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真假千金(中)
楚博士的亡夫虽然没有出仕, 但他出身世家大族,从小痴迷算学,长大后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子。
后来他和楚博士成了亲, 夫妇两个都衷于此道, 整日在一起解题著书, 怡然自乐。渐渐地,楚博士在算学上的天赋竟然超过了指引她入门的丈夫。
“钦天监监正姚大人与我夫君是多年好友, 他们钦天监观天象,定历法,测气象,都要用到算学, 姚大人便常来请教我夫君,我们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来往频繁。”
楚博士哭了一通,同安公主怕她大喜大悲伤了身,赶紧将人请进房里说话, 又让厨房煮了甜汤, 舒缓心情。
楚博士捧着热乎乎的红枣莲子羹, 对着在座几人娓娓道来。
“玉沙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在白榆找上门之前,我们从未怀疑过她不是姚家的女儿,因为玉沙从小就对观星和算学十分有兴趣, 也非常有天赋,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读《甘石星经》, 对姚大人书房里珍藏的星图倒背如流,指着天上的每一颗星都如数家珍。”
姚大人意识到女儿的天赋后欣喜若狂,不但亲自为她启蒙读书, 又拜托楚博士夫妇来教她算学。
“玉沙从小就聪明好学,又孝顺听话。我没有女儿,就把她当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她长到十八岁,姚家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男方就是我夫君家的一个堂侄,叫陈昂。他小时候也常来我家玩耍,和玉沙见过面,一起读过书,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我们两家都乐见其成,只是姚夫人舍不得女儿早嫁,还想再给她攒两年嫁妆……”
楚博士神色黯然地低下头,“早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变故,倒不如让玉沙早早嫁了。”
玉沙二十岁那年,一个叫白榆的女孩儿找到了姚府,说她才是姚家的亲生女儿。
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姚夫人和京郊白河村一名农妇同时被困在一座庙中,传闻有一伙流匪逃窜进山,寺庙就是他们下一个打劫的目标。
一片混乱中,两名孕妇先后动了胎气早产,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又急着收拾东西下山逃命,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就此抱错了两名女婴。
“当时白榆一上门,她跟姚夫人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后来我们又见到了白榆的养母李氏,眉眼间跟玉沙也是如出一辙。”
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这对姚家夫妇也是巨大的打击。
姚夫人心疼亲生女儿在村里受苦,更舍不下精心教养了二十年的姚玉沙,便想着将两个女儿都留在身边,一视同仁。
“我记得,当时姚家夫妇还带着玉沙亲自去了一趟白河村,给白榆的养父母家送了很多礼物,感谢他们养大了白榆,并希望玉沙留在姚家,毕竟她就快要成亲了,从姚家发嫁也更体面。”
“可就在成亲前三天,玉沙突然留书出走,说她没脸再留在姚家,贪图享受养父母的疼爱,要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尽孝,与陈昂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同安公主听得很认真,敏锐地皱起眉头。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姚玉沙与陈昂是青梅竹马,不存在盲婚哑嫁的不情愿,就算她留在姚家身份尴尬,不知道该如何与真正的姚小姐姚白榆相处,可她马上就要出嫁了,又不会一直待在姚家。
只要再坚持三天,她就不再是姚家女,而是陈家妇了。
成亲嫁人,和她孝敬村里的亲生父母并不冲突啊。
沈令月也按捺不住发问:“楚博士,这五年里姚玉沙音信全无,你们就没有怀疑过吗,就没想过去白河村找她吗?京郊也不是很远啊。”
“找了,当然找了。”楚博士道:“第二天姚夫人发现玉沙留下的那封信后,立即就套了马车出城去追人。可是到了白河村,却发现白榆的养父母家已是人去屋空。村里人都说,他们家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全家搬走了,说是去外地投奔亲戚了。”
“白家人都搬走了,姚玉沙去哪里找他们尽孝?”
燕宜也蹙着眉头,这事处处透着不合理的古怪,姚玉沙又怎么会被王二癞子捡回家,成了他的傻媳妇?
同安公主吩咐身边丫鬟出去了一趟,很快带回了一身淡淡血腥气的卫队长。
她刚从审问王二癞子的柴房出来。
“王二癞子交代,他是在五年前上山捡柴火的时候,捡到了昏迷在树林中的姚姑娘,见她形单影只又年轻美貌,便生了歹心,意图侵犯。”
过程中姚玉沙忽然醒来,剧烈挣扎,王二癞子情急之下用石头砸了她的脑袋,将其打晕,又将她藏在一处隐秘山洞,折磨数日,直到她神志恍惚,渐渐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才将她带回村里。
“因为姚姑娘曾说过她父亲是京城里的什么官,苦苦哀求王二癞子放她走,他才越发将她牢牢锁在家中,又偷偷找神婆买了些能让人犯迷糊的药粉,隔三差五就给她灌下去……”
“看来,他只是单纯的‘运气好’了?”
同安公主握紧了扶手,露出一个森意凛然的冷笑。
“既然如此,也不用留了。”
她面无表情吩咐:“拉到城外没人的地方剁了,别脏了我的公主府。”
“是。”
卫队长应得干脆利落,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沈令月和燕宜偷偷击了下掌,看着卫队长利落飒沓的背影,目光充满崇拜。
姐姐太帅了!
这时另一个丫鬟从后院小跑过来,“殿下,姚姑娘醒了!”
“……我去看看玉沙。”
楚博士第一个站起来,脚步匆匆向外走去。
其他人也连忙跟上。
很快来到后院,离老远就听到女子惊恐的尖叫,“别过来!”
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紧接着一个老大夫狼狈不堪地跑出来。
“殿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是公主府常用的大夫,此刻面露苦涩,“病人这种神智不清的情况需得针灸刺穴,可她根本不让我靠近啊。”
“玉沙!”
楚博士已经越过他大步进了屋,看到姚玉沙在床角缩成一团,眼里全是惊恐和抗拒,心疼不已。
她伸出手慢慢上前,放轻声音,“玉沙,还记得楚姨吗?是我啊,我是你老师楚莲啊。”
姚玉沙歪着头看她,目光迷茫,却没有刚才那么抗拒了,
“楚,姨?”她含糊着念出来,“楚,莲,姨?”
楚博士一点点靠近她,想起学生关璞说过,傻玉嫂只在解题的时候才会恢复神智。
她想了想便问:“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果然,姚玉沙立刻不假思索道:“上置头,下置足,半其足,以头除足,以足除头。故有雉二十三只,兔十二只。”
说完,她冲楚博士露出一个甜甜的,带着小女孩般炫耀的笑容。
楚博士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停点头,“对,都对,我们玉沙真聪明……”
她终于在床边坐下来,对姚玉沙招手,“玉沙你过来点儿,老师再考考你好不好?”
她这两年一直在云韶女学讲课出题,各种不同难度的题目信手拈来。
姚玉沙已经被她所吸引,整个人都放松地靠在楚博士怀里,和她一问一答。
随着楚博士出的题目越来越难,光靠心算已经无法解出答案,姚玉沙便用手指头在被面上划来划去,可是又写不出字,急得她涨红了脸,快要哭出来了。
她在被面上不停地划动,弄出沙沙的声音。
楚博士见状立刻冲门外喊:“快拿纸笔过来。”
“来了来了。”
沈令月从丫鬟手里抢过纸笔,小跑进房间。
她怕姚玉沙会再受刺激,离床边还有几步远就停下来,努力伸长胳膊递过去。
但姚玉沙只是抬头飞快扫了她一眼,接过纸笔立刻写起数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搭理沈令月。
于是她又大着胆子凑近了些。
姚玉沙还是没反应。
沈令月没吭声,退出房间后才对同安公主道:“她对女人和小女孩好像都不太排斥,能不能请个女医来为她诊治?”
同安公主点头,吩咐下去,“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文太医来一趟。”
民间少有医术高明的女医,就算有也大多长于带下科,姚玉沙伤在头部,唯有太医院中专门负责宫妃宗亲的女医方可一试。
燕宜出声提醒:“殿下,既然已经确认了姚姑娘的身份,是否该请姚大人夫妇过来相认?或许能得到更多姚姑娘离家前后的细节线索。”
楚博士毕竟不是姚家人,很多情况都是事后从姚夫人那里听来的,也许会有疏漏。
“你说得对,我都差点被那个畜生气糊涂了。”
同安公主捏了下眉心,又派了一拨人去姚家报信。
大约半个时辰后,文太医的马车和姚家的马车几乎同时停在公主府大门前。
车门刚打开,姚大人和姚夫人就迫不及待地下来,跌跌撞撞地往公主府里跑。
“老臣叩见殿下!”
姚大人今年快六十了,须发皆白,踉跄着跪倒在同安公主面前,哽咽道:“听说殿下找到我家小女玉沙了?她在哪儿,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姚夫人跟着跪在一旁,同样也是心急如焚,伸长着脖子往前张望。
同安公主一手一个将人扶起来,斟酌了一下才开口:“玉沙的情况……不太好,你们要有个准备。”
她又拦了下姚大人,委婉道:“玉沙现在不适合见到您,姚大人,您就在门外远远看一眼吧。”
这番话说的夫妇俩又惊又怕,迷茫无措地跟着丫鬟往前走了一段。
姚夫人率先进了房,先看到了多年好友楚博士,紧接着是依偎在她怀里,神情天真懵懂如幼童,还在催着楚博士快出题的姚玉沙。
尽管公主府的丫鬟已经尽力替她打理过,但她那粗糙蜡黄的皮肤,灰白的发丝,骨瘦如柴的身体,让姚夫人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倒在地上。
“我的女儿啊……”
姚夫人踉跄着爬到床边,不敢相信地抓住姚玉沙的手,嗓子里发出阵阵悲痛的呜咽。
窗外,见到这一幕的姚大人也是泪如雨下,身子剧烈颤抖,死死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姚夫人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姚玉沙手背上,她终于感觉到了,转过头困惑地看着这个痛哭流涕的老妇人。
想了想,姚玉沙慢慢伸出手,用袖口轻轻擦过她的脸。
“不,哭。”
姚夫人哭得更厉害了,心痛如绞,恨不得以身代之。
她三十多岁才怀了小女儿,生产时凶险万分,如珠似宝地疼爱养大,哪怕后来被告知玉沙不是她的骨肉,可这二十年日夜相处的情分总不是假的。
找回白榆时,她也为亲生女儿经历的磨难而心疼不已,发誓将来一定要加倍补偿她,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要舍弃玉沙啊。手心手背都是她的肉。
而且玉沙身份揭开后,陈家不但没有退婚,玉沙的未婚夫陈昂更是亲自上门,信誓旦旦保证他要娶的只是玉沙这个人,不管她是不是姚家的女儿,都会对她一如既往。
这个傻姑娘啊,为什么放着大好的婚事和顺遂的人生不要,非要钻了牛角尖呢?
……
姚家夫妇被请回前面,同安公主亲自为二人解释,她是如何从云韶女学闹鬼事件查起,最后阴差阳错解救出了姚玉沙的。
尽管姚玉沙在王二癞子家经历的那些虐待伤害被她一笔略过,但姚家夫妇又不是傻子,他们能看出来女儿遭了多大的罪。
姚夫人几次差点晕厥,又被一股怒火硬生生刺激得清醒过来。
姚大人更是怒发冲冠,握紧了拳头咬牙恨声道:“那个畜生在哪儿?我要为我的玉沙报仇!”
他恨不能,恨不能一块块咬下他的肉,喝他的血!
“姚大人息怒,这点小事不必脏了您老的手。”
同安公主淡声道:“我已请来文太医为玉沙姑娘医治,她在算学一道天资卓绝,若能恢复神智,本公主的云韶女学正缺这样一位博士。”
姚大人又跪了下去,“公主大恩大德,老臣实在是无以为报……”
“会有那么一天的,姚大人。”
同安公主将他扶起,唇边浮现神秘的微笑,“或许在不久以后的将来,姚监正对我而言,十分重要。”
*
文太医文娴与楚博士年龄相仿,一身深青色八品官袍显得庄严肃穆,却生了一张童颜娃娃脸,一笑起来左边还有个深深的酒窝,看着便多了几分亲切。
但她看起病来却是雷厉风行。先在楚博士的帮助下给姚玉沙号了脉,当场开方抓药煎药,一边又哄着姚玉沙要和她做游戏,眼疾手快地在她头上扎了一圈银针。
做完这些,她出来向同安公主回禀:“身体上的亏空要慢慢调养,脑袋里的瘀血,大概半年内会逐渐排出,但她能恢复几分如常人,就要看天意了。”
同安公主跟她很是熟稔,说话也多了几分随意,“文姨的医术,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您就别谦虚了。”
文娴收了笑意,轻轻叹息,“不是我谦虚,实在是这孩子的遭遇令人心疼啊。”
同安公主点了下头,“姚监正对这个养女倒是真心疼爱,这次算他欠了我一个大人情,至于将来他能帮我到什么地步,就全靠文姨你了。”
文娴扶额,假装露出苦恼神情:“殿下可真会给臣出难题啊。唉,那臣也只能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了。”
……
另一边,沈令月和燕宜正陪着姚夫人说话,引导她回忆五年前的更多细节。
聊着聊着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姚家的亲生女儿,姚白榆。
“玉沙是我夫君给她的取的名字,他整日和天上的星星打交道,我们家几个孩子也都以星辰天象为名。白榆……她养父姓白,家里的几房兄弟姐妹就都叫白杨、白柳,白桃儿、白杏儿什么的。”
姚夫人回忆:“我们认回白榆的时候,本来也考虑要不要改名,但两个孩子毕竟都叫了二十年,再者白榆这个名字也恰好合了姚家的孩子,便只在前面加了个姚姓,姚白榆。”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
燕宜旁敲侧击:“姚白榆,她从前在白家的日子怎么样,应该过得很艰难吧?”
姚夫人皱了下眉,不确定的道:“小时候那几年应该是挺难的,白家没有分家,上头是她祖父母当家,几房兄弟都挤在一个大院子里,她养母李氏又只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多少会被婆母和妯娌排挤。”
“不过等白榆长到六岁那年,她就带着爹娘和两个妹妹分出来单过了。”
“六岁?”沈令月惊讶,“她还那么小,就已经能做爹娘的主了?”
姚夫人脸上带出一点骄傲,“是啊,白榆从小就是个要强的性子,她回到姚家也从不跟我诉苦,只说自从分了家,她和爹娘开始挑着担子进城摆摊卖吃食,慢慢攒了不少银钱,日子就越来越好了。”
正因为她没有一直困在乡间,从小就走街串巷,胆子大得很,见识也比一般人广。
她越长大越觉得自己和爹娘,两个妹妹长得都不太像,之前祖母还想借此拿捏她们家,到处污蔑造谣说她娘李氏在外面偷了人,差点把人逼得跳井。
后来白榆知道了李氏生她那晚不在家中,而是在山里的一座庙,当时临盆的还有京城来的一位官眷,她便上了心四处打探,又在暗中跟踪过几次出门的姚夫人,确认了二人五官神似,这才敢上门认亲。
沈令月露出羡慕的表情:“您有两个好女儿,她们都很厉害。”
姚夫人轻轻笑了下,转念又想起尚在后院接受医治的养女,眼底浮上几分悲伤。
“是啊,我本来有两个好女儿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燕宜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轻声问:“那姚白榆现在在哪里,她嫁人了吗?”
姚夫人回过神来,点点头,“是,她去年才嫁给她父亲的学生,是位五官灵台郎,上个月刚给我生了个小外孙呢。”
沈令月掰着手指头算:“她五年前认回姚家时是二十岁,去年成亲就是二十四岁……这么晚啊?”
虽说律法规定大邺女子年满十八方可成亲,但是近二三十年来已经大有松动,除了京城和一些江南富庶地带,舍不得女儿嫁出去的会拖一拖,一些乡下偏远地区,女子十六七就摆酒嫁人也不在少数,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
但姚白榆二十四岁才嫁人,这在京城心疼女儿的人家里也算是大龄晚婚了。
姚夫人摇头叹气,“我也不知道白榆那孩子是怎么想的,她二十岁那年我就要给她说亲,可她就是不肯,非要留在我们夫妇身边尽孝,就这么一直拖啊拖的到了去年,我说再不嫁人就真的嫁不出去了,这才让我家老爷做主,挑了他的一个弟子。”
钦天监这个衙门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讲究的是师承和家学,毕竟普通人想读书科考很容易,但想钻研星象历法,没有人领路是很难自学入门的。
姚大人任钦天监监正几十年,这个官职很大程度上就是在他和他的弟子或后代手中代代相传。
而他为亲生女儿姚白榆选择的丈夫,十有八.九便是未来的钦天监监正了。
姚夫人叹了口气,“白榆虽然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她毕竟长在乡野,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又从小在外抛头露面,行商贾之事……若是将她强行说给高门大户,怕是她自己也会不舒服。”
还不如嫁给自家老爷教导多年的亲传弟子,知根知底,看在师父师娘的份上,他也不敢怠慢了姚家的千金。
燕宜又问:“五年前,您要给姚白榆说亲的时候,那时姚玉沙已经离开姚家了吗?她和陈家公子的婚期将至,却突然不告而别,陈家没有什么想法?”
“陈家……唉。”姚夫人面上浮起苦涩,“是我们对不住陈昂那孩子。当时玉沙突然留书出走,而陈家已经广发喜帖,只等着把新妇娶回家了,实在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看着马上就到成亲的日子了,姚玉沙却还下落不明。
“白榆那孩子心疼我们,还主动提出,不如让她替玉沙嫁过去,全了两家的脸面,反正她也是姚家的女儿嘛。”
姚夫人不住地摇头,“这怎么行呢,陈昂要娶的是玉沙,我们总不能给他临时换个妻子吧?”
“您是说,姚白榆主动提出要替嫁?”
沈令月眼神微动,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替嫁这事儿她熟啊,就在几个月前,还有人想替她来着?
燕宜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跟着追问:“后来呢?和陈家的婚事如何收场的?”
姚夫人露出一丝苦笑,“哪有什么收场,自然是婚礼取消了,再挨家挨户上门致歉,我们姚家的脸都丢尽了。”
她摇头,“五年了,陈昂他……至今未娶啊。”
作者有话说:【地狱笑话一则】
当聊到原生家庭的时候——
燕宜:垂眸不语
月崽:啥是原生家庭?
//明天争取结束这个故事[比心]
第37章 第 37 章 真假千金(下)
几天后。
姚白榆和丈夫程瑞年从公主府的马车下来时, 依旧是一头雾水。
好端端的,同安公主怎么会突然邀请她们夫妇上门做客?
来的路上姚白榆还猜测了许多可能:难道是同安公主有事请托她父亲姚监正,为了不惹人注意, 便迂回行事, 请她做个中间人?
钦天监监正虽然只有五品, 也不是什么炙手可热,权势滔天的大官, 但在皇室宗亲中还算是有点分量。
据她所知,皇长子恒王就十分迷信星象吉凶之说,隔三差五就把父亲请到恒王府,请他指点屋里的花瓶怎么摆, 床上该挂什么颜色的帘子,又旁敲侧击最近是否有什么星象的“预兆”。
虽说每次请他上门都会送上许多珍贵谢礼,但父亲回到家还是十分忿忿,对着母亲抱怨:“他当我是街头打幡算命的神棍不成?”
恒王那点小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想到这里, 姚白榆不由勾了下唇角, 抬手慢慢拂过衣袖上精美的刺绣图案。
这是回到姚家以后才有的日子, 那些从前高不可攀的王公贵胄,都成了父亲口中下酒的谈资……
突然,她拂过衣袖的动作一顿,上好的缎面被勾出一道长长的细丝。
姚白榆抬起手, 看到指腹和指甲连接的边缘处,起了一根倒刺。
小时候吃的差, 成天饿着肚子,养成了啃指甲的坏习惯,指缘线一直坑坑洼洼的。
哪怕后来强行扳正过来, 回到姚家这几年又日日细心保养,她的手也不如其他年轻女孩儿娇嫩,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粗糙,天气稍一干燥,就会裂口长出倒刺。
姚白榆皱起眉头,想也不想地将手指放进嘴里咬了一下。
“嘶……”
倒刺扯下来了,可也带下一小块皮肤,痛得她吸了口气。
程瑞年刚和车夫道了谢,回头看见这一幕,连忙过来询问,“怎么了?”
姚白榆不高兴地伸出手给他看,“长了根小刺,把我衣裳都刮坏了。”
这是她今天出门前特意换上的新衣裳,第一次穿呢。
程瑞年哭笑不得,安慰道:“只是一点点勾丝,没关系,看不出来的。”
姚白榆要是不指给他看,他都没找到。
“多明显啊,你们男人就是粗心大意,什么都不懂。”姚白榆瞪他一眼,一甩手就要往公主府里走去。
这时另一辆马车从对面过来,跑的很急,还没停稳呢,一个年轻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气喘吁吁地大步跑上台阶。
姚白榆的身体瞬间转了个方向,带了几分惊喜和惊讶,“陈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陈昂抬头,认出二人,“程兄,姚家妹妹,你们……”
他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玉沙回来了?”
姚白榆愣在原地,“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陈昂太过惊喜,都没察觉到姚白榆的态度有异,语调依旧欢快:“就是玉沙,我未婚妻姚玉沙啊!”
程瑞年啊了一声,他可没忘记,他和陈昂当初差点就成了连襟,结果老师的养女在成亲前忽然不告而别,五年间音讯全无……
老师和师母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对认回来的亲生女儿也是一样的疼爱,但他能看出二老藏在心底的担忧,欲言又止的挂念。
程瑞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太好了,玉沙妹妹回来了,老师和师母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话音刚落,就见身旁的妻子身体不安地颤抖了一下,她扭过头看着他,脸上带着明晃晃的不悦:“你叫她什么?”
“叫玉沙妹妹啊。”程瑞年以为妻子吃醋,连忙小声解释:“我拜老师为师的时候她才一丁点儿大,她是我们几个师兄弟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家小妹妹一样……”
后来玉沙妹妹去了陈家上课,和陈昂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他们自然都是乐见其成的。
可程瑞年越解释,姚白榆的脸色就越难看。
她神色复杂地瞪了他一眼,甩开二人大步冲了进去。
程瑞年越发摸不着头脑,他也没说错话啊。
“可能是昨晚儿子不好好睡觉,哭闹不休,吵的她脾气也烦躁了,陈老弟别见怪啊。”
程瑞年和陈昂一同往公主府里走去,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玉沙妹妹这几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你等了她五年,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说完程瑞年心里咯噔了一下。
万一,假如说,玉沙妹妹已经嫁给别人了怎么办?
毕竟她当年留下的书信里写了,与陈家婚事作废,从此一别两宽。
程瑞年看陈昂的眼神带出了几分同情。
陈昂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唇边的笑容多了些苦涩,但很快又摇摇头,自我安慰一般:“无论玉沙嫁没嫁人,我只盼着她这几年过得平安顺遂,只要她幸福,就算……就算已经嫁给了别人,我也只会祝福她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不怪她临阵脱逃,悔婚出走,只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努力一点,早一点把玉沙娶回家。
哪怕她的逃走让陈家匆匆取消婚事,让他父母脸上无光,让他那段时间沦为身边人的谈资,他也没有怨过她。
他只怨她这五年来音讯全无,为什么都不肯给他报个平安。
就算是他哪里做的不好,让她不满意了,不高兴了,不想嫁了,那她大可以说出来啊,他一定会改的。
就算是……她真的铁了心要和自己分开,那也不该这样一个人冲动地离家出走,让所有关心她的家人都跟着担忧。
接到公主府送来的消息时,陈昂简直欣喜若狂,想都没想就跳上马车,一路上催着车夫再快一点,恨不能肋生双翅,一下子飞到姚玉沙面前。
陈昂脑中转过无数念头,脚步却越来越快,最后干脆拉着程瑞年小跑起来。
很快追上了前面脚步匆匆的姚白榆,三个人几乎同时来到公主府待客的花厅。
同安公主坐在上首,另一边也是姚家的老熟人楚博士。
还有两个面生的年轻夫人站在公主身边。
陈昂躬身问好:“见过公主殿下,见过三叔母。”
姚白榆和程瑞年也跟着行礼。
陈昂一起身便迫不及待地问:“殿下,玉沙妹妹在何处?她为何没有出来见我们?”
同安公主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姚白榆。
尽管她掩饰的很好,但在听到“玉沙妹妹”这个称呼时,眼底还是不可避免地闪过一抹异样。
看来真让阿月和燕宜猜中了。
姚玉沙的突然出走,必然与姚白榆脱不了干系。
同安公主转过头,闲话家常一般对楚博士道:“说来也是本公主和姚姑娘有缘,进山打个猎的工夫,竟然碰上了姚大人心心念念了五年的养女。”
楚博士勉强挤出个笑脸,配合她往下演,“是啊,多亏了公主,才让姚大人一家三口重新团聚了。”
陈昂听得糊涂,仗着亲戚关系大胆开口:“三叔母,我怎么听不懂您和公主的话了?为什么公主会在山里碰到玉沙妹妹?她受伤了吗?现在怎么样?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他问得越急迫,姚白榆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什么一家三口团聚……他们是一家三口,那她算什么?
姚玉沙……当初是你自愿离开的,你要走就走个干脆,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一时心神大乱,全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沈令月和燕宜看在眼里。
“嫌疑太大了。”
沈令月小声嘟囔,“她绝对对陈昂有意思。”
肢体语言骗不了人,从她进入花厅,哪怕明面上和丈夫程瑞年站在一起,但她的身体方向总是无意识地朝着陈昂那边倾斜。
尤其是听到陈昂连声追问姚玉沙的情况,那种撇嘴、皱眉、发自内心的抗拒和抵触,都从细微的表情里流露出来。
燕宜朝同安公主的方向轻轻点了下头。
后者接到信号,脸上的笑意顿时敛起,无形中带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姚玉沙为什么会在山里……这个问题,本公主应该问你才对,姚白榆?”
同安公主凤眸微眯,突然拍了下桌子,“你还不快如实招来!”
“什么?”
陈昂和程瑞年齐齐朝她看来。
“公主,您的意思是,当初是她逼走了玉沙妹妹?”
陈昂震惊地看着姚白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玉沙妹妹哪里得罪你了?”
就连程瑞年都吓了一跳,拉着姚白榆的手臂低声催促,“夫人你说句话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姚白榆闭了闭眼,甩开程瑞年的手,干脆利落地点头。
“没错,是我做的。”
反正姚玉沙已经回来了,她再隐瞒狡辩也没有意义。
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冲了出来,抬手给了姚白榆一巴掌。
“你这个孽障!”
姚大人双目通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玉沙哪里对不起你了?”
“爹,娘?”
姚白榆被打得偏过头去,看清来人,一时间懵住,“你们怎么在这里?”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姚大人已经气到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他这几天都请了假,留在公主府,就为了能离玉沙再近一点。
每晚听到姚夫人哭着形容玉沙身上那些挨打的痕迹,他就恨不得把王二癞子从城外乱坟岗刨出来再杀一次。
如今却让他知道,造成玉沙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他失散了二十年的亲生女儿?!
“你这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
姚大人还想打她,程瑞年连忙护住姚白榆,挨了老岳父一通乱拳,连连劝和:“父亲,老师,您冷静点,白榆她肯定不是有意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没有误会。”
姚白榆忽然推开程瑞年,毫不畏惧地迎上姚大人,“你骂我无情无义狼心狗肺,可别忘了我才是你亲生的!我是天生坏种,那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姚大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高高举起的手停在半空,突然调转方向,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哈,我姚启光观了一辈子的星,最后竟然生出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罔顾人伦的东西……对,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姚大人趴在地上,一边扇自己的脸,一边扯自己的胡子和头发,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老师您别这样,您快起来啊。”
程瑞年左支右绌,又赶紧过去扶姚大人。
陈昂也不能看着差一点成了自己岳父的老大人如此作践自己,也上去帮忙。
姚夫人从后面泪水涟涟走上来,短短几日便看着憔悴又苍老,她嗓音沙哑地开口:“白榆,你告诉母亲,这是为什么啊?你和玉沙虽然被抱错,但那都是命运弄人,玉沙她是无辜的啊!”
“她无辜?难道我就有罪吗?”
姚大人那一巴掌很用力,姚白榆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冷冷地看着老两口。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才是姚家亲生女儿,可你们所做所为的一切,都在偏心姚玉沙!”
因为被抱错,所以姚玉沙从小就能在衣食无忧的官宦之家长大,她可以尽情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一切,不用为了生计发愁。
她可以和世家大族的翩翩公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一段佳话。
姚白榆冲姚夫人伸出双手,指着那几处格外粗大的骨节。
“母亲,姚玉沙在三九天去过结冰的小河旁洗衣服吗?她知道一家五口人只有两床薄被子,每到冬天全家都得缩成一团取暖的滋味吗?她知道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和面洗菜,准备吃食,推着满满一车的东西走十几里路去镇上摆摊是什么感觉吗?”
姚夫人在她的连声追问下步步后退,眼底浮上一丝茫然和心疼。
“不,白榆,你从前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只记得女儿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苦过几年,后来日子就好起来了。
姚白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
“因为我不想让你们愧疚啊。”
她当然知道被抱错不是她和姚玉沙的错,更怪不了她的养父母。
但事实就是这样发生了,她就是代替姚玉沙过了二十年的苦日子。
直到她回到姚家,看到姚玉沙能够肆无忌惮地向父母撒娇,她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看书碰到了难题,研究了好几天也解不出来。
听着她和姚大人聊的那些高深晦涩的星象术语,和姚夫人随口说起京中各家的情况,姚白榆越发觉得自己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我也想变得像她一样好,我也想每天都和父亲有聊不完的话,我去找父亲,我说我也想学观星,学数算……”
姚白榆自嘲一笑,“可是父亲教了我两天,就说我没有天赋,不必强求。”
什么是天赋?
如果她没有被抱错,如果她从小就长在姚家,耳濡目染,她怎么可能没有天赋!
被程瑞年和陈昂合伙制住的姚大人突然抬起头,“没天赋又怎么了?你的哥哥们也不是个个都有天赋,谁规定姚家的孩子就必须会这些?你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就嫉恨玉沙……”
“这不是小事!”姚白榆冲他喊,“如果她姚玉沙生在白河村,她就算再有天赋又如何?她这辈子也不过是个嫁人生子的农妇!她偷走了我的人生,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
青梅竹马。
姚白榆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意,直直看向陈昂。
“你明明夸过我做的点心很好吃,还帮我介绍你的朋友都来买,我和娘遇到路痞收保护费的时候,也是你挺身而出……如果当初和你一同读书,一同长大的是我,你也会娶我的对不对?”
陈昂瞳孔地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不是的,我帮你是出于好心,看你带着母亲和两个妹妹摆摊不容易……我心里只有玉沙,容不下别人了!”
他想起来了,那时他和玉沙刚定亲不久,整个人心情雀跃,看到路边的流浪狗都恨不得喂它两个馒头。
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娶到心爱的姑娘,陈昂就想给全世界好脸色。
路过姚白榆家的小吃摊,也是因为觉得她长相有几分亲切,加上摊位的吃食干净卫生,便多光顾了几次。
后来姚白榆上门认亲,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她长得像姚夫人。
但那时他和玉沙就快成亲了,无论她是否是姚家亲女,都不会影响他对她的感情。
一想到自己和未婚妻被迫分离,陈昂气得嘴唇哆嗦,掷地有声:“我从不去假设没有意义的东西,反正我只喜欢玉沙这个人,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说到这儿,陈昂其实心中隐隐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快步上前,对同安公主跪下,“殿下,玉沙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求您让我见她一面吧,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只要她不嫌弃我,我都愿意和她在一起!”
“真的吗?我不信。”同安公主审视着他,似笑非笑道:“男人的话最不可靠了。”
陈昂毫不犹豫地举起手,“若有食言,天打雷劈!”
楚博士惊讶地睁大眼睛,想要说什么,看了同安公主一眼,又低下了头。
“你们俩去把姚玉沙带过来吧。”同安公主吩咐沈令月和燕宜,“小心些,别吓着她。”
这几天姚玉沙恢复的不错,她原本就不是那种武疯子的疯法,察觉到每天欺负她的坏人再也不会出现,而她身处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后,她已经能在姚夫人的陪伴下离开房间,去外面的院子,还有花园里放风了。
沈令月和燕宜每天都来看她,给她从外面买了很多小孩子玩的玩具。
但姚玉沙最喜欢的还是用小木棍当算筹,燕宜给她出了好多题目,她都能又快又准地解出来。
同安公主让她们去带人,又对卫队长使了个眼色,让她将姚白榆控制起来。
说出心底最大的秘密后,姚白榆仿佛被抽走灵魂的人偶,任由卫队长将她按在椅子上。
同安公主又对陈昂和程瑞年道:“你们两个站远些,不管一会儿见到她有多激动,都不许发出动静来。”
如今能够靠近姚玉沙的男性,除了姚大人,就只有公主府里的太监了。
不过在沈令月提议的“脱敏疗法”下,现在就算房间里有其他男人,只要他们不对姚玉沙表现出过分关注,她就勉强还可以接受。
很快,沈令月和燕宜一左一右地扶着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随着身影越来越近,能清晰地看出她一条腿不太灵便,身体也依旧孱弱。
姚玉沙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姚白榆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
这还是从前那个娇生惯养,自信开朗的姚玉沙吗?
她立刻就要站起来,又被卫队长用力摁下去。
卫队长死死扣着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旁恶狠狠地低语:“你说你过去二十年吃了许多苦,可跟她现在的情形比又如何?你知不知道她这五年过的是什么地狱般的日子!”
姚白榆动弹不得,嘴唇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让她离开姚家,离开陈昂,我没想……”
当时姚玉沙和陈昂的婚期越来越近,她每天看着姚玉沙和姚夫人商量嫁妆,看着她甜蜜羞涩地试穿嫁衣,心中那股妒火再也无法压制。
她也旁敲侧击过姚夫人,两家的婚事为何要说给一个养女。
可姚夫人却诧异地看着她,说这是玉沙和陈昂青梅竹马,主动定下的,根本不是什么家族联姻。
姚白榆就是从那一刻起恨上了姚玉沙的。
她也因此做了这辈子最不理智的一个决定。
她去找了姚玉沙,直截了当挑明二人的互换就是一场错误,姚玉沙享受了她二十年的锦绣人生,若是还有点自尊心,就该把偷走的一切还给她,包括这门亲事。
姚玉沙虽然天真但也善良,得知姚白榆对她的愤恨后,什么也没说,主动离开了姚家,放弃了一切。
“你那么恨她,让她回到白河村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提前让白家人搬去外地,让姚玉沙在寻亲时迷路进山,被贼人掳走?”
姚白榆哭的更厉害了,“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她还能留在京城附近,这样就算她离开了,陈昂也有机会找到她……”
她只是没想到,姚玉沙和她不一样,她是个从未单独出过远门的姑娘,而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她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平安找到白家。
骗走了姚玉沙后,姚白榆以为自己能得偿所愿了,可是陈昂的专情和执拗超乎她的想象,他宁可忤逆父母,宁可一直不娶,也要痴痴等着姚玉沙回来。
姚白榆在姚家等了四年,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认命一般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了程瑞年。
她以为她和姚玉沙此生都不会再见面,没想到却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楚姨,公主,姐姐!”
姚玉沙一进房间就奔着熟悉的人跑过去,亲热地拉住同安公主的手,委屈似的嘟嘴,“姐姐,不陪我玩。”
同安公主对她很有耐心,哄小孩一般,“姐姐这两天有事,忙,不是还有别的姐姐陪你吗?”
沈令月和燕宜连忙追上来,小心地护在姚玉沙身边。
“玉沙……”
陈昂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里满满的震惊和痛心,控制不住想要上前,“玉沙,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陈昂哥哥啊。”
沈令月连忙拦了一下,低声警告:“不想害她发病,就控制好自己。”
姚玉沙听到陈昂的声音,疑惑地转过头,天真懵懂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陈昂哥哥?”
陈昂忍着激动用力点头,“是啊,你还记得吗,陈昂哥哥给你买你最爱吃的豆沙糕,一盒四块,你每次都吃三块,给我留一块……”
“豆沙糕……好吃的!”姚玉沙眼睛亮起来,拍着手高兴道:“沙沙爱吃豆沙糕,长大要做陈昂哥哥的新娘子!”
她突然推开了身边的燕宜,一瘸一拐地跑到陈昂面前,拉起他的衣袖,低着头委屈道:“我要嫁给陈昂哥哥,我只给陈昂哥哥生孩子,坏人,坏人不要碰我……”
陈昂颤抖着手,慢慢将她抱进怀里,如同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愿松开。
楚博士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低低哭起来。
这本来该是多么好的一对璧人啊。
姚白榆远远看着这一幕,心如死灰。
原来陈昂说的都是真的,不管姚玉沙变成什么样子,他心里都只有她一个。
她突然低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仿佛夜鸮哀哀凄叫。
卫队长皱起眉头,怕她突然发狂,加重手上力道,“你要做什么?”
却冷不防姚白榆忽然伸手在她腰间一抹。
卫队长低头一看,别在腰带上的短刀不翼而飞,只剩下刀鞘。
“姚白榆,你——”
她一个恍神,姚白榆已经闪身挣脱了束缚,手里正握着偷来的短刀。
“保护公主!”
卫队长下意识地就要往前冲。
然而姚白榆却没有动,她站在地上,冲着面色各异的众人凄凉一笑。
“是我做的,我都认。但我姚白榆还没有下作到要毁了她的一生!”
她又看向自从姚玉沙进来,全部目光和心神就一直跟随着她的姚家夫妇,心底只剩一片寂然。
“如果有下辈子,我宁愿我是白榆,只是白榆……”
“女儿!”
“夫人!”
“不要——”
姚白榆干脆利落地调转刀刃,毫不犹豫刺进心口,软软倒在了地上。
现场一片混乱,尖叫四起,脚步声,呼喊声混作一团。
姚白榆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看到程瑞年脸色煞白地朝她跌跌撞撞扑过来。
对不住了,夫君,可我心里终究没有你……
姚白榆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短刀落地,一声轻响。
*
姚玉沙受了很大惊吓,不得不又给她喝了一碗安神汤,沉沉睡去。
程瑞年抱着姚白榆渐渐冰凉的身体,脸上似哭似笑。
“岳父岳母,我,我得带白榆回家了。辰哥儿半天没看见他娘了,肯定要哭的。”
“瑞年啊,是我,是我教女无方,是我对不起你……”
姚大人头发乱了,胡子也断了,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悲痛。
找回一个女儿,又失去一个女儿,难道这就是他窥探天机的报应吗?
程瑞年摇头,“白榆她很好……我一直知道她并不算多喜欢我,可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当初她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她是个好姑娘,性子要强,家里家外都操持得井井有条……”
姚白榆在京城支起小吃摊的时候,她只记住了频频来光顾的陈昂,却忘了程瑞年也是摊子上的常客。
那时他就偷偷喜欢着她,一直想再努力多攒点银子,就去跟白榆的娘提亲。
后来姚白榆成了老师的亲生女儿,他又为她高兴,又担心自己一个七品小官,配不上姚家千金。
但只要姚白榆还没嫁人,他就还有机会不是吗?
后来的四年里,他越发往老师家中频繁走动,除了日常学习,家里有什么力气活都由他一手包办,拼命在老师师母面前表现,终于打动了他们,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成亲那天,是程瑞年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他以为他们会做一对幸福的夫妻,他会努力对她更好一点,可以生几个孩子,可以白头到老……
姚夫人哭着道:“女婿,辰哥儿还小,不能没人照顾,我跟你去把辰哥儿抱回来,至于白榆的丧事……”
程瑞年双手动作紧了紧,语气坚定:“她既进了程家的门,自然要在程家操办,百年之后与我同茔。”
姚大人目送老妻和女婿上了马车,拖着蹒跚步子往回走。
“岳父大人。”
陈昂跪在他面前磕了个头,“这声岳父大人迟了五年,求求您让我照顾玉沙吧。”
姚大人恍恍惚惚地低下头看他:“玉沙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她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拖累你……”
“玉沙不是拖累!”陈昂掷地有声,“若非造化弄人,她早该是我的妻子,况且您和姚夫人年事已高,若是二位百年之后,除了我,又有谁能全心全意照顾她呢?总不能指望她几个哥哥吧?”
姚大人陷入沉思。
玉沙毕竟不是姚家亲生女儿,他几个儿子也都各有自己的家庭,他总不能逼着他们承担责任。
陈昂又趁热打铁:“她记得我的,她记得自己要做陈昂哥哥的新娘子,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可你父母那里……”姚大人依旧纠结。
陈昂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不假思索道:“陈家不止我一个儿子,无需我传宗接代,反正我这几年一直不成亲已经让他们失望透顶,动不动就说要将我逐出家门……”
他笑了下,认真对姚大人说:“您若是不嫌弃,就拿我当个上门女婿吧。”
他会陪着玉沙一起住在姚家,就在老两口眼皮底下,请他们监督他的决心。
……
“要是她们一开始没有被抱错,或者干脆一直将错就错就好了。”
沈令月坐在姚玉沙房间外的台阶上,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姚玉沙会和陈昂琴瑟和鸣,就像楚博士和她丈夫一样,每天快乐地研究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而姚白榆也能靠自己的勤劳挣下一份家业,带着爹娘妹妹过上红红火火的小日子。
燕宜心情也很复杂,她握住沈令月的手。
“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
姚白榆嫉妒着姚玉沙的天赋,却忘了自己身上有多么坚韧宝贵的品质。
沈令月回头望去,“燕燕,你说姚玉沙会好起来吗?”
“会的。”燕宜答得毫不犹豫,“玄女娘娘会保佑她。”
沈令月破涕为笑,“你怎么也开始迷信起来了?”
燕宜冲她眨眼,“因为有时候人就是需要这个啊。”
她望向天空。
如果真的有神灵存在,或许……姚白榆也希望姚玉沙能够带着她那一份活下去吧。
燕宜轻轻靠向沈令月的肩膀。
“今天好累,让我睡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姚家的故事暂告一段落啦,不知道有没有骗到你们的眼泪[让我康康]反正我是哭一会儿写一会儿QAQ
预告一下明天燕燕就该做梦了,你们懂的[比心]
还有祝考试周的宝宝们一切顺利早日回来[紫心][紫心]
第38章 第 38 章 齐修远都能当首辅,她家……
沈令月坐在台阶上, 身旁是燕宜沉静低缓的呼吸。
风吹过院子里高大笔直的梧桐树,送来白噪音一般的沙沙声。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下碎金般的光影, 摇曳浮动。
她看着天空发呆, 看飞鸟掠过, 看云卷云舒变幻出不同形状。
她知道天上还藏着星星。
姚玉沙被困住的五年里,她也会在每个夜晚守在窗边, 数着天上亮起的每颗星星吗?
沈令月任由自己放空大脑,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
直到肩膀上的重量忽然一轻。
“这么快就醒了?”感觉只过了一小会儿的样子。
沈令月扶了燕宜一把,等她迷蒙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忽地抓住自己手腕, 脸上出现罕见的,极大的情绪波动。
“我,我刚才……”
沈令月秒懂,连忙捂住她的嘴,用气声问:“你终于做梦了对不对?”
燕宜飞快眨了两下眼, 点头。
沈令月狗狗祟祟往四周看了一眼,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咱们回家。”
二人手拉手去向同安公主告辞。
“你们俩跟着忙前忙后好几天,也辛苦了,是该回家好好歇一歇。”
同安公主还说,等过几天姚玉沙的情况稳定了, 姚大人就会把她接回家去慢慢照顾。
沈令月点头,“那我们以后就可以去姚府探望玉沙姐姐了。”
等二人上了马车, 确认车厢内隔音良好,这才催促燕宜快讲讲她这次梦到了什么。
沈令月嘟囔:“玄女娘娘托梦也真是随心所欲,之前天天盼着它来它不来, 你打个盹儿的工夫,它倒是送上门了。”
燕宜好笑又无奈,小月亮这架势怎么像是要把“玄女娘娘”给坐实了。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问沈令月:“你知道黄历吧?”
“知道啊,就是那个出门前要看一眼,今天宜什么,忌什么的嘛。”
沈令月一副很懂的样子,“我每次抽新卡之前也要看一下黄历,选个吉时良辰呢。还有抽卡时面向哪个方位,佩戴什么饰品会助运……”
“停停停。”
燕宜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的抽卡经验分享。
就知道她那点儿知识来的都不太正经……
“黄历不只是用来预测吉凶的,它原本应该叫‘皇历’,是皇权的象征。黄历必须由朝廷颁布,以皇帝的名义下发,民间不可私印。尤其是在王朝更迭,新王朝初建时,开国皇帝颁布黄历就意味着他是得到天命承认的‘天子’,受命于天,牧守万民。”
“更重要的是,黄历颁布后,可以指导百姓进行农业生产,指引农时,比如二十四节气,何时开垦,何时播种,何时浇灌……如果没有黄历,一旦误了农时,就会天下大乱。”
燕宜一边解释,一边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黄字和皇字。
沈令月坐姿乖巧,听得认真。
“就是日历嘛。如果没有了日历,我们也不知道每天该怎么过日子。”
这么说的话,她以前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到底是谁规定了从哪天开始才是新年的一月一日呢?
她问燕宜:“这个应该也是钦天监的工作之一?”
燕宜点头。
“可是这和你做的梦有什么关系?”沈令月糊涂了,“难道玄女娘娘要我们去编黄历?”
但是她俩都不是学这个的啊。
燕宜咳嗽了两声,强调:“我是想先让你知道,黄历这个东西很重要,假如编写黄历的钦天监官员出了差错,是要误大事的。”
“对哦,算不准吉凶也就罢了,若是耽误了老百姓种地,粮食减产,那可就凉凉了。”
沈令月抬手比了个砍头的动作,“宫斗剧没骗人,钦天监果然是高危职业。”
燕宜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神秘又欣慰的微笑。
“所以我梦到姚玉沙了。她在姚大人夫妇和陈昂的照顾下,一天天渐渐好起来,虽然在梦的最后也没能完全恢复如正常人,但她在算学和观星方面的天赋与才华已经完全展现——”
沈令月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磕到脑袋。
“太好了!”
燕宜笑着点头,“而且她好像忘记了被困住的那五年,记忆和心智都停留在未出嫁前的十八岁,还是那个没有烦恼的姚家小姐。”
这对姚玉沙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她不记得姚白榆,不记得自己离开过姚家,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
“一定是玄女娘娘显灵了!”沈令月感动得又想哭了,不停冲着虚空拜拜,又催燕宜往下讲。
“嗯,我在梦里还看到了关璞。她长大了,拜了姚玉沙为师,她们师徒两个研究起算学和星象简直废寝忘食,然后就找出了很多古星图中的疏漏,大胆纠正了前人研究中的错误,绘制了全新的星象图。”
燕宜现在回想起梦里的画面,都为这两名优秀的女性感到骄傲。
她看到年轻的关璞意气风发,穿着和男子一样的官服走上了太和殿,当着满朝文武官员侃侃而谈,利用自己的星象知识,分毫不差地预测出了下一次日食的发生时间。
她看到关璞站在钦天监的官署里,组织带领一群男性官员编写下一年的黄历。
她还看到关璞身上官服的颜色换了又换,从青色到绯色,她走过的地方,无数男子都要为她俯首低头,称一声“关监正”。
砰!
这下沈令月是真的撞到头了,她顾不上脑袋疼,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你看到关璞入朝为官了?还当上了钦天监监正?!”
燕宜把她拉过来,揉了揉脑袋,冷静点头:“没错,不过根据我目测来看,关璞当上钦天监监正,大概也要四十岁以上的年纪了。”
“关璞今年十四,也就是说,大约在二十多年后,大邺朝便有女官了?”
沈令月眼睛亮起来,“太好了,是女官啊!”
她激动地推燕宜,“那你到时候是不是也可以去做官了?”
啊啊啊她的燕燕一定不会输给这群古人的!
燕宜抿了下唇,谦虚道:“还要看有没有对口专业……”
“哎呀不管了,反正你一定行!”
沈令月兀自激动了半天,恨不得现在就跳下车跑几圈。
为了关璞,也不仅仅为了关璞。
“等等。”她突然想到,“二十多年后,是哪个皇帝这么勇,居然办到了连咱们老乡哥都没办成的事?”
她可没忘记,太.祖朝时连封几个女侯女将军都要在朝堂上叽叽歪歪吵好久呢。
燕宜听到这儿蹙了下眉,摇头,“我在梦里也想看看当时坐在龙椅上是哪位,可是我的意识根本无法靠近皇宫,朝会上也只有关璞舌战群儒的画面,龙椅上方是一团模糊的虚影。”
沈令月摸着下巴思考:“难道是天命所归,禁止剧透?又或者是乾坤未定,将来谁能当皇帝还不好说?”
她扒拉手指头,“首先排除恒王,那货都要造反了,老皇帝肯定没打算选他当继承人。”
恒王下面还有几个年纪大的皇子,但沈令月跟他们都不熟,暂时没瓜吃。
“……难道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高贵妃携小皇子登基,走太后幼帝权臣那条剧情线了?”
沈令月天马行空:“看来齐修远就算不娶荣成县主,他也是个首辅命啊。”
不行,跟他搞好关系这事儿必须提上日程了。
说完又自己摇头,“不对不对,这个组合不像是这么有魄力的样子……燕燕你说,会不会是安王?”
“安王?”燕宜回想了下,“老皇帝的弟弟,那个安大善人?”
“对啊,虽然他只是个弟弟,但是假如宫变注定要发生,老皇帝的儿子死了一大片,如果百官不想看到幼帝登基,那就只能选个年纪大的嘛。”
那句话怎么说的,国赖长君啊。
“安王他也是先帝的儿子,血脉不算太远,而且又是个老好人,热衷慈善事业,积极救助妇女儿童……他要是当了皇帝,很有可能同意女子入朝为官啊。”
沈令月给出的理由十分充分。
燕宜忍笑问她:“你是不是还要提前去抱安王的大腿?那齐修远呢,放弃了?”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沈令月握紧两个拳头,振振有词,“大腿就要多多益善嘛。”
嘿嘿,正好郑姐姐和安王是故旧,下次她去令国公府串门,就可以想办法请她引荐一下嘛。
而且安王既然热心慈善公益事业,那她和燕宜也积极参加,主动捐钱捐物,这不就在大佬面前刷脸了?
计划通!
沈令月一把抱住燕宜,信誓旦旦:“有你的金手指,加上我聪明绝顶的分析,我们俩一定能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走上人生巅峰!”
齐修远都能当首辅,她家燕燕凭什么不可以?
到时候她就买上十个二十个肌肉超绝小帅哥,每天在家里给她表演魔力麦克^_^
……
回到侯府,二人暂时分开,各回各院。
“少夫人回来了。”
九思院的两个大丫鬟司香和点茶迎上来,伺候她换衣梳头。
本来出嫁前林绮玉也给她准备了陪嫁丫鬟,但那两个丫鬟跟她并不是一条心,来到侯府没多久,就被燕宜找借口打发了,一个去看库房,一个去针线房了。
裴景翊便提议让司香和点茶进屋里伺候,她们俩在九思院多年,懂规矩知进退,本就是预备伺候未来夫人的,他身边也用不上。
燕宜和她们磨合了一阵子,相处还算融洽,便暂时歇了去外面买人的想法。
虽说古代这种主仆制度不太人道,但一个忠心的丫鬟是能陪着自家小姐走过一辈子的,甚至有时候比丈夫可靠多了。
不像沈令月那边,青蝉和霜絮都是从小陪她长大的沈家家生子,留在沈家的亲人还有赵岚盯着,绝不可能背主。
燕宜换了身家常衣裳,头发也拆散了松松挽在脑后,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真奇怪,她在九思院住的日子还没有周家那个小院时间长,但这里却更像是她的“家”。
燕宜坐在床边发呆,今天这个梦别说是小月亮了,就连她现在也有点激动。
如果有走出去的机会,谁会愿意被困在高门深宅,整天不是跟通房小妾勾心斗角,就是争夺那仨瓜俩枣的管家大权呢。
如果她们可以建功立业,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某某门某某氏,谁还会守着那点虚无缥缈的念想,“封妻荫子”呢。
——正因为她已经见过了那样美好的世界,她才无法忍受现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
燕宜承认,她骨子里是有一番想要证明自己的野心。
她只需要,静静等待那个机会的来临。
司香和点茶在外间整理东西,拿起一个木匣子问她:“少夫人,这个要收到哪里?”
燕宜回神看过去,是那天去瑶娘家里,离开时她送给二人的香料。
“就放在衣柜下面第二个抽屉吧。”
之前小月亮也送过她好多香料,都被她收到抽屉里了。
司香应了一声,走到衣柜面前犹豫了下。
是左边第二个抽屉,还是右边第二个?
她不好意思再问,显得自己太不机灵,干脆拉开两个抽屉都看了一眼。
左边塞得满满当当,倒是右边抽屉还有空。
司香放心地塞了进去,推上抽屉。
“梳妆台和书桌都整理好了,少夫人休息吧,我们先下去了。”
“好,辛苦你们了。”
燕宜躺到床上,暂时没什么睡意,索性在脑子里开始搜索知识储备库,有什么是她将来能用上的。
另一边,司香和点茶退出房间,又走远了几步,才敢出声说话。
“少夫人真和气,动不动就对咱们说谢谢、辛苦,麻烦了。”
司香感慨:“当初赐婚圣旨一下来,可把太夫人急坏了,非说大少夫人是什么武将家的野丫头,一定桀骜难驯,将来如何放心将侯府交到她手中……”
点茶跟着小声蛐蛐:“不然呢?总不能遂了姑太太的心意,把表姑娘嫁给咱们公子吧?”
“得了吧,太夫人也没看上过表姑娘啊,虽然那是她亲外孙女不假,可表姑娘的父亲早就没了,她一个寄宿在舅舅家的孤女,家世还不如咱们少夫人呢。”
最起码大少夫人的爹还好好活着,当着四品将军呢。
“怪不得我上次听花园里的小丫头说,姑太太躲在没人的地方说太夫人坏话呢。”
点茶恍然大悟,“她是觉得太夫人嫌弃表姑娘没了亲爹,当初没强压着大公子定下这门亲事?等圣旨赐婚一下来,她想努力也晚了。”
司香点头,“可不是嘛。要我说姑太太真是个白眼狼,要不是太夫人做主,她和两个表姑娘能在侯府一住就是十年?这可是天大的恩情了,她竟然还不知足……”
两个丫鬟出了院子去厨房的路上还在八卦,冷不防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
司香一惊,连忙蹲身行礼:“见过表姑娘。”
心里直打鼓:刚才说的那些话没让她听见吧?
董兰猗捏着帕子咳了两声,“司香姐姐快起来,说了多少次,跟我无需这么见外。”
司香和点茶慢慢站起来,口中连声道不敢。
“咱们在外面走动代表的是大公子的脸面,要让他知道怠慢了表姑娘,一定会责罚我们的。”
董兰猗眸光微闪,“方才我听二门上说,表嫂回来了?她这几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
司香一板一眼答:“大少夫人是去公主府,替同安公主办事的,具体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
董兰猗套话失败,脸上带出几分不高兴,自顾自道:“既然表嫂今天在家,那我便去找她讨杯茶喝吧。”
说完从二人身边婷婷袅袅地走过去了。
司香跺了下脚,“怎么办,她要去找少夫人了。”
公子还在兵部当差,赶不回来怎么办?
“放心吧,我觉得她在少夫人那里讨不了好。”点茶很有自信。
司香不解:“为什么?”
点茶捂嘴偷笑:“你也不想想,谁才是公子放在心上的人?”
……
“表妹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