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金山连绵起伏,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传来,时不时从上面滚落几块金币。
“看来这些东西都藏在这里?”
楚舒拿起一把弓箭,箭头燃起火,射.进棺材, 嘶叫声不断从里面传出, 有虫子想爬出来被蔓延的火吞噬成灰烬。
他举弓对向金山,被萧明心拦住:“我刚才用灵力探过, 里面藏了不少, 你这把弓箭烧不透金山, 反而会打草惊蛇。”
“就算打草惊蛇,这东西还敢挑衅两个元婴一个金丹,大不了给这里全泼上油,我就不信烧不死这些鬼东西。”
窸窸窣窣的动静越来越明显, “叮叮叮”好几块金币掉落,金山顶端时不时冒出虫子的头部,似乎在观察, 又似乎在做某种动作。
“不对劲。”
许藏玉抬头看去,发现金币掉得更厉害,整座金山都开始涌动, 那些虫子不断拱起探头的动作是在推这些金币。
“快跑,这些金山快要塌了。”
地宫宫殿空间有限,金山坍塌他们一定会被埋在里面, 虽然不至于丧命, 但也一时半会儿也挣脱不出去, 对于那些虫子而言就是黏在蛛网上的食物,唾手可得。
恶心的虫子,居然还会算计。
楚舒和萧明心也反应过来, 但出口的石门已经被滚落的金币淹没一半,进来的洞口又堵住只能另寻出路。
皇陵不可能只有没有其他出口,但眼下时间有限,不一定能支撑他们找到,几人几乎被逼到角落,许藏玉却忽然听到一阵笛声。
他摸索着过去,听声音像在墙的另一边,里面应该还有空间,只是他没发现机关所在。
金币滚到腿边,在蔓延到腰部时,萧明心挡在了他身后,楚舒手里运起灵火,警惕地看着金币中不断鼓起的地方,那些虫子果然闻着味来了。
“你在找什么?”萧明心道。
“机关。”他终于发现头顶一块异色的石砖,屈指用金币弹上去,一道暗门果然显现。
谁设计的东西,太刁钻了。
他用力往上蹦,发现身体卡得根本拔不出来,挣扎着,两只手把他托了上去,那些金子也几乎把剩下两人淹没,他伸出两只手,整个身体趴在地上:“师兄快上来。”
借助力道,两人拔出身体,那些涌过来的虫子还想趁机咬过来,被楚舒一把火点燃。
几人上去后,都出了一身的汗。
两人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出口在这里?”
许藏玉道:“你们没听到这里的笛声吗?”
“笛声?哪来的笛声?”
许藏玉这才意识到他们什么都没听见。
“也许是我听错了吧。”
这里面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不过,这处暗处有人曾经生活的痕迹,桌上留有油灯、茶盏,往里走,许藏玉看见两个依偎着的尸体。
其中一个已成白骨,依旧保持着拥抱另一人的模样,可另一个尸体却十分奇怪。
虽呈现灰败之色,却完全没有腐败痕迹,尤其是那张脸,栩栩如生,几人看清后,全都怔住。
居然长得和许藏玉一模一样!
楚舒半天都说不出来,若不是许藏玉还活生生的站在他旁边他能被吓死。
虽然知道地上的人不是许藏玉,但那副死相还是让他倍感难受。
“我看看他那张脸是真是假。”
许藏玉拽住他的衣袖,“别动他,他身体里有东西。”
楚舒定睛看去才发现尸体皮下有微弱的耸动,纵横交错,像是有虫子在里面爬动。
“尸体里面不会都是那鬼虫子吧?”
许藏玉:“多半是了。”
楚舒拿起弓箭,对准尸体,僵持了一会儿,复又松手。
骂道:“该死的鬼东西怎么不出来。”
许藏玉观察半响道:“有可能那些虫子出不来,这个尸体成了虫子的囚笼。”
他走近伸手,尸体皮下的虫子似乎感应到生人的存在,涌动得更加剧烈,但都无法挣脱。
猜测是对的。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的手指快碰到尸体的脸皮,萧明心的心跟着提起,“小心。”
许藏玉收手,转向腰间,从后腰处夹出一支短笛。
短笛一掌之长,通身雪白似是某种动物的骨头制成,触感冰凉莹润,并无异味。
楚舒:“还真有笛子。”
萧明心:“也许刚才真有笛声,只是师弟一人听见了。”
许藏玉将这件红尘旧物置于掌心,“或许只有笛子的主人能告诉我们答案。”
掐诀闭目,追溯红尘,往事如烟,飘远弥散。
*
玉安镇。
一群面黄肌瘦的流民,扛着包裹有气无力向前迈进。各地战事不断,百姓颠沛流离,有的人扛了过来,有的人死在战乱,或路上。
“过段时间,战事应该能停吧。”
“应该吧。”
“前面就是玉安了,听说里面的人都能吃饱饭,我们忍一忍,也许能吃上一口饭。”
“我们是流民,他们不会赶我们吗?”
“听说,玉安的山里有位仙君,会点石成金之术,只要用心祈祷就能得到救助,那样我家囡囡就能活下来。”妇人瘦到脱相,背上用布绳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因为过度虚弱,小女孩皮包着骨头轻得像纸片,唇角干裂,眼皮有气无力地抬着已然要昏过去。
其他人笑她:“哪有什么人仙人,若真能点石成金,天下怎么会有饿死的人。”
“会有的,会有的,我家囡囡一定会神仙保佑,好好活着。”
妇人执拗地重复着,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不容许有人反驳,望着高耸的山头,头也不回地朝上爬。
她累得几乎要昏过去,嗓子干到冒烟,忽然听见一阵悠悠笛声,那么好听,像是山间甘甜泉水的叮咚,火辣辣的嗓子都似乎受到滋润。
妇人激动跪拜,“仙人,仙人求您救救我的囡囡。”
笛声停,她听见一道更为清润的声音。
“这里没有仙人,但我看你的女儿似乎快要饿昏过去。”
几个红彤彤的果子从上面扔下来,妇人朝上看去,半山腰的石壁上盘坐着一位少年,几缕发辫捆在脑后,额间银制抹额,从发缝穿过,脖上也挂着一串漂亮的银环坠流苏。
但这些都无法削减那张脸本身的秀丽,只让美丽之余更添一分神秘。
好漂亮的人儿,怎么不会是仙人呢。
妇人愣了瞬,很快被地上的红果吸引,拿起一个,着急捏软,掐破一个小口,让汁水从里面流入女儿的口中,接连喂了几个果子,小女孩也恢复了些精神。睁眼傻愣愣道:
“神仙哥哥。”
“我不是神仙,你可以叫我藏玉。”他看向妇人,“你是新来的流民?”
妇人小心翼翼道:“是。我听说山里有位点石成金的仙人,这才期望神仙能救囡囡,让她平安长大。”
许藏玉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瓶子,等里面开出一朵通红如血的花朵,才拿起瓶子丢入铜炉里,火烧了片刻,取下卡在底部的铜片,一块圆滚滚的金子就掉了出来。
妇人震惊道:“点石成金!您真的是仙人。”
“流言谬传,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他跳下来,将手里的金子递到妇人手里,“不过,这块金子可以给你养你的女儿。”
妇人眼中涌起激动的泪花,她的囡囡有救了,不会饿死了。
“多谢恩人。”
妇人朝他磕头,被许藏玉拦住,“天也不早,在玉安寻处地方住下吧。”
小女孩从妇人怀里探出脑袋,干瘦的小脸上那双眼睛依旧有神,“玉哥哥,我叫方若,我以后可以找你吗?”
许藏玉摸摸她的头,“等你养好身体。”
小女孩开心地笑了,被妇人抱着离开。
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慢慢从树后走出,头发花白,脸色沉沉,许藏玉早就注意到动静,犹如犯错的小孩儿走到老人跟前。
“爷爷,你怎么来了?”
拐杖咚的一声砸在地上:“还说我,你个死小子怎么又跑黑山了,我叫你御蛊之术行医救人,不是让你去挖黑山里面的金子。”
藏玉舔着一张笑脸,“反正都是救人,既有救人的本事为何不救。”
很早许藏玉就发现黑山里的怪虫子,这些虫子以黄金铸屋,沉睡其中,刀枪不入。
完成成熟时,身上会开出血花,他用御蛊笛声催眠,再用大火焚花,就可得到黄金。
老人沉沉叹息:“藏玉,你可治人,治病,唯独治不了这天下,万事皆有定数,非你我能改。黑山里面的异物,未必是上天赐予渡难的恩赐,也可能万劫不复的灾难。”
“更何况时逢乱世,横空的财富并非宝藏。”
“知道了爷爷,我以后尽量不动黑山里的东西就是。”
藏玉好说歹说才将他哄回去。
顺着山路下去,却碰上一只傻乎乎撞他身上的小狐狸,小狐狸的后腿是瘸的,上面插着一根带血的弩箭。
它睁眼看见人瑟瑟发抖,藏玉摸着它的头安慰:“没事,别动,我救你。”
他折断箭头,抽出剩余半截弩箭,取了随身的草药,替小狐狸包扎好。
小狐狸甚通人性,大约知道是在救它,不再害怕,用舌头舔着他的手小心讨好。
藏玉摸着它雪白光滑的皮毛爱不释手,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连这个看起来没成年的狐狸都下得去手。
“请问你可看到一只狐狸?”
声音温和又缥缈,从林中传来。日光洒落,一人身着白袍,袖边明黄金线锁边,外衫在阳光下浮现金丝织绣的白鹤,和泼墨长发纠缠,藏玉愣了许久,当真以为这山里是不是真住了位神仙。
那人低头发现窝进他怀里的小狐狸道:“我找的正是它。”
小狐狸身体抖得更厉害,许藏玉才发现这位天仙似的人腰上别着一把弓弩。
“它腿上的箭是你射的?”
“嗯,是我。”语气不咸不淡,相当平静。
藏玉心里苛责的话到了嘴边硬是被他堵得说不出来。
这么一张漂亮的脸怎么能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你不是玉安人。”
这个小地方的人藏玉几乎都见过,有这般颜色的怎么可能忘记。
“云游至此,采集药材,误以为林中动静是野狼才伤了它,我找来正为医治它。”
哪个大夫采药,穿的这么飘然若仙,那张脸未经风霜摧残十指不似沾过阳春水,分明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为了什么药能屈尊降贵到这种小地方?
“这狐狸既是你伤的,你确实应该对它负责。”
藏玉把怀里的狐狸递过去,不料男人刚伸手去接就被小狐狸狠狠咬了一口,藏玉赶紧把它的嘴拔回来,但男人手背虎口处还是被咬出沁血的牙洞。
气得藏玉拿手指弹它脑门,小狐狸痛得呜呜叫,也不敢张嘴。
“小东西你还记仇。”
男人收手,脸上并未有怒色:“无碍,一报还一报,况且我伤它更重。”
“你可愿跟我回去?”他对小狐狸道。
小狐狸像是能听懂人话似的,对他又是龇牙又是低吼警告,埋在藏玉身上不愿下来。
见状,男人只好放弃。
“看来,它与你有缘。”
他转身就走,藏玉迟疑了下才追上去。
“不是,你不养了吗?这小东西我也不会养啊!”
男人一派淡然:“缘分不可强求。”
“你就不怕我扒了它的皮做衣裳。”
“你能救那些流民,怎会伤一只没成年的狐狸。”
灵动的眸子瞬间眯起,藏玉心里升起警惕。世人,只当他有点石成金之术,不知黑山里有金子,这人出现的时机太过恰巧,莫非早就盯上他。
男人忽然回头,那双眼在他身上凝了半晌:“点石成金的扶光仙竟非谬传。”
“我看你倒是更像林中仙,不过,这山林野兽精怪甚多,你可要万般小心别被吃了。”藏玉笑着,右手磨蹭藏在袖中的短笛。
“多谢告知。”
男人独自一人走远,行至一间茅屋前,眼神状若无意瞥了眼身后,才推门进去,取出伤药为自己处理伤口。
林间草木葱郁,鸟语虫鸣,细微的动静并不突兀,沙沙草木拨动,一只脑袋从矮小的灌木中钻出来,紧接着有一只白绒绒的脑袋钻出,学着身边的人撅屁股蹲着。
“无人荒野遇美人,一段邂逅痴缠梦。话本子写的东西居然还真遇上了,若是为了钱财的人,还不如是个鬼呢。”
他掐着小狐狸的头,摇了摇:“你不会也是话本里子的狐狸精变的吧,会忽然变成美人来报恩。”
小狐狸被他摇昏了头,瘫在他手心,也没有变身的迹象,藏玉只好放弃。
他看向茅屋,“是人是鬼,我一审便知。”
他摘了手上银环,扭动暗扣,一只白色蛊虫从里面飞出,骨笛被他放在嘴边,随着吹动,蛊虫穿过窗口飞进茅屋。
此时,男人正拿着本书,聚精会神望着书本,蛊虫小心翼翼飞到他身后,张嘴正咬,男人却忽然转身。
“哪来的苍蝇?”
“啪”的一声,藏玉的心碎了。
他从小养着的宝贝,居然被当做苍蝇给拍了!!!
“我今天非弄死你!”
藏玉气得眼睛通红,跑去挖了好几只毒蜈蚣,等天色暗下,就从门缝丢进去。
没多久里面传来一声闷哼,便再无一点动静。他大喜过望,推门直接进去,果然看见男人歪倒在床上。
他面色狰狞拿出准备好的绳子,昏死过去的人忽然诈尸,反压过来,扣着他的手,用他准备好的绳子,把他绑得严严实实。
“你没事!”
“你觉得我应该有事?”男人拿过桌上的瓶子,打开,里面是一只只攒动的红头蜈蚣,“初次见面,这份礼我怕是难以收下。”
藏玉心虚不已,但仍嘴硬:“我好心让我的小可爱来看看你,谁知道被你一下拍死了,我气不过才想给你点教训。”
“看我?”男人冷漠的唇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手中的瓶子渐渐倾倒向藏玉,“我虽不通蛊术,却也有所涉猎,你的那只小可爱可不是普通飞虫,而是一只蛊虫。”
那几只红头蜈蚣挤着出来,几乎马上要落到他身上,许藏玉瑟缩着身体道:
“确实是蛊虫,却不是害人的蛊虫,那是情蛊。”
倾倒的手指停住,他继续道:
“是的,我对你一见钟情。你把我的情蛊弄没了,我只能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了,反正这些蜈蚣毒了你,我刚好可以英雄救美。”
他硬逼着自己流下几滴眼泪,呜咽:
“爱一人有错吗?我知道我罪无可恕,不过死在爱的人手里也算死而无憾了!”
红头毒蜈蚣就要爬出来,又被抖下去,男人端着杯子将几只蜈蚣都倒进了火炉里。杯子被随意丢弃一旁,欣长的指节抚掉眼角的泪,这张仙人似的容貌,此刻竟有些鬼魅。
“情蛊?”
男人取出袖中的琉璃瓶里面扑朔的正是他的宝贝蛊虫,原来没有被男人当做苍蝇拍死。
藏玉假装感动:“我就是知道你心善——唔”
蛊虫被倒进他嘴里,为了防止他吐出来,男人还刻意捂住了他的嘴巴,直到确认他吞下去,男人才松了手。
见他神色如常,并无中毒迹象,眼神流露可惜。
藏玉:“”
“感觉如何?”
藏玉杀心已起,但仍挤出笑容,“我好爱你啊。”
短暂的寂静后,捆缚的绳子终于松开。
藏玉顺势缠他身上,“我叫藏玉不知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无婚配?”
被他缠住的身体十分僵硬。
“放开。”
他没松手,然后被直接丢在了床上。
男人走到一旁,翻出一本医书,从头翻到尾眉眼越发凝重。
肩上忽然一沉,呼吸间气息如丝撩拨脸颊。
“看什么《蛊物杂谈》有什么问题不如问我。”
肩膀忽然撤去,藏玉歪了下,又用双手撑住身体,笑意随着脖上的流苏荡漾。
蓝彩的刺绣神秘图腾勾勒修长身姿,那些未知的图案几乎像咒引人沉溺。
男人敛下眼底沉色,“情蛊怎么解?”
藏玉眨眼,“为什么要解?要解的话,你做一回我的妻子就能解了。”
男人先是愣了下,随后耳上红晕浸染,眼底浮现一丝冷厉,阴着脸将他赶了出去。
面前的门嘭的一声关上,藏玉无声笑了,不怕被人杀,倒怕被人上,他还以为那些贵人都好此道。
见他无恙,小狐狸摇着尾巴瘸腿跑过来,呜呜叫着。藏玉单手抱起它,“你可要乖点,我爷爷不喜欢带毛的东西,到时候把你丢了,我可没有办法。”
夜已深,藏玉割破手指,片刻后钻出一只白乎乎的飞虫,这东西要不是他一直养着,方才他早就被毒死。
一出来,小虫就要往他手镯钻,被他放在树上。
“不要靠近他,若他靠近黑山即刻来找我。”
夜色中,那抹身影走远,潜藏的人才现身于茅屋。
“大人,此子实在无礼,可要我给他点教训?”
即使身处陋室,男人的光风霁月仍不见半分,暗卫捏着腰间刀就等他下令,叫那胆大的小子后悔终身,可男人开口他却愣了。
“你不必动手,去盯着他,有动静回来汇报。”
“大人这是要亲自动手?”
男人冷淡的语气中有丝不耐烦:“无需多问。”
暗卫低头应是,心里却十分困惑。他少见大人发怒,现在被气成这样,怎么不把那登徒子直接杀了。
*
藏玉回到家,发现房间依旧灯火通明,就知道完了。
犹犹豫豫踏过门槛,就听见一声沉重的拐杖落地声,紧接着是中气十足的怒吼:
“你小子现在都敢夜不归宿,去寻哪家姑娘了?”
藏玉讨好笑着:“也不是姑娘。”
“那是个男人!小子你——”
拐杖气得要抡到他身上,他赶紧求饶:“爷爷不要乱想,我是回来的路上遇事耽搁了。”
他把窝在怀里的小狐狸举起来,“我怕您总是一个人寂寞,这不给您寻了个小玩意来陪着。”
拐杖顿然停住,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小狐狸已经吓得缩起耳朵,却仍旧摇着尾巴小心讨好。
“看这小家伙多可爱。”
老爷子万分嫌弃,“我不指望你多有孝心,你居然还带回来个祖宗让我伺候。这小东西你赶紧拿走,我养你都头疼,还养它。”
藏玉抱着小狐狸站在一旁,挨了好长时间的一顿训斥,终于等到老爷子火气消下。不过,看到小狐狸包扎的腿,刚消的怒火又蹭得起来,“还在吃奶的狐狸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见此,老爷子又拿起拐杖,藏玉赶紧道:“是别人打的,我从那人手里救回来,这才耽搁到晚上。”
老爷子这才消了一半的气,骂骂咧咧说伤小狐狸的人多么畜生,连带旁边的藏玉又挨一顿骂,说他包扎得像裹粽子。
藏玉附和他的话也一口一个畜生,轰的一下掉下一块瓦片,当头在下,亏他身姿敏捷躲过去。
老爷子见他没事松了口气,摇头望去,“定是偷吃的野猫踩碎了砖瓦,你等下把屋顶修了。”
说完,抱过小狐狸,“你这倒霉催的体质,肯定养不活这小东西,我先养它几日,等它好了,就丢回山里去。”
藏玉认命地搬过梯子,找到屋顶破洞处重新修缮。
屋顶的砖瓦上并无脚印,卡紧的瓦片也无松动痕迹,什么调皮的野猫,专挑他头上踩。
他朝着空气喊道:“春天发情的野猫就是多,看来得随手准备阉割工具,不然整天上蹿下跳的没完没了。”
树上藏着的某暗卫裆下一凉。
茅庐中烛火摇曳,屋内多了一人。
“怎么突然回来了?”
暗卫破口大骂:“那小子真不个东西,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居然背地里骂大人您是畜生。大人您什么时候削他,我要忍不了了。”
男人不甚在意,“你就这点忍耐力?那小子绝对知道先帝皇陵所在,我们能知道,其他人未必不能,如今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不可轻举妄动。”——
作者有话说:让大家担心了,其实我一般情绪挺稳定的,只是偶尔发疯。听不得别人骂我养大的小猫,骂了我就破防。
今天有在好好码字,有在好好生活,以后也会跟小猫好好的[哈哈大笑]
第52章
蒸腾缭绕的雾气, 氤氲出青年俊朗的面容,茶气萦绕书卷,伴随鸟语花香,沙沙翻页声。
藏玉不知贵公子的生活居然这么无聊, 除了看书就是喝茶, 几个时辰都没变过,也不知这种枯燥的生活有什么享受的。
他只是看着就已经犯困, 半个身子趴在树上, 眼睛眯成条缝, 青年却忽然舍了手里的书,看向他藏身的树上。
瞌睡醒了大半,呼吸也紧张屏住。
“既然困了,为什么还要一直盯着?”
藏玉泄气, 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从树上跳下走过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青年反问:“我倒想问你为何一直盯着我?”
藏玉从怀里摸出一个红皮桃子, 笑得坦然,“为了给你摘桃,你尝尝可甜了。”
他的语气诚恳, 笑容也像钩子似的极具迷惑性,似乎已经把自己的真心捧上,然而, 青年抬头, 看向他跳下的枝叶葱郁的高树, 面无表情道:“这是棵香樟树。”
“……”
藏玉嘴角笑意僵硬,直接塞进他怀里,“好吧, 是我特意买给你的。”
几乎拙劣的演技,讨好也十分敷衍,没人会看不破这种伎俩。
“你在怀疑我?还是在警惕我?”
藏玉坐在他对面,一手撑着下巴,手指敲着桌子,半个身子朝他逼近,“我确实在怀疑你。”
在那双眼泛起微妙的波动时,一只手抚摸上去,顺着俊逸的眉毛直到眼角,细微的痒意让一排羽睫止不住轻颤。
“我怀疑你是不是假的,会忽然有一天跑回画中。”
那只手并未停下,忽然顺着衣襟探入胸膛,滚烫的心跳就在他的掌心,藏玉用力捏了下,青年闷哼一声,要起身又被他压下。
“呼——”
不知从哪吹断的树枝,对着藏玉当头砸来,不过他早有预料,抱着人在地上滚了一圈,那根断枝正直直插在他方才所站的地方。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瞧着四周平淡道:“没有风,好端端的树枝怎么断,还断的不偏不倚。”
青年:“山中飞鸟走兽甚多,说不准”
藏玉嘴角掀起笑意:“说不准,又是哪只发了情的野猫在调皮。”
“”
果然有人在暗中监视,他的感觉没有错。
就是不知道这人为了他的主子能忍到何时。
“我有件私密的事情想和你进屋谈。”
青年脸色一黑,捏紧手边杯盏:“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那不行,谁知道又被哪只野猫偷听去了。”
杯盏被重重放在桌上,响声清脆,“那我们之间无话可谈。”
“怎么无话可谈。”藏玉故技重施伸向他的脸,青年直接打飞这只不安分的手,哪知扇动的袖口却抖出白色药粉。
藏玉故作惊讶:“你怎么把我的麻药拍出来了,没事吧?”
青年浑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搭着胳膊半抬进房间,隐忍的牙关紧紧咬着,平静的眸中已然聚起翻腾怒火,“你想谈什么?”
藏玉把他放在床上,转身关了门。
“情蛊焚身,难以抑制,公子不如为我解了?”他一步步逼近,闲庭信步,却让靠在床上的人脊背绷紧,红润的唇瓣笑意荡开却恶劣味十足。
“哦,我忘了,你好像不能拒绝。”
“畜生!找死!”
紧闭的房门被忽然踹开,惊风吹过,藏玉后脑一疼,昏倒在地。
暗卫急忙给他喂了解药,待他恢复无恙才放心。
望着地上的罪魁祸首怒起拔刀,“大人,我忍不了了,我现在就剁了他。”
青年伸手拦住,暗卫不可置信:“大人,您——”
“你听不出他在诈你?”
暗卫顿住,一番挣扎过后放下刀,“那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置于险地。”
“不必多言,你玩不过这小子。”
暗卫不服气,“若不是大人三番两次护着,我早就杀了这小子。”
青年无声叹气,看了他一眼,暗卫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直到听见大人对地上昏倒的人说:
“他根本没晕。”
这小子是装的!
他居然没发现。
难怪大人那样看他。暗卫几乎无颜抬头。
藏玉见装不下去,只好拍拍灰尘爬起来,他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蔽,却不想这人如此眼尖。
他笑着看向暗卫,“原来那只野猫是阁下。”
暗卫知他在嘲讽自己,手里的刀快要忍不住拔出,“大人,我不杀他,就打一顿也不行吗?”
藏玉笑着说:“不至于吧。”
“不用打,下毒就行。”
那张漂亮的脸又如此平淡地说出恶毒的话,藏玉笑意淡了,被暗卫捏着下巴灌了瓶药。
苦汁入喉,头晕目眩,昏倒之前,藏玉还安慰自己幸好没有摔在地上。
确认人真的昏过去,暗卫才抱怨:“这小子一大早就来盯着大人,大人连调查黑山的机会都没有。”
*
两人走后,一只白色飞虫悄然飞来,落在藏玉手背,吸去毒血,白色的翅膀顿时变成黑色。
紧闭的眼猝然睁开,看向手背的虫子,打开手环:“辛苦了,好好休息。”
虽没见两人的影子,但不用猜,他就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
青年回到当初与许藏玉相遇的地方,查探一圈并无发现异样。
“若皇陵在此,必有入口。”
青年拿出罗盘,几番测算最终看向那处峭壁之上凸起的石台,暗卫心领神会带他上去,拨开遮掩的藤蔓果然有处山洞。
走向最深处,那是一道紧闭的石门,看似普通,青年却认出了上面用于皇室的雕刻。
“先帝死后,无人知道所葬之处,数朝数代累积的财富全部带进坟墓,可百姓依旧在为被榨干血汗的痛苦挣扎,若能将这些财物带回,也不算辜负陛下的期待。也许,陛下的期望真能实现。”
他激动地说着,却发现青年许久未语,“国师大人?”
“没事,打开吧。”
暗卫推向沉重的大门,刚推开一条缝隙,里面就有一个黑色的东西飞速窜出,“什么东西?”
他拔刀警惕,身边却忽然一声闷哼,青年捂着手臂,面色煞白,“快把门关上!”
暗卫透过门缝看了眼,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多得让人头皮发麻,他赶紧关上石门,去看青年的手臂。
皮肤之下不断涌动,那虫子居然钻进了大人身上。
“拿刀挖出来。”
暗卫取出匕首,刚要下刀,那东西居然见鬼似的,钻进肉里看不见动静,除非把手臂的肉全部划开翻找,不然根本看不到。
两人面色顿时凝重。
暗卫头顶冒虚汗,“皇陵里怎么会有这种鬼东西?”
洞口处传来脚步声,是本不该出现的人。
“你们真以为里面的宝物那么好拿?”
青年定定看着他,似乎也没有多少惊讶,“你能拿到里面的金子,那你知道对付这东西的方法?”
暗卫咬牙,躬身请罪:“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小公子能救救我家大人,您要什么,我一定奉上。”
藏玉调笑一句:“既是我心系之人,那自然是要救的。”
他拿过暗卫手里的匕首划破自己手指,放在青年手臂上,不一会儿里面就有东西冒了头,跑到他手上,舔食着鲜血,但这远不能满足贪欲,吸了血之后又想顺着伤口钻进血肉,被藏玉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一把烧了。
这东西,遇火即燃烧得极快。
他逼近青年,笑容放肆,“救命之恩,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暗卫已然变了副面孔,藏玉挑眉,“过河拆桥?”
暗卫神情高傲,“反正你也没用了,还敢肖想大人,死不足惜。”
藏玉叹了声:“唉,刚才只顾着杀虫,忘记解你主人身上的虫毒,瞧我这记性。”
暗卫僵住,看向自己大人难看的脸色,摸不清他话里真假,却也不敢让大人冒一点风险。笔挺的脊骨瞬间弯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颅压得极低,羞愤欲死。
“是我无礼,求小公子莫要怪罪。”
他面色屈辱,脸也涨得通红,好像在说十分难为情的事,“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好了,求小公子放过我家大人。”
通红的眼几乎是被人逼着要哭出来,藏玉笑意难止,京城来的人莫不是傻子。
回回都上当,当当不一样。
眼前的少年狡猾又可恶,把人戏耍到难堪的境地,仍旧紧逼不放,可扪心自问,又难叫人生出厌恶。
青年失神片刻,才道:“他行事鲁莽,有得罪之处我替他道歉。若你真想我以身报恩,还需等我完成圣上托付。”
暗卫见了鬼似的抬头,藏玉几乎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不是吧,这人莫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这么屈辱的要求也能答应?
“你若不放心,我可以先写婚书。”
藏玉轻咳两声:“那你现在可以说自己姓甚名谁,来做什么了?”
严实的嘴终于被撬开。
“我是我朝国师萧问心,受陛下所托寻找先帝皇陵。”
“锅什么师,做大锅饭的师父?”
萧问心面色一僵,暗卫更是差点破口大骂,小地方的人就是没见识,什么大锅饭的师父,那可是连陛下都尊敬的国师大人。
“我们大人才不是什么大锅饭师父,国师可是能夜观星象,占问天下大运。”
藏玉哦了声,“原来你是个臭算命的,那还不如烧大锅饭的呢。”
两人都被他哽住。
藏玉却笑得开怀,“你们这些京城来的人真有意思。”
藏玉朝洞外走去,回头看向两人,“里面的东西你们带不走,别想了,那些金子可都要用命来换的。”
已经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想轻易放弃,暗卫紧追着问:“既然这东西怕火,若放一把火烧尽呢?”
“真有用,用得着你们动手,那东西藏在黄金里面,烧不了,也烧不干净。”
萧问心:“别说了,皇陵的事就此作罢。”
暗卫:“那陛下”
洞外之人嘲讽:“看来天意如此,不想这些血汗钱落到你们狗皇帝手里。”
暗卫当即怒了,“你胡说什么,我们陛下才不是昏君,若不是奸佞当道,天下必不会是这般。”
藏玉不在乎他们说什么,狗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哪个不是剥了百姓一层皮,就算是死了,钱财这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他们还要留进坟墓。
如今怨声载道,各地动乱,王朝大厦摇摇欲坠,他们才终于怕了吗?
谈笑淡去,萧问心才从那双眼中看见浮现的疏离,他追上几步,这种距离仍未拉进。
“回去告诉你们陛下,他的期望怕要落空了。”
“陛下那里我自会禀明,”他走得更近,“但你既能取出黄金,真以为不会被人盯上?”
藏玉的眼中浮出冷色,“你在威胁我?”
“我对那些黄金不感兴趣,但感兴趣的大有人在。我既知道你知皇陵所在,别人焉能不知。”
少年额间的银光抹额黯淡了些,转身流苏叮铃,清脆悦耳,“多谢你的提醒。”
他像小鹿似的跳下峭壁,消失林中,风也追不上那道身影,来时匆匆,去也匆匆,就连告别都没有就突然离开。
但总会有人,因为短暂的到访,怅然若失。
“大人,我们回京吗?”
“我写信,你即刻带回给陛下。”
暗卫不放心,时逢乱世,他怎能留下大人一人在此,况且那小子总是觊觎大人美色,他走后,岂不正合贼子心意,“大人,我”
“不必多说。”
他看着萧问心将密函写好递交给他,便知大人心意已决,犹豫片刻道:“大人不走不会是因为那小子吧?”
萧问心居然没有反驳,暗卫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发现了什么,他家万人尊敬的国师大人,居然被一个山野之人拐走了。
而且还是个男的。
难不成大人真要给他做妻子。
他几乎忘记怎么和大人告别的,忍着眼泪,拿着那封密函,失魂落魄回了京城。
萧问心回到茅庐,住了几日,鸟语风声依旧,却比往日更加寂静,门前树影匆匆,再无嬉笑躲藏的影子,抽离一抹烟火气息,这里既然凄潦得心慌。
房中并无留恋之物,他关了门,便走出深山。
第53章
“三月花香酿春蜜, 春蜜做得桃花酿。甜口圆子配桃肉,一口香汤保难忘。”
街上的吆喝一声一声,伴随着桃花芬芳入了口鼻,那股子甜味似乎也吞入腹中, 往来的常客听到秋娘子的声音便不自觉吞咽口水。
摸着口袋里省下的银子也要去吃一碗。
老爷子走过来, 秋娘子便已经提前为他盛上一碗,不过今日和往常不同, 老爷子并非独自一人, 身后还跟着一只摇着尾巴的可爱玩意, 通身雪白皮毛,看着叫人十分喜欢。
“老爷子,今天出来遛狗呢。”
老爷子眉毛一挑,“什么狗, 这是狐狸。”
秋娘子没注意看,又打量两眼瞅到尖尖嘴筒子才认出这胖成球的小玩意是只狐狸,“我就说哪有小狗这么漂亮, 原来是只狐狸,老爷子原来喜欢养这种小东西。”
他叹了声,神情满是嫌弃, “是我那不成器的大孙子,送我的小玩意,和那小子一样闹腾的很。”
老爷子在旁边桌子坐下, 不忘把小狐狸放到自己膝盖上, 这哪里是嫌弃, 分明是喜欢极了,和平时夸赞孙子的语气一模一样。
说到老爷子的大孙子,她似乎好几日都没见到人影, 也知道又忙着做神仙渡谁去了。
清脆的叮铃声随风飘动,耳灵的秋娘子听到动静,笑着遥遥望去,果然看见他过来,身边跟着位妇人,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
秋娘子惊了又惊,藏玉已经走到她跟前,“一碗甜汤。”
“没有。”秋老板冷漠道。
“秋姐姐,就算不愿卖给我,也给这孩子吃一碗。”藏玉笑着说。
“谁的孩子,你的孩子?”
藏玉噗呲笑出声:“我哪有这么大的孩子,她是方夫人的孩子,因战乱丧夫流浪至此。”
秋娘子神色稍缓,递来两碗甜汤,“你带她到一边吃吧。”
方若看直了眼,藏玉笑着放下她,带她坐下,另一碗给了方夫人。秋娘子见此道:“你再找我要可没有了。”
平日藏玉嘴馋她的甜汤,一口一个好姐姐的一定要她留他一碗,今日却十分正经。
“秋姐姐,方夫人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她日后在这边做些小买卖,你帮忙照应照应呗。”
果然,这小子又做滥好人去了。
虽为这傻小子担心,却一句话骂不出口,若不是他的烂好心,她根本做不了小生意,居无定所,和那些流民一模一样。
“行了,我知道了。”她不情不愿敷衍着。
藏玉却递过来几锭银子,“往日喝甜汤姐姐都不收我的银子,今日姐姐必须收下。”
秋娘子这才动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缺你那几锭银子,我说过,我这甜汤铺还开着就不会短你一口吃的。”
藏玉被她打发下去,和老爷子坐一桌。
才几天不见,小狐狸居然胖了一圈,就是毛多了点,老爷子深蓝的袍子都蹭白了一层,见他过来,摇着尾巴嘤嘤叫个不停。
蒲公英似的毛呛了藏玉一嘴,“别摇了,毛都掉碗里了还怎么吃。”
老爷子怒瞪一眼,“凶什么,就跟能把你吃死似的,它还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藏玉:“”
说好不养祖宗的呢。
方若吃饱喝足,待不住跑到桃花树下玩,却见一人抱臂坐在树下已经占了位子,刚要走,就被人叫住。
“小丫头过来。”
方若老老实实过去。
“听说玉安有位点石成金的仙人,慈悲善良救济流民?”
“你说的是扶光仙吧。”小丫头眨着大眼睛。
“玉安真有仙?”
小丫头非常骄傲,“当然有啦,我见过,可好看了,人还非常好。”
男子笑意中有一丝不屑,“扶光仙?何人敢与太阳比肩,真是大言不惭。”
“不是这样”
小丫头怒了,“因为太阳的光辉才不会吝啬于人,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能感受到它的温暖。”
“你是谁?打听这做什么?”
来人拨开花枝,桃花簌簌落下,裴舒的眼神也跟着晃了下,须臾,收敛眼神道:“若真有仙,我也想求仙人点石赐金。”
他又补充一句,态度十分诚恳,“我逃难过来,听到传闻,希望能得到庇佑。”
此人穿着潦草,长得并不潦草,还有种不同于普通人的气质,面上沾了尘泥,可窥见的眉眼十分俊秀。更让那种说不出的气质显得突兀。
“你是流民?”
男子点头。
藏玉却猝然笑道:“我看更像是骗子。”
“回家吧孩子,世上哪有点石成金的仙人呢。”
男子表情僵住,方若也朝他龇牙咧嘴,“有手有脚还要行骗,坏人。”
两人走远。
男子走到面摊,老板端上一碗肉丝面小声道:“少将军,他们都说有玉安有仙,但没人说是谁。不过,据我们所查,那小子最可疑,要不我们直接把人抓起来。”
“先别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藏玉牵着方若回去,背后却轰然一声。
“没钱来吃什么饭,骗吃骗喝啊!老子最讨厌吃霸王餐的人!”
少年被人踹倒,老板仍不解气又上去踹了好几脚。少年抱着头一声不吭忍着痛十分狼狈。
方若不由皱眉:“他好可怜啊!”
“老板,他的饭钱,我替他付了。”
见有人出钱,面摊老板这才停手,收了钱不忘威胁一句:“下次再敢吃饭不给钱就滚出玉安。”
藏玉蹲下身看着蜷缩地上的少年,“没钱怎么不去挣钱?”
少年低声道:“他们嫌我笨手笨脚,你……能不能收留我?”
细长的手指抬起这张脸,笑意深沉,“你身体如何?”
“没有大病,就算有病我不会拖累你,只要你给我一口饭吃。”
“哦,那腰力如何?”
少年疑惑一瞬,“要我干活的话,我不缺力气,只要你不嫌我笨。”
藏玉笑意更深,“行,那跟我回去吧。”
秋娘子远远看着不禁皱眉:“老爷子,你家大孙子怎么还往家领男人。现在乱世,要是个心怀不轨的……”
老头子拄起拐棍气得哆嗦,“臭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把人带回去后,藏玉就把他领到自己房间,“把自己洗干净。”
他甚至还好心拿了自己的衣裳给他。
裴舒虽然心里有些微妙的感受,但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将身上清理干净,至于递给他的那件衣裳略微小了些,穿着浑身勒得慌。
“好了吗?”
外面的人只敲了一下门就果断进来,裴舒心中已觉冒犯,忍耐着脾气做出默不吭声的窝囊模样。
“衣服小了?”
裴舒轻声嗯了句,倚在门边的人笑意不明,踱步靠近,手掌抵在他胸口鼓起的肌肉上,“身材不错,经常习武锻炼?”
这小子果然在试探。
“学过几年功夫,只有一身蛮力。”他低眉顺眼完全是憨厚的老实人。
藏玉挑起他的下巴,打趣:“做什么苦力,这么漂亮的脸蛋可惜了。”
初见他,整张脸都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眉眼漂亮的不像话,洗干净后才发现整个人都漂亮得不像话。
触碰下巴的手指酥酥麻麻的痒,楚舒忍着没有发作,脑子里已经想着把这狗爪子剁下的冲动。
他越是沉默,那只手越是放肆捧住他半张脸,另一只手握住腰肢,“我家不缺做苦力,但缺红袖添香的娇人。”
那双眼盯着挤到肌肉鼓起的胸口,“不合适就脱了吧。”
“”
裴舒脑袋空白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这小子的意思。
居然敢肖想他!做那种龌龊的事情。
他简直气得呕血,浑身肌肉绷得发紧,在对方贴过来的时候,一把将人推开,“原来你也是这种龌蹉的人,要我出卖力气可以,出卖身体绝不可能!”
藏玉也是遇上能跟他飙戏的人,顿时玩心大起,更加作弄,恶霸似的将人一手抵在墙上,“进了这个门,你以为还能出得去。”
裴舒咬牙,暗中捏紧拳头,杀意刚起,一拐杖就抡了过来,不过打的是他面前的人。
那一棍用劲十足,脚下的地砖都砸得粉碎,藏玉庆幸自己躲过,拍了拍胸口。
“你现在无法无天了,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情都干!”
老爷子骂完他,看向旁边站着的人,顿时了然。
好标志的人,貌若好女,也许就是个女人,毕竟乱世,这幅模样肯定招人惦记,女扮男装许是不得已为之。
难怪这死小子要凑上去。
他揪着藏玉耳朵把人带出去,质问:“你是不是看出人家身份了?”
藏玉眼神一亮,“爷爷你也觉得他身份有问题。”
“还用你说,我这双眼见过多少人,能看错。”
藏玉认可点头,暗想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居然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等我再去试探一番,若真有问题,需先下手为强。”
藏玉心中正筹谋,脑袋结结实实被拍了一掌,“你知道人家不容易,还要去欺负!下手!你还敢下手!”
藏玉被拍懵了,“您老糊涂了吧,不抓住时机下手,让他察觉哪还有机会。”
“厚颜无耻!实在无耻!”
老爷子气得发抖,不知他居然歪成了这副样子,看到房中走出来的人更觉愧疚。
“姑——公子是我教导无方,你放心这小子我已经教训过了,他要欺负你,你跟我说。有什么困难也尽管开口,不用害怕。”
藏玉:“”
老爷子这是喝多少。
深夜,妇人将孩子哄入睡,窗户却忽然被扣了三声,像催命似的,一声声叫她心颤。
妇人小心翼翼轻步出去,看到门前俊美的年轻人却像是见了鬼一般。
“方夫人似乎过得不错。”
妇人的头压得更低,“多亏了玉安的好心人收留。”
年轻人逼问:“是好心人,还是所谓的扶光仙?那人究竟是真会点石成金,还是偷了皇陵的宝物。”
妇人连连摇头,“我不知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方夫人我是见你是个聪明人才同意和你的交易。
“只要你找到皇陵踪迹,就救回你被叛军抓去当壮丁的丈夫。我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想要我做事得拿出诚意。战场刀剑无眼,你丈夫的命能不能保住就全看你自己。”
方夫人藏起袖下微微颤抖的手指,“玉安根本没仙,只不过有一些好心的善人,还会被传成这样。”
裴舒冷哼一声:“据我打探的消息是个叫藏玉的人救你的?”
方夫人的瞳孔倏然紧缩,她正想开口遮掩,巷口却传来男人疯癫的大笑,“哈哈哈,发财了,发财了。有宝贝,山里果然有宝贝。”
男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把黄金如意,这是宫里才有的东西,皇陵果然在这里。
“受了点小小的恩惠,就想替他遮掩,你知不知道朝中的大军急缺军饷。”他的讥讽,让方夫人脸色更加苍白。
方夫人泣不成声,“可你们杀的叛军是百姓。”
裴舒:“烧杀抢虐,这些人可不是百姓,不过是想坐山称王的土匪。”
巷口处传来交谈,裴舒隐入黑暗。
“秋姐姐,这么晚拉过出来做什么?”
“快点走,来不及了。不知道哪个上山打猎的去黑山摸到了宝物,大街小巷的到处喊,我知那里的东西只有你能安全拿出来,若是这人到处嚷嚷,叫所有人都过去,出事了怎么办,我们赶紧让他闭嘴。”
前面的男人喊得中气十足,一直在强调重复一句话,听多了竟有些诡异。
两人超近道拦在男人面前,“停下。”
男人像是听不见,依旧疯了似的,往前跑,“宝贝哈哈,黑山有宝贝。”
夜里看得不是很清,走近后,秋娘子被吓得直吸气,这人的整个脑袋已经被啃掉一半,里面挤满了黑黢黢的虫子,就连两个眼珠子也已经被吃掉,往下淌着两行血泪。
这哪里还是活人!
快要靠近时,藏玉泼了他一身药酒,用火折子点燃,噼里啪啦黑色的虫子烧干净之后,这具早就死去的尸体才恢复平静。
秋娘子吓得不轻,处理好现场,拉着藏玉赶紧离开,若是有人看到反而说不清楚。
两人各自回去,藏玉却听到身后一声声跟过来的脚步,转身回头,抬手落刀,被截住动作。
是个让他吃惊却并不意外的人。
“是你。”
转眼间,藏玉便被锁住双手,掐住脖子,对方的招式分明是个练家子。
“你早对我警觉,还陪着我演戏。”
他做着曾经藏玉做过的动作,掐住纤细的腰肢,果然看到他僵硬的脸色,可裴舒的报复心已经未止,继续深入衣裳内里,几乎将这身嫩皮掐出水来。
直到手心微潮粘腻,被他掐住的人细细轻颤方才罢手。
“这才叫冒犯,下次记得演的真一些。”
第54章
境遇逆转, 原本施加裴舒身上的屈辱,一并更为过分的还给了某人。
要怪只怪这小子不长眼,他裴舒向来睚眦必报。
“你是想我继续下去,还是说出皇陵入口?”
“松开, 我说。”他的声音微颤, 眼也是红的,哪有初见那副嚣张模样。
大抵是出了恶气, 裴舒看他顺眼不少, 大发慈悲放过他。
可怀里的人就跟滑溜溜的鱼似的, 撒手就跑,但裴舒怎么可能让他逃脱,几步追上去将人狠狠抵在树上,“真想让我教训你, 亲自撬开你的嘴。”
裴舒把人提起来,还未动作腰上就挨了一记,坚硬的石头砸得脊椎生疼。
“谁他妈偷袭老子。”
黑夜里走过来的一袭白衫十分显眼, “裴少将军,这是不当将军,改行做了土匪?”
从那股痛劲缓过来, 裴舒咬着牙道:“原来国师大人早就查到消息,正好省得我费力去寻。”
萧问心的一句话让裴舒当即变了脸色,“皇陵里的东西, 不能拿。”
“萧问心你我同为陛下谋事, 如今你说这话是打算据为己有?你究竟是陛下的忠臣还是朝中那□□佞的走狗!”
萧问心脸色未变, “若你看清了那具尸体的模样就知道皇陵里的东西拿不走。”
裴舒显然不信,“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呢,为何这小子能拿?”
“我要亲眼看到。”
争论的结果是裴舒被萧问心带到黑山亲自查验。
石门已经开了一条缝, 应该是那个闯进的男人进去拿了金如意,靠近时,萧问心还不忘提醒他一句:
“少将军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里面的东西随时都能出来。”
街上疯跑男人凄惨的死状历历在目,裴舒也不由紧张,放轻脚步呼吸,从那道缝隙中往里看,呼吸差点不稳。
黄金做砖,玉做灯,里面的金碧辉煌一眼望不到底。
可楚舒察觉到细微的动静,有些金子长了脚似的在地上跑,仔细看地下是细细密密的黑毛长腿。
撞到金山叮的一声,上面冒出无数黑黢黢的头,看一眼就足够头皮发麻。
他注意到大殿中的一口黑龙棺,那些虫子正是从那口黑龙棺中跑出来的。
“这是”
“黑龙祸世。”
两人齐齐看向萧问心,藏玉眼中不解,裴舒却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一直看不惯萧问心装腔作势的仙风道骨,但此人勘星之术从未失手。
黑龙祸世,人间永无出头之日。就是萧问心为岌岌可危王朝观的最后一象。
可到手的金山银山难道就这样轻易放手?
“那除祸的方法呢?”
萧问心顿了下,余光瞥向身边的人后又不着痕迹收回,“没有办法,王朝中数以百代生出的恶,哪能轻易除掉。”
裴舒不管萧问心卖什么关子,啐了句:“没用的死妖道亏得陛下那么信任你。”
锐利的眸光落在藏玉身上,“那他怎么能拿出这里面的东西?”
怀疑到他身上,藏玉不得不解释:“将军割了自己的手引诱里面的东西也会出来,能不能杀得死,杀得完就看将军的本事了。”
裴舒脸色难看,藏玉继续逼问:“难道没这些金子,将军就拿不起刀,打不了天下。”
很明显的激将之法,裴舒还是被他气的一肚子火,“没了金山,我裴家军照样能打。”
察觉他的想法有所松动,藏玉适时恭维一句:“将军果然厉害。”
心头那股气就这么顺了不少。
裴舒头也不回走出去,却发现黑山已经被兵围住,在初升的晨光中,他看见那张严厉的脸。
“我儿果然争气,这么快就发现了皇陵位置。”
“父亲?”
来人神似裴舒,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容依旧俊朗,只是同裴舒那股少年郎的高傲不同,眉眼尽显刻薄,不近人情。
裴舒心中一沉,看向男人身边跟着的兵顿时明了,他的手下居然已经告知父亲。
身后少年讥讽:“小将军原来还留有后手。世人果然为财可以不要命,他朝若是命丧于此,你们正好可以给老皇帝陪葬。”
短短时间通往峭壁之上的悬梯已经造好,裴原大喜过望,一挥手喊道:“快搬!”
裴舒阻拦:“父亲,里面都是吃人的鬼东西,皇陵里有再多宝藏也比不上命重要。”
裴元笑意沉下,叫人查探果然如此。
“父亲,现在你总该信了——”
裴原拦住他的话,眼神如钩望着在场几人,“玉安有人动了里面的东西,是谁?”
他的目光落在风格迥异的少年身上,藏玉瞬间感到被某种阴冷的东西盯上,后背发凉。
“解法?”
连询问的语气都是倨傲的,不容商量,更似审问。
“里面便是黑龙之祸,谁碰了需要将命交上。”
萧问心不冷不淡的声音,叫裴原直咬牙,腰间佩刀瞬间拔出,“那我就斩了这条黑龙。”
寒光凛冽的从萧问心面前划过,落到藏玉脖子上,眼中的漠然根本没有把两人放在眼里。
藏玉冷声:“这东西居于黄金,吃人血肉,谁有诚意割肉换金自然能得到。”
缄默几息,裴原才放下刀,单薄的唇角笑起来讽刺十足,“难怪都说玉安有仙,以肉换金,渡济百姓,你真是好伟大啊。”
说着裴原大笑起来,像是被他的话逗到,“世上居然还有你这个奇葩的蠢人,简直愚不可及。”
他对着旁边的小兵道:“看到里面的金砖了吗?谁能拿出来,万两的金砖就是谁的!”
里面的虫子虽然吓人,但终究只是小虫子而已,他不信这东西脚踩不死,刀砍不断。
小兵们在战场当一辈子马前卒,有的不声不响死了,有的运气好熬到最后,都未必能升官加爵,得到几辈子花不完的万两黄金。
如今,有将军承诺,很快便有人蠢蠢欲动。
扒开窄小的门缝,依次进去,拿刀撬起地上整齐码放的金砖,最后刀也不要了,左手右手各拿几块,憋到脸上通红也拿着不放。
他们的动作不算很重,没有发出太大动静,那些虫子毫无反应。
压弯了背弓身走到门口,几人欣喜若狂,“将军这金砖是我们的了吗?”
几人不知金砖里面有黑色的东西冒了头,咻得钻进嘴里,金砖咚咚砸在地上,几人痛苦扣着嘴巴,只呕出一大口鲜血。
门外的人惊得后退几步,里面的人挣扎着要出来,“将军救我!”
裴原脸色难看,当即喊道:“射箭!”
几人没有爬出来就被乱箭射死,短短瞬间几具结实的身体就干瘪下去,就只剩一张皮在骨架上挂着,可那些东西显然尤为满足,咬破脸上的皮子探出头,对着外面的人虎视眈眈。
裴原凶狠地揪过藏玉的衣领,掐着他的脖子,“还不说实话,这东西要是出来,我第一个把你喂它们。”
“用火烧。”
小兵赶紧把火油火把丢进去,怪异的嘶叫之后,虫子烧成黑灰,里面那些蠢蠢欲动的虫子见状全都钻进了金山里。
裴原这才松手,叫人重新把尸体上的金砖搬出来,果然再无事发生。
那些表面光亮漂亮的金砖上隐藏着几个虫洞,也不知道里面这些黄金还藏了多少。
裴舒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严厉的人,但他第一次见到父亲对自己手下的人也如此果断狠绝。
犹豫再三恳求:“父亲放弃吧,难道你真要拿人命换这些金子。”
“有何不可。”
一时间寂静得可怕,藏玉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的冷,这股冷意久久不散,盘踞在头顶俯视众人。
裴原:“如今最不缺的就是人命,裴舒你怎么连这点都想不到。”
那只手轻轻搭在裴舒的肩膀上,像是个慈祥的父亲教导孩子那般,可裴舒却被压得喘不过气,“父亲你想做什么?”
裴原没有回答他,收回手,“等你站到我这个位置就明白,乱世中,心软是病。”
*
接连晴朗的玉安,天气阴沉了几日。暴雨突然而止,惊雷在头顶劈得人心惶惶。
不知从哪来了一批兵,围住玉安,四周建起的哨点,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心底蒙上了层阴霾,连烟火气都淡了许多,平日的嘲讽笑骂都有了禁忌,生怕不小心招惹到哪个贵人。
如今暴雨不停,更是没有人愿意出门。
关起门来,也忐忑不安。
玉安有个傻小子不见了,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家,不知是不是被暴雨困住忘记了回家的路。
街上有个打伞的老头拄着拐杖,身上背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一只白毛小狐狸,探着头张望不停。
老头挨家挨户扣问:“你看见我家小子了吗?”
紧闭的房门三两两打开,所有人纷纷摇头,老头叹气,眼中含泪喃喃道:“这小子指定跑哪野去了。”
秋娘子撑着把伞冒雨出来,小声道:“那小子还没回家?”
老头浑浊的眼珠子浮现光亮,“秋姑娘你见过我家小子。”
秋娘子压低声音:“前几日晚上,有个从黑山里出来的人被虫子吃了,我和藏玉把尸体处理之后,就各自回家,难不成这小子去了黑山?”
“这些兵忽然过来,是不是发现了黑山里的宝贝?”
两人都变了脸色,急忙赶往黑山,可到了山脚就被拦住去路,黑山再不准任何人进入。
布袋里的小狐狸鼻子动了动,跳出来在地上嗅个不停。
“小白,你是不是闻到那小子的味道?”
小狐狸急得呜呜叫,冒着大雨冲进去,小小一只并不起眼,即使有人看见也不会对一只走兽在意。
营帐中,藏玉坐立不安,裴舒拎着壶酒坐在他旁边。可面前那张笑眼再也没有任何温度。
只剩疏离、防备。
“你们打算用谁的命换?”
裴舒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这几日同样被人隔绝在外,不准参与皇陵开采,他的父亲居然像防贼一样防他。
他丢给藏玉一身小兵的衣服,自己也脱了衣服在一旁换好,“想去看的话,就自己跟上来。”
越是往里走,戒备越是森严。两人趁雨进去并没有被发现,几个小兵推着木车小心从上面下来,因为雨大地滑,木车直接掀翻,盖在上面的麻布掉下,金灿灿的黄金滚了一地。
看守长官见此怒骂:“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不要命了,还不把金子都捡起来。”
这些金子里没有虫子,已经炼得干干净净。
两人脸色都不好看,继续深入黑山。
大雨终于停了,远远便能看见冲天的袅袅黑烟,还有奇怪的嘶吼声。
这里已经建了铁索桥通往峭壁上的山洞,而峭壁之下建了巨大的熔炉,浑身包裹铁甲的人推着小车,将金子倾倒进熔炉中。
紧接着,另一边小兵已经压着囚犯上来,被捆着的人惊恐地看着里面还没烧干净的骸骨,不肯往前,被小兵用刀在身上割出一道口子,推进熔炉。
鲜血渗进黄金,闻到味的东西从里面钻出来,从囚犯身上的破口处钻进皮肉,大快朵颐。
观察到差不多的时候,守卫命令放入火油,怪异的嘶吼声之后,袅袅黑烟又起。
巨大的熔炉火焰滔天,底盘小口被打开,光滑干净的金子随着灰白骨灰倾倒而出,又被木车拉出去。
那句冷漠的声音又飘在头顶。
“如今最不缺的就是人命。”
但是缺钱,谁都想要这数不尽的财富。
铁索桥之上,站着一个俯视的身影,冷漠地看这一切,只有看向成堆的黄金时,脸上才浮出笑意。
跟在他身边的人低头道:“将军,人不够用了。”
裴原乜斜着眼,“去抓,这还要我说。”
有人闯上铁索桥,浑身裹挟着阴冷的气息,裴原身边的人刚要拔剑就见这人抬起的脸,“少将军?”
“父亲,我们打仗不是为了保国护民,您现在在做什么?”
“这些是战俘,乱党。古有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你以为这点人算什么?不论今日这里站的是我,还是朝中那些人,只要他们抓住机会,都会想方设法去做。”
“他们的贱命,不值十两银子,但能换来万两黄金。”
裴舒吼道:“可是萧问心已经收到陛下回信,陛下不准再取皇陵财物。”
他被裴原一巴掌扇偏,“蠢货,裴家有兵,有富可敌国的财富,有什么人不会为我们驱策,我们干嘛还要扶持一个傀儡皇帝。”
“被人提着线的木偶而已,学什么仁君治世。他们温家的皇帝吸进天下多少的财富,死了都要把这些东西收揽进坟墓,如今奸佞挟天子把持朝政,祸乱天下也是他们自找的。”
“既然一个废物都能坐上皇位,为什么我裴家不可以。”
第55章
裴原对着身边的人道:“把少将军带下去好生看管。”
那人走到裴舒面前, “少将军对不住了。”
裴舒将人推开,“滚开,我自己走。”
裴原转身离开,却踩到一个硬物, 把脚挪开, 却发现是个金元宝,阴鸷的眸子紧缩, 看向铁索桥尽头, 看守的小兵, 藏在人后,蹲下身又快速起来,低着头眼神闪烁。
等到换班时,跟在队伍身后离开。
“发财了, 发财了,这些金子都是我的。”
只要走完这段栈道,找个地方藏起来, 就没人能够发现。
可前方的光却被一道阴影挡住,巨大的身形拉长,将面前的路全部踩在脚下。森寒的盔甲包裹严实, 只有一双露出眼冷漠无情。
小兵笑容僵硬,像是迟钝卡住的机器,许久才做出反应, 又在瞬间扭曲成惊惧的表情, 捂着胸口, 后退几步,“将、将军。”
“怕什么,莫不是做贼心虚。”
裴原迈进一步, 落到他胸前鼓起的地方,“怀里藏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我真没拿里面的东西。”
蠢笨的解释,完全不打自招。
裴原声音讽刺:“你觉得有命把这些东西带出去?”
小兵心如死灰,拿回胸口的几块金子,跪在地上恳求:“将军是我一时鬼迷心强,看在我和您征战多年的份上,放过我吧,我保证绝不再犯。”
副将发觉此处异常,赶紧过来,怕自己因为看管不利遭到裴原迁怒,当即拔剑。
“将军在前线拼死平定叛军,没想到后方竟然出了蛀虫,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军威何在!”
他记得这小子平时跟在将军身边也算忠心,怎么这点诱惑都经受不住。
“将军,我都八年没回家了,我只想回去的时候,尽点孝心,将军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磕头的声音碰在地板上咚咚响,听得裴原十分烦躁,没一会儿地上就印出一道血迹,咚咚的声音更为响亮,甚至有些诡异。
像极了空心的葫芦发出的声音。
副将也听得后背发凉,“你小子疯了吗?快停下。”
可是小兵仍旧未停,继续僵硬的动作,随着一声清脆的崩裂,小兵的半个脑瓜都磕了下来,像是砸破的葫芦,里面空荡荡,只剩一个空壳。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跪着的小兵,却匍匐前行求饶,裂开的脸上还在求饶,“放过我吧。”
副将回过神,赶紧挑了旁边铁锅的火油,大火顿时将小兵吞噬,有几只虫子从小兵身上钻出来烧干净后,小兵才不再动弹。
裴原的脸色极其难看,“全军听令,若有人再盗陵墓黄金,立即处死。”
看守的小兵全都瞪着眼睛吓得不轻,就算心里有点小心思也不敢再动。
实在是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太恐怖,也太恶心了。
谁也不想当第二个空心葫芦。
裴原转身欲走,肩颈处的铁甲忽然动了下,紧接着刺痛之后,脸上的表情僵硬了许久,维持着震惊的模样。
副将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将军,没事吧。”
他低头,发现裴原脚边盔甲衔接处破了一处口子,道:“我现在就让人把将军的盔甲修好。”
裴原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动,“不用,下去吧。”
副将走后,裴原合上头盔,走向洞口处,守卫惊了下,“将军,此地危险,您这是”
“我来查看,以防还有人动了歪心思。”
搬运的铁甲人被裴原赶出去,“去洞口等候。”
裴原行事小心,却一个人深入险地查探。虽然众人心生怪异但也不敢不从。
走到深处殿门前,铁甲头盔卸下,露出裴原那张惊恐抗拒的脸,“不,回去,回去”
可他却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大张着嘴巴。
那些黑色的多脚虫窸窸窣窣从黄金中爬出来,全部钻进了裴原嘴里,直到那张脸不再有任何表情。
*
藏玉藏在角落,腿脚忽然被拉扯住,低头一看,居然是小白,身上的毛被雨淋成一揪一揪,干净的小白爪沾了层淤泥,呜呜地可怜叫着。
他低声道:“小白,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快回去,告诉爷爷不用担心我。”
小白扯着他的裤腿不放,拉扯着他往前,“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他磨不过这小东西,犹豫一瞬,便俯身跟着小白过去。
小东西精得很,专挑刁钻的位置避开看守,藏玉和它一路行至黑山东侧山脚。直到小白停了,望向前面。
一辆辆的囚车上塞满了人,送进黑山,挤得像是关牲畜的笼子。
千里迢迢费劲把这些人带来的目的不言而喻。
藏玉还看到两个意外的人。
方若浑身脏兮兮的,跌在地上大哭,方夫人冲在一处囚笼前,拉着不放,被几个官兵用力拽开,“滚开。”
“你们找错人了,我相公不是要参与叛军,他是被抓去的。”
“好啊,原来是一家的,一并抓了。”
方若哭着要上去追囚车,被拄着拐杖的老人捂住嘴,带下去。
看到方若被爷爷带走,藏玉稍微松了口气。
摸着小白的头,“快回去不要进来。”
他一路跟着囚车来到关押处,从后方翻上高墙,底下看守正在换岗,“上面吩咐,今天就要这批人进熔炉炼金,一定要看好了。”
夜色将至,月亮被乌云遮住,视线昏暗,笛声悠悠,守卫纳闷:“谁在吹笛子?”
刚说完,脖子上就被针扎了一般,几人嘴唇发紫,纷纷倒下。
藏玉跳进来,劈开牢门的锁,将方若父母带出来,“跟我过来。”
“藏玉,你没事就好,你爷爷一直在担心你。”方夫人抹着眼泪,牢中其他人乌泱泱冲出去,军营顿时躁动。
“囚犯跑出来了,抓住他们。”
藏玉扒着地上的尸体,“快穿他们的衣服,趁现在混出去,你们女儿还在等你们。”
两人好在还有几分冷静,没像其他人第一时间就跑,换好衣裳顾不上多言匆匆告别。
“你小子是谁?”
有人发现了他,藏玉转头就跑,慌张中被人拉进一间营帐。
“萧问心?原来大国师被关在这。”
他说着,发现里面还有两人,其中一人明黄龙袍玉带配身,只是眼神畏缩撑不起一身的富贵,另一人倒是明月清风,一身太监服也穿出几分矜贵。
藏玉将这人从上打量到下,手中剑抵上他的面门:“温家的狗皇帝?”
“放肆,你干什么!”穿龙袍的人吓了一跳。
旁边的清秀太监站出来,挡在前面,“寻仇的?”
“你也知道想杀皇帝的人有多少。你们温家的皇帝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多少百姓守着良田几亩还能负债累累,江南大旱又死了多少人,你们知道吗?”
身着龙袍的人从后边走出,声音奸细骂道:“胡说什么,十五年前是先帝执政,少帝在先帝死后几年才即位,年幼无助,凭什么当这个罪名。”
“反正你们温家没有一个好人。”
十五年前,有对夫妻饿死家中,幼儿遭野狗拖食,被一游医遇见所救。同年,京中皇宫,舞乐不休,帝与几女同乐,荒唐暴毙。
那是藏玉才牙牙学语的年纪,可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你应该找我,我才是皇帝。”少年一语三喘咳嗽不停,用帕子捂着嘴,没想到竟咳出一口黑血。
藏玉顿时明白,这两人是换了身份。
“陛下,”小太监哭个不停,拿出药喂他,温千初没吃。
“不用了,还剩多少时间我知道。”
小太监哽咽:“要是再撑段时间说不准就能研制出解药。”
温千初无声笑了,解药不是没有,是历王不给而已。手中的棋子不再听话,以此敲打逼他就范,像小时候那个听话的傀儡一样。
老皇帝的儿子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他这个最为年幼的。
没人问过他的意见就将他推到金銮殿上,用牵丝傀儡线控制半生。
留给他自主的时间太短了,若是再多点,只要十年,未必不能翻盘。
藏玉收了剑,不是不恨了,而是这个病秧子已经快死了,他出手,不过多此一举。
温千初抬眼看向藏玉,眼中没有恨,相反对这个意外闯进的意气的少年郎很有好感。
在那死沉沉的宫墙里温千初没见过这样鲜活的人,爱恨分明,莽撞冲动,留下的每一丝情绪都是浓墨重彩。
死在他手里也算无憾。
“眼下我还有一事未了,结束之后,这条命给你就是。”
萧问心见他冷静下来,道:“陛下要去炸熔炉,你要拦?”
“他?”
温家的皇帝里出了个长心的?
“陛下纵有千般不好,也从未想过害百姓,上无父母庇佑,下无良臣辅佐,陛下活得已经很艰难了,”小太监哭着说,“你要杀就杀我,不要再伤害陛下。”
帐外脚步声沉重,铁甲声清寒,“请陛下随我去见将军。”
小太监拿起披风,将头裹紧帽中眼中含泪:“陛下,我去了,您一定要当心。”
说完,便挺直腰杆,步履端方浑然变了个人,还真有点君王的气势。
*
营帐中,裴原擦着手中剑,营帐外处处骚动,他不耐烦地问:“发生何事?”
副将回道:“有人放了那些囚犯,我们正要把人抓回来。”
裴原平静地说:“不用抓了,就地杀了吧。”
副将一惊,“那熔炉炼金?”
“日后再说。”擦完的剑身更加光亮,照出裴原那张苍白冷漠的脸,右手手指相互磨蹭盘算。
副将觉得奇怪,将军的手上从来没有扳指,这种磨蹭扳指的习惯他只在曾经的先帝身上看过。
“那孩子呢?”
副将愣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是陛下。
“已经在来的路上,今夜军营动荡,将军为何现在要召见陛下?”
裴原那双眼依旧冷,如今还有些说不出的空洞,他压着嗓子说话,在火光映照的阴影中,副将恍惚看到了曾经阴沉不定的先帝。
“我等不及了,这么多年,我可是很想念这孩子。”
第56章
营帐外两道影子走过来, 裴原僵硬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语气迫不及待,“既然来了,快进来。”
明黄的衣角, 从披风下露出, 那张脸始终不肯抬起,似乎很害怕, 但又不肯落了气势腰背挺得笔直。
裴原显现少见的亲和, 走上前道:“不用害怕, 抬起头来。”
他果然看见一双害怕的眼,像打量猎物似的仔细观察,对这瘦弱纤细的身材有些不满,可眼下已然没有选择。
他的血脉如今只剩下这一个。
副将看见来人就知道完了, 可偏偏裴原居然没发火。
“是个乖巧的孩子。”
那种怪异感更强了,副将小声提醒道:“将军,此人不是陛下, 是陛下身边的小太监。他们……居然狸猫换太子,我这就叫人去找陛下。”
和善的脸皮顿时撕破,裴原的面目变得狰狞, “你不是我儿。”
指甲划破小太监脖颈,裴原指尖勾取一抹鲜血,送入口中。
那张脸更加阴森可怖, “你果然不是我的血脉, 低贱的东西也敢冒充皇子。”
小太监被他诡异的举动吓得步步后退, 但裴原没有放过他,手起刀落,明黄的龙袍刹那被鲜血染透。
“除了我, 谁也没资格穿龙袍。”
鲜血的味道浓得呛人,副将闻得作呕,裴原却舔着嘴角,他胆战心惊地看着,那双阴沉的眼忽然看过来。
“你在怕我?”
“不、不敢,只是区区太监何须劳动将军亲自动手。”
作为常年跟在将军身边的副将,他可以无比确定将军已经变得不同,但他绝不能明说,小太监的下场就是明晃晃的例子。
他退后一步,避开快要流到脚边的血,迫切地想离开这里,“将军息怒,我必将陛下亲自带来。”
“轰隆——”
爆炸声响彻天际,冲天火光照亮苍穹如白日,惊叫声在这片山上沸腾起来。
裴原面有惊恐,退居黑暗,“发生何事?”
外面惊呼声不断。
“熔化炸了!”
“有人炸了熔炉!那群囚犯全跑了,里面的东西会不会跑出来?”
“看到那几个小贼了,抓住他们!”
裴原掀开营帐,爆炸的火光已经消退,那双幽幽的眼睛站在高处俯视,大吼道:“给我抓活的。”
温千初拖着病体被两人搀扶,不想自己这个累赘拖累他们,甩开两人的手道:“你们走吧,带着我你们逃不出去。”
藏玉:“闹出这么大动静,你以为我们当真跑得掉!”
“你们当然走不掉。”
沉重的铠甲声步步逼近,裴原摘了头盔随手丢掉,目光从萧问心身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温千初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