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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孙坚要么是被人当枪,要么是自愿当枪,顺势而为。

以孙坚后来的行为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而且孙坚也不是单纯地除掉看不惯的上司这么简单。要知道,他随后杀掉的南阳太守张咨可跟他没仇,杀掉荆州太守这件事,与其说是被人忽悠,或者借机报私仇,更有可能是政治因素。

荆州的七个郡里,孙坚管辖的长沙在中部偏南,而荆州刺史的治所在南阳郡的江陵县,和张咨管理的南阳一样,都位于荆州北部。

荆州北部与豫州、司隶(朝廷七郡)接壤,靠近政治中心。这大概率是一场有预谋的军事活动。

不久之后孙坚就投靠袁术,南阳一带被袁术控制,直到刘表成为荆州牧,在初平四年截断袁术粮草,袁术这才弃了南阳,另谋出处。

所以,说南阳郡是孙坚送给袁术的投名状,倒是一点也不假——碍事的人都给孙坚除了,好事都被袁术拿了。

荀彧指出了一个关键的要点:“袁公路我认得,他与南阳太守张咨似乎没有嫌隙。”

刘昀敏锐地捕捉到荀彧的未尽之言,倏然抬眸:“文若的意思是……”

戏志才轻笑一声:“张咨短视,耳软心活。一个活着的,能为外来者提供便利的南阳太守,可比让位的死人有用。”

而且袁术既然选择到南阳郡避祸,且成功地在张咨眼皮底下驻扎鲁阳,他与张咨的关系恐怕比想象中的还好。

刘昀见荀彧与戏志才各自有了成算,他笑眯眯地从鞶囊中取出笔墨与两个拳头大的小竹简,分别推到荀彧与戏志才面前。

“二位若有计策,可在上方畅所欲言。”

为了防止彼此影响思路,还是先让两位谋士自由发挥,再合在一起协商。

这个模式有些新奇,但两位谋士没有异议,分别接过书写工具,开始落笔。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人先后放下笔。

刘昀先看了荀彧的手书,上面的内容较为简短,正是以此攻彼,正中要害的阳谋。

而戏志才的策谋则偏向离间,更近似于阴谋。

两种不同风格的谋略,核心却大同小异,都是从袁术这一方着手。

刘昀想了想,便明白其中的原因。一来,他们二人对孙坚缺乏了解,但对袁术的性格、出身、行事风格都有一定的认知。二来,在孙坚试图向袁术投诚的这件事中,袁术才是占据主导权的那一个。

刘昀将两份计谋放在案上,三个人又低声商讨了一番,敲定了最终的计策。

……

南阳太守张咨收到孙坚的来信,要求他为义军供应粮草。

刚看完信的那一刻,张咨简直想揉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否则,怎么会看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内容。

区区一个长沙太守,撑死了与他同级,甚至按照地域与家世划分,孙坚还得矮他一头,有什么底气向他讨要粮草?

就算是荆州刺史,也做不到这么理直气壮。

张咨第一反应是孙坚找茬来的。他和孙坚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毫无关系,两人的治所中间还隔了四个郡,长沙太守孙坚向同为太守的他讨要粮食,这不是找茬是什么?

他连忙召集郡治的官员与自己门人,把孙坚送来的信交给众人传递,问他们怎么看。

大部分人都觉得匪夷所思,觉得这孙坚怕不是喝酒喝多了,昏了头,这才要粮要到了南阳太守头上。

有一小部分人觉得这或许只是单纯的筹粮与试探。毕竟,董卓在京中倒行逆施,许多地方官员都看不下去。有人选择明哲保身,自然也有人身先士卒。或许这个孙坚就是身先士卒的那一个,来找他们郡守当盟友来了。

只有极少数人皱了皱眉,觉得来者不善。

众人各抒己见,大部分都认为不应理会对方这个离谱的要求,小部分认为,可以随便提供一些,就算不答应,也不要把关系弄得太僵,伤了对方的颜面。

在此起彼伏的提议中,张咨注意到一个王姓的从事紧紧皱着眉,欲言又止,却又始终不肯发言。

张咨觉得奇怪,点了王从事的名字:“子渊有何高见?”

王从事吓了一跳,惊惶不定地看向张咨,嗫嚅不安。

张咨越加觉得奇怪,这王从事虽然腼腆懦弱,往日却从未露过如此失态的模样。他再次点了王从事的名,此时已隐隐多了一分不悦与不耐:

“子渊若有不同见解,但说无妨,我绝不会怪罪。”

王从事抖着唇,鼓着勇气道:“在下只是想到昨日听到的传言……不免胡思乱想。”

“是何传言?”

王从事几经犹豫,小心地走到张咨身边。

张咨警觉地看着他,但没有阻止他的靠近。

随即,王从事凑到他的耳边,小心地说了什么。

张咨大惊失色,一把推开王从事,瞳仁颤抖。

众人皆觉得奇怪,正要相问,却见张咨揪住王从事的衣襟,厉声喝问:

“此话当真?”

王从事害怕地发抖,使劲点头:“确实好几个人都那么说,应是真的。”

张咨丢开王从事,勉强朝众人一笑。

“诸位请回吧。”他送走了属官与门人,只留下了最信任的幕僚。

他将幕僚引入隔壁的房间,来回踱步,带着焦灼与惊惧:“孙坚那厮竟然逼杀了荆州刺史!他好大的胆!怎么办,他写信给我,是不是也是想借机引我见面,然后如法炮制地杀了我?”

幕僚见张咨惶惶不定,连忙安慰了几句:“主公,现在情况未定,未必如此。只那孙坚……没想到他竟敢做出如此逆乱之事,倒是不得不防。”

“我该怎么做?听说那厮行军悍猛,为了往上爬,常置生死于不顾。南郡如今已经落入他的掌控中,要是他趁势北上,进攻南阳,我们该如何抵御?”

张咨虽为南阳太守,但本身并不擅长作战,麾下也没有孙坚这般凶猛的将领。

更何况孙坚从长沙带来的士兵都是剿过匪的士兵,个个悍不畏死。若是孙坚领兵强攻,他南阳的军队未必能够抵挡。

幕僚皱眉思索,忽然心中一动:“太守若无主意,何不问问鲁阳县的那位贵客?”

张咨心中一个咯噔:“袁将军前些日子还说想奏请那厮为代理中郎将……”

幕僚摇了摇头:“孙坚向贵客示好,贵客自然要做些什么,以示交好。”

谁都知道袁术兄弟惹怒了董卓,如今朝廷被董卓把控,袁术那封奏请不过是做做样子,怎么可能当真。

袁术约等于是自己封了孙坚一个代理中郎将的名号,不费吹灰之力地给对方画了个大饼,实际上什么也没付出。他对孙坚,也未必有多少重视。

“主公可是名至实归的南阳太守,颍川之士,和袁将军同属于豫州,可以算得上是自己人。那孙坚除了有几分武力,有几分不怕死的劲,还有什么能耐?若主公向袁将军表示投靠之心,袁将军难道还会选择孙坚,而不选择主公?”

张咨有些意动,但还是犹豫:“可是孙坚善战,袁将军又岂会弃之不用?”

“主公且听我一计……”

幕僚在张咨耳边,小声低语。

……

刘昀和荀彧二人分道扬镳,回到府衙处理公务。

他刚刚解决今天的工作,就有门人前来汇报,说衙外有人求见。

刘昀接过拜帖,漫不经心地打开,只看了一眼,手就猛然顿住。

如果他此刻在嗑瓜子,恐怕瓜子都会被吓掉。

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名字。

颍川郭嘉,谯县华佗,谯县许褚……哪一个拿出来都能让他倒履相迎,竟然三个还凑到一块,一起给他递拜帖。

刘昀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郭嘉来见他,这倒还能解释——毕竟郭嘉和荀彧有交情,之前又与他在黄琬府上见过,来陈国见一见好友顺便递个拜帖也不算离谱的事。

华佗与许褚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会突然找上门,还和郭嘉一起?

刘昀正在屋内纠结,觉得心里没底,殊不知,门外除了郭嘉的两个不速之客也好不到哪去。

华佗捋着胡子,胡子都被他拔掉了几根:“桑皮线,桑皮线,桑皮线……唉,不知这次托小友之名,一同上门拜谒,是否能见到那位世子。”

医者为百工之一,哪怕他在民间小有名气,要递帖求见宗室贵胄,大概率是会被拒的。

他只能投机取巧,在郭士子的名刺上占个小小的位置,等会儿还不知道会不会被护卫拦住。

许褚不像华佗那样迫切,但也心中没底。

他也不认为堂堂诸侯王的世子会接见自己这种小人物,但想到黄豫州离去前的话,许褚还是还是试上一试,为了自己的族人,就算明知会被拒之门外,也必须向前。

三人中最悠闲自在的就是郭嘉。他不在意刘昀会不会接见他,此次前来陈国,除了探望好友,顺便看一下陈国那些稀奇的小玩意,他并没有别的打算。

如果不是心情好,顺便给两位同行者予以方便,他恐怕不会自找麻烦,向府衙递送名刺。

在三人心思各异的等待中,他们终于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不久,一个英姿勃发,束着发的少年出现在他们面前,朝他们露出灿烂的笑:

“三位,请到里面一叙。”

第27章

华佗还以为出来迎接他们的是陈王府的扈从,或者府衙内的小吏,正捋着胡子要打招呼。

郭嘉和许褚见过刘昀,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之人。他们一个揣着笑,喊了一森*晚*整*理句世子,另一个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惊得华佗拔下了好长一根胡子,险些滑倒。

纵然华佗对权贵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但他心中惦记着桑皮线,便也学着许褚的模样,向刘昀行了一个粗浅的礼节。

刘昀连忙制止:“几位不用多礼。”

他定睛一看,三人之中,除了他早就见过的郭嘉, 另外还有一位壮汉,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刘昀的记忆力不错, 很快他就想起在哪见过对方。

见黄琬的那天,他在沛国郊外遇见贼匪。后来,从谯县赶来一队援军,当时站在晁从事旁边的,就是这位壮汉。因为此人身形过于魁梧,给他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

没想到,这位壮汉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许褚。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刘昀不禁失笑, 对几人道:“衙外风大,不如我先领几位进去?”

“多谢世子。”

三人谢过,跟着刘昀进入府衙。除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郭嘉,华佗与许褚皆感觉到了几分异样。

这一切似乎太顺利了。以他们的身份,怎会如此轻易地受到接见。更让他们不安的是,这位世子竟还亲自出门相迎——要知道,在当下社会,“出门远迎”意味着深切的重视,代表着最高规格的礼节。昔日周公握发吐脯,亲自接待贤士。没想到,他们两人作为平平无奇的黔首,今日竟然也有类似的待遇。

华佗与许褚不知道自己在史书上的记载,更不知道刘昀掌握着先知之便,对他们三个都馋涎欲滴。他们只当自己没这个荣幸,一切不过是沾了旁人的光。

平平无奇·佗与平平无奇·褚同时将目光转向他们前方的郭嘉,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同一个想法。

是了,一定是因为这位郭士子经天纬地、超群拔萃,才华堪比管仲在世,所以才得到陈王世子如此高规格的重视。而他们两个“平平无奇”的黔首,不过是沾了郭士子的光而已。

正好好地在前方行走,悠闲散漫的郭嘉,忽然感到后背一阵恶寒,仿佛有两串滚烫的火烛射到他的背后,烫得他一个哆嗦。

郭嘉警觉地回头,发现华佗与许褚正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任凭郭嘉再敏锐聪慧,他也想不到华佗与许褚这是来的哪一出。虽然他们的眼神很怪,但郭嘉没有在其中感受到恶意,便佯作不知,继续往前走。

华佗与许褚见郭嘉如此平静,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免感慨。

没想到随便拼车就能蹲到一个命世之才,这位郭士子,藏得有够深的。

许褚则暗暗加了一句:即便是不世之才,也非事事完美。他们也许五音不全。

郭嘉忽然觉得恶寒感加重,仿佛有不干净的东西在啃咬他的后背,不由加快脚步。

众人来到前堂会客的地方,刘昀让府衙的扈从为客人送上三杯温水。

盛水的杯子洁白光滑,显得杯中的水格外清澈。水面上还浮着两朵金菊,透出几分可爱。

郭嘉见到金菊,以为是菊花酒,兴冲冲地取了一杯。凑近一嗅,没闻到酒味,顿时失了兴致。

站到旁边的华佗则嘀嘀咕咕地念叨着:“菊者,名目提神,归肺、肝……”

许褚比另外二人要拘束一些,望着漆盘中过分精致的白色容器,他迟疑着,没有伸手:“这是……什么玉?”

刘昀察觉到许褚的谨慎,解释道:

“此为瓷,是用高岭土与部分矿岩制成,并非玉器。”

郭嘉的注意力终于从没有酒的遗憾中回归,他满是兴味地挑眉:“瓷器?我见世家摆放的瓷器,都是青色与黑色,还从未见过白色的瓷。那些瓷器,质感也远不如这几个白瓷细腻。”

郭嘉的指尖拈着圆润的瓷杯旋转了一圈,不管是质感还是触感,怎么看都和土、矿岩扯不上关系。

这是自然。刘昀在心中默道,原始瓷器虽然是东汉烧制成功的,但白瓷是魏晋南北朝的产物。

但他只是含糊地笑了笑:“是阳夏匠人琢磨出的新品瓷器,瞧着倒是不错。”

何止是不错。

华佗与许褚惊讶地接过瓷杯,抿了一口菊花水。

淡淡的清香涌入口中,与唇接触的杯壁细腻流畅,竟和玉杯的触感差不了许多。

二人各自感慨了一番,慢慢将水饮尽。

水也喝过,寒暄也已寒暄过,接下来便该进入正题。

郭嘉来陈国的目的与刘昀无关,这次看似是他牵头,实际上他才是陪跑的那一个。因此,他不再开口,佯装专心地研究白瓷,把谈话的机会交给了华佗与许褚。

华佗性子有些急,刚喝完水,就忍不住对刘昀说道:“敢问世子,桑皮线可是贵国研制出的东西?”

刘昀没想到华佗来此竟是为了桑皮线,一时难掩惊讶:“华神医从何而知?”

“我曾治过一位病人,凑巧见到他伤口上与皮肉连为一体的桑皮线……”华佗不假思索地直言,说着说着,他意识到医术通常都讲究传承,别人的独门技艺,冒昧询问只会让人困扰,遂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华某并非觊觎此物,只是心中好奇。若世子不便相告,那便罢了。”

和华佗以为的冒犯不同,刘昀此刻心中充满了喜意。不怕人才觊觎某物,就怕人才不感兴趣。华佗对桑皮线充满兴趣,这正是好事啊。

“此物乃本县援济堂所制,华神医若有兴趣,可去援济堂尽情一观。”

华佗眼睛一亮:“斗胆一问,这援济堂在何处?”

刘昀给了地点,华佗忙不叠地行礼告辞,兴冲冲地往援济堂去了。

深藏功与名的刘昀盘算着心中的小九九。

援济堂除了一堆时不时接受后世医学理念的医者,更有各种走在时代前沿的医学器材,不怕华佗不心动。

但凡喜欢钻研医学的人,进了那个地,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刘昀心满意足地转向许褚:“许壮士,不知你今日为何而来?”

……

南阳郡,一处马房。

一个容貌普通的仆从走到馬廄旁,确定四下无人,小心翼翼地放走一只灰鸽。

鸽子具有归巢性,仆从不怕它乱走,只怕它被人发现,在半空中被射了下来。

心惊胆战地等了一会儿,确定鸽子已经飞远,他稍稍舒了口气。

“阿大。”

远处传来的呼唤声让仆从吓了一跳,连连应声:“在。”

一个身穿灰衣的人走了过来,正是在南阳郡官邸任职的王从事。

“多亏有你,若不是你把那个重要的消息告诉我,我也不会得到郡守的感激。如今郡守已派人出去打探……你那消息来源,确定真实?”

“主家放心,那是我来南阳避祸前,我在江陵的好兄弟告诉我的,绝对千真万确。”

王从事舒了口气,对着仆从小声道:“你替我准备一下,等太阳西落,郡守要带我去见鲁阳的贵客。今晚我不在,你一定要帮我守好房门,小心盗贼。”

鲁阳的贵客?那不就是世子信中提到的袁术?

仆从满口应下:“主家放心,我定会谨慎。”

王从事满意至极。

仆从亦满意至极。

……

鲁阳县在南阳郡的最北边,离南阳郡的治所颇远,比陈国到许县的距离还要长。

等张咨带人快马加鞭地赶到鲁阳,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张咨进了城,来不及休憩,就径直向袁术的驻扎地送了拜帖。

因为天色将晚,袁术正巧回了驻所。听到张咨突然来访,虽说觉得奇怪,但袁术还是看在对方为自己提供便利的份上,善良地接见了他。

等两人见了面,不等袁术表演一番“来自成年人的虚伪的寒暄”,张咨已先他一步,一个猛扑,抱住他的大腿。

袁术:“……张子议!”

张咨不由尴尬,暗道失策。他本来只是想表现一下焦急,却没想到,一天一夜没睡,还在马上颠了那么久,直颠得他腿软。刚才往前冲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他一个恍惚,不小心被绊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故意往前,去抱袁术的大腿一样。

被袁术一吼,张咨回过神,意识到这误打误撞的一扑似乎是个好机会。他连忙松开袁术的衣角,仰着脸嚎啕大哭。

“袁将军救我,还请袁将军救我!”

张咨一天一夜没睡,本就眼眶青黑,这么一嚎啕,更是显出几分令人唏嘘的凄惨。

袁术不是个同情心旺盛的人,见了张咨这副模样,他只担心对方给自己招惹麻烦,口中却是关切地询问:

“子议,发生了何事?慢慢说来,我一定会帮你。”

张咨道:“孙坚逼死了荆州太守,如今还向我寄了一封信,试图故技重施,对我下手!”

袁术神色平静,对此仿佛早有知晓。

张咨心中一沉,不由担心此行是一出昏招。袁术如此镇定,莫非他与孙坚沆瀣一气……

想到幕僚的嘱咐,张咨强自定下神,咬了咬牙,按计划走:

“那孙坚竟然狮子大开口,朝我索要三千石粮食。”

直至此时,一直神色平静的袁术终于皱了皱眉。

“他也向你借了三千石粮食?”

这个“也”字过于传神,其中丰富的信息量,唬得张咨一愣一愣。

张咨这回是真的大惊:“莫非他也向袁将军索要三千石粮食?”

“倒并非索要……”想到今天中午收到的那封信,袁术心中略有几分不快。

袁术逃到南阳后不久,孙坚就派人向他传递了投效之意。若非如此,他又岂会在这个时候上表,为孙坚请封代理中郎将?即便只是门面功夫,却也代表他同意接纳孙坚,与他共事。

关于荆州刺史被杀这件事,其实孙坚也派人和他透过气。东汉刺史原本并无实权,但自从黄巾之乱爆发,刘焉提倡“废史立牧”,各地州牧、刺史逐渐获得军政大权,甚至越过郡太守,成为统御一州多郡的存在。

袁术若要掌控南阳这一带的地界,荆州刺史是定然要除去的,若是南阳太守张咨被一同除去,倒也未尝不可。

因此,对于张咨最先的哪两句话,袁术并不觉得意外。可接下来的一句就让他感觉不妙了。

孙坚若要杀张咨,直接杀了就是,为什么还要写信向张咨索要粮食。

若这是孙坚引敌出动的计谋……为什么自己也收到了孙坚“借”粮的信件?

一时之间,袁术神色的阴晴不定。

张咨能做到郡太守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蠢人。

他当机立断地抓住机会,对着袁术进言:

“听说荆州太守临死前也收到借粮借布的信。荆州太守不疑有他,带孙坚进了粮仓与库房,结果被孙坚趁机暗算,逼他自杀!”

这当然是张咨乱编的,孙坚根本没有给荆州太守写过信。但是孙坚骗对方开库房这件事是真的,张咨故意在虚假信息中掺入真实信息,半真半假,虚虚实实,一下子就让知道部分内情的袁术信了。

听到死掉的荆州太守临死前也收过孙坚的借粮信,袁术眉心一抖,觉得自己收到的不是借粮信,而是催命函。

再看地上狼狈不堪,跟半个死人似的张咨,想到他也被孙坚写信索要粮食,而孙坚也确实对张咨有杀心……袁术心里不由打了个哆嗦。

孙坚找他袁术索要粮食,该不是也存了弄死他的心思吧?

袁术连忙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不敢再想。

中午他收到借粮信的时候,其实颇为不悦,觉得孙坚此人贪得无厌,还没成为他的附庸,就想从他手里挖好处。可经过张咨这一遭,他倒宁可是孙坚贪心,也不愿他真的暗藏杀心,想要自己的性命。

“你说的不过是猜测,”袁术居高临下地俯视张咨,不知是想说服他,还是想说服自己,“孙文台与王通耀有旧怨,杀他是为了报仇。你我与孙文台又无仇怨,他何必与你我为难?”

见袁术不信,张咨并不沮丧,他一边假哭,一边向袁术提出建议:“若要确定孙坚是否有异心,我这有个办法,将军一试便知——让孙坚把军队屯在江夏,只身前来南阳。”

这不仅是鸿门之计,张咨特地提到江夏,就是为了趁机提醒袁术:江夏太守刘祥和孙坚关系密切,两人戮力同心,对他们威胁甚大。

果不其然,原本还想敷衍的袁术,在听到“江夏”两个字的时候,沉吟片刻:

“只身前来南阳?他怎么可能会答应。”

袁术哪怕被说动,却也保持着一定的清醒。易地而处,若他是孙坚,再怎么忠诚老实,也不会单枪匹马地去别人的地盘。这不叫投诚,这叫找死。

“那就让他带上一支百人小队。若是这样,他还不敢,那就是心里有鬼。”

话语说得正气凛然,张咨心中却在盘算着该如何在半路截杀孙坚。孙坚不死,他一颗心就落不到实处。就算孙坚和他手下的军队再厉害,区区一百人,绝对不是他五千精兵的对手。再加上埋伏在山间的箭雨阵,保证让孙坚有来无回。

袁术不知张咨的盘算,满心都是那封令他不悦的借粮信。而且张咨说的不无道理,孙坚和江夏太守刘祥交好,所谋颇大。纵然孙坚派人向自己传达了投效之意,孙坚本人却与他素未谋面,所谓的投效,兴许只是一个陷阱。

想到荆州刺史就是信了孙坚“求赏”的理由,一时大意,将孙坚这头狼引入城池,最终才被逼自杀——袁术心中一梗,最终接受了张咨的议言。

如果刘昀在场,恐怕会呱呱呱地海豹鼓掌。

这些搞政治的太守没一个简单,坑起人来绝对是一环连着一环,就算是个普普通通的献策,也能被他们绵里藏针,用语言的艺术提高说服力。

过了几日,孙坚收到袁术的来信,一时之间,颇有几分意外。

即便他不久前派人向袁术表达了投靠之意,这位高傲的世家子也迟迟没有给他写回信,只为他上请表奏,用实际行动暗示他的意愿。

袁术的风格他也算是初步领教了一角,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给他写信?

信里写的,估计没什么好事。

孙坚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心中内容的时候,上面的文字还是让他浓眉大皱。

孙坚的心腹祖茂就在旁边,见此,肃然询问:“主公,出了什么事?”

孙坚将信件递给他看,示意他看完后递给另一边的程普等人。

等所有人都看完信,孙坚才道:“诸君对此事怎么看?”

程普率先道:“此信有诈。以袁将军的脾性,绝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与主公会面。”

用词有些委婉,但在座的都读出了隐藏的含义:袁术自恃身份,对出身不好的都不太看得起。就算想要拉拢,也会端着,只等对方送上门,主动讨好。

这一封邀请孙坚“共议大事”的信,不符合袁术的性格,一定有问题。

裨将韩当第二个开口:“为何主公只能携带一百人马?山间多贼寇,一百人马虽然够用,却也有些窘迫。”

剩下的人都觉得这事透着古怪,但没人能琢磨出袁术的用意。

他们都陷入了误区,认为袁术与他们没有利益冲突,并且结了同盟,就算要耍什么手段,也不大可能陷害他们。

只有擅长计谋的程普,与刚加入不久的黄盖始终皱着眉,觉得这是一场暗藏玄机的鸿门宴。

孙坚听完众人的见解,示意大家噤声:“此事大约是袁将军对我的试探。若我拒了,怕是会让袁将军心生不喜,对我存有芥蒂。”

听孙坚这意思,竟是要以身犯险,程普不由大急。

他知道自家主公喜欢冒险的毛病。以往在战场上,孙坚总是不顾生死,比底下的士兵还拼,好几次都命悬一线。

虽然没有这股冲劲,他就不会得到上边的赏识,在短短几年内坐上郡太守的位置,但再这么冒险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死在自己的手里。

心神震荡之下,程普顾不上礼仪,站起来反对:

“此事有异,还请将军三思。”

他语气凝肃,竟连主公也不叫了。

孙坚不由皱眉。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黄盖忽然打破沉默:

“主公何不折中取之?”

孙坚看向这位新加入麾下的武将:“怎么个折中法?”

黄盖道:“称病延缓,静待其变。”

遇事不决,先装个病。既然怕有诈,又怕拒绝了得罪人,那就不同意也不拒绝。先把事情推到后头,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孙坚并没有因为这个提议而松开眉峰,显然,这个所谓的折中之法也不能让他满意。

程普深知孙坚的脾性,连忙接过黄盖的话茬:

“公覆所言在理。袁将军此信来得突兀,不可轻忽。主公可称病几日,将赴约之事延后,再派人去南阳打探一二。若不曾发现异常,再赴约不迟。”

孙坚虽然性急,但也知道黄盖和程普说得在理。只不过是拖延几天,如果袁术对他没有恶意,就算对他的拖延之举感到不悦,也不会影响两人之间的合作。毕竟,袁术也不能飞到南郡,来看看他是真病还是假病。

孙坚终于松开眉头,赞同道:“就依二位说得办。”

……

袁术很快就收到孙坚的回信。

旁边的张咨立刻开始演了起来:“他果然不敢来!”

就差直接指着信对袁术喊:你瞧你瞧,我就说他心虚!

袁术没有轻易地被张咨带着走,嘴上说着“兴许真的病了”,心中却着实有些不快。

即使理智上认为孙坚这未必是心虚的表现,但情感上,被捧惯了的袁术还是会因为对方的不配合而不爽。

张咨知道袁术的小心眼,在旁边煽风点火:“成大事者,岂能如此胆小怕事。既然他如此小心谨慎,生怕袁将军吃了他,那不如退回长沙,做他的剿匪头头,省得在战场上也瞻前顾后,不为将军提供援助。”

此时张咨倒也不提孙坚的野心了,换了个角度抹黑。他这些话看似在讽刺孙坚,实际上讽刺是假,□□是真。

袁术之所以同意孙坚的依附,除了看中他的能力,更看中此人的冲锋陷阵、悍不畏死,觉得此人可以做自己手上最锋利的一柄枪。

如今被张咨这么一提,袁术不仅心中失望,更对孙坚起了疑。

孙坚向来胆大包天,明知是火坑也敢跳上一跳,这次这么会如此谨慎?

难道……他真的有异心?

袁术越想越觉得不妙,为了避免南郡与南阳郡彻底落入孙坚的掌控,他当即向孙坚下达指令——

他会向朝廷上表,封孙坚为衡阳侯。前提是孙坚离开南郡,退回长沙。

第28章

看到线人传来的消息, 刘昀险些笑出声。

他没想到张咨这么给力,不仅让袁术对孙坚产生芥蒂,还直接放话,要孙坚返归长沙。

孙坚都已经把荆州刺史杀了, 为此背上骂名,又岂会半途而废,回去做他的长沙太守。

只可惜刘昀安排的线人没能渗透到孙坚那边,不知道孙坚对此是何反应, 但可以肯定的是,接到这个指令的孙坚绝对非常不爽。

他依附袁术是为了寻求保护/伞,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颐指气使,阻碍自己北上计划的大/麻烦。他都还没正式拜见袁术, 纳入他的麾下,袁术哪来的脸和底气对他发号施令?

刘昀收回书信, 对自己一年前在南阳设下的暗棋十分满意。

为了增加消息传递的速度,他研究了飞鸽传书的可行性, 发现驯养的鸽子虽然做不到电视剧里那样寻人传信的水平,但因为鸽子自身拥有“归巢”的能力,能根据地球磁场认路, 回到自己的“巢xue”。

刘昀便根据这一点,对鸽子进行训练。

除了需要避免意外, 提前做好两手准备,飞鸽传书的便利性令人眼馋。如今,陈国鸽子已经能在两个地点之间进行定点传送,在陈国和南阳之间的一个来回, 不超过一天。

当然,为了避免信件在中途被其他人意外截获, 刘昀还专门使用了密语,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刘昀走出房门,回想起几天前的设局——

戏志才指着竹简上的墨迹:“袁术此人,心眼颇小,且有几分记仇。亲兄弟尚不能让他平等以待,何况是旁人。”

这里的亲兄弟特指袁绍。袁术曾经多次透露出对袁绍的鄙夷,只因为袁绍的母亲身份单微,受他轻鄙。

“既然孙坚能给张咨送信,向张咨索要粮草,那么——孙坚也可以给袁术送上同样的一封信。”

孙坚有求于袁术,自然不会那么做。这个时候,就需要别人来代劳了。

刘昀会心一笑。果然,不管什么时候,要挑起纷争的最好办法就是搅浑水:“袁术和张咨都见过孙坚的信,若贸然伪造,怕是一眼就会被认出。”

“孙坚身为长沙太守,每逢月初、月末都会向朝廷递送公文。所有公文都会通过邮驿一级级传送,若能半路截下一封,模仿字迹并非难事。”

刘昀惊讶地瞄了戏志才一眼,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张咨不喜袁术的张扬,不愿依附袁术。但他最仰仗的幕僚野心勃勃,想仗着袁术的势.更进一步,这也是我们的突破口。”荀彧接道,“最后的问题,就是如何将荆州刺史被杀一事透露给张咨。”

“这个不难。”刘昀十指交叠,自信满满,“我这有个人选,正好可以达成此事。”

……

刘昀收回思绪,为第一次谋士大会的圆满谢幕感到愉悦。

其实,他们动手的部分不多,所做的手脚严格意义上只有两个——第一,派人向张咨的属下透露荆州刺史被孙坚逼杀的消息;第二,假冒孙坚向袁术送了一封“借”粮信。

除了这两处手脚,其他部分都是人心谋算,借力打力的结果。

就好比孜孜不倦地给孙坚挖坑的张咨。张咨并不是他们的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正所谓“上兵伐谋”,人心的谋算,防不胜防。本就单薄的同盟之情,禁不起任何试探,一碰就会破碎。

刘昀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待袁术与孙坚之间的裂痕扩大,一点点地帮他们彻底撕裂。

刘昀走到府衙的前院,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负责天工阁的蒲光一路疾跑,面上惊慌失措。

“世子,不好了!”

蒲光跌跌撞撞地刹住脚步,俯在他耳边低语。

刘昀神色骤变:“什么?手/弩的原图失窃!?”

蒲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不敢去看刘昀的眼睛:“今个儿中午我和往常一样去东库清点,发现装有手/弩原图的匣子空了,里面记录着详细阐述的原图不翼而飞,不知被谁偷走……”

刘昀神色冷然:“若是别的倒也罢了。手/弩这种保密性为特级的兵器,是我们陈国千藏万藏的杀手锏,如今被人盗走,那我们陈国的骑兵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蒲光唇瓣直抖,大汗淋漓:“臣有罪!”

“过错已经铸成,论罪也毫无疑义。你赶紧派人封锁主干道,尽快抓住那个偷图的人。”

“是!”

蒲光仓皇地抬头,清明的目光对上刘昀的视线。

刘昀微不可查地点头,两人的目光一触即离。

似是为了将功补过,佝偻着背的蒲光急冲冲地在院中奔跑,四处安排事项,几次撞了人也顾不上停留。

刘昀沉着脸离开原地。等进入隔壁的房间,他脸上隐隐堆积的怒意与焦灼瞬间消失,恢复平静。

他从柜子里掏出一盒香瓜籽,一边啃,一边放空思绪。

不是他心大,也不是他不知道“中距离强武器”的重要性。

他现在之所以能这么淡定地坐在这,是因为他知道——被偷走的弩图是假的。

除了他,天工阁武器制造科的负责人——也就是刚才找他汇报的蒲光——也知道这件事。刚才他们两个在院子里演了一场好戏,想来不久之后,那个偷走图纸的人就会相信自己偷到的图纸是真的,狂喜不已地带着图纸回去复命。

刘昀拍去手中的瓜子屑,将香瓜籽的壳扫进自制的垃圾桶。

能赚钱的小玩意尚且会被人觊觎,更何况是一件能左右战局的强大兵器?

早在手/弩被成功改良的时候,刘昀就考虑过技术上的安全问题。他做了两手准备。

第一,将不同部位的图解和数据分开,所有介绍性语句都使用加密性语句。第二,假装把武器的原图放在天工阁的东室,但实际上,原图藏在别的地方,真正的藏室只有刘家人和最高级别的负责人知道。

假藏室只放了几张已经被淘汰的弩图,用来混淆视线。

后来,刘昀经过谯县之行,发现有人借着一群贼匪来试探他。

那幕后之人,要么是在试探他这个陈国世子,要么……就是在试探陈国手/弩威力。

既然有人盯上了他的手/弩,那他就得添加第三手准备。

刘昀让人画了几张似是而非——看似高深,实则到处是坑的弩图,用技术做旧,替换了那些普通的被淘汰的弩图。

只要有人敢偷走这些弩图,投入生产,保证对方赔得血本无归,还要在战场上栽大跟头。

清扫完瓜籽壳,在旁边的陶盆里洗了手,刘昀打开桌案上的几个木匣,查阅放在里头的情报。

放在第一格中的是来自雒阳的情报,上面记载了京中重要的官员变动,还记录了董卓毒杀何太后这件事。

密信的末尾,重点强调了两件事:第一,董卓要为党锢平反,重新任用党人。这当中或许也有黄琬的手笔。第二,在并州囤聚的白波军向河东迫近,董卓女婿牛辅率兵迎击。

白波军是黄巾余部中实力较强的一支,由郭太等人率领。后来护送汉献帝东归的部队,其中有两个将领就是白波军出生。

就目前而言,重要的历史事件与史书记载相差无几,并没有因为蝴蝶效应而产生偏差。

刘昀放下这一份情报,翻开第二份。第二份是边境传来,因为距离较远,信息的传递存在滞后性。这一份情报记载了南匈奴近段时间的动向,刘昀匆匆扫了几眼就放了回去。

剩下的几份情报他都是粗略扫过,看了个大概,心中大致有了数,就整理好桌案,离开房间。

回到主衙,刘昀询问在书架旁整理卷宗的徐茂。

“那位许壮士是否已经出发,回返谯县?”

徐茂停下手中的活,转向刘昀回答道:

“许壮士的车马在辰时三刻出了陈国,按行程算,大约已经快到沛国的边境。”

刘昀问的正是许褚。前几天,许褚和郭嘉、华佗一同登门。刘昀询问许褚的来意,经过交谈,他意外地发现,许褚之所以远道而来,这当中竟然还有黄琬的作用。

豫州牧的治所设在谯县,黄琬本着就近原则,在谯县当地辟请守卫。许褚正好是谯县人,因为孔武有力,在谯县小有名气,很顺利地就通过考核,成为州府守卫的一员。

黄琬虽然只在豫州待了两年,但他以风雷之势平定寇乱,让谯县的人都十分敬服。听闻黄琬要走,谯县的人既感到不舍,又对未来充满担心。

许褚也是一样。他平时不是多话的性子,但行事谨慎,喜欢未雨绸缪。黄琬要离开,他心中充满了危机感,担心贼寇卷土重来,乡人们在乱世中无法保全。

在不可遏制的担心中,许褚咬了咬牙,向黄琬寻求建议。

黄琬便在临走前给了许褚几个提议。除了统合同乡之力,建造土垒,阻止马贼入城,黄琬还告诉许褚,如果时局不妙,可以试着去陈国寻找陈王世子刘昀。

听完许褚的解释,刘昀暗道黄琬这位老朋友还挺够意思,知道他对人才汲汲求取,就把许褚这个超强虎士送来了。

而且这还不是一锤子买卖。许褚身后跟着许多武力值高超的游侠剑客,如果要投效,那一定是带着一串将才投效。

想到《三国志》中记载的“因功劳封侯者数十人,都尉、校尉百余人[1]”,他的嘴角险些流下感动的泪水。

即使许褚非常不好意思地表示这次他过来求援,是想借用一些工匠,帮他们谯县搭建防御工事,刘昀也不在意,亲自点了一支优秀的匠人过去。

这可是难得能让许褚欠人情的机会,当然是件好事。虽然许褚这次不是来投奔的,但有了这次的友好帮助,下回许褚准备找诸侯归顺的时候,总会森*晚*整*理第一个想到他。

更何况谯县位于沛国,与陈国距离很近,同属豫州腹地。说句不客气的,谯县已经被刘昀纳入五年规划的“城区”之一,帮助谯县的城防建设,其实就是帮自己未来的属城提前做好防御工事,怎么想都不是一个亏本的买卖。

因此,刘昀表现得极为大方,让不知内情的许褚既感谢又动容。

处理完许褚的事,刘昀又问起郭嘉和华佗:

“郭士子与华神医这几日怎样?在陈国可还算住得开心?”

提到那个华神医,徐茂的嘴角轻轻地抽了抽:

“华神医的见解……着实与一般的医者与众不同。他热衷于开创之术,时常和援济堂的医工探讨。昨日,他还提出开颅的想法,想给一个患者开颅……”

刘昀不由陷入沉思。

华佗因为要给曹操开颅而被杀……这不是《三国演义》中虚构的段子吗,怎么他遇见的这只华佗也在惦记着开颅呢?

“后来如何?”

“华神医的这个想法吓到了其他医者,好在这只是华神医的初步构想,他并没有真的硬拉着患者开颅。”

如果真出现这件事,恐怕明天陈国的小法堂就会收到关于“投诉援济堂某新来的华姓医工”的小报告。

“至于郭士子,他对珍馐阁新研制出的高粱啤酒非常感兴趣,这几日都赖在酒肆中……”

说到这,徐茂的神情逐渐变得复杂。

他知道世子对人才都十分宽容,如孟尝一般,对士人百工来者不拒。

但他以前见过的人才大多数都勤勤恳恳,踏实办事,就算性格与众不同,也大多数是研究狂魔,就算不爱搭理人,至少在正事上是相当投入的。

唯独这个郭士子,他派人关注了好几天,每天不是吃就是喝,不是饮酒就是睡觉。吟诗作赋,没有;研究制造,没有;看书、收集情报,没有。

他只会蹲在珍馐阁的酒肆前,每天点一杯不同口味的酒,将自己喝成一摊。

要说他性格不好吧,谈不上。因为他会时不时地和老板聊天,听聊天的语气和内容,不像是难相处的人。

但就是看不到他在做什么正事。

徐茂不止一次地怀疑,这人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世子关注的,难道是酒量好?

刘昀不知道自家亲信的想法已经从世子“发现一个人才”进化到世子“很重视酒量好的人才”,正在脑中划着不同的酒单。

“做得好,让珍馐阁再准备一些新酒……把地窖中的杨梅酒抬上来,给郭士子带一份。”

徐茂最初满头问号,随即恍然大悟。

莫非……这个郭士子舌头很灵,是个很厉害的品酒师?

远在城西酒肆的郭嘉忽然鼻子发痒,想打喷嚏。

坐在他对面的荀彧和戏志才同样端着一只酒杯。白瓷做的杯子晃荡着澄澈的酒液,别有一番意味。

戏志才盯着已经喝了一大坛清酒的郭嘉,似笑非笑:“是谁说虽然小少年有趣,但我对找个比自己小的主公不感兴趣,过来只是看看你和文若,过两天就走?又是谁留了一日又一日,酒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屁股却黏在酒肆的垆子前,怎么也不离开?”

被揶揄打趣,郭嘉半点没有窘迫之意,捧着酒盏轻笑:“谁知道陈国不仅人有趣,连酒也如此有趣。难得来一趟,不喝个回本,岂不血亏?”

他看向戏志才,指了指他手中的酒,

“倒是志才你,身子刚好,不可多饮。不如把你手中的酒交给我,让我替你喝完——对了,你那是什么酒,黄澄澄的怪好看的。”

戏志才没有搭理郭嘉,视线转到酒垆后方,落在一个穿着灰衣的男子身上。

“那个人……有些可疑。”

郭嘉回头一看,看到那人神色怪异,举手投足间透着细微的不自然,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起身。

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佯装一个趔趄,将酒水撒到那人身上。

……

“所以他们就是这样抓到偷图的人,还把他们扭送到县丞那?”

刘昀略感无语,没想到竟然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那么这个小贼到底把弩图送出去没?”

徐茂回答:“送出去了。小贼和他的同伙交接,正好是在郭士子他们饮酒的地方。”

听到弩图已经成功送出去,刘昀安下心。要是带着坑的弩图没有送出去,只抓住一个小贼,那才是亏大了。

“虽然计划出了点偏差,但既然盗图贼落网,还是得做一下样子,派人去审问一番。”

“是。”

……

南郡,江陵县。

孙坚收到袁术的第二封信,怒上心头。

“袁公路!”

第一封信,他尚且还能当袁术是对他心存疑虑,小小地试探一番。这第二封信,彻底暴露了袁术那居高临下的心思,全然没有将他孙坚放在眼里。

“没想到袁术这人,豪门大户出生,行事却如此短视。”

程普皱着眉,来回踱步,“好在主公不曾听从他的指示,领轻兵前往南阳,不然……”

黄盖道:“袁术虽然自傲,原先却也没有如此恣意。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他突然变了态度,要与我们过不去?”

孙坚丢下另一封信笺,里面写着的是关于南郡的情报。

“几日前,张咨连夜赶往鲁阳,与袁术密谈。”

闻言,众人议论纷纷。

“莫非是张咨在袁术面前说了什么,让袁术对主公生出忌惮?”

“早知如此,正该早早发兵,除了此贼。”

……

孙坚听着部下的义愤之言,平息了心中的怒火。

“袁术三言两语就想让我退回长沙,简直痴人说梦。”

第29章

“你们是说, 那个窃图者的同伙最终去了鲁国?”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昀颇有些意外。毕竟在他的第一印象中,沛国的嫌疑最大。鲁国虽然也是豫州境内诸侯王的封地,但它位于豫州最北边的一个小角角,几乎整个领地都被兖州包围。除了最南端有一小部分边线与沛国相邻,可以说,它与豫州的其他地方几乎处于隔绝状态。

地理位置偏远,加上国土面积狭小, 鲁国在豫州一直存在感不强。

但既然唯一的线索指向鲁国,那个窃图的工匠自称是被人收买,并不知出钱买图的是谁,刘昀便也只能派人去鲁国查探一番。

但出于某种说不上来的直觉,刘昀并没有将派去沛国的探子撤回。

至于偷图的人,自是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

在许褚离开陈国的第三天,新上任的豫州牧孔伷向他们寄来一封信。这篇信表面上是在感激陈国派遣工匠帮谯县修筑防御工事,但字里行间晦涩不明,隐隐透着一点示好。

刘昀相信这样的信不止陈国有,隔壁的梁国,与沛国交壤的鲁国,以及同属于豫州的颍川、汝南,都会收到应季的同款。

看来,这位新上任的豫州牧,正试着为自己全新的执政生涯开拓良好的人脉基础。

京城中,和孔伷一样,正处于“新官上任”阶段的董卓,同样在试着拉拢自己的盟友。

董卓知道朝廷的运转离不开士人。他虽然凭借强悍的西凉军,在万里无一的机遇中脱颖而出,侥幸掌控了朝廷的大权,可他底蕴不够,身边能用之人都是武夫,没有一个能进入政治核心,帮他巩固政权。

所以他不得不起用士人,可就算他为党锢之祸平反,撤换原来的朝廷班子,起用自己挑选的名士,朝中的绝大部分人仍然对他阳奉阴违,并没有发自真心地尊敬他。

董卓只以为这些人是嫌他出身低,嫌他外表粗犷,缺乏气度。对此,他心中愤愤不已,甚至说出“我相,贵无上也[1]”这样的话。

士人们听到他如此自吹自擂,竟然直接说自己的相貌是最高贵无上的,暗中笑了许久,从此对他愈加鄙夷。

董卓不知道的是,众人对他面服而心不服,不仅是因为他的出身,更因为他的行事作风——除了霸道至极、妄议废立,董卓还会因为自己的心情而随意杀人。

曾经有个朝臣在面见他的时候,忘记解剑,被他当场格杀。董卓自己就足够任意妄为,对于他从凉州带来的西凉兵,更是毫无约束,任由他们打家劫舍。

如此作恶作乱,肆意妄为的土匪作风,自是让人怨声载道,又怎么会得到士人与百姓的尊重?

董卓却偏偏不晓得这一点,硬要觉得是其他人在和他作对,是其他人不识抬举。

逃走的两个袁术兄弟更是成了他的心头恨。董卓固执地认为,如果不是这两个家伙不识好歹,不给他颜面,故意和他对着干,其他世家又怎么会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气之下,董卓想派人抓捕袁绍袁术兄弟,被周毖、伍琼制止。

对于有能力,能为他所用的士人,董卓倒是不吝啬予以一些脸面。所以他听从了周、伍二人的劝诫,不仅没有对袁绍袁术兄弟下达追杀的命令,还“以德报怨”,封袁绍为渤海太守,封袁术为后将军。

只可惜董卓的这一番示好行为,注定白给。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各地就先后爆发了声讨董卓的起义。新一年的正月还未结束,各地诸侯纷纷响应征讨董卓的号召,共同推举渤海太守袁绍为义军的盟主,向董卓立下战书。

讽刺的是,这些讨伐他的郡守、州牧,有很大一部分是由董卓任命提拔,理论上算是他的人。包括新上任的豫州牧孔伷,陈留太守张邈,冀州牧韩馥,渤海太守袁绍……看到这些熟悉的名字,董卓眼前一黑,气得直跳脚。

拿了他的好处,还要反过来攻讦他?这些混账真是好得很!

没有他的提拔,他们哪有资格用州牧、郡守的名义起兵?不过是一群反贼!

董卓一怒之下,直接让人毒死了被废的少帝,现一任的弘农王刘辩。

他杀掉了曾向他举荐这些人才的周毖、伍琼,更加放肆地劫掠司隶七郡,将平民杀死作为战功;将富豪杀死,没收他们的财产;将劫掠来的女子分给属下,任由他们辱没。

最终,一把火烧掉了洛阳,逼迫官员和民众迁都前往长安。

一路上不知因为践踏和饥饿死了多少人,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即便这段历史,刘昀已经在史书上看过无数遍。可当如此冷冰冰的文字,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在情报信上的时候,他的胸膛还是被怒火填满,几欲爆发。

他并没有参与关东义军的联名,这不仅是因为这一次的行为不适合宗室参与,更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次关东义军的集结只是走个形式,不会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

联军们心思各异,除了本就半逼半从的韩馥,其他人大多只是喊喊口号,拿腔作调地表个态,等粮食吃完,这支松散的队伍就会散掉,无事发生地离去。

在所有带兵的领袖中,除了依附袁绍的王匡,真正在这场讨伐中出过力的就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孙坚,一个是曹操。

所以尽管因为政治因素,刘昀没有参加这次的联名大会,但他私底下,让人准备了一封信与几十车的粮草,悄悄运入南郡。

孙坚收到信与粮草,惊讶之色溢于其表。

自孙坚收到袁术的“劝退信”,他和袁术的关系便陷入冰点。

孙坚再次用生病的理由搪塞,拒绝退回长沙。

袁术这一回确定生病只是个借口,孙坚不愿对他言听计从,顿时气得后仰。

他不会设身处地地考虑孙坚的难处,只觉得对方投效的心不够真诚。

他又写了一封信,指责孙坚的口蜜腹剑、三心二意,把孙坚给气笑了。

孙坚索性连信也不回,就窝在南郡不走。

对于孙坚的“不合作”,袁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打,他很可能打不过,而且现在局势未明,贸然发起战争只会削弱自己的实力;骂,孙坚又不鸟他,单方面一个劲地写信显得他很蠢。

袁术嘴角被气出几个燎泡,狂饮了几杯凉茶,才把火气压下去。

至此,袁术与孙坚各占一郡,彼此表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小动作不少。

直到一个多月后,各地吹响征讨董卓的号角,袁术与孙坚才暂时放下成见,各自为义军会盟做准备。

孙坚这一个多月以来,过得不算太差,但也绝对称不上好。

南郡的官员因为他逼杀刺史的雷霆手段,对他言听计从。但这样的屈服并非真正的臣服,他们并不会发自真心地对待孙氏军队。

南郡的百姓也对他们多有成见,再加上这两年战祸频发,虫害叠出,南郡的收成并不好。若要在这个时候,为了征讨董卓而调运粮食,只怕会引起官民的不满,让本就收得不稳固的南郡,平添更大的变数。

就在孙坚心烦意闷的时候,一支神秘的商队带着千石粮草出现。

哪怕觉得有诈,这千石粮草的意义也不得不让孙坚冒险一次,出面接纳了商队。

他打开书信,上面却只写了一句话。

“重死持义而不桡,是士君子之勇也[2] 。”

孙坚祖上几辈在吴郡做官,虽然官职不显,但也识字知书。

是以,孙坚一眼就认出这句话出自《荀子》。

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重视生死,持守正义,并始终坚持二者,不屈不挠,这便是士、君子的勇气。

平白无故收到千石粮草,又收到这么一句话,孙坚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询问商队,问他们从何而来,为谁运送,是否把货物送错了地方。

商队一问三不知,只有“是否送错”这个问题,他们坚决否定。

“当时雇主给了我们一片木牍,上面写着南郡孙太守——南郡只有您一位孙太守,不可能认错。”

孙坚又问了雇主的相貌,却只得到平平无奇这四个字的评价。

想也知道,能轻易拿出千石粮食的绝非寻常人家,那个雇主大概率只是管家、侍从之流。

问不出有用信息,孙坚又看向那封帛书。

笔迹清新飘逸,弯钩处力透纸背,颇有几分横扫千军之势。

孙坚看着这短短的十四个字,努力构想笔迹之主的性情。

能拥有此等浩然雅正的笔势,这封信的主人必定磊落澄明。

再琢磨十四个字的含义,孙坚心中一动。

这句话是《荀子》中的名言,出自“荣辱”篇,全篇围绕荣辱作论。而这句话其实是段中的“半句”,它不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前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论述——

“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观[2]。”

所谓的道义,是自己心中的信念,不应该为权势和利益所屈服。

仿佛在闷热的盛夏被浇了一盆冰水,整整一个月都在和袁术较劲的孙坚蓦然一愣。

“义之所在……”

他神色复杂地展开帛书,重新诵读最后几个字。

“士君子之勇也[2]。”

他郑重地收起帛书,久久不语。

……

刘昀当然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圣人,只是现在还不是他正式接触孙坚的好时候。匿名给孙坚送粮食,一是给孙坚提供后援,让他有余力去打董卓,二是为了给今后做铺垫。

笔走龙蛇的字迹,既能给未见面的对方带来良好的印象,又能作为将来二次联系的凭仗。

已经定好计划的刘昀,给孙坚送完粮食,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专心推动城市建设。

如今的局势,正是韬光养晦的好时候,提前踏入浑水只会增加麻烦,倒不如继续闷声发大财。

初平元年,二月,位列三公的黄琬、杨彪因为反对迁都,而被董卓罢免。

若不是司空荀爽出面,只怕盛怒中的董卓会当场杀了他们二人。

黄琬回到府中,愁眉苦脸。

他想起刘昀与郭嘉曾对他说的话,唉声长叹。

虽然如今这样的情形,他早就有过猜想,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董卓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几乎可以说是一意孤行。

没过两天,黄琬和杨彪的官职被董卓罢免。

黄琬心中无语,已经起了隐退之心。

董卓用实际行动向黄琬证明:他不但可以很糟,还能比他想象得更糟。

毒杀废帝,随意诛杀朝臣,挖陵墓,火烧雒阳,逼迫迁都……

如果说,以前的董卓还会为了收买人心,而在他们面前演一演好人,那么,在义军集结后,董卓便彻底放飞本性,展现出他残酷恣意的一面。

董卓将因为战败被俘的义军士兵聚集在一处,让他们裹上倒满猪油的布,活生生地把他们烧死。

听着源源不断的哀嚎声,董卓没有任何动容之色,反而阴恻恻地指着在火中翻滚的人,对着噤若寒蝉的下属冷笑:

“瞧着,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知道这件事的联军众人面面相觑。

袁绍脸色难看。董卓此举残暴却有效,成功震慑了心思各异的众人。

各位领军的郡守开始相互推搪,袁绍输人不输阵,哪怕心中生了怯,也日日在驻扎地摆酒宴,仿佛他们打了胜仗,正在庆祝。

曹操、孙坚看不得他们离心离德、自欺欺人的模样,各自带兵离开。

董卓的报复还未结束。他没能杀死袁绍袁术,干脆就把留在京中的袁隗、袁基杀了,灭了袁家满门。

这个选择,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袁绍兄弟是否心痛郁闷,旁人暂不得知,但董卓这样的行为,等同于捅了马蜂窝,让天下士人对他的愤恨更甚。

姑且不提袁家的声望,就说董卓自己,他曾受袁隗提携之恩,杀掉袁隗等同于背上忘恩负义之名。

可董卓要是在乎这些,他也不会是刚掌权就敢废帝的董卓。

他不但将提携自己的袁隗一家灭门,还开始对他曾经的两位顶头上司磨刀。

孙坚在征讨董卓的战事中,一直过得不太顺利。

哪怕有不知名的援军为他多次提供粮草,但他兵力有限,对上同样强悍善兵的强将徐荣,并不具有多少优势。

在几次危险的战役中,出生入死的孙坚得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在关东联军聚集的这段时间里,董卓暗中任命刘表为新的荆州牧。

也不知刘表是怎么做的,他竟然避开袁术、孙坚留下的守军,吞掉了南阳、南郡宗族的部众,占据襄阳,成为名副其实的荆州牧。

在前线作战,结果老家被偷的孙坚:……

在前线喝酒,结果老家被偷的袁术:……

第30章

要说最近有谁和被偷家的孙坚袁术一样郁闷, 那必须得是鲁王刘旌。

两个月前他的门客从陈国偷到了弩图,上面记载的是陈国最重要的武器——改良弩的制作办法。

陈国弩队的大名,鲁王早有耳闻。听说陈国这两年制作的改良弩射程惊人, 不但在强度上远超于普通的手/弩, 而且对使用者的臂力要求很低,就连未经过专门训练的普通士兵都能使用。

这样的神兵利器,鲁王怎么会不眼馋?在经过一番图谋后,他终于得到了关键的锻造图。几乎在拿到帛图的瞬间,鲁王命人腾出所有的匠铺,聚集所有的锻材与工匠,开始打造绝世强兵。

鲁王先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准备照着弩图批量生产,为自己打造一支千人的弩队。

他的理智被喜悦占满,甚至在梦中看到了成千上万的强弩,做着称霸中原的美梦。

但是没多久,噩梦就开始降临到他的头上。

首先是研制手/弩的过程总是失败。最关键的金属部件在煅烧的最后一步总是突然断裂,沦为一摊废料。

在经过一个月徒劳无功的研制,耗费了一大堆珍贵材料后,鲁王忍不住怀疑自己拿到的是一张假图,上面写的内容都是胡编乱造,没有任何可信度。要不然,为什么他们国家的工匠造了这么久,连一把成功的样品都造不出来?再看看这原料清单,什么鸟粪、硫磺,谁家的武器锻造会用这种东西?

鲁王感到自己被愚弄,恨不得将这副弩图撕个粉碎。

他要找献图的门客算账。被鲁王抓起来的门客先是一慌,旋即故作淡定地哈哈一笑。

“此等宝物,若是那么容易就能制成,陈国早就人手一把神弩,在外开疆扩土,又岂会窝囊地缩在那一块方寸之地?”

这一番话颇有几分道理。鲁王仔细琢磨,心想还真的是这样。

他从没见过陈国拿出大量的手/弩,他们只有在遭受盗贼袭击的时候,才会带着不足百人的弩兵迎击。显然,这手/弩虽然强大,在陈国却也是个稀罕玩意儿。

陈国既然创造出了这么强大的弩,没道理不多造一些,除非是他们造不了。

要么是原材料过于稀有,难以大量制造;要么就是工艺难度很高,可能一百把里面就只能成功造出一把。

鲁王再次翻开弩图,将原材料看了一遍。当中的确有一些比较珍贵的矿产与金属,甚至还用上了不多见的硫磺。但是要说这些材料有多稀罕,倒也不至于。

如此看来,陈国没法量产轻弩,不是因为物料稀缺,而是因为这个弩机的工艺难度太高,很容易造出废品。

已经完成自我说服的鲁王咬了咬牙,让人继续研制。

当刘昀得到这个情报,即使他是始作俑者,也不得不为鲁王的执着惊讶。

不能量产?不,他们只是在隐藏实力,最多带出一百个弩兵,不代表他们只有一百支短弩。

而且,哪里是改良弩的工艺要求太高?鲁王之所以废了那么多材料,是因为刘昀在假弩图里挖了好几个大坑。

金属制品最怕脆性断裂,刘昀就在关键金属部位的锻造图中,将所有容易产生脆性断裂的坑给它加满。

回火脆性——将金属冶炼时的火温,设置成最容易出现回火脆性的温度。

热脆性——多加木炭和硫磺,让金属部件在高温冶炼的情况下,变得脆弱易断,无法塑形。

冷脆性——多加木炭和磷,哦,这个时代没有单独使用的磷,那就加入鸟粪。鸟粪中含有丰富的磷元素,不管是用来当化肥,还是增加钢铁的冷脆性,它都有格外突出的效果。

在各方面负面debuff都叠满的情况下,不管鲁王在哪一个环节给弩钩塑形,金属部件都会变成一摊废铁。

刘昀原本以为,在报废大量材料后,鲁王就算再傻也能发现问题,最终忍气吞声地咽下这个闷亏。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鲁王竟然被自己的门人三言两语地忽悠,继续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哪怕要将鲁国封地内的金属库存掏空,也要将这个不可能成功的东西造出来。

刘昀感慨于鲁王的执着,决定再挖一个坑,“好心”地帮鲁王实现他的愿望。

他让一位线人扮成鲁国的工匠,悄悄在几个炉中取出硫磺,调高温度。

于是,这一批部件中,有少数几个金属部件得以幸存。

鲁王大喜,觉得胜利就在眼前,继续催促匠人,日以继夜地赶制弩机。

经过三个月的努力,鲁王砸锅卖铁,甚至融了一些刀具,终于成功地集整个鲁国之力,造出了一百柄手/弩。

鲁王望着这一百只精致的手/弩,几乎要落下感动的泪水。

然而鲁王不知道的是,这些看似精美的手/弩,其实是一个新的坑,而且是比之前材料报废更加恐怖的大坑。

鲁王叫人试了这些弩机。发现每一柄都和寻常手/弩的射程差不多,除了需要的臂力更少,似乎没有明显的优势。

可陈国的手/弩,射程明显要更远一些。

心中这么想着,鲁王对这一批弩便有些不满意。但是没办法,造都已经造出来了,还耗费了那么多人力财力,总不能弃置不用。

而且这手/弩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至少它降低了使用者的门槛,让一些力气普通的士兵也能使用。

鲁王如此安慰自己,带着这支弩队悄悄离开鲁国,前往隔壁的山阳郡。

山阳郡是兖州中部的一个大郡,郡太守是袁绍的堂兄袁遗。

不仅如此,兖州的治所也在山阳郡内,名为昌邑县,正是兖州刺史刘岱的大本营。

鲁王野心勃勃地进入山阳郡的边境,想要趁着刘岱、袁遗不在,假装盗贼,抢夺山阳郡的粮仓。

他特意带上弩队,除了想出其不意地攻陷任城,也是想在身份暴露,被对方怀疑的时候,把锅甩在陈国的身上。

这支被他寄予厚望的弩卫队打扮成贼匪的样子,士气高昂地冲往高平县。

鲁王则暗搓搓地藏在密林中,等着神弩队给他带来好消息。

没多久,百余人的部队,只回来了十余人。

“怎么回事?”

鲁王脸色难看地瞪着这十几个身形狼狈的骑兵,气得胸膛直抖。

“回殿下,我们按照您的指示,提着轻弩冲入高平……可不知是怎么回事,当我们掏出轻弩,拉起望山的时候,那弩的悬刀和钩心突然断了!所有的弩都成了一团废料,我们应接不暇,一时不敌,被高平县的守军包围……只逃出来这么些人。”

鲁王一口气顶到喉咙口,险些吐血。他恼怒地低喝:“来这之前分明试过弩,那些弩都好好的,没有任何损坏的迹象。为什么一开始进攻,弩就坏了?是不是你们办事不利,自己无力操纵这样的神兵,就将一切过错推到它的身上!”

回话的士兵原本还有些愧疚忐忑,听鲁王这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他顿时火了。

他真想按着鲁王的脑袋咣咣两下,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劳什子的神兵,都是那堆废铜烂铁,浪费了他们这么久的时间不说,还差点全部折在那。

分明是鲁王这个罪魁祸首害他们送死,现在竟然还倒打一耙,怨他们无能。

另一个裨将见情况不对,连忙出声圆场:“殿下,后方尚有追兵,一切等回去再说。”

鲁王往士兵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吓得立即勒马。

“快走!”

带着惊怒与恐惧,鲁王与残部狼狈地回到鲁国境内。

等成功逃回封地,鲁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献图的门人推出去斩首。

他不认为陈国会事先做出防备,特地造了一张假图来坑他。他只当是黑心肠的门客为了获得他的器重,不知从哪找出来一个废制的弩图,骗他上当。

即便杀死了“罪魁祸首”,鲁王仍觉得不解气。想着这次人力、财力的损失,还有丢掉的颜面,他心痛如绞。

他叫来幕僚团,对着几个幕僚道:

“我欲进攻陈国,尔等有什么好计谋?”

鲁王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次造弩失败,那就直接去陈国抢。说到底,如果不是听到陈国改良弩的好处,他也不会轻信门人,投入那么多资源。所以,他这一回的损失,一定要在陈国的身上讨回来。

至于会不会打不过陈国……鲁王完全没想过。

在他看来,陈王刘宠不过是运气好,造出了几把强弩。论文韬武略,刘宠都远不及自己,必定会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

鲁王这边信心满满,他的几个幕僚却惊得不轻。

幕僚甲:“殿下,如今局势不明,不宜出兵。”

而且还是攻打同为宗室的陈国,这师出无名的,传出去不得被人指指点点?名声还要不要了。

鲁王不悦道:“局势不明,才正是出兵的好时候。”

幕僚乙抽了抽嘴角:“陈王善弩,战力非凡,殿下何必与陈王结仇?”

没事打什么陈国,陈王又不是什么软柿子,干嘛招惹他。

鲁王冷笑:“陈王战力非凡,本王就战力寻常了?”

这话没法接,不管前面两个幕僚心中怎么吐槽,也只得败退。

幕僚丙咳了一声:“陈国与鲁国并不接壤,中间隔了梁、沛二国。若是对陈国出兵,定会拉长战线……”

陈国离鲁国那么远,别说梁、沛两国会不会同意借道,光是粮草运输就是个大问题。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打赢陈国,又能有什么好处?真要找个地盘开刀,找隔壁沛国都比找陈国好。

任凭幕僚们列举再多了理由,鲁王也听不进去。他铁了心要进攻陈国,谁劝阻都不听。

……

刘昀收到消息,在心中留下六个大大的省略号。

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一些问题。

陈王的弩队确实威名赫赫,这在史森*晚*整*理书上都有记载。然而这支弩队的威名,在于“精准”,全仰赖于陈王及其护卫队的实力,别人只会羡慕陈王本事高,属下强,没人会将目光放在他们的弩上。

刘昀的改良弩则不一样。他藏在父亲的威名之下,暗中提高改良弩的威力,降低使用者的门槛。他同样创立了一支强大的弩队,但旁人只以为,这支弩队正是陈王的那支,是陈王爱护长子,派在他身边的保护者,没人知道这是刘昀一手组编的弩兵。

改良弩研制成功也就这一两年的事。而且每次在外使用,他与下属都会藏拙。就像在许县压制叛军的那次,他和下属并未暴露改良弩的真正射程与速度。当时他们所展现的实力虽然让人惊讶,却也不会夸张到让世家、宗室产生“非它不可”的觊觎之心。

毕竟世家、皇室底蕴深厚,造出特定工艺的弩,让它的射程比寻常弩略长一些,这并非什么难事。没必要因此结仇。

在刘昀未暴露改良弩的真正实力——在这个前提下,理论上,作为一方诸侯的鲁王不应该盯上他手中的改良弩。

除了那次。

刘昀在沛国郊外碰上贼匪,在“援军已至”的迷雾弹中,他为了防止陷入被动,命令弩卫队全力突围。

当时的“援军”看到了他们弩卫队的真正实力,仅仅只有那次,改良弩在外人面前现出所有的獠牙。

难道鲁王就是那次安排贼匪,试探他与黄琬的幕后黑手?

刘昀在心中提出这个猜想,又将这个猜想划去。

鲁王就算装疯卖傻,也没必要砸锅卖铁,牺牲一百个精英士兵,给袁遗送菜。以鲁王目前表现出的智商来看……隔壁袁术都能吊打他一百条街,他不像是会使用“连环计”,“试探”这种迂回策略的人。

刘昀点开脑中的东汉地图,重新将聚焦点落在最初的交汇线上。

沛国。

沛王,刘曜。

……

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人影随着烛影晃动。

几声不疾不徐的咳嗽声后,一位约莫弱冠的青年从榻上起身,低声询问。

“何时了?”

“殿下,正是卯时。”

伴着窸窣的声响,青年穿上外袍,从屏风后走出。

他的脸色苍白无华,透着浓郁的病气,一双黑色的眼却幽深如墨,带着难以捉摸的寒峭。

“备马,前往陈县。”

侍女心中惊讶,却不敢抬头询问。

“是,沛王。”

……

卯时一刻,梁王府。

身形伟岸的青年正在梦中会周公,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了起来。

“天亮了!”

他呆了一瞬,连忙开始穿衣,

“快快快,给我备车,我要去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