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千山越说声音越小,“楚随什么都招了,这药粉是曹泫给他的,给的时候便说了,只剩下那么一小包,和一小粒解药,千叮嘱万嘱咐让楚随保管好,不要弄丢了。”
褚松回暗骂一声,甩手掀翻床边一盏花瓶,冷笑一声:“那就剖开楚随的肚子,把解药给掏出来。”
“……”
无人敢应答。
寂静之余,沈冀突然叫道:“这是……这是合香粉啊!产自西域,灰白,见光,几乎不可闻的淡香。没错,就是这个!”
“西域的?”褚松回灵感一闪,“西域……我们之前是不是什么时候提到这个西域?”
赵慕萧的唇贴着他的下巴,褚松回脑子不甚清晰。
“有的!”沈冀盯着医术和桌上的药粉,“萧萧的眼疾,实为中毒,毒名为‘雾里花’,温国宫廷曾有过记载。”
褚松回道:“温国……又是温国。那上面可有写解药方子?”
“我看看……”沈冀手指划着医术,嘴里念叨,“合香粉……燃之催异香,勾情欲,云雨交合……合则……则……”
褚松回意识到不妙。
“合则窒亡,忍之亦死。”
“你说什么?!”
褚松回一阵空白慌乱。
怀中赵慕萧还紧紧缠着他,只是肉眼可见地不对劲了,表情痛苦,眼珠泛红得厉害,身体一时灼热极烫,一时却隐隐约约泛着冷。眼眸涣散,被亲到红肿的嘴唇,似乎也在发抖。
沈冀不可思议,“竟有这般恶邪的东西?解药……解药,配方……”
沈冀看到第一个药材的时候,便觉眼前一黑,再往下看,倒吸一口凉气。这些药材并非昂贵,而是稀有,哪怕跑遍齐国大江南北,三年五年,都未必能找足全部。
褚松回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不就是春药吗……”
沈冀行医多年,也有他束手无策的时候,“书上说了,这东西……实乃世间第一情毒。”
安童傻眼了,此事也顾不得什么春不春药了,闯进帘帐后,趴在床榻边大哭,“小王爷,小王爷您快醒醒啊!”
“闭嘴!”褚松回抹了一把浸着冷汗的脖子,咬牙切齿,“有解药,楚随不就有解药吗?”
亲随明白了他的意思。
褚松回原先那句剖腹取药,也并非耸人听闻。
“六个时辰内,若无解药,便是必死啊。”沈冀道。
若褚松回原先还迟疑此举狠毒,沈冀的这句话彻底令他坚定不移,他吩咐亲随,即刻去刑部拿药,不得有误。
第56章
冬夜冷寒, 朔风如刀,月光白得渗人。
已是宵禁时刻,除了金吾卫与奉命办事的亲卫, 没人敢在大街上走动。
因此, 有些消息便传得慢了些。
但也传到了。
寂静如冻湖的王府中,一声怒吼, 惊起池塘中的鱼群遁逃。
“这都不上, 褚松回到底是不是男人?!”端王踢翻鱼筐, “难怪之前送美女和少年他都不要,原来是他妈的不举!机关算尽,却没算到这一点!现在到底是怎么样, 褚松回把楚随给抓到刑部了,然后呢, 言行逼供了吗!告诉了父皇没有!”
曹泫也是十分慌乱,“事发突然,这我们谁都没有料到,殿下请先冷静!现在第一要紧的, 便是将我们给择出来, 楚随不是赵应那种死也不开口的狠角色, 时间一久,他必然全盘托出。我们本就是要杀他的, 如今杀他的计划, 只得提前了。”
“好, 立即派人杀了他!伪装成畏罪自尽。”端王暴躁震怒,又带着惶恐,“醉月楼那边……”
“那边太子在,有太子顶着, 一切都是太子拿的主意。”
曹泫笃定的语气,让端王平和了一些,然而一思考起这件事,他语无伦次:“没错,杀了楚随,死无对证。就说都是太子诬陷。楚随早已叛出我,投靠太子了,与我无关,是太子想用这个法子拉拢褚松回,谁知害得赵慕萧死了,只能是褚松回不懂怜香惜玉,这便是一箭双雕……”
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曹泫忽然起了鸡皮疙瘩。
当夜,亥时。
安童哭得眼睛红肿了,“褚侯爷,这么大的事,得让王妃还有小公子知道啊……”
“外面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事情不能闹大,否则就乱套了。”褚松回探着赵慕萧的额头,如覆火炉,他面色凝滞,喃喃自语:“我不会让萧萧有事的,解药已经去取了,来得及的……”
还有一个时辰。
一定来得及。
“灵遇哥哥……”
赵慕萧仍是受情欲沾染,神态迷离,双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褚松回与他接了一个吻,温柔如水,满是心疼的。赵慕萧不明所以,他只觉得不够,浑身上下,四经五脉,都揣着一团火和一块冰,火苗点燃,蔓延全身,冰块融化,渗漫心肺。
“萧萧,你再忍一忍,再忍一忍!”褚松回眼眶酸涩,吻了吻他的额头。
窗外似乎起了风,呼啸喧嚣。
醉月楼仍是繁闹景象,欢声笑语。
褚松回额上全是汗,拥着赵慕萧端坐。到这时了,除却赵慕萧的嘤咛,雅间鸦雀无声。他闭上眼睛,听着远近的声音。
细弱的脚步声逼近,伴随着踩踏瓦片的轻响。
褚松回侧目看向帐后的木窗。
突然间,木窗似乎被风一刮,晃荡一瞬,拉出一道间隙,现出一瞥眼的幽蓝夜色。就在这时,这间隙里,猛然寒光一闪,直冲他而来,速度之迅疾,令褚松回都愣了。他来不及躲,本能地转过去,挡住赵慕萧。
“砰”的闷声,弩箭射中床榻。
“侯爷!小王爷!”朱辞和蕴青,以及跟着赵慕萧的护卫皆拔出武器。
然而自那箭后,再无动静。
蕴青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只见空荡冷寂。
褚松回拔出弩箭,箭头上扎着一块卷起的灰布。扯下布后打开,竟是一粒小小的褐色药丸。
褚松回皱眉一怔,心中浮起一个想法,不由地心潮起伏。
这会是解药吗?
沈冀接过解药,仔仔细细地嗅闻,止不住地点头:“应当就是解药了,我闻到了秋露子的气味,医术中正记载了药材之一便有秋露子。”
蕴青会意,翻窗追人。
褚松回的手都在抖,端着杯盏,杯盏里的水溅出了些,湿了他的衣角。
赵慕萧轻飘飘的像一张纸,倒在褚松回怀里,似呓语似轻笑,小狗一样闻着褚松回手中的灰布条,喃喃道:“有梅花的香气……雪梅……”
梅花?
喂赵慕萧服下药丸后,褚松回依然胆战心惊,直到赵慕萧身体里的热度渐渐褪散,不再紧贴着自己,慢慢睡去之时,他才狠狠松了口气。摸了摸额头和手臂,一身虚汗。
又过了一会,他听见街上响起兵戈踏马声。
朱辞道:“是禁军,宫里来人了!”
成元帝知晓了此事,并派兵围了醉月楼,禁军大统领执诏。
太子惊闻此事,急匆匆穿衣,酒色顿消。
端王徒手捏死一条活鱼,终知噩梦来临。
……
一切都把控完毕时,景王妃与赵闲终于知道了此事,赶往醉月楼。景王在曲州办简王与赵应尸体的差事,离京甚远。见到沉睡过去的赵慕萧,景王妃掩面垂泪,赵闲怒恨交加,气鼓鼓的,竟“哇哇哇”哭喊叫唤了起来。
景王妃不厌其烦地谢过褚松回,场面乱作一团。
后来还是许子梦和严青仪来主持局面,让景王妃和赵闲先带着赵慕萧回府,也让褚松回好好歇息。一番忙乱,这才安静下来。
褚松回沉沉吐息,下床的时候,两腿都在打颤。
*
满脑子沉重,褚松回几乎想不了其他的东西。
乘马车回了侯府。
程夫人披着衣服,问:“外面出什么事了吗?宫里禁军都出动了……你脖子上……”
怎么跟被嘬过一样。
褚松回也没理会母亲,便脚步踉跄地回了厢房,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打水。
赵慕萧的药解了,他却觉得,自己又染上了。
褚松回躺在汤池中,睁眼闭眼都是萧萧缠绕自己的样子。喉结滚动,抓着浴池的玉阶边缘,清醒地感知到自己身体随处可见的灼热。
夜深,更是想得睡不着。
他泡到热水变温,变冷,也没起来,泡了一个时辰的冷水,也没能熄灭那股浓烈嚣张的情欲气。
次日,他受寒,病倒了。
*
今日早早就暖阳高照,没有风。
赵闲和安童义愤填膺地说到口干舌燥,各自喝了一大碗水。
赵慕萧坐在床榻上,呆呆地盯着一团模糊走神。他抿了抿唇,嘴唇明显肿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脑中瞬间闪过几个画面,是昨晚他和褚松回……
赵慕萧拉着被子,遮住自己半张脸,面红心跳。
太丢人了,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过哥,”赵闲由衷道,“我们都承认了,这个玄衣侯对你是真心的,而且很爱护你,昨晚那个时刻,他都没有动你,还到处给你找解药,听说他那个样子,是真打算剖楚随的肚子取解药了,噫……”
“是、是吗?”赵慕萧结巴道。
赵闲疯狂点头,“真的呀,哥,我跟你说,昨晚……”
赵慕萧眼前晕乎乎的。
景王妃捧着药碗,一手将赵闲拉旁边去,“别吵吵了,哥哥才醒,让哥哥冷静冷静,去,把今天的药给碾了。”
“喔!”赵闲飞走了。
“萧萧,来,先把药喝了。”
赵慕萧乖乖地喝了药。沈冀来给他诊脉,点了点头,道没事了,景王妃又见他气色转好,心下宽慰许多。
“萧萧,你真是吓死娘亲了,你爹在曲州,估计也要被吓得不轻,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啊……”景王妃喜极而泣,也不想因此将气氛弄得伤感,“不过总算没事了,虚惊一场。陛下知道了此事,龙颜大怒,已经下令彻查此事,将一干人等都关押了,连太子与端王都被单独关了起来。”
赵慕萧模样懵懵的。方才赵闲跟他说了很多,他一时之间还没搞清楚,只记得和褚松回……
好像是他被下了可怕的那个什么药,然后和褚松回……就很亲密……但好在褚松回忍住了,并没有做下去。
他耳朵红透了,滴血似的。
景王妃知道这孩子害羞了,有意道:“娘亲本想今日上门拜谢小侯爷的,不过听程夫人说,他好像病了?程夫人骂他呢,说他吃错了药,大半夜的洗冷水澡。”
“啊?”赵慕萧抬眼,有些担忧。
景王妃笑了笑,“对啊,昨夜他确实辛苦了,那种情况,确实也不能怪他……”
“娘。”赵慕萧小声地唤,不好意思,支吾着:“我……我去看看他吧。”
景王妃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让他别急,先把眼睛敷了,吃了早饭,换好暖和的衣裳再去。
赵慕萧坐在马车中,闷得脸红。好不容易到了侯府,见了褚松回的母亲程夫人,紧张得连续问了两声好。
程夫人“噗嗤”一声笑了,见他雪白漂亮,灵巧纯真,心生欢喜,“也难怪那混小子念念不忘的。萧萧,我这个儿子,从小混账得很,当初在灵州那事,你打他骂他就好了,放开了来。”
赵慕萧傻傻的,不知该说什么,迷糊道:“没有……也没有很混账。”
只是,有些混账。如果很混账的话,那昨天晚上,他就……
“娘,我让你派去景王府问事的人回来了没啊?萧萧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
屋里突然传来褚松回有些虚弱的声音。
程夫人忍不住啧声摇头,“还从没见他关心过谁呢,也是新奇。”
赵慕萧手足无措。
程夫人道:“好啦,你去吧。今天中午便在侯府用膳,我这就差人去准备。”
她本来都以为自己这离经叛道的儿子要孤独终老了,没曾想二十几岁开了窍,虽说对方是个男子,可程夫人也懒得操心了,随他去吧,别辜负人家就是。
赵慕萧紧张兮兮地进屋,脚步缓慢。
千山跟在后面扶着他,进屋后故意咳了一声。
“有消息……萧萧?”
躺在床上的褚松回愣了片刻,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却又忍不住嘴角上扬,“萧萧,你怎么来了?”
千山给屋里的仆从打了个手势,众人自觉退下,走的时候还带上了门。
“过来坐。”褚松回理了理衣裳与被子,暗自庆幸他今晨束了发,不至于在萧萧面前丢了脸。
赵慕萧坐下来,还没说话呢,脸就红扑扑的。
褚松回看得心窝痒痒的,拉近了距离,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赵慕萧眼前看不清,只垂眸眨眼,看他的一团脖子,鼓足勇气道:“我……来谢谢你。昨天晚上,合香粉的那个事,我都知道啦……”
“就为了谢我?”褚松回又问。
“还有,”赵慕萧咬了咬下唇,“听娘亲说你病了,我来看看。”
褚松回盯着他红润的嘴唇,“不用担心我。你怎么样了,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赵慕萧摇头,说着:“神医给我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
“嗯。”
屋里静悄悄,暗香缭绕。
越是这般安静,昨夜的那些亲密便蹦了出来。
二人心照不宣,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赵慕萧很不自在,“我要不先……”
手忽然被覆住。
褚松回摩挲他的手掌,低声道:“萧萧,灵州的事,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也发誓,以后绝不骗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赵慕萧没抽开自己的手,眼睫毛一跳一跳的,“……哦。”
“‘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哦。”
赵慕萧讷讷地说。
褚松回又凑近,“到底什么意思啊,我不懂。”
赵慕萧也没推开他,道:“就是,我们和好啦。”
语罢,褚松回笑了一声,终于抱住赵慕萧,喟叹道:“真好,这下你就不会推我拧我骂我打我了。”
“那是你活该,自找的呀。”赵慕萧埋在他的肩上,小声嗫嚅,“谁让你骗我。”
褚松回克制地亲了亲他的侧脸:“是是是,我只觉得萧萧揍得还不够重。”
赵慕萧扬着脑袋哼了哼,忽然想到什么,从他怀中出来,伸手,“玉佩、香囊都给我。”
“好。”
褚松回将原先送他的玉佩与香囊等物件挂在他的腰带上,又拉过他的手,果见衣带缠腕,他满是笑意。
“那支箫我也留着呢,你看。”褚松回又拿来一支箫。
赵慕萧摸了摸,中间有断纹。
“坏了。”
褚松回吹了几个音,“没坏,还能吹,你听。”
又吹了一段曲子,依旧悠扬。
赵慕萧也笑,扑进他怀中,“褚郎。”
“褚郎?”一听到这个称呼,褚松回眼皮就跳,“换一个吧。”
赵慕萧现在可不是好说话的了,立即摇头,“不换,我就要这么叫,是你的褚,又不是那个楚。”
看他有些霸道的小性子,褚松回含笑:“行行行,听我们皇孙殿下的。”
褚松回欢喜极了,本就自制力差,现在萧萧又亲自说“和好了”,他心动不已,捉着他的手,将人按着吻了好一会。本还想再多亲的,不过他病气未消,只好先消停一点。
“萧萧,我有个问题。”褚松回咳了咳,“如果,我是说如果啊。”
赵慕萧:“嗯?”
“如果昨天晚上,那个合香粉只是正常的药,而我又没忍住……你会怎么样?”
赵慕萧认真地考虑这个情况,皱眉道:“我会生气,然后再也不理你。”
褚松回吓得抱紧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那个……”赵慕萧还是很害羞,不提昨晚的那些亲密,说起正事,“合香粉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要害我,又是谁送来的解药呢?”
褚松回与他十指相牵。
“不急,真相总会一点一点揭开的。”
第57章
门被扣响, 婢女端来清茶。
程夫人在门外悄悄听着,不禁含笑,顿感惊奇, 她还从没见她这儿子这般温存地待人, 轻声慢语的,花言巧语, 还挺会哄人。都病下了, 还在那萧萧长萧萧短的, 占人家便宜。赵慕萧偏偏也顾着他病了,有求必应。
程夫人都忍不住替赵慕萧担忧,如此单纯, 只怕日后要被吃干抹净。
她招呼着门外的护卫婢女都退下。
“好了……”
赵慕萧面色绯红,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拽下, 眼睛水濛濛的,“不是在说正事吗?”
褚松回道:“刚才说到哪了?”
赵慕萧眨了眨眼,表情呆呆的,对啊, 刚才说到哪了。
褚松回又笑了一声。
意识到他在笑话自己, 赵慕萧耳根红透, 非要想出来不可,“说到……说到……”
“说到, 楚随是给端王办事的, 合香粉这件事的背后主谋, 正是端王。”褚松回提醒道。
“嗯!”赵慕萧连连点头,“就说到这儿!我也听阿闲讲了……”
他甩了甩脑袋,不再想些……乱七八糟的!
“但仔细论起来,似乎很奇怪, 端王真是绕了好大的圈子。”
褚松回拉着他的手不放,语声轻快,颇为自在,别有潇洒意气,“我以前以为端王只是个喜欢附庸风雅、有些城府的文人墨客式风流亲王,吟诗诵赋倒不错,治国经纶全无。现在看来,这位殿下属实不简单,若是我昨夜没把持住,后果不堪设想。好计谋啊。”
语气一冷。
合香粉用以催情,没人知道它会要了赵慕萧的命。宠爱的皇孙落得如此难堪的死局,势必震动天下,且惹得成元帝大怒,褚松回、太子、楚随都逃不了干系。而到时候再一调查,大概楚随就会“畏罪自杀”,也许还会留下一封“亲笔遗信”,将此事都推给太子,彻底坐实太子的罪行。
民间议论定会沸沸扬扬的,太子本就因为跋扈,没有民心,这么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如此,既除太子,又除赵慕萧,可谓是一箭双雕,其心可诛。而幕后黑手,端王坐享渔翁之利。
听褚松回解释,赵慕萧心有余悸,暗道好险,幸而褚松回忍住了。
褚松回比他还要紧张,昨夜那种情况,他浑身火气,焦灼燥热,真就是差一点,一点点,一念之间的翻天覆地。哪怕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褚松回依然提心吊胆。
褚松回拈了一块糕点,递到赵慕萧唇边,喂他吃,一边问:“萧萧,你知道这案子的关键人物是谁?”
赵慕萧张唇咬着糕点,细细碎碎的粉屑刚好被褚松回接住。
“嗯……端王?”
褚松回在他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真聪明。”
被夸赞了,赵慕萧有些欢喜,“这么简单,我当然知道的。合香粉来历神秘,端王怎么会有?而且他让楚随约我见面,为确保我走进他们布有合香粉的陷阱里,以‘慕丰’这个人名引我上钩,那慕丰是谁?是不是殷重?他与我师傅慕余什么关系,我急于知道这件事,然后便中计了……”
想想还真是懊恼。
褚松回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道:“是敌人太狡诈了,萧萧别气。”
赵慕萧脸红。
褚松回转移话题,逗趣般的语气:“我再问问皇孙,遍观全局,这件案子更关键的是什么?”
当然也难不倒赵慕萧。他道:“合香粉呀,好邪门的毒药。哦对了,最后是谁送的解药?找到他了吗?我真得好好感谢他。”
“我已派人在搜查了,不急。”褚松回见他吃完了一块糕点,又递了块投喂,“没错,就是合香粉。”
褚松回把玩着赵慕萧的小指节,若有所思道:“端王深藏不露,又是西域的合香粉,又疑似知道殷重的真名,只怕还与温国余孽扯上了关系,甚至与几年前的……前太子之事也有关。”
“前太子?”赵慕萧呆了呆,怎么又冒出个前太子来?
褚松回正要解释,突然门外亲随来报,称宫中来人,请玄衣侯入宫面圣。
程夫人忧心儿子伤病,与春寿公公说道:“公公有所不知,灵遇他病了,可否等府上煎完药……”
一扭头,褚松回已经换了一身玄衣锦袍,袖口绣暗金云纹,再系上狐裘,冬风扶摇,气势自来。
“……你病好了?”程夫人吃惊。
“无碍,还能握剑。”褚松回接过随身佩剑,看样子真是精神许多,气宇轩昂,一副昂扬要上战场的气魄。
褚松回牵着赵慕萧,小心地扶他上了马车。
策马入宫,勾唇无声冷笑。
萧萧没事了,他们也和好如初了。
接下来就该清算了。
褚松回察觉到赵慕萧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探手安抚一番,问道:“在担忧吗?”
赵慕萧点头,“总觉得端王是一个很深沉的人,我没见到他这般阴毒的手段。”
“没用了。”褚松回笑了一声,却是很笃定的语气,“事到如今,囚室铁门一关,禁军横刀,天子在上,铁证如山,他再多的阴谋诡计,也使不出来了。”
端王本想用这一计扳倒太子与赵慕萧,谁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成元帝抓了正着。
高坐在长乾宫中的老皇帝,鹤发鸡皮,然而睁开双眼,鹰隼精光登时令皇宫一片死寂。
端王和太子匍匐阶陛,本在争执着,霎时闭了嘴。
“皇孙殿下、玄衣侯到——”春寿道。
成元帝微微蹙眉,“萧萧怎么也来了?你身子不适,就在王府好生待着,这外头冷得很,来来去去的,免得感染风寒。”
说着,他招招手。
赵慕萧道:“回陛……回皇爷爷,孙儿想来看看。”
“皇孙殿下,陛下唤您上前。”春寿悄声提点,搀扶赵慕萧上了台阶。
成元帝示意,春寿立马取了蒲团垫子,恭敬地扶赵慕萧正坐在帝王身侧。
见此情状,端王逼出一身冷汗。
成元帝问:“身体好些了吗,可还有不舒服?”
赵慕萧有些茫然无措,不知所以,摇了摇头。
“那就好,按时用药,朕每日派太医跟进,保你无恙。”成元帝见他神色雅静,眨着眼睛,显得稍有些呆,但移动间,眉目如落花水流,浑然天成,毫无机巧之意,不禁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了一句,“你啊,真是天命之人。”
赵慕萧没明白,先谢过陛下的关怀。
褚松回咳了一声:“陛下,微臣也病了。”
“玄衣侯也病了?”成元帝意味深长,“那你是该病病了。毕竟这齐国,可没有谁像你这般能忍,二十多年了,独你一人。”
“陛下……可能,这也是天命。”
成元帝大笑,“行,你有功,朕赏你!也替皇孙赏你!”
虽字句难懂,但赵慕萧也能猜到他们的意思,低头佯装不知,吃着春寿公公给他剥的核桃。
成元帝没笑几时,便好像因为喉间不适,气氛凝滞片刻,他再开口道:“朕今日呢,也当一回一家之主,断一断朕的儿子、孙子之间的恩怨情仇。来人,把那个什么……楚随,带上来。”
楚随很快被带上,身着褴褛囚衣,血迹斑斑,不复往日俊秀风雅。
褚松回扫了一眼,见他腹部一圈隐隐的血痕,面无表情。
他也应该感谢那个及时送药的神秘人,否则褚松回真的会剖开他的肚子,掏出解药。
“你胆子很大啊。”成元帝眯眼打量他,“与你父亲倒一模一样,都是平时闷不吭声的,关键时刻一鸣惊人。二十年前,他有胆子给谋反的简王求情,二十年后了,青出于蓝,儿子比老子更了不得,敢算计朕的皇孙。”
“陛、陛下……饶、饶命啊,臣什么都招了……”
楚随两眼空洞,已是被刑部的酷刑,吓得不像人样了。
端王咬住舌根,几乎咬出血来。
成元帝道:“跟朕说罢。”
“回陛下……”
大殿里,楚随艰难断续地重复坦白。他是听从端王吩咐,端王许诺说,自己必能登临皇位,事成之后便将郡主嫁给他。他只办事,不敢多问,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春药,却不知道实际上是致命的毒药……
“你胡说什么,什么药粉……”
其间夹杂着端王忍无可忍的反驳,斥责这是污蔑。
成元帝放下金玉盏,杯底碰撞御案发出声响。
太子见机,立马道:“端王,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让楚随把话说完,父皇英明神武,自有决断,必不会为奸人蒙蔽。”
事情发酵到现在,什么情况太子也清楚了。
合着是这端王联合楚随给他下套!
若不是褚松回及时止住,力挽狂澜,真就让端王得逞了,到时候赵慕萧一死,背锅的不正是他太子吗!太子怒火冲出眼眶,碍于成元帝还在,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端王。同时又侥幸暗喜,此事他完全是被算计的一方,无辜得很啊!因而在成元帝面前,自恃无过,腰杆子也直了些。
褚松回道:“既然端王殿下不认,陛下,臣以为可以查一查他的心腹,侍郎曹泫。”
成元帝挑眉:“可,带曹泫。”
看到曹泫与楚随一样的惨状,自昨夜起便一直被囚禁、完全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的端王,心更冷了半截。
曹泫也没扛过拷问,招了。
并且凌晨,严青仪带兵拿他之时,还从他的书房里搜出了未写完的认罪书,仿楚随笔迹,将一切罪名都推给太子。恰在同时,派去刺杀楚随的刺客,也被拿下。
端王眼前眩晕,“父皇……”
也容不得他再不承认了。
成元帝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儿子,说不上有多少亲情。
褚松回这时上前几步,作礼道:“陛下,微臣有一事,想向端王殿下请教。”
成元帝道:“说。”
“臣谢陛下。”褚松回侧身,看向端王,仍保持着对待亲王的礼仪,只是眼眸中不经意划过一丝冰冷,“微臣斗胆失言,却心中实在好奇,殿下的这一手‘合香粉’,交之窒亡,忍之亦死……让微臣在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先太子之事。”
端王瞳孔骤然一缩,猛然抬头,身形晃荡,下巴似乎都抖了几下,“你……”
赵慕萧在台上吃着核桃,他看不清,然而听端王这反应动静,心下亦了然,此事多半八九不离十。
约莫八年前,齐国正儿八经的储君太子,突然暴毙在东宫,死因更是难以启齿,系行云雨之事而亡。成元帝强势,待太子十分严厉。太子自小性情懦弱,长大后渐渐沉迷声色,颇为重欲。如此死法,也是有迹可循。成元帝怒极恨极,匆匆令人掩饰此事,对外宣称太子病亡。
先太子逝,因而拉开端王与盛王长达多年的夺嫡之争。
现太子,也就是原先的盛王,恍然大悟,大为激动道:“皇兄的死,该不会是你用合香粉……”
“你胡说!”端王喝声,但声音在颤,“没有证据,你就是血口喷人!蓄意报复!”
褚松回面不改色,微笑道:“曹大人?”
曹泫蓬头垢面,弯腰跪地,自知已经无力回天,只得招认:“是……是端王与罪臣所为……”
成元帝高坐殿堂,嘴角要笑不笑,抽搐着,显出一副极为诡异的狠色,“你杀了朕的太子?”
“父皇,儿臣没有……儿臣没有!”端王此番绝望至极,“儿臣真的没有!”
端王不认。
于是褚松回又问曹泫:“合香粉,从何而来?”
曹泫不敢回头,他知道端王正死死地盯着他。曹泫咽了口唾沫,正犹豫之时,成元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还不招!你若老实,朕诛你三族,赐你毒酒,你若不招,朕诛你九族,赐你腰斩!”
赵慕萧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吓了一跳。
曹泫更是立马磕头认罪,额头破血,忙道:“陛下开恩!是一个叫慕丰的人,他找到了罪臣,说明此药。至于此人是谁,罪臣实不知啊,只是前几月,玄衣侯发现,疑似乌夏使节的军师殷重夜犯宵禁,陛下下令逮捕,端王循迹查到长乐坊,赵应顶替的那个人,正是慕丰!”
端王怒吼道:“曹泫!你疯了吗!”
太子紧跟着道:“端王你还不闭嘴!你才是疯了!用这个该死的合香粉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又想用这个东西杀自己的亲侄儿吗!”
太子大为震惊,抓住这个机会,疯狂拱火。
“真是朕的好儿子,好儿子啊!”成元帝沙着声音,“嗬嗬”地笑。
“父皇……”端王从心底泛起幽寒。
褚松回声音平淡,继续点火:“端王殿下,你可知这个慕丰是谁?”
端王这会已经满头大汗了。
“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温国余孽。”
褚松回语声落下,端王忽觉背后有蛇攀爬,冷汗淋漓。
“用合香粉和殿下的夺嫡之心,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先太子。太子乃国之根本,齐国无太子,朝堂必难保长稳,殿下与太子殿下数年的争斗便是印证。”褚松回慢悠悠说着,口齿清晰,“这些温国人,自知力量不足,于是长期蛰伏,搅乱齐国。崇郢以‘殷重’的假名出使乌夏,并且在齐国,他还挑拨简王谋反,后兵败被杀。被杀后,慕丰则出场,以合香粉杀先太子,使齐国宫廷陷入储君争斗中,又继续顶着‘殷重’的名字,继续在乌夏狼狈为奸,危害我齐国边境。”
褚松回缓了一缓,对成元帝道:“陛下,微臣之言,句句属实。”
端王耳边剧鸣,什么温国……被灭国的那个温国?怎么可能呢……
他费劲艰辛地抬头,望向高坐之上的父皇,只见一片阴翳震怒,顿时犹如被掷入刀山火海。
完了,彻底完了……
端王眼前一昏,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被押出长乾宫的,也记不得之后去了何处,只知道是在一个狭窄逼仄、漆黑得没有一点光的地方。不知过了多久,门缝被打开,进来的光却刺得他闭眼。
春寿宣读诏书,放下一杯毒酒,与一把寒光冷冽的匕首。
“端王殿下,请选吧。”
端王已经有了疯相,摔了毒酒,扔了匕首,龇牙咧嘴地冲他们道:“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滚,本王要见父皇!要见父皇!”
春寿笑道:“那就白绫吧。”
身后小太监上前,摁住疯狂尖叫的端王,白绫一头缠绕他的脖子,一头挂上房梁,两边猛然往下扯动,端王悬于房梁上,被白绫紧紧勒着,拼命挣扎,直至再没有动静。
端王,没了。
消息传到帝王寝宫时,刚服了药的老皇帝忽然呕了一口鲜血。
一半溅在桌案上的端王诗文上,一边溅在薄如蝉翼的帘帐上。
寝宫大乱,而老皇帝只是擦掉血,眯眼道:“慌什么?储君之路未平,齐国将来未定,朕就不会死。”
说罢,将诗文墨纸团起扔掉,拔刀割掉溅血的帘帐。
帐上金珠,摇摇晃晃。
*
珠帘被掀开。
褚松回见到窗前一人,正凑近看一只布条。
“萧萧,敷眼睛了。”
褚松回最近来景王府格外地勤。
赵慕萧已经习惯了,一天要见到他好多次。闻言乖乖地躺在藤椅上,任褚松回按摩穴位,再敷上草药。
“褚郎,那个送解药的人还没找到吗?”赵慕萧问,“有没有可能,他是慕丰啊?”
但凡涉及到合香粉的人,成元帝都已经下令处置了,斩草除根,一个没留。就剩慕丰,与送解药的人了。很难不怀疑,他们是不是同一人。
褚松回也很急,道:“还在找,但这人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有时候我也不得不佩服这些温国人,够厉害的。”
赵慕萧手上摸着灰色布条。
那布条正是当时用来包着解药的。
褚松回也试着从这布条入手,结果毫无线索,这料子太寻常了,街坊之间,就能找出十几个人有一样料子的。褚松回见他唇角紧抿,上手给揉了揉,又没忍住,亲了几口,“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每次敷药的时候,赵慕萧被蒙住眼睛,只剩下半张脸,褚松回就一时一下地亲他。
赵慕萧也习惯了。
闹了一会,褚松回听到外面景王妃在唤他,约莫是点心好了,他便去拿。路过一簇梅花,顺手摘了一朵,瞥见不远处打理梅花的花奴,那个哑巴叔。
衣服一角似乎被撕下了一块。
褚松回将新出炉的糕点放在桌上,先将花枝用布条包裹着,然后放入赵慕萧手中。
馨香入怀,赵慕萧不由笑了笑。
“说起来……”见状,褚松回忽然一顿,想起件事,“我也不知道我那天晚上有没有听错。”
“嗯?”
“那晚,你说,这个布条上,有梅花味。”
赵慕萧怔了怔,转着花枝的手指停住。
*
冬天,这几日越来越寒,街上的人也少了,只剩下些讨生活的。
长长的巷子里,能听见脚步声,极有节奏且快速的,一听便知是武力深厚之人,在这哗哗的北风中,倒是极为协调。
突然,一箭破空,声音凌厉。
那人侧身一让,弩箭射中石墙。
褚松回翻墙跃下,落地无声,只略起浮尘,反手勾着弩箭,摆了个花式,勾唇道:“和阁下相比,我这箭法如何?”
那人冷眼瞧着,“不过如此。”
褚松回耸了耸肩,笑道:“行吧。动手!”
此人功夫必高,但俗言道,双拳难敌四手,褚松回借了严青仪的金吾卫精锐,自己坐高墙上,时不时地射箭干扰。
任是他再高的功夫,也无计可施。
半个时辰后。
褚松回将弩箭丢给千山,下墙,拍了拍手,“阁下于我和萧萧有恩,何故躲避?”
“有恩?”那人被捆住手脚,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褚松回,嘲弄道:“所以你这是对恩人的态度?”
“先生见谅,给先生赔不是。”褚松回作揖行礼,“只是先生太可疑了,多有得罪,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那人眼皮一翻。
褚松回早就看出他是易容了,示意将夜。
将夜摸上他的脸,仔细检查。
片刻后,人皮面具被揭开甩下,露出一张比原先年轻十几岁的脸。四十来岁,面沉如水,瘦削沧桑。
褚松回蓦然敛了笑意。
这张脸,竟与慕丰一模一样!
“慕丰?……不,不对,你是慕余!”
第58章
两个时辰后, 景王府。
“小王爷,侯爷回来了,在晴日堂后面的库房。”安童道。
不知为何, 赵慕萧的心口忽然颤了一下, 碎石砂砾划过。他平了平呼吸,放下红梅与布条, 没要安童搀扶, 便走了出去。
褚松回眉头始终紧蹙着, 对严青仪道:“这事暂且瞒一下,尤其是不能让太子知道……”
严青仪一头雾水,见他又如此严肃, 心中更是不解了:“陛下虽病了,可依然牢牢掌控着平都城, 而且青天白日,又是在街上,想隐秘也隐秘不起来,我最多也只能帮你瞒一会。至于太子那边, 我尽力而为, 不过此事与太子有什么关系?”
褚松回道:“大有关系。若让太子知道, 便是拿住了萧萧的把柄,不嚷得朝堂皆知才怪。到时候, 陛下必然不悦, 一切就难做了……”
“什么把柄, 你在说什么?这人跟皇孙又有什么关系?”严青仪挠了挠脑袋,“你怎么跟我爹一样,神神叨叨了起来,说来说去, 都说着皇孙。皇孙怎么了?”
褚松回心中忧虑重重,嫌他有些烦,“你爹也是陛下信赖的朝廷重臣,又与我叔父交好,就没透露些什么给你?”
严青仪仔细想想,似有所知,“倒也是有……陛下其实中意皇孙,还说了什么铺路……”
“就是这个意思。”褚松回冷声压下他的话,“先不提这个,你照我说的做就行,改日请你吃饭。”
见远处赵慕萧的身影过来,褚松回点到为止,结束这个话题。
严青仪与赵慕萧迎面相遇,按规矩行了礼,“见过皇孙殿下。”
赵慕萧也客气道:“严将军。”
严青仪走后,心中仍觉不可思议。若论资质,在一众皇子皇孙中,赵慕萧确实属上乘。成元帝本就不喜端王、盛王这一众皇子,赵慕萧的出现,或许会让他动起立储的念头。可问题是……他是个小瞎子啊。
泛苦的药味,自后院飘出。
严青仪出了王府,便见宫中太医赶到,其中为首的那人,严青仪还认识,正是专为成元帝诊治的首席御医。
严青仪大为惊讶,也终于了然,忙呵斥众卫士瞒住方才一事。
*
“萧萧,人已经抓到了,就关在这屋子里。”
褚松回的声音尽量表现得寻常,但赵慕萧还是听出了沉重肃然。
赵慕萧静默半晌,盯着半明半暗的木门,开口道:“是……师傅吗?”
他极轻的语气,像一缕风。不知是在问褚松回,还是在问屋里的人。
褚松回抚了抚他的后颈,上前开锁推门。
两扇门敞开,一人正倚墙而站。
花奴哑巴叔褪去伪装,身形轮廓,是赵慕萧迷糊中也能感知到的熟悉。
赵慕萧蓦然震动,揉着眼睛,睁着、眨着、眯着,极度想要看个清楚。可是看不清,怎么也看不清。他甚至还感觉眼前翻涌乌云雷雨,昏暗动荡不止。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本以为死了的师傅却再度出现,而且身份与温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任谁知道了这件事,都不会轻松接受的。褚松回实为担忧,扶住赵慕萧。
相比于赵慕萧的愣怔复杂,慕余的表情要平静简单许多,他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街头上常见的那种地痞混子的走法。既然都已经发现了,确实也没什么可藏的了。他道:“还记得,我上山采药前,跟你说过什么话吗?”
赵慕萧张了张唇,牙齿也在不住的颤抖,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细微声音。
“记得。”
“师傅让我好好练剑,回来后,试试我的剑术。”
慕余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好,握剑。”
褚松回拧眉,“你要干什么?”
慕余斜眼扫过去,置之不理。
赵慕萧嘴唇发白,面色也白,让安童取来两把剑,一把是曾经师傅炼给他的,一把是府上新剑。
慕余接过新剑,看他,又道:“遮眼。”
赵慕萧从腕上解下衣带,系衣带的动作有些着急。系好后,衣带随风飘扬,他恭谨地施了一个敬师礼,“请师傅赐教。”
慕余拔剑,轻弹剑身,“宫廷铸造,果然珍品。”
“萧萧……”
赵慕萧朝他摇了摇头,“没事。师傅若要杀我,便不会在我中合香粉的时候,冒险给我解药了。”
褚松回心下叹气。见他一句质问也不说,慕余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乖巧顺从得让人心疼,顿时对此人印象更差,只怕他趁机耍心机,暗中给亲随使了眼色,令人四周埋伏,不可再让他潜逃了。
剑光一闪,慕余轻轻一跃,已至赵慕萧跟前,扬剑欲刺。
剑有破空的啸声,赵慕萧耳尖一动,侧身闪让。疾速之间,剑声又来,似是斜劈而来,赵慕萧再躲。如此几番过后,脚步尚未站稳,剑气已席卷衣带,飘至前额,他不得已举起剑,横剑格挡,被扑面而来的内力逼得踩着石子往后退了退。
“剑都快到你颈喉了,怎么不回击?我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慕余冷声道,“出招。”
赵慕萧喘着气,用劲前推。他是听着师傅的命令声练武的,乍然一听,身子后倾,本能地挽剑提膝穿刺。
慕余侧身,反手控剑,剑身擦过,只听得“滋滋”的金属铜铁声,冒出丝丝点点的火星。慕余快速逼近,剑柄一提,正中赵慕萧的手腕。
赵慕萧只觉手腕一麻,握剑的手忽而一松,坠了下去。
慕余肃声道:“这一年多里,你好好练剑了吗?心思都放在什么地方去了,被人骗了也不知道。”
褚松回本就焦心,听他这么一说,眉心跳了跳,气不打一处来。
赵慕萧咬了咬牙,俯身捡起旧剑,接连进攻,注入满腔的委屈,剑术见了些凌厉,他掩不住激动,道:“可师傅不也骗我了吗?明明是误食了山果,没了呼吸,我还亲手将师傅埋了!”
“好!继续!”慕余接招,游刃有余,“不错,那只是假死,脱身而已。你想知道原因吗?”
赵慕萧接了几招,明显力不从心,“当然!”
慕余却又说得叫人听不懂,“我有我自己的事情去做,不过是到时候了而已。”
“什么事?温国?”赵慕萧急问。
他的注意力不在剑上,被慕余连连击得后退,心中已大乱,再无精力应付对战,索性直接丢了剑,站着不动,任由慕余的剑气直冲过来。
“萧萧!”
褚松回正要出剑,却见慕余硬生生地停住了,剑尖距离赵慕萧只在尺寸之间。
褚松回忙挥开他的剑,拉着赵慕萧到自己身侧,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赵慕萧明显身子在发抖,控制不住。褚松回知晓他的绝望,更是心疼,对慕余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当年火灾中假死的那个太子的后代,对吧?你已经被发现了,温国已经浮出水面了,你以为你能安稳得了多久?还能兴风作浪多久?”
慕余倒有些心平气和地收剑,“我不以为我会安稳,三四十年了,何曾安稳过,我怕什么?”
“你到底什么目的?”褚松回逼问。
慕余道:“端王死了,太子是个蠢货,老皇帝危在旦夕,萧萧,你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你要登临那大宝之位。”
赵慕萧愣住了。
褚松回很快就想明白了,道:“你是萧萧的师傅,到时候你就可以出面了,凭你尊者的身份,与致使萧萧眼疾的‘雾里花’毒药,一同控制萧萧,妄想架空年幼少主,异想天开地颠覆齐国政权,以温代齐是吧?”
慕余没有否认。
“可笑。这一步步走来,不容易吧?”
褚松回见过宫廷里的那么阴谋,只觉荒唐,“萧萧自幼走失,七岁被你收养。你难不成收养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是皇孙吗?而且,景王当时被流放灵州,与京都隔绝,你的利用又有什么意义?我不信你当时笃定萧萧一定会重回京都,一定会取得陛下的喜爱。”
“所以这么多年,我培养了他。”
慕余轻描淡写地将那些事说起,“我既教他坊间卖艺,又教他习武射箭。我假死,他如我安排的那样,回到灵州,恢复景王府的小王爷身份,再入平都。果不其然,很成功,不是吗?西山苑上,一箭射杀乌夏的雕,一战成名。”
赵慕萧手心满是汗,这一切仿佛都是幻听,噩梦一般。他说不出话。
褚松回被他说得怒火直上,他控制自己冷静下来,发现漏洞:“太可笑了,这其中有多少差池,要做成今天这样,哪有这么巧的事!既然把宝压在萧萧身上,好,那你为什么不教他习文呢?为什么使他眼疾?你就肯定,陛下一定会选择不知文墨且有眼疾的皇孙做储君?”
这话咄咄逼人,对面的慕余竟一时无言。
褚松回穷追不舍:“你方才说的都是假的吧。”
“算你厉害。”慕余冷笑一声,眼神一沉,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是瞒不下去了的。
“我收养萧萧的时候,的确不知道他是皇族,只是觉得随身携带的平安符不一般,后来调查后才确定身份。不过我没有跟别人说过,直到他十四年那年的年底……”
“我在竹丛中看到了那个人,慕丰。”赵慕萧道。
慕余沉默了一会,“你不该看到他的。他是……我弟弟,我们双生子。我在曲州收集情报,他在外面奔走,为复国寻找时机。他性子很谨慎,本想直接毒杀的,知道了你的身份后,改用了‘雾里花’。慕丰他因此有了一个念头、一个计划。”
褚松回语带嘲讽:“你们计划真多,广开布局是吧。协助简王谋反,利用端王除掉太子,挑动乌夏侵扰边界,处处给齐国添乱使绊子。照我猜,那冯季不会也是你们的计划之一吧?”
“是。既然要倾覆你们齐国,总不能只在外圈打转,也要浸入内部。我们选中的人,就是冯季。齐国灭了温国后,改攻陈国,太傅崇郢大人劝说冯季投降,果不其然,冯季成了温国的臣子。只可惜,作用还没发挥,就被你玄衣侯给打碎了。”
他指的是,褚松回给冯季下套,逼他辞官还乡之事。
“一颗棋子废掉了,虽说这颗棋子除了知道崇郢大人之事以外,什么都不知。本也该杀掉的,不过我们看到了灵州的景王。广开路子嘛,便让他盯着景王,指不定哪一日,景王能重回京城。后来萧萧回到王府,有了萧萧,自然也用不到他了。因而我让赵应杀了他,拿走他偷偷保存的崇郢大人竹简。谁知出了些差错,漏了一根,留下了线索。”
褚松回扯着嘴角,“真够辛苦的,你们不累吗。”
慕余无奈道:“谁让我们势单力薄,正面又对不赢你们齐国百万兵马,只能使这些阴谋诡计了。真可惜,简王、乌夏、端王,所有的计划都失败了。只剩下,萧萧和景王你这一支。”
语罢,寂静。
慕余和褚松回似乎都在等着赵慕萧说话。
赵慕萧仍系着衣带,面皮显得很薄,纸张一般,声音极轻极轻,缓慢道:“师傅救了我很多次啊。七岁收养我,十四岁保我,再有前些日子的合香粉,续我性命。”
长长一声波澜的叹息,伴随着隐隐的哭腔,“可到头来,只是一场利用。”
慕余脸色微变:“萧萧……”
褚松回揽着他,只见覆着眼睛的衣带渐渐被泪水打湿,也急了。
“不要哭。”慕余上前两步道。
赵慕萧忍不住的,就像天要下雨。
很快,那衣带便濡湿一片。
慕余原先还平静着,突然就激动了起来,“慕萧!不许哭,我警告过你很多次的,你不要哭……”
赵慕萧听不真切了。
漆黑湿润中,他恍惚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太久了,记不得哪一日,什么天气了,只记得是在曲州。
赵慕萧蹲在路边,对面刚出锅的面饼香气勾得他肚子咕咕叫,却苦于昨天乞讨所得的银钱被另一群乞丐抢走了,自己脏兮兮的又不敢往前凑,他只能勒紧腰带咽口水,紧紧盯着对面的摊子。
好饿呀,几天没吃饭了。
要不,他去求求摊子老板?
可是又怕被打走。
犹豫间,他见着一个从旁边赌坊里,出来一个萎靡男人,双目充血,脚步虚浮,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着哈欠,料想应当是在赌坊一夜不曾合眼。
只见他走到摊子前,买了两块饼,一块放在怀中,一块咬着,口中哼着小曲,心情甚好,然后没走几步,就被身后一群壮汉抓住了,骂他出老千,人也被打得不轻,到最后甚至一动不动,好像没呼吸了,一群壮汉拖着他去郊外的乱葬岗。
赵慕萧肚子咕咕叫,惦记着男人怀中的一块饼,也跟着去了,藏在树后,等壮汉将人丢进乱葬岗走了之后,他才蹑手蹑脚地出现,跳进乱葬岗的死人坑,去摸男人衣服里的饼。
饿得也别管自己正处在一堆尸体中,摸到饼就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
等他吃完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笑,随后接连刺耳的咳嗽与吐血声。
慕萧吓了一大跳,死掉的人竟然复活了!
他赶紧去给这人找药。
“你这小娃,有点胆色啊,敢从死人身上掏吃的。行吧,你救了我,咱们也算有缘,跪下来磕头,我收养你。”
从那以后,赵慕萧就有人罩着了。师傅教习他行走江湖的武艺和市井街头的杂耍功夫等,一教,就是十年。
在他心中,师傅、爹娘、阿闲、褚郎都很重要,但师傅是最重要的。
褚松回骗他,他生气委屈,可以忍住不哭。师傅骗他,他悲哀痛苦,泪如决堤江河。
……
浑噩间,有人替他摘掉了衣带。
他睁不开眼睛,咸湿的泪水盈在眼眶中,像无数个尖锐的银针,扎得他刺痛无比。
能睁开眼睛时,却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赵慕萧昏了过去。
……
将赵慕萧安置好后,褚松回揪着慕余的衣领,又愤怒又惊慌,“萧萧怎么回事!他刚才……刚才的眼睛……”
就像瞬间消失了神采,没了聚光。
沈冀被景王妃请来,急忙诊脉,扒开他的眼皮仔细观看,一惊:“这……”
慕余脸色凝重,推开他,“我说了,他不能哭。眼泪会催化雾里花的作用,他会变得……彻底瞎了。”
“你!”褚松回咬牙切齿,果断拔剑。
慕余冷漠道:“长乐坊,被官府查封的打铁铺子后院北角,地底下有机关,破了机关,找到里面的解药。”
褚松回半信半疑。
慕余只装看不见,不语。
褚松回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带着人,立马赶去他说的地方,直接凿穿了他所说的机关,只见黑匣子里,满是药丸或药粉,泛着清苦的气味。
褚松回分不清哪些对哪些,全带回了景王府。
这时,王府已经按照慕余的说法,准备了一木桶的热水。
慕余夺过匣子,将一些药挑出去,剩下的皆是药粉,一律倒入木桶中,他取来了一杆干净的翠竹,连同浸泡在木桶中的一些草药,来回搅动,令药物均匀。
沈冀叹为观止,连忙拿出本子和毛笔,在一旁记载着。
“你这法子……真的有用?”
对于慕余,褚松回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
“这些药都是我保管的,我当然最清楚,你不用怀疑。”慕余丢了竹竿。
昏迷的赵慕萧被脱去外袍,放入木桶中。
“要泡上三日,这三日里,须有人寸步不离地看候,换水、换药。期间萧萧眼睛会很难受,也许还会淌血,千万不能让他睁眼……”
慕余说了很多。
褚松回毫不犹豫,“我来。”
“嗯。”
慕余虽然也讨厌这个玄衣侯,却是信得过他对萧萧的真心的。
一切妥当后,王府外官兵到临,宫中来人,奉诏缉拿温国余孽。
慕余并不意外,甚至很平静。从他射箭送药之时,就知道,秘密再深,也藏不住了。
被带走前,褚松回忽然叫住了他。
“合香粉一次,雾里花一次,你救萧萧,是为了他能继位,好由你掌控,还是为了他?”
慕余只是侧了侧脑袋,淡淡道:“这个孩子,我养了他十年。”
温国想要复国,太子这一脉必须得延续下去,代代相传。
他和弟弟慕丰是第二代。
慕丰已有幼子,慕余不想葬送无辜女子与孩子,便没有,甚至打定主意了,到死也不要有。
但他内心又是渴望有自己孩子的,慕萧的出现,填补了他心中的空白。
说是徒弟,而在他心中,将这个徒弟,是看做亲生孩子的。
只是,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第59章
曲州, 刚下完一场暴雨,近日天晴。
景王奉命到曲州,将简王尸骨与赵应尸体葬入坐落于照月原附近的陵寝, 作法封土, 安顿好守陵人,一顿忙碌, 终于处理完了所有的事。这夜, 景王收到京城的来信, 才知道发生了那么多事,萧萧几经危险,好在一切都无碍了。景王吓出一身汗, 决定提前走,一路上忙催促车夫速速回京。
偏是不逢巧, 越急越出事。
回曲州的途中,许是暴雨威力,前路的一条木桥裂了,中间断开, 人车难行。他们只好转道绕路。绕了几个时辰, 眼看着天都黑透了, 愈发难行,只好放慢速度, 寻一处先住下来, 对付一晚。他们找了一会, 恰好找到一处猎户的临时小茅屋。
问了猎户,才知到了曲州最偏远的夺命山外围。
“夺命山?好生古怪的名字。”
猎户解释道:“别看这山不高,里面可鬼得很!几十年前,这附近的村民之间就流传了。这山啊, 别说深更半夜了,就算青天白日,也时常会发出如同虎狼嚎的鬼怪声音,还有奇奇怪怪的声响,像是在……打铁?哎,不清楚。有人不信邪,想进去探探,结果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再能活着出来。久而久之,这山就叫了夺命山,也没人敢再进去,除了那些误入的异乡人。”
景王心中发毛,借着幽幽的烛火,看向远处那平平无奇的山,“竟还有这等怪闻?”
“你说的对了,正是怪闻。”猎户吃着花生米,“也是蹊跷了,每年隔一段时间,村子里或镇上就有人消失,都怀疑是被夺命山里的鬼魂掳走的。掳走的,也尽是些年□□子,大约七八岁这个样子。”
景王更觉得不对劲了,“这事可不小,报官了没有?”
“当然报过,官府派人查过几次这山,里面豺狼虎豹的,光是士卒,就死了好多个。侥幸逃出来的人,也被吓得魂不守舍。这么一来,官府也不敢过问了。”
一阵冷风吹来,猎户摸了摸手臂上,“不说了不说了,免得撞邪门。要不是讨生活,猎野兔,我也不会来这儿冒险,夺命山虽然离得远,但一出去就能看到它山形,还是怪吓人的。你们也都睡吧,也就还有几个时辰天亮了。”
“多谢先生收留。”
景王和护卫在外面,这儿到底阴森,都没睡着。尤其是后半夜听到远处的异响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听猎户说,有人与近处听过,像是打铁的声音……景王代入去听,倒真有些道理。不仅如此,呯叮哐当,隐隐约约有兵甲声。
夜里安静,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与那山林怪响。
……
“父亲,兄长入狱了,事情暴露得差不多,赵慕萧只怕无法为我们所用了。”
回应他的,是沧桑怪异的声音。
“废物!”
慕丰砰的一声下跪,“父亲息怒,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用最后一招了!破釜沉舟,拼死一战。”
他对面所坐之人,苍苍白发覆面,不见真容,“你去办。”
慕丰语声极狠:“是!这次,一定会成功!”
幽幽山壁上,挂着的是昔日温国的舆图。
……
又过几日,艳阳高照。
景王匆匆赶到平都之时,赵慕萧正在庭院中晒太阳,褚松回替他轻轻晃着藤椅。
他躺在藤椅上,伸手向天,慢慢地移动,又挪开,看枯树黄竹,红梅楼阁。他面色看起来很从容宁静,只是时不时地走神发呆,眉心蹙起的弧度,透露出他的心事不宁。
赵慕萧能看清了,万事万物,一草一木,最亲近的人,皆清清楚楚。
他不再是个瞎子了。
本该是很高兴的事,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萧萧这几日都这样吗?”景王不忍道。
景王妃叹道:“是,说话也少了。一开口,便问宫中有没有消息,应是怕他师傅受刑。谁能想到,萧萧他师傅竟然……”
景王宽慰夫人,又去与赵慕萧说了说话。赵慕萧见到父亲回来,自是十分开心的,露出笑容,那笑容看起来,却怎么都让人心疼。后来起风了,他与褚松回一同扶着赵慕萧回屋休息。
景王顺势与褚松回问了平都发生的事,再三感谢他保护好萧萧。
褚松回道:“萧萧如今这个样子,其他的事先不说了,好在陛下恩德圣明,相信萧萧是无辜的,并没有因此牵连到萧萧。眼下局势紧张,我只怕温国余孽那边,会有动静。”
温国这事听得景王目瞪口呆,“这……”
二人谈了一会,景王现下已是十分信任褚松回,将去曲州处理简王墓一事通通告知,还说了从猎户那儿听到的传言。
“这事倒蹊跷,打铁与兵甲声?”褚松回若有所思,“我回头派人去细查,王爷回京后,见了陛下没?”
景王摇了摇头,“我在信上得知萧萧的事,立马就赶了回来,没来得及进宫。”
不过确实该进宫面圣。
褚松回提醒道:“王爷且小心些,若是遇见太子,切莫不要惹到他。”
景王不甚明白,不过记着了。
他又去看了看赵慕萧,劝他安心歇息,之后便入宫。
成元帝近日病更重了,移驾至甘泉宫,连朝政都很少问了,都交由丞相、太傅等几位信得过的重臣。景王匆匆赶到时,他荣升为太子的盛王皇兄正跪在宫外。
“你来做什么?”太子看样子是跪了许久了,脸色不太好。
景王老实道:“回皇兄,臣弟听闻父皇龙体欠安,心中担忧,特来问候。”
太子高傲道,“回去吧,父皇不见人。”
话音落下,宫门被打开,春寿走了出来。
太子忙上前,问:“春寿公公,父皇怎么样了,本宫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满心想为父皇尽孝,可否能进去了?”
春寿堆笑,“太子殿下,陛下感念太子殿下孝心,特让殿下回去。”
“什么?”太子皱眉道。
春寿看向景王,“景王爷,陛下宣您进去。”
太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
景王面色犹豫。
“哼!”太子心有不甘,语气恶劣,“父皇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别怠慢了父皇!”
景王牢记褚松回说的不要得罪他,道:“皇兄见谅,父皇恐是想问简王墓之事,臣弟便先去了。”
看着景王进入宫殿,宫门再次被关闭。
太子重重地拂袖,转身回了东宫,接过心腹递来的纸条时,不断堆积的无名火终于爆发了出来,气愤地掀了一张桌子,“这个定国公,让他去监军,他好好监就是了,动不动就往父皇那发奏折,说舅舅的坏话,什么行军奢侈挥霍,欺压边关百姓,可笑!还真是弹劾上瘾了!”
东宫詹事道:“殿下,定国公此人素爱多管闲事,好在孟将军镇守边关有功,让乌夏没讨得好。也算是有底气。”
太子听了安慰,也只是眉头舒了一瞬,很快又皱起来:“你说,父皇到底什么意思!他病重了,我这个正当时的太子不能见,反而景王却能进宫!”
“近日,围绕着太子殿下,确实发生了一些事。”詹事分析着,“按理说,此时陛下病重,应当令储君侍疾,以显传位之意。可是陛下不仅不见殿下,朝政大事也不让殿下碰。大理寺那边也离奇地收到状告太子的诉子,连几年前的受贿都在民间有了风声。这个时候,出现这些,可不是好兆头啊。”
太子烦躁极了,“这到底怎么回事!端王死了,本宫不就没有威胁了吗,怎么反而这么困难呢!”
“或许正是因为端王死了,两端失衡。”詹事道。
太子拍桌子,“说些本宫能听得懂的。”
詹事忙道:“殿下稍安勿躁,微臣认为,陛下心中的太子人选,并非殿下,之所以立殿下,实则是想让殿下与端王斗,斗到两败俱伤,有人好渔翁得利。”
“谁!”
“景王。更准确点说,是赵慕萧。”
太子不屑一顾:“他?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
“殿下,他即将及冠,且如今眼睛已经好了,陛下已派了许子梦和朝中大儒,教他习文。再有,玄衣侯褚松回日日陪他,这何尝不是代表了裕州褚氏的态度。”
太子不可思议,“不会吧?”
詹事放慢语气,使太子听得真切,“殿下还记得那乌夏的雕与谶语吗?只怕陛下那时就动了心思,唯恐赵慕萧在风口浪尖,所以在那之后,很快就立了殿下为太子,转移火力。如今端王败了,现在的种种迹象表明,陛下又出手了。”
太子听着一阵惊诧,“父皇出手?”
“定国公的奏折,大理寺的诉状,甚至几年前的受贿案都被翻了出来,陛下的意图正在于废太子啊……殿下,孟将军正带兵在外,此乃优势!请殿下早做打算!若迟疑,咱们便是端王那样的下场。”詹事以及其余东宫班底,纷纷劝言。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你们说的对!”太子忽而紧急起来,坐立难安,“父皇太狠,儿臣也只能……冲一把了。来人,现在就给舅舅写信,以本宫的名义……”
信件秘密发出,快马加鞭,很快抵达边关。
孟旭看后,果断烧毁。军帐中,他抬头看向桌旁坐着的一人,那人穿着斗篷,遮住了半边容貌。
“我们是愿诚心投靠的,只是朝廷不依不饶,非揪着不放,孟将军好好想想,小人衷心祝愿太子殿下早得天下。”
孟旭想了一炷香,拍案道:“好!干!”
帐外,闪过一道黑影。
“谁?!”
孟旭忙冲出帐中,见一人匆忙跑走的背影。看身形,是定国公。
“这个老东西!你放心吧,这事交给我,绝对不留余地。”
孟旭深怕大事被泄露,立马派精兵追杀。
那人道:“行,副将严桐是严家的人,向来与太子殿下为敌,我去杀了,除一祸患。”
“好!”
夜深时分,定国公满头大汗,驾马狂奔,此时也完全顾不了什么礼节了,浑身脏污,狼狈不堪。身后的刺客紧追,射死了他的马,定国公坠落泥地,不管不顾地爬起来,拔腿就跑。不知疲倦地跑了一会后,路分两条,定国公正迟疑着,突然,手臂被一拽。
定国公大惊,扭头一看,嘴巴也被捂住了。
等刺客消失后,才被松开。
定国公又惊又喜:“你……你是褚松回的亲随?!”
褚松回策马长街的时候,身后总跟着的几个亲随之一。定国公记得!
“是,”千山道,“侯爷发现太子殿下有动作,令我追踪。”
“太好了!”定国公激动,“快!快禀报你们侯爷,禀报陛下,太子与孟旭勾结温国余孽,企图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