会吵架的。”统筹却迷之自信:“放心吧。”
旁边有工作人员过来跟统筹说话,说有人找她,让她过去一趟。
统筹转身看去,远远地站着一个人影,正在等着她。她认出了那个人,略皱了下眉,向那人走去。
试了几次戏,眼看着差不多了,奚墨在剧组的最后一场戏终于正式开拍。先是一场场面悲壮的打戏,再接一场文戏。
这也是定厄的最终结局。
第110章 杀青(下)
第一百一十章——杀青(下)
这场重戏的剧本里,邓绥运筹帷幄,设计引出了最后的奸细,故意引导叛军作乱,再准备布局将其一网打尽。
而这奸细,就是从最开始安排定厄潜伏在邓府的人,也是定厄的亲生父亲。为了达成目的,他当年不惜将自己幼小的女儿派出去,从未承认她的真实身份。
而这时候定厄已经被邓绥以不敬的罪名软禁了起来,不得踏出房中一步,并派了专人看守。这也是因为邓绥这次铁了心要诛杀定厄的父亲,她不想当着定厄的面这样做,便故意找个由头软禁定厄。
定厄并不了解邓绥的计划,却知道自己父亲的打算,当得知父亲带领叛军直接逼到邓绥所在的宫殿前,她费尽千辛万苦离开房间,只是为了前去保护邓绥。
林启堂在这场戏里找了大量群众演员,个个身披铠甲,在漫天雨幕中相互厮杀,场面混乱不堪。
奚墨身着黑衣,一路杀过来,杀到后面,早已经是披头散发,浑身血污。
这是她在戏里最狼狈的一个造型,也是看上去最疯狂,最狠厉的一个造型。
定厄不知道邓绥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只以为她深陷危险,拼尽一切地要去往她的身边,手起剑落,收割了一个又一个叛军的人头。
而邓绥也以为定厄此刻安全地待在房中。
虽然可以靠后期剪辑,分开殿内和殿外的拍摄,但是为了效果,这一次林启堂同时要求阮夜笙在殿内完成一段戏,让两边的角色感情碰撞更为激烈。
这段戏其实很简单,就只是阮夜笙坐在桌旁,悠闲自若地饮茶。
任外面杀声震天,邓绥早已掌握乾坤,她自认一切都在她的掌心之中,算无遗策。
唯独算错了定厄对她的心。
阮夜笙手里端着茶盏,雾气轻轻蒸腾而上,她微眯了下眼,侧耳听外面的动静已经歇下来,微笑地对身旁的护卫道:“几时了?”
“回太后,已是酉时。左将军方才报,叛贼已尽数拿下。”
“天色暗了,我们去看看猎物如何了。”
“是。”
阮夜笙身姿款款地起了身,向紧闭的殿门走去,她走得很慢,摄影机跟随她的脚步,缓慢跟进。
这是一段跟随的长镜头,需要一气呵成,却又得带着千回百转的画面感。而长镜头容不得半点差错,全程表演都得到位,也是极度考验演员演技和情绪层次递进的一种拍摄方式。
阮夜笙脸上带着属于胜者的微笑,一步一步迈向殿门。
时间在她的脚步变换中流逝,身旁的护卫慢慢将大门打开。
门缝中漏出外面的光来,阮夜笙的笑意仍旧不减。
随着门缝越开越大,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雨中,笑意从唇边微翘的从容,慢慢变为凝固,最后僵在了她的脸上。
这段长镜头还是没停,仍旧在跟拍她。
眼前的视野越来越清晰,地上血水横流,奚墨站在那片血水之中,一手撑着剑站在镜头的最焦点位置。因为穿着黑衣,即使浸满血渍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脸上和露出的手上都是血痕。
扮演定厄父亲的那个演员也是圈内的实力派,属于观众觉得他十分眼熟,但是可能叫不出名字的前辈。
定厄的父亲现在已经被制住,定厄并没有下手杀他。
阮夜笙站在殿外的台阶最上方,看着殿外的这一片狼藉。
奚墨提着剑,在底下朝她望过来,雨水模糊了视线。
两人隔着灰蒙蒙的雨幕对视。
这时候,那名扮演定厄父亲的前辈趁不备,朝奚墨甩出了淬毒的暗器道具,同时癫狂般厉声喝道:“我没有你这般不孝女儿!”
奚墨身体往前一倾,摇摇晃晃了片刻,最后还是勉强站定了,脸上的血污将她麻木的脸盖住,仿佛一个死人。
阮夜笙的双眼微张,瞳孔仿佛在这一瞬间失了焦。
之后疯了似地沿着台阶往下跑,什么太后的雍容气度,什么拿捏人心的从容,她全都不要了,这一刻,她只是当初那个看见定厄受伤以后,慌慌张张的少女邓绥。
阮夜笙跑得跌跌撞撞的,机台机位一直跟拍她。
她跑到奚墨跟前,一只精绣的玉鞋已经跑没了,浑身哆嗦起来,想要伸出手去扶住眼前的奚墨,却又像是僵住了似的。
前面那么长的一段,两个人都没有台词,只靠表情,肢体动作语言等细节来诠释。
奚墨望着阮夜笙,勉强支撑的身姿终于缓缓弯了,向她跪下了。
阮夜笙这才慌慌张张抱住了奚墨,白皙的脖颈处都浮起了青筋,带着哭腔颤声道:“为何要出来!朕说过不许你出来!为何要出来!为何要忤逆朕!”
“我……我怕太后你……”奚墨的声音很轻:“还好……还好。”
之前剧情里就有铺垫,这种毒专用于刺杀,是救不回来的。
饶是邓绥这样有理智的人,此刻却像是理智全面溃散了,咬牙切齿地发着怒:“柳唯何在,给我医好她!医好她!”
柳唯是里面一个比较重要的太医,扮演者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太后息怒,此毒……此毒您先前便已知晓……是无解的。”
阮夜笙眼睛通红,眼泪夺眶而出,攥着奚墨的衣襟说:“你的命是朕的,是朕的……朕若不允,你怎敢就死?”
邓绥这时候还是说“朕”,还是勉强在定厄面前维持着那一层摇摇欲坠的尊严。
定厄却早已看穿了她的脆弱。
奚墨颤颤巍巍地抬起满是鲜血的手,用手背蹭了下阮夜笙满是泪痕的脸颊,微微一笑:“小姐,不哭。”
听到这声,阮夜笙面色一怔。
跟着却哭得更厉害了,她自然而然变换了称呼,终于颤抖道:“定厄,我……不恨你,不恨你了!”
奚墨蜷在她的怀里,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心口剧烈地起伏着,只剩下些支离破碎,再难拼凑起来的语言:“我……我希望……小姐恨……恨我……这般……就……不会忘记我……我又希望小姐……不恨…………不恨……这般……小姐往后便能过得好……好一些。”
阮夜笙的眼泪簌簌而下:“你若活着,我便会原谅你。”
邓绥曾对定厄说永不原谅她,在定厄弥留之际,终究还是改了口。
甚至改口得越发脆弱:“我早已经……已经原谅你了……定厄,你活下来,求你活下来……”
奚墨的手垂了下来,缓缓摸到自己腰身上垂挂的一个东西,攥得牢牢的,依偎在阮夜笙怀里,闭上了眼:“不……莫要原谅我。”
“小姐,我不配。”
这是属于定厄的最后一句台词。
这个角色活着的时候台词加起来其实也并不是很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垂首默默地跟在邓绥后面,而临死之前,也只有那么寥寥几句的话语。
一切都结束了。
阮夜笙抱着奚墨哭了许久,直到她感觉到奚墨的手一直攥得牢牢的,这才轻轻一点点掰开她早已僵硬的手,看见里面抓着一只香囊。
香囊沉甸甸的,她将香囊解开,从里面滚出一只玉扣。
那玉扣一路滚到摄影机跟前,在摄影机的特写下,上面修补的斑驳裂纹清晰可见。
“咔!”林启堂沉浸许久的情绪终于收了回来,大声喊道:“过了!非常好!”
这一声结束,全场的工作人员从看得大气都不敢出,到激动全面爆发,纷纷鼓起掌来。
冯唐唐本就是块脆弱的糖,以往看电视看到悲惨之处,大半夜抱着枕头哭,这下现场观摩,更是早已哭成泪人,眼睛肿得如同镶嵌了两颗核桃。
旁边的顾栖松盯着看了她这核桃片刻,默默递过纸巾。
奚墨在阮夜笙怀里睁开眼,两个人相互看着,一个满脸是泪,一个满脸是血,这样看了许久,阮夜笙又哭又笑地说了一句:“恭喜你,杀青了。”
奚墨也回了她一个笑意,只是被血污遮住了,倒不是很明显。
冯唐唐捧着鲜花上前,给奚墨送了花,抱了她一下,带着哭腔道:“阮阮,杀青了,你终于杀青了!”
“谢谢。”奚墨拍了拍她的肩。
三个人从拍摄区站起来,回到旁边休息区。林启堂这时也特地带着助理一早就准备好的杀青花束,走过来与阮夜笙还有奚墨说话,话语里是抑制不住的赞许。
毕竟是定厄这个角色的最后一场戏,林启堂本来就很喜欢这个角色,这次的杀青很重视。剧组不少工作人员也陆陆续续过来祝贺,绥廷剧组的人大部分都挺好的,这么久时间相处下来,感情挺深。
杀青固然值得庆贺,但杀青也意味着离别。
离别总少不了践行饭。
毕竟眼前这个看重的演员就要离开剧组,林启堂向奚墨说:“这段时间辛苦了,先过去休息吧,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
“是林导你辛苦了,谢谢。”奚墨捧着花束,微笑道。
她知道林启堂对阮夜笙青眼有加,林启堂人品不错,脾气又和善,资源和关系网也还可以,这次合作很愉快,说不定以后阮夜笙还能有机会在他手上获得新的资源。在别人面前,她如今时常是下意识地帮着阮夜笙打点关系,十分客气。
换做刚进剧组那会,这可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她却做得十分习惯,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份时刻为阮夜笙考虑的想法。
林启堂还得忙着之后的拍摄,带着几个工作人员走开。人员散去,阮夜笙哭得妆都花了,她接下来还有戏,化妆师过来给她补妆。
奚墨就坐在她边上,自顾自地擦拭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冯唐唐一边帮忙,一边问:“阮阮,这工作都结束了,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阮夜笙在补妆,不方便侧脸去看,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
“明天就走。”奚墨的目光瞥了阮夜笙一眼。
“这么快?”冯唐唐心里不舍:“不多留个一两天时间吗?反正后面是假期。”
奚墨答得含糊:“留下来也没什么事可以做。”
冯唐唐仔细考虑了下,说:“唔……那倒也是,奚姐还有一段时间才杀青,我们都得在片场待着,暂时都没空一起玩了,总不能晾着你一个人在片场边上看吧。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后面再去看你。”
奚墨点点头,再看了阮夜笙一眼。
阮夜笙跟随化妆师的示意,仰了仰头,没说话。
不一会功夫,统筹又过来了,送花祝贺奚墨杀青。
冯唐唐之前就远远看见她和一个人说话,说了很久的样子,那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剧组的熟人,可陌生中却透着几分似曾相识,但是她这人忘性大,又隔得远,一时半会愣没想起那人是谁,就闲聊问起了统筹:“你之前在那边和谁聊那么久啊?”
统筹声音顿时压低了:“我都躲那么远,你还看到了?”
奚墨蹙眉。
冯唐唐看她那神色,感觉也有点不妙:“怎么了?是顾哥先看到你的,他是保镖,得到处看嘛,我开始没注意,看顾哥一直往你那看我才发现的,我也纳闷,你跟谁说话那么躲躲藏藏的。”
“我怕被剧组的某些人拍到啊。”每个剧组都有放料出去的人,统筹深知此道,说:“就上次那个崔警官,她来找我问话,剧组之前在酒店被警察查房,不少人见过她,几次三番被警察找上门,对剧组形象不好,我能不帮着躲远点吗?”
奚墨对崔嘉鱼印象深刻,丁其红诡异消失的那件事,始终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一根刺。
她问道:“崔嘉鱼找你问什么?”
统筹叹了口气:“记得我上次和你们说的那个道具师吗,也不说一声,无缘无故就走了,连工资都不要的那个。”
“知道,你说过的。”冯唐唐赶紧点头。
“他人失踪了。”统筹说:“他家里人给报的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