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鸡笼地下皇11 拒不投降
公冶明很清楚, 不打先手,自己没有胜算。
可现在,先手在自己地方吗?
不, 他面对仇怀瑾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先手。仇怀瑾太清楚他的招式了,他喜欢先出哪一招, 哪一招是他用地最熟练、也是胜算最高的招式。
仇怀瑾看着少年把刀握在左手。这就是你说的, 有把握吗?他在心里轻笑着。
孩子的想法,还真是好猜。是因为往常时候,他习惯右手握刀同自己对练吗?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偷偷练了左手刀,想着能出奇不意打自己一套。
大抵那日自己踩折他右手时, 他还在偷笑吧?偷笑他瞒过了自己, 仇怀瑾这样想着。
仇怀瑾见少年的脚步动了,手里的刀锋顷刻间递到自己面前。他动了下手腕,手里的刀刃挑向少年小臂,逼得少年将刀刃拨开。
你的刀法是我教的,只要看你的脚步,就知道你要出什么招。
仇怀瑾挡开他这一下,心里便有了数, 他的左手力道不过如此, 还不及右手。倘若要凭这种刀法打赢自己,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仇怀瑾眼神一沉, 手里的刀丝毫不停,继续往少年小臂上扫去。
公冶明直接松开了左手握着的刀,侧转过身,避开这一击。
什么鬼招式?仇怀瑾惊讶了下,难道是他这半年混迹江湖, 从什么地方看了的花里胡哨的伎俩,觉得用这种东西可以对抗自己?
这可不是我教他的。仇怀瑾想着,我教他的招式,从来都直取别人性命,简单利落,哪像这般胡闹?刀都不要了?
一瞬间,仇怀瑾都以为他是故意撒开刀,要转身逃跑了。因为他几乎背对着自己,眼睛根本没在看刀。那柄刀悬在空中,直直往下坠去。
公冶明自然不是要跑,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仇怀瑾决一死战,他是不会跑的,哪怕死在仇怀瑾刀下,他也不会跑。
但也不能白死,他更希望能换取仇怀瑾的命,退而求其次,重伤他也行,至少不能是自己白白死在他刀下。
师徒多年的结果有好有坏,坏处是仇怀瑾很了解他,好处是他也很懂仇怀瑾的刀。仇怀瑾了解的是他的招式,因为他的招式,都出自仇怀瑾的教导。但他了解仇怀瑾的性格,了解仇怀瑾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毕竟他从小,都是顺着他的意思,一点点讨好他的。
他知道仇怀瑾看不懂自己这招。
这招也不是他从什么江湖人士身上看来的杂招,是他自己凭感觉使的,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想做的很简单,只是把刀换到右手而已,并借此虚张声势,让仇怀瑾误以为他留了什么后招。
他不需要看那柄刀落在哪里,因为这柄刀他太熟悉了,它的重心,它的长度,它的分量,它的握感。
这是白朝驹送他的那柄刀,他已经用了快半年了,一直小心呵护着。尽管中途断了一次,但他还是要求刀匠依照断前的模样,一比一地还原回来。
他知道仇怀瑾喜欢换刀,他存了一屋子类似但不同的刀。他不喜欢换刀,他喜欢把刀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自然熟悉他的身体。
他俯下身子,看着仇怀瑾的刀刃,几乎贴着自己面颊扫过。
与此同时,他摸到了自己的刀。
那柄快要落到地上的刀,就这样猛地从地上长了出来,自下而上往仇怀瑾的下巴刺去。仇怀瑾的刀在伸在外面,他自然没料到阿凝会这样出招。
他赶忙变化脚步,只这一下,令他心神错乱了片刻。
他已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曲高和寡,自打他的功夫越发高深,遇到的敌手也越来越少,他已很久没有这种紧张刺激的快感了。但他也未想到,如今同自己棋逢对手的人,竟是自己的徒弟。
不,他应当想到的,当他领着那个天才般的孩子回来时,就想过,这孩子总有一天能比肩自己。他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仇怀瑾感到下巴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他躲避得足够及时,但刀锋还是在他皮肤上划出一道了口子。不深,有些淌血。
没能伤到他,公冶明眉头微皱。这点小擦伤算不了什么,在神经极度紧绷的时候,连痛感都算不上。尽管虚张声势起到了效果,自己的刀仍旧不够快。
“很好。”仇怀瑾终于认定,面前这个少年,是自己值得较量的对手。
不过,现在的先手,终于到了我这里。公冶明并不等他把话说完,脚步一动,手里的刀黏上了他。
他右手的伤不可能好得这么快,仇怀瑾看着少年手腕上的绷带。
但这不是轻看他的理由,他特别训练过他,就算受了伤,也不能露出丝毫破绽,需和不受伤时一样。
正如他现在的刀,和平时一样准,一样快,或许更快些。仇怀瑾能看到,刀气中包含着少年的果决,他不再犹豫了,这次是真冲自己性命来的。
不远处的山坡上,嗖嗖的弩箭飞过。
官兵带了盾牌,阵型一开,将皇上保护得严严实实。数批弩箭飞过,也未能伤及众人分毫。
“王大哥,这样拖下去,对你可不利,我们的援兵很快就会到的!”白朝驹躲在盾牌后面,对外头的人喊道。
他知道郡主还带着另一批人,潜藏在山的另一侧,本打算两头围堵。可无耐人数实在太少,这么大个山头,没拦住重明会的私军,给他们漏了进来。
“那就让你们的援军来。”王钺说道,“围点打援,你们现在就是被围的那个点,援军过来,我们就一点点消耗他们。况且,你们人数本就不多吧?我方才在山上观察过,区区两百人,我们消耗得起。”
白朝驹额头的冷汗滴落下来,原来王钺晚来一步,是一直在山上观察。他们果然早就好了应战的准备,就在等着自己过来。
可胜负未必这么简单,白朝驹卯足力气,对王钺喊道:“王大哥,别看我们这儿人少,但大家都是硬骨头,很难啃的!”
“白少侠,这种时候,放大话可没有用。”王钺说道,“不过对你,我可以念及先前的救命之恩。你若愿意投降,我保证放你安然无恙得离开,绝对不会动你分毫。”
白朝驹忍不住笑道:“王大哥,你说这世上,哪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他正说着,又是无数箭矢飞射过来。
“笑面小哥,我们不能再挨打下去了,郡主给的武器,什么时候用啊?”狗老大率先撑不住了,他看着王钺率着全副武装的众人,在箭矢掩护下,一点点往这里靠近过来。
“再等等。”白朝驹小声说道,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也没想到,到了这种对决时刻,决策人是自己,会如此地令人紧张。他知道狗老大说的东西是什么,那东西威力确实很大,但毕竟来路不正,不太好随便取出来。
此时此刻,就是双方心理上的拉锯战。他想再拖会儿,或许还有转机。倘若郡主的援军真的不来,也只能和重明会的私军拼个鱼死网破了。
“还是老问题。”仇怀瑾手腕一转,一下子就把公冶明的刀锋拨开,“你的力量跟不上你的招式,太松垮了!”
公冶明卯足了劲,拼命使出全身解数,刀刀都往仇怀瑾要害去,但无一不被拦了下来。他能从仇怀瑾的刀下保全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提他还要找时机反击。
他的精神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绷得比琴弦还直,几乎到了极限。他的手腕确实没有好,那股刺痛越发剧烈,令他不知不觉地开始分神。
仇怀瑾只微微侧眼,就看到他脸色白地吓人,额角全是冷汗,应当是撑不了太久了。
“你若愿意投降,我就念在师徒之情上,给你留条小命。”仇怀瑾说道,他其实也很意外,自己居然会说这种话。
“只是留你条小命,不会再给你寻仇的机会了。”他补充道。
“我不投降。”公冶明很果断地拒绝道。
“那就别怪为师下手无情。”
仇怀瑾眼色一冷,用上了十分力气,他手里的刀极快、极利,刀刃在一瞬间宛若无形,融化在空气中。
公冶明也没见过这么快的刀。
但他知道,这刀冲着自己的面颊来的,先躲。
冷风刮着他的发丝,他的上半身几乎贴在地面。他能感觉到,刀锋几乎擦着自己的头皮过去。
这又是什么招?仇怀瑾看到他忽然间把身子压得极低,眉头一皱。
他该不会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开始乱来了吧?把身子压这么低,不靠刀去点地,根本没法一下子起来。而若用刀点地,则势必形成极大的空当。这一瞬间的空当,足够仇怀瑾杀他三次。
真是愚蠢。
人,一但被仇恨蒙蔽了头脑,就会让情绪控制理智,从而做出违背客观事实的决定来。一开始,说要找自己复仇,就是个极其严重的错误,因为凭他的本事,不可能战胜自己。
战胜不了,谈何复仇?
不过是一场自我高潮式的感动罢了,是必死无疑的疯狂。
枉费了这么多年来,我花费的心血。果然,人这种东西,还是太不理智了,不可能比拟武器的。哪怕我已经给了他这么多机会,他依旧没有抓住。
接下来,不会再有机会了。仇怀瑾毫不留情地挥出手里的刀。
第102章 鸡笼地下皇12 全都是黄雀
没有切开皮肉的呲血声, 只有金属与金属相撞的清脆响声。
公冶明右手举着横刀,在最后关头挡住了他致命的一击。而与此同时,他居然安安稳稳地从地上站起, 稳住了身子。
仇怀瑾这才注意到,他左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杆枪。而他方才就是靠这杆枪尾点地, 从地上起来。
长枪?这倒是稀奇。他爷爷确实很会用枪, 在他小时候也教过他。可那时候他就一丁点儿大,这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不可能记得枪是怎么用的。
他难道记得吗?
这不好说,他太会隐藏自己了。能说话也好, 会用枪也好, 哪怕是他右手的伤势,仇怀瑾都拿不准他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仇怀瑾眯起了眼睛,忽然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根本不认识阿凝,他根本没认识过眼前的这个人。
他看到少年又松开了手里的刀。
这是故技重施?还是又耍什么花招?仇怀瑾竟在一瞬间犹豫了下。
从方才到现在,乃至这近十年来,他一刻都没有犹豫过。他曾遇到的对手, 从来都不值得让他犹豫, 那些人,连他十招都招架不住。
他只需出招就行了, 犹豫是对手的事,只要对手有犹豫的一刻,就是接不住他的招了,就是他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刻。
他万万没想到,犹豫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是面对这个小自己二十年的小辈。
冰冷的利刃刺入了他的腰腹,他久违地感受到了疼痛。不过还好,在最后时刻,他避开了要害,这一下并不致命,倒像是种警告。他能感觉到,自己被彻彻底底地激怒了。
“你们的门主受伤了!”
白朝驹远远瞥见公冶明刺出的那一枪,刺伤了仇怀瑾。他立刻对着面前的敌人高声大喊:
“你们都不去帮自己的门主吗?就放他一人应战?现在皇上可在我们手里,要是门主也死了的话,你们还争什么呢?”
他看着面前的众人,竟都纹丝不动。
“所以你们的目标,只是皇上?”白朝驹忽然明白了,他更是卯足内力,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你们这么多人背叛了朝凤门,仇门主知道吗?”
声音在整个山坡上回荡,周围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也包括仇怀瑾。
这混小子,让我分心!仇怀瑾不得不承认,这话确实伤人。
单是个阿凝背叛他,也就罢了,不过是个胆大包天的孽徒罢了,他还能收拾他。
阮红花一个劲保着他,还为了替秋生报仇,去收拾魏仲元。这也算了,女人总是爱心软的,况且魏仲元那个废物,办事的确太不利索,拖泥带水的,拖出问题也不奇怪。
但窝里斗,终归有些令人唏嘘。
可那些私军又是怎么回事?分明是朝凤门养着他们,怎么突然翻脸不认人了?王钺不过是个捕快,自己先前根本没见过他,怎么可能在几天时间内,令这么多人临阵倒戈?
是那个和尚!
仇怀瑾想起来了,那和尚先前告诉自己,要出家念经,常常住在佛庙里,自己也没太留意他。定是他假装出家念经,实则悄悄找上私军。
他居然野心这么大,一直想着取代自己!
方才在寺庙的院子里,自己甚至还喝了他煮的茶。
仇怀瑾突然一阵呕血。
其实在刚才的打斗中,他动用内力自如,并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可就在他发觉自己被和尚背叛的时候,剧烈地痛楚从他的胃部传来,他的身型瞬间不自然地晃动了下,嘴角迸出丝丝鲜血。
公冶明自然抓住了这一机会,他知道白朝驹在有意帮助自己。他毫不犹豫地挥出手里的长枪,一瞬间腰马合一,用尽全身力量,对着仇怀瑾劈头盖脸打去。
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刻,他的力量如此精准,角度如此完美。
他甚至很清楚地看到,仇怀瑾根本没有躲,他或许是来不及躲了,等着这招为他做最后的宣判。
可他还是错估了一件事。仇怀瑾没有躲,不只是因为他来不及躲了。
当仇怀瑾发觉自己躲不开的那一刻,他就做了个决定,他要带着阿凝一起死。他调转了手的横刀,把刀尖对着阿凝。他知道,阿凝一定会劈下这一枪,也会迎上自己的刀,他收不住力的。
公冶明确实没想过要躲,他看到了师父对准自己的刀。他劈下了手里的枪,毫不犹豫。刀尖埋入了他的前胸。
就在此时,他感觉什么东西拍上了自己的腰,拍得他身形微晃。这东西劲很大,大力拽着他的腰身,他整个人都被向后拉扯开去。
他的枪劈歪了,枪头只在仇怀瑾肩头刮出一道血口。而埋在他胸口的刀尖,自然未能将他洞穿,只是在他胸口戳了个渗血的小口子。
一根游蛇般的银鞭从他腰间跳开,公冶明察觉到,自己的腰板被当作了借力的跳板。他还没来得及感觉痛,就见那银色的九节鞭在自己身体上跳了下,对着仇怀瑾迎面打去。
是红姐姐来了,她终于击败了魏仲元,来帮自己了!
他欣喜地侧过头看去,见方才那柄师父指着自己的利刃,正刺在阮红花的胸口上。
原来方才,阮红花挥鞭的那一下,不只是拿他当跳板。她是在让他站远点,退到仇怀瑾挥刀的范围外。
而仇怀瑾自然发觉了她这一举动,于是直接调转刀头,刺向了她。
仇怀瑾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脸了。阮红花的银鞭自下而上挥出,从他的下巴抽过他的面颊,灼热的火焰似乎拔掉了他的面皮,还刺痛了他仅剩的那只眼睛。
他第一反应是拔出刀刃,哪怕此刻他完全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他也知道,阿凝的枪在等着自己。
公冶明也没想到,自己动作会这么快,他几乎下意识地刺出手里的枪,在他看到阮红花的那一瞬间。
他才刚刚理解,红姐姐被伤到的事实,他的枪就已经贯穿了仇怀瑾的胸膛。不仅如此,他这一下力气出奇得大,直接将仇怀瑾从地面挑起,枪头横穿着他的胸腔。
当公冶明收回枪杆时,他看到润红色的块状物从那个胸前的破洞漏出,连带着一连串管状物。
他还没停下,继续猛步上前,再次扎下手里的长枪,精准无误地贯穿了他的脖颈。枪头深深地没入地下,他将仇怀瑾的身体牢牢钉死在山腰上,和数枚金黄的落叶一起。
“低估这老贼了。”阮红花的声音从他身后飘来。
“红姐姐,你没事吧?”公冶明撒开手里的枪,转身回去,扶着几乎瘫倒在地的阮红花。
仇怀瑾的刀,卡在她肋骨的位置,不是要害,还能救。
“你撑住,我带你去见郎中。”公冶明伸手,一手挎着她的腰,另一手挎住她的膝盖。他刚将阮红花托离地面,就感觉手上黏糊糊的。
不对啊,刀都没有拔出来,不应当流这么多血的。
他这才发现,阮红花的腰下的位置,早就红透了。那里有个巨大的裂口,依稀能看到里面的脏器。娟红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裤腿,她半个人都泡在血水里。
“这是魏仲元伤你的?”
阮红花点了点头:“无妨,我也报仇了。”
怎么会这样?他分明记得,阮红花实力很强,怎么会重伤成这样?莫非是魏仲元出了什么阴招,害的她?
公冶明赶忙抱她往外跑,跑出几步,就见到前面的山坡上,官兵正护着皇上,还在同私军对峙。他们举起的盾牌,形成了一堵墙,把下山的路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他一时半会下不了山了。
“你放下我,歇会儿吧。”阮红花对他说道,声音越来越轻。
“对了,你之前送秋生走的时候,用的是哪一招?我听说,你还特地研究过?要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反应不过来就死了,所以也不觉得痛。我可以见识见识吗?”阮红花对他笑着。
这怎么可以?
公冶明愣愣地看着她,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他自然不愿意出手送阮红花最后一程,尽管他心里很清楚,以她的伤势,撑不了太久的。自己不动手,只是在延续她的痛楚罢了。
但他此时,只想让阮红花在这世间多停留一会儿,完全出于他的私心,这倒令他的行为更接近于正常人。
所以,有私心,才更像个正真的人吗?
他愣愣地看着阮红花,她的面色苍白,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嘴角却微微有些上扬。
“你还真是爱哭啊。”阮红花笑道。
她忽然觉得内心轻松了些,一时半会儿,也不那么恐惧死亡了。
她想过自己各种各样的死法,死在刺杀失败的时候,死在别人复仇的刀下,或是分外寂静的深夜,无声无息地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她确实没想过,自己死的时候,是阿凝陪着自己,这是从前的她完全不会想到。
公冶明把她平放在地上,想伸手按住她的伤口。血源源不断地往外冒,他双手都湿透了,根本止不住。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他大脑一片空白,见到阮红花苍白无比的嘴角,渗出了些许血丝。
糟了,是自己按得不好,按坏了,让她的伤势更严重了。
“算了。”阮红花几乎用最后的力气,对他说道。她看着阿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自己。
其实单看他的表情,看不出有多么难过。只是眼睛微红,脸上划着两道泪痕。尤其是左边那道泪痕,正好横穿过他脸上的疤痕,形成一个十字。
阮红花忽然想起来了,这事他还不知道,要是再不告诉他,他这辈子都没可能知道了。
“小时候的事,不是你的错。”阮红花说道。
“什么?”公冶明脑子还是空的,他没明白她说的话。
“以后……不要再随便……掉眼泪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第103章 鸡笼地下皇13 你居然在这种事情上撒……
山腰上的小混战告一段落。大部队的较量还在继续。
就在白朝驹看到他们见死不救, 大声宣告他们背叛仇怀瑾的时候,私军见事态已无法挽回,便发起更加凶猛的进攻。
在箭矢的掩护下, 声势浩大的私军越逼越进,像只口袋一样,将保护陆铎的卫兵一点点收拢, 包裹起来里。
白朝驹透过盾牌的缝隙, 看着外面包围过来的人,密密麻麻填满了每个视野,就连山腰上的战况也被挡住,他也不知道公冶明现在怎么样了, 有没有打败仇老鬼。
不过他知道, 郡主的援军没有来,若是再不动用那些武器,就来不及了。
私军一点点围剿过去,举着长矛和盾牌,井然有序地逐步前行。他们听到敌军中忽地传来一声口令,还没听清喊的是什么,就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一瞬间, 仿佛数百支烟花同时炸开, 铺天盖地的巨响围绕着山间对峙的众人炸裂开。
远处树林中的惊起成片飞鸟,它们忙不迭地扇动翅膀, 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那剧烈的轰鸣,一阵接着一阵,源源不断。举着盾牌的私军顶紧盾牌,只觉得手心又痛又麻,剧烈的震感似乎要将掌心撕碎。这东西的冲击力, 比箭矢强上数倍,连盾牌都几乎抵挡不住。
轰鸣声不仅没有停下,一直接连不断地袭来,并且更加剧烈了。一些盾牌被震碎,人的身体上爆出血花。一但缺口被打开,私军就开始接连不断地倒下,一波接着一波。
剩下还能撑住的人,也开始乱了阵型,阵型一乱,被打倒在地的人数也急速增多。劣势被持续拉大,逐渐到达一个不可扭转的事态。
“怎么会有这么多火铳?”王钺惊道,他见和尚不知何时也从庙后迂回过来,到了自己身边。
“这不是官府的火铳。”和尚说道,“这些人,也大都不是官府的人。”
“那他们是什么人?”王钺愕然道。
“他们是平阳郡主的私兵。他们手里的火铳,应当是一个月前,从鬼车门搜剿的。”
“鬼车门?”王钺听过这事,在他还是沧州的捕快的时候。这事闹得挺大,衙门的人都知道。
“鬼车门的货,不是被官府收去了吗?那里头的人,不也都被拉去秋后问斩了?”他问道。
“可就在运往京城的途中,船翻了,那帮人和那批货都沉入水底。官府不敢声张此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现在看来,这事很明显了,那帮人和货,都被平阳郡主的人给劫走了。”和尚说道。
“平阳郡主劫走火铳,还召集这么训练有素的人,她才是真正想造反的那个吧?”王钺说道。
此话说得不错,这正是白朝驹不愿率先亮出火铳的原因。尽管他知道,用这武器,势必逼得私军放弃包围,他们就可以保着皇上全身而退。
可他们毕竟不算正规军队,只要把火铳亮出来,势必要被扣上反贼的名号。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打量着陆铎,那个向来淡然的男人。当他看到保卫自己的众人取出藏在身上的火铳,准备开火的瞬间,那张淡然的脸上,也展露出深刻的阴沉。
就在几个时辰前,白朝驹见陆歌平把这批带着火铳的人交给自己时,同样大吃一惊。但他很快也联想到鬼车门的事,想到中秋节前,公冶明神神秘秘地失踪了好几日。
他一下明白怎么回事了,陆歌平的胆子,比他想象得更大。
“郡主,这东西不好直接用吧?拿出来可是谋反的罪名。”他向陆歌平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我只要赢。”陆歌平这样对他说道。
只要赢,也只能赢了。当他让众人亮出火铳的瞬间,他就清楚,自己被狠狠绑定到了这条贼船上。只要皇上在自己手里,就不算谋反,反倒是勤王有功。
陆歌平或许是故意不支援自己,她就是要逼自己把火铳亮出来,让陆铎看看她的底牌,也让自己彻彻底底地加入这场毫无正义可言的争斗。
所谓夺权,只有成王败寇。
白朝驹很清楚,自己早就没得选了,他必须保证陆铎活着出去,还要帮他恢复皇上的位置,把现在那个被姚望舒扶持的傀儡踢下去。
不过往好处想,陆铎看到这样的底牌,应当会对夺权更有信心吧。
“王大哥,让你的人投降吧,我们不杀降兵。”白朝驹大声喊道。
见形势不妙,和尚果断下令道:“撤!”
私军早就被炮弹打得乱了阵型,听到撤退的消息,各个都丢盔弃甲,如潮水般往回退去。
他们慌不择路地跑着,往身后的树丛跑去。就在这时,他们终于见到了那批迟迟没有出现的援军。
陆歌平早就带人埋伏在后,一直等待着这些人撤退过来。
王钺看到自己扎进了包围圈,四面八方都有人围拢过来,堵住了他们的退路。就连方才撤离出来的方位,也被护卫皇上的众人堵上。他见状况不妙,还欲拼死一战,杀一道血路出来,却听和尚喊出了投降的话。
“有时也得识时务啊。”他对王钺说道。
陆歌平指挥着众人把俘虏捆起来,又令另一批精兵护送皇上下山。
鸡笼山恢复了平静,短暂而又激烈的厮杀就这样宣告结束,谁获得了陆铎,谁就是赢家。毫无疑问,此场对弈,是平阳郡主大获全胜。
“暂时结束了。”她对白朝驹说道。
听到这话,白朝驹立即往山坡上飞跑过去,他一心挂念着公冶明的状况。
他远远就看到坡上半跪着个人,身板很薄,头发乱糟糟地扎成马尾,扎得很高,手里握着柄刀,在地上戳着什么。
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你赢了?你真的赢了!”白朝驹欣喜地走上前去,脸上带着雀跃的笑。
他往坡上又跑了一段,看清公冶明身底是个什么东西时,雀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他吐出一个字,又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根本不是刀,而是半截枪。
枪杆很彻底地断成了两截,尾端那扎在数尺远的树干上,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劲,才能把这富有韧性的枪杆硬生生挥断,还飞出去那么远。
公冶明听到白朝驹来了。可他的手还没停下,举着半截枪又狠狠地扎下,溅起一汪血水。
“他已经死了!”
白朝驹大喊着冲上去,走到他面前,他看到了他的脸,上面全是腥浓的血花,他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快点住手。”
他感觉自己嘴角在不听使唤地抽动,不知是紧张、焦急、还是恐惧。
可公冶明的手还没停下,那双深洞般漆黑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仇怀瑾的尸体。
透过脸上的血花,白朝驹妄图看清他的神情,可他的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
“不能这样……”白朝驹冲上去,死死抱住他的手,和他能感觉得到,那只胳膊很不听话地挣扎着,想要继续。
“不要像个疯子一样!”他在他耳朵大喊。
“不然我要动手……”白朝驹想威胁下他,一把握住他持枪的小臂,就见那小臂紫得惊人。
公冶明右手手腕的部分,已经完完全全肿胀起来,透过散乱的绷带,能看到紫地发黑的淤血,大块大块的,结在皮肤底下。
“你的手根本没好啊!”
白朝驹的话里,不自觉带了哭腔。他也终于察觉,怀里那人反抗的力量弱了下来。
他立即把公冶明从尸体上拽开,一下子劲使得太大,把他整个人甩倒在铺满落叶的地上。
“所以你的心经,根本护不住手对不对!?”他愤然道。
公冶明直直注视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温热透明的液体滴落在他脸上,冲掉了一点血花,露出下面干净的皮肤。
“你怎么可以……在这种事上骗人啊?怎么撒这么大的谎……我和郡主是信你……可……你对自己都不负责!你都没想过输了该怎么办!还有你的手……要是以后都不好用了……你有没有想过啊!”
他哽咽着说出一大段话来,强忍住眼里的泪花。他也没看清底下那人的反应,只是又说道:
“你太自私了!就为了泄愤!连尸体都……”
“是师父教我的。”公冶明微微皱起眉头。
以怨报怨,下手需狠,我应该……没做错吧?他有点不确信地想着。
仇怀瑾是这样说的,对待害了自己的人,绝不可手软。所以他至今仍能记得,当年几个失手毒哑自己的人,死相是多么凄惨。那场面,清楚得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而如今,仇怀瑾就是害自己最惨的人,他找他报怨,不算有什么问题吧?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他现在的死相,比起当年那几人可好看多了,公冶明想着。
白朝驹也没心思和他争辩了。他沉默地别过头,从怀里取出个小杯子,低下身,默默提起仇怀瑾的尸体,找了个处还算干净的伤口,让伤口里的血一点点灌进杯子里。
“你先跟着郡主回去吧。”他哑着嗓子,对公冶明说道。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坐起了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也不留步看看自己,就直接了当地离开了。
第104章 鸡笼地下皇14 想当乖狗狗但有人不想……
黄巫医被白朝驹请出了地下, 再次请到上好的厢房,这次他心有余悸,不敢住了。
白朝驹只能好生劝说, 说是这次真的不会有人来了,加上郡主人手也在暗中驻守,大家集中住在一起, 反而更安全。
他才终于克服心里阴影, 同众人一起住进客栈里。
“先在此地修养一阵,就入京。”陆歌平是这样说的。
黄巫医才在厢房里住下,就见到白朝驹走了进来,把两杯血放在桌上。
“这血可以。”黄巫医看了一眼, 就确信道。
“这血是两个人的, 您都试试。”白朝驹说道。
“两个人的?除了仇老鬼,还有谁?”黄巫医疑惑道。
“左边这杯是仇怀瑾的。”白朝驹说道,“右边这杯,倘若有效,我就告诉你。”
“还神神秘秘的。”黄巫医看他对自己一笑,就急匆匆地转身出去。前脚刚走没一会儿,公冶明就来了。
他还清洗了下, 换了身衣服。因为黄巫医笃定, 他刚打完架,不可能这么白白净净, 连衣服都整洁干净。
加上黄巫医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手。
“不是说了要静养,不能乱动吗?”他有些动怒。
公冶明沉默地低下头,撩起头发,给他看后颈的位置。
“手先给我看看。”黄巫医说道。
他只好伸出右手,放在桌上。
“你这样, 以后有的是苦头吃。”黄巫医说着,也不管他疼不疼,直接往上抹消肿的药,然后拿绷带狠狠缠起来,把他整个胳膊连着手腕都用竹板夹紧。
“好了,转过去,给我看看蛊王。”他看公冶明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定是刚刚疼得不轻。
取蛊王的过程更考验耐心,光是将月虫引出来,又不激怒它,就极其考验人的定力。必须等它露出地足够多时,趁它不注意,一鼓作气把它整个抽出。
等待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当黄巫医夹着那根足有三寸长,头部扁平,尾部细长的黑色虫子出来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虫子挣扎想回去,想来是在公冶明体内待的很舒服。黄巫医用力将它戳在桌上,一下戳断了它的脑袋。
公冶明以为结束了,要站起来。
“还不能动!”黄巫医对他喝道。
他只得把屁股放回椅子上。
黄巫医取来另一副药膏,涂在他后颈月虫扎根过的地方,那里切了道寸长的刀口。
随后,他又取来绷带,在他脖颈上缠了几圈,把刀口和药膏掩住。
“晚上睡觉侧着睡,别压到。”黄巫医嘱咐道。
他说罢,看少年起身又要走,赶忙再喊住他。
“还没结束!你着什么急?急着去找你那小相好吗?”
他就随意调侃一句,看公冶明赶忙坐回来,耳根都红了。
还真有小相好?
黄巫医转身,取来一个包裹,里面是好几副药,大包小包的。
“这个,是治蛊王的药,每十日一服,先服一百天,再改成一月一服。你得记得吃,不然余毒压不住,等反噬的时候,定叫你生不如死。这个,是给你护嗓子的,每五日服一次,若是嗓子不舒服,就每日都服。你也得记得吃,不然再过几年,又要说不出话来。”
黄巫医把包裹塞到他怀里,再拿起桌上的字条给他看:“我把药方和服的间隔都给你写好了,这些药,只就够你吃一个月,以后记得自己找药馆开药。”
说罢,巫医把这药方叠好,塞进他腰间的口袋。
“弄丢我可不管了。”
公冶明连连点头,揣着一袋子药出去。他觉得自己身体分明也挺好的,怎么忽然成了个药罐子。
“等会儿先吃一帖!问店家要个砂锅煮了!”黄巫医的话还在背后传来。
白朝驹在长安城的街道上走着,太阳已经西斜,天色有些暗沉。
再过一会儿,就是宵禁的点了。此时街上行人往来,各种现做现卖的店家,都想在太阳落山之前,把剩余的食物卖出去。
白朝驹还有些闷闷不乐。
这次他们大获全胜,清剿了朝凤门,也保下了皇上,所有目的全达到了,他理应很高兴才对。
他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在街上买点好酒好菜,晚上好好庆祝一番。鉴于那个人不喝酒,就给他买点甜水或者点心,他肯定没喝过。
但想到那个人,他又感到一阵烦闷。
一是他手的事。白朝驹知道,他为了保护自己,回到朝凤门,才会被他师父打断手。他自然心疼他,可再心疼也心疼过了。现在那个傻子,偏要瞒着伤势在那儿逞强,关键他还打赢了,这让自己说他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还是更担心他的手恢复不好,担心他那非凡的本事,因为手的关系大打折扣。
还有他破坏仇怀瑾尸体的事。其实现在想想,白朝驹倒也能理解他。毕竟仇怀瑾害了他家所有人,害他身心俱残。他一时气愤发泄发泄,也是情有可原,总比憋在心里,憋出病来强。
只是他那时候,满脸都是血花,眼睛死黑死黑的,实在有些吓人。白朝驹真是被他那副模样吓到了,害怕他变得神志不清,才一时又气又急。
现在想来,自己做得也不太好,一时间着急,什么话都往外蹦,也许是哪句伤到他了,他才不搭理自己。
大抵是真伤到他了,白朝驹想着。
其实,看他手都肿成那个样子,肯定很疼吧,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赢下来的。或许这场决斗,还真只能让他上。论实力,他的确是最强的。只有他上,才有机会赢,他也是真打赢了,没有辜负所有人……
“小哥,来点柿子糊塌吧,很好吃的。”边上的商家吆喝着,“最后两个了,新出锅的,便宜给你,卖完我就收摊了!”
“行,给我包起来吧。”白朝驹说道,又见摊子上还有其他吃食。
他指着个白色的卷皮,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凉皮,可以做麻酱凉皮、或是香辣凉皮,也好吃。”店家说道。
“给我来各来一份吧。”白朝驹说着,指着另一个问道,“这又是啥?”
“这是葫芦头。”店家说道,“这个也香的,里头是肥肠和一些下水,还有馍。”
“这个不辣吧?”
“你想吃清淡的?也可以不辣,就是味道差点意思。”店家说道。
“那给我来一份不辣的,带碗装的。”白朝驹说道。
“你要这么多,拿得下不?”店家笑道,“反正我也收摊了,要不一会儿,我帮你一块儿送去?”
白朝驹从怀里取出根牛筋绳,说道:“你把柿子糊塌挂我脖子上,剩下那三样,我双手捧着就行。”
“行,那你路上小心点,摔了我可不赔的。”店家笑道。
等白朝驹返回客栈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的端着手里的三碗吃食,一点点往楼梯上走去。边走边想着,那傻子不会和上次一样,已经睡下了吧?
要是又把他吵醒的话,他会不会很生气?也不知道他现在气消了没……
他忐忑不安地走上楼梯,看到厢房外头的走道里黑漆漆的,没有灯火,心也不由得沉到谷底。
公冶明大抵真睡下了。也对,他还受着伤,白日里又奋战那么久,肯定累坏了。
白朝驹边想着,边缓步走过拐角。他也有些累了,既然公冶明都睡了,那他也早点歇下算了,这些吃的,等明日再和他一起吃,恐怕味道稍微差点……
他正想着,忽地停住了。
自己的厢房房门前,默不作声地站着个人,穿着一身黑衣,低着头,垂下的马尾把脸都挡住了,整个人都黑漆漆的一片,和昏暗的走道融为一体。
白朝驹反射性地一惊,手里的碗发出叮叮当当地碰撞声,那个人影侧过了头。
公冶明看到来的是他,猛地抬起头来,也是浑身一颤,看他这反应,也没想来的是白朝驹。
“你怎么……站在这里?”白朝驹问道。
他看到他的右手,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绕了根绳子,挂在脖颈上。大抵是黄巫医给他挂的,不让他乱动。他脖颈上也缠着纱布,是蛊王取出后敷上的药。
公冶明愣了一下,吐出两个字:“等你。”
“你怎么不去自己屋里等。”白朝驹笑道,“还在站我门口,堵我吗?我又不会故意躲着你……”
说着说着,他忽然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不给你开门吧?才一直站在门口……”
“我……没有。”公冶明说道。
“我哪有这么小气啊?”白朝驹笑道,“你帮我拿个,我开门。”
他把手里的一个碗递给他,然后有些艰难地摸出钥匙,打开厢房的门。
“你还没吃饭吧,我买了点好吃的,不知道对不对你胃口,你都尝尝。”
白朝驹将吃食在桌上一一摆开,新鲜出炉的柿子糊塌和葫芦头还冒着热气,凉皮虽然是凉的,但色泽诱人,看着就香气扑鼻。
“啊,这辣的是我想吃的。”白朝驹把那碗撒着红油的凉皮,往边上挪了挪。
“剩下你尝尝,我也没吃过,看着还不错,我就买了。”
他看公冶明还呆站着,就拿起筷子,塞在他手里,这才发现他右手被包上了,手指也被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哎呀,忘了你的手了。”白朝驹尴尬一笑,“要不我夹给你吃吧,你想吃哪个?先来口汤?”
“我可以夹。”公冶明伸出左手,接过他手里的筷子。
“真的假的?”白朝驹惊讶地看着他,看他已经把筷子在左手上架好了,缓缓伸出手去,探到葫芦头的汤里,夹了一小块碎馍,塞进嘴里。
“怎么样?”白朝驹很认真地看着他,他也想知道这东西合不合他的胃口。他见公冶明抿了下嘴,眼眸下垂,眉头微微皱起。
白朝驹看他表情,似乎不太满意,又拿起个柿子糊塌,递到他嘴边。
“这个应当好吃,是甜的,你试试。”
“……很好吃。”公冶明缓缓吐出三个字,眉头依旧微皱,拿着筷子的手开始颤抖。
那怎么是这个表情?白朝驹担忧地低下头,看着他,看到他眼睛早就红了。
“可以让我当你的暗卫吗?”公冶明说道。
“什么?”话题跳跃地太快,白朝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当你的暗卫。”公冶明重复了一遍,“我一定听你的话,一直保护你,我什么都听你的,随便你使唤……”
“怎么突然说这个?”白朝驹担忧地看着他。
“因为我只会……杀人。”他的声音,一点点地轻下去,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白朝驹微微叹了口气,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凑到他面前,闪耀如星的眼眸里露出一抹柔情。
可是面前的人依旧垂着眼眸,根本不看自己。白朝驹只能放缓了声音,轻声细语地说道: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什么武器都信手拈来,你太有天赋了,我甚至都嫉妒你。你怎么说自己,只会杀人?”
“可我不喜欢天赋!”公冶明终于抬起眼眸,看着他。他眼睑微微颤动,他在忍,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如果我没有天赋,就不会被他们盯上,也不会杀那么多人……”
“这都是仇老鬼的错,是他坏事做尽,还害了你!”白朝驹很笃定地打断了他,“但这些都过去了。你往好的方面想想呀,你有这么厉害的天赋,可以做成更厉害的事啊!”
公冶明直直注视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道:“我想过了,我要永远保护你。”
怎么还在说这个?白朝驹抖了下眉头:“你不用保护我,我知道,保护人很累的,还不一定有好结果……”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个沙哑到极点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道:
“不行!我一定要保护你!我的师父已经没了,我只有你了!!”
这一声炸响如平地惊雷,白朝驹呆住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脸上露出惊惧的怖色。
公冶明瞬间就捕捉到了他脸上的恐惧,出乎意料的敏锐。这一下如冷水浇头,他烧到疯狂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完了,自己怎么想都没想就喊那么大声,声音还那么吓人,嘶哑地像恶魔的低语,把他给吓到了。
他想赶快解释一下方才的状况,刚说个“我”字,喉咙却突然跟个漏了气似的,只发出轻微的嘶哑声。
他拍了拍白朝驹的肩膀,用左手大致比划了下他想说的意思:我吓到你了。
“没有。”白朝驹看他手忙脚乱的慌张模样,忍俊不禁,“我胆子可没这么小。我只是没想到,原来师父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对不起啊,你应该很难受吧……”
公冶明摇了摇头,他总算放松下来,又找回出声的位置,说道:
“我想说,你更重要,只有你想让我做个好人。”
“那你自己呢?”白朝驹微笑着注视着他,“你不为自己谋划下以后的出路吗?”
“我……可以保护你。”公冶明说道。
“你不会真的有点笨吧?”白朝驹正色道。
“你才笨!”
“嗯嗯。”白朝驹敞开手,看他很自然地靠进自己怀里,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伸手,摸着他后脑的马尾,他头发软软的,好像还清洗过了,有股淡淡的清香,摸起来特别顺滑。
公冶明把脸埋在他茂密的头发里,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说道:
“我想成为对你好的人。”
白朝驹立即坐直了身子,抱着公冶明的肩膀,把他端到自己面前,双目直视着他还有些发红的眼睛,问道:
“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吗?”
“嗯。”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沉默了会儿,忽地笑道:“但我们是男子,又不能做夫妻,在一起一辈子。”
“男子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公冶明眉头微蹙,“结拜不就是在一起一辈子吗?”
“这不一样啊。”白朝驹笑道,看他一脸呆样,大致是傻劲又犯了。
“你说过的,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就是一辈子,不就和夫妻一样吗?”公冶明说道。
“兄弟怎么会和夫妻一样啊?再说了,两个男子怎么可能成为夫妻呢?”白朝驹笑道。
原来问题在这里吗?公冶明想着,因为我不是女子,所以不行吗?
白朝驹看他眼眸再度失焦,黑漆漆的圆点无神得对着自己,赶忙说道:“那我们结拜吧。”
“嗯。”公冶明立刻答应道。
第105章 信物 和一点无礼的要求
白朝驹问店家要来两份信纸, 在上面写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 其臭如兰。
“这是什么?”公冶明问道。
“这是结拜用的,金兰谱。”白朝驹说道,“我们一人一份, 再写上姓名, 生辰就好。”
事实上,正式的结拜应当请阴阳先生选定良辰吉日,再用红色的册页来写,还得焚香歃血。
但白朝驹觉得, 结拜讲究一个心意, 简化些也行。反正公冶明不懂,他都听自己的。
他先在在册子上写下:白朝驹,成德十三年六月十五戌时生。
“但我不知道我的生辰,只知道是成德十五年。”公冶明说道。
“我知道。”白朝驹说道。
绊月楼主提过,他爷爷公冶长纵说他生辰,是正月初五或初六,什么时辰就不得而知了, 他爷爷定是没记住。
“你怎么会知道?”公冶明问道。
“是绊月楼主说的。”白朝驹解释道, 心里想着,反正初五初六之内二选一, 时辰随便编一个,取和自己一样得了,于是提笔写到:
公冶明,成德十五年正月初五戌时生。
“真巧啊,我们还挺有缘份。”公冶明眯起眼睛笑了下, 他有些惊喜。
还挺好骗的,白朝驹在心里偷笑。写完,他把两张纸叠好,分别装入两个信封,在信封上写下“金兰谱”三字。
“好了。”他把其中一份交给公冶明。
“好了?”公冶明接过信封,仔细端详着。
“本来还有喝酒的环节,可你不喝酒,这步就算了吧,也没差。”白朝驹说道。
“那还有别的环节吗?”公冶明问道。
这还不够?他脑袋傻傻的,心倒是挺贪。白朝驹思考了会儿,说道:“那我们再换个信物?”
“好。”公冶明连连点头。
白朝驹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正是前不久公冶明买给他的那块白玉,上面雕着窗栅和梅花。
“既然我们结拜,就把这玉一分为二,一人一块,就是我们俩独一无二的,别人也伪造不来。”白朝驹说罢,举起手,要把玉块往下摔去。
“别。”公冶明忙拉住他。
“不用这个?”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把那块玉从他手掌里取下来,指着窗栅和梅花细细的连接处,说道:“我们把它从这里分开,就是两块了。”
“这样分?”白朝驹用手指在玉上画了一圈,正好把梅花和窗栅的两块区分开来,一块是完整的梅花,另一份则是杂质略多有些黑黄的窗栅。
公冶明点了点头,顷刻间手起刀落,把玉整齐地切分开来。
“这块梅花的干净,给你。”他对白朝驹说道,伸手拿走了外面的窗栅。
“给我这么好的?”白朝驹笑着,接过桌上的梅花。
公冶明点了点头,说道:“这块玉本来就是你的,自然要给你好的。”
白朝驹把玉用手帕包起来,放回怀里,见公冶明俯身去整理床榻,他今夜肯定又要拉着自己一起睡了。
“我们已经结拜,以后就是兄弟了。”白朝驹对他说道。
公冶明连连点头。
“你知道我这话的意思?”白朝驹伸长脖子凑到他眼前,认真看着他。
“我们是兄弟。”公冶明重复了一遍。
这傻子果然没听懂,白朝驹只好把重点挑明,说道:“我们是兄弟,就得以兄弟相称。”
公冶明仍旧呆呆地看着他。
“你得喊我哥!”白朝驹说道。
原来是这意思,他一直等我喊他哥啊!公冶明眼睛忽地瞪大了。
这人果然没想着喊我哥!白朝驹顿时不想放过他,凑到他跟前,挑着眉毛,一脸坏笑道:
“你要和我一起睡,得先喊我声哥。”
“驴哥。”公冶明敷衍道。
“你!你对你的兄长太不尊敬了!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然我就走了。”白朝驹威胁道。
公冶明仔细斟酌了下措词,说道:“白哥哥。”
“这还差不多。”白朝驹美滋滋地笑着,“你以后都得这样叫我。”
公冶明点了点头,他已经把被褥铺好了,正坐在床榻上,一点点解扣子。
白朝驹见他吊着一只手,不太方便的样子,问道:“要我帮你吗?”
“好。”公冶明答应道。
白朝驹帮他宽衣解带,不消一会儿就脱的只剩亵衣,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睡内侧,见他有些犹豫。
“怎么了?”白朝驹笑道,“又不想睡我右边?你右手都这样了,肯定得睡我右边,你逃不掉了。”
公冶明只好低着头爬进去,躺在床上,抬眼看着白朝驹,请求道:“你可以不可以抱着我睡?”
“抱着你?”白朝驹疑惑道。
公冶明想起了什么,立刻纠正道:“白哥哥可不可以抱着我睡?”
“好啊。”白朝驹笑着点头,这句话说得很好,他甚是满意。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只要公冶明喊自己白哥哥,自己什么要求都能答应他。
“那白哥哥可不可以,双手绑起来抱着我?”公冶明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要求。
“不行!”白朝驹瞪大了眼睛,立刻就反悔了,“抱着你就好了,为什么要绑手?”
“因为白哥哥睡着了,就不抱我了。”公冶明说道。
“我会抱着你的。”白朝驹说着,也侧身躺下,把双手环在他身上,“你看,我肯定不会松开的。”
“肯定会松开的。”公冶明笃定道,他明明上次就松开了。
“那也不能绑手!绑手太不像话了!我又不是犯人。”白朝驹有些愤怒,心想这人也太没有常识了,这是把自己当什么了?
公冶明忽地坐起身,单手解开身上的亵衣。
“你要干什么?”白朝驹有些莫名的慌张,也半支着身子从床上起来。
“这里。”公冶明把亵衣开到侧腰的位置,露出左腰上那道长长的、缝过针的疤痕。一段时间过去,疤痕的颜色淡了少许,逐渐得贴近肤色,依稀可见乱糟糟的针脚。
“你说过,只要我缝完,什么要求都能答应我。”公冶明说道。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啊,居然现在拿出来说。”白朝驹欲哭无泪,他早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没想道公冶明非但没忘,还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要等你拒绝我的时候说。”公冶明很肯定地说道。他看到白朝驹紧绷着小脸,英挺的眉头皱起,很委屈地看着自己。
可这话是他亲口说的啊,为什么反悔呢?
是我不好吗?
“算了,就当你又骗我好了。”他宽慰了下自己,低着头缩回到被子里,背对着白朝驹。
“我没有骗你,我是说真的。”白朝驹耳尖地听到了他的低语,焦急地辩解道。
什么叫又骗他?我哪里有经常骗他?他心虚的想着。不行,我可不能给他留下个谎话连篇的印象。
他心一横,拿起根腰带,把手和腰带都伸到公冶明面前,说道:
“你捆吧!”
跨过公冶明的肩膀,他看公冶明颤颤巍巍的伸出那只能活动的左手,笨拙地把绳子绕在自己手腕上。
慢死了,白朝驹在心里骂着,就一只手能动,捆都捆不利索,还非要捆。
“我帮你摁着吧。”白朝驹伸出修长灵活的手指,给他把带子的另一头摁住。
他把带子绕了很久,总算是都缠上了,到了打结的部分,那副慢吞吞的样子,令人看着都着急。
白朝驹忍不住问道:“要不我来打?”
“你捏着这里。”公冶明把一段带子折了个对折,塞到他手指里。
又要做什么?白朝驹只好耐着性子看他折腾了会儿,终于看出,他在打蝴蝶结。
手都不利索的人,还非要打蝴蝶结。
公冶明把结的两端拉紧,稍稍调整了一下,摆了个好看的样子。
“好了。”他说道。
白朝驹躺在他背后,看着自己胳膊绕过他腰身,手腕在他胸前,这姿势本就有点奇怪。
他好不容易适应了下这个姿势,正要睡去,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公冶明握住,重新摆了下位置。
干嘛老是动来动去的!
其实这腰带绑的很松垮,白朝驹也不觉得勒,他就是觉得这样很奇怪,一直惦记着消失在视野之外的手。
他尝试着闭目养神,闭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脑子里思绪越来越混乱,还有一股清奇的植物味往鼻尖里窜,越来越浓,浓的想让他打喷嚏。
白朝驹睁开眼,看了一会,总算明白那股味道是哪里来的了,那是敷在公冶明脖子上的药膏的味道,透过纱布飘出来了。
他的脖颈确实很修长,被纱布缠了厚厚一圈,还露出光洁无暇的大半截。他今夜没有散发,高高的马尾甩在枕头上方,让整个后颈以及后背一览无余,透过松松垮垮的亵衣,还能看到背部的蝴蝶骨。
白朝驹不由自主地往前靠,靠地离他越来越近。他悄悄抬起一点点身子,把视线掠过他的肩膀,想看看这人拿着自己的手做什么。
但他先看到了公冶明的侧颜。他已经睡着了,睫毛安静地盖住下眼睑,一动不动。那道绯红的疤痕,也很可爱地扒在鼻梁上。
他的下巴微微收向胸口,自己的双手,就被他放在下巴胸口之间的夹角里。他的左手搂着自己的两只手腕,手指搭在蝴蝶结上,让自己的寸口对准他心口的方向。
他竟然,这么宝贝我……的手吗?白朝驹吃惊地想着。
说真的,像这种无理的要求,我本来死都不可能答应,要不是看他什么都不懂份上……
白朝驹正想着,忽然发觉自己身体有了微妙的变化,什么东西抬起来了。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因为这傻子问东问西,一个劲问什么夫妻和兄弟的区别,才害自己这样……总不能是因为他长得太秀气的关系?说实话,他散发的时候的确很秀气,单看脸的话,是有几分像女孩子。
但我明明知道他是男子啊。
而且今天他头发都没散,就算长得再秀气,怎么看也都是男子,根本不可能误认成女子。
白朝驹慌乱地想着,想着自己大概是没接触过女子,才会对他起反应。
他边想着,边悄悄抬起屁股,把腰往下的部位往后挪,生怕公冶明动一下身子,就发现自己的异样。
稍稍挪了一下,就挪到了床的边缘,白朝驹这才觉得床小,怎么会这么小,两个人躺在上面顶头顶脚的,挤得要死,根本没什么空间。
他闭上眼睛,阻止自己盯着公冶明的后背想入非非。
不行!我都找到皇帝了,马上就能建功立业了,我得对未来的妻子负责!
他这样想着,狠狠压住澎湃的心潮,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睡着了。
第106章 雷神殿祭天大典·上 拒绝内耗就得把问……
长安的冬天来得比江南早很多, 不到十一月,就降下了第一场小雪。
公冶明一人站在客栈的院子里,看雪花飘荡到青石地上, 一点点把泥土和腐叶掩埋,铺成干净无瑕的白色。
白朝驹跟着陆歌平出去了,他们最近特别忙碌, 只留下他一人在客栈里养伤。
公冶明知道他们在忙什么。陆铎从地下出来了, 脱离了朝凤门的掌控,他终于能够恢复往日皇上的身份,正在大做文章。
现在是十月,再过一个月, 就是冬至, 是皇上举办祭天大典的日子。
陆铎提出,祭天大典要在骊山上的雷神殿进行。
雷神殿建于华清宫旧址上,场地巨大,也有个圆形的祭台,本是祈雨用的。现今,陆铎想用这地方举办大典,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祭台偏小, 得加大稍许,还有不少祭祀准备需要进行。长安城的官员们都忙坏了, 为了满足这位真龙天子,天天早出晚归,卡着宵禁的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