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2)

绯扇 云雨无凭 4017 字 19小时前

正月二十五,打囤填仓节,也恰是这天,迎来年后第一次乍暖还寒,喜子一个人在家把活儿全干完了,后来待得实在无聊,就跑到琉璃河边儿上,找了块石头坐下,晒太阳。

看长桥上人来人去,看河两岸买卖热闹。

他学柳儿从前照顾他那样,找挑担子的买了两个艾窝窝,捧着,站在河边树荫下吃了,最后抿抿嘴,把渣儿也倒进嘴里吃了。

很甜,跟京城里的味道一样,他想。

填仓节得留客吃饭,可是,喜子跟魏顺的这个家在这地方无客能留,他们来了也没很久,一直都是冬天,而且那时候魏顺心里总闷,两个人多数时候都待在家里。

出去了也拘谨,他俩是太监,跟人们总会有些隔阂的。

喜子在街上填了肚子,回家进院儿,把门栓上,坐在正房的檐下盯着菜园子看,他一边琢磨着开春栽什么菜苗,一边等着太阳落山。

魏顺不在,喜子不费油点灯,往往天一黑就进屋睡了。

正想着种菜的事儿呢,忽然听见有人“邦邦”敲门。

喜子就站起来去开,开之前先发问:“主子吗?”

“是啊,我回来了。”

“您——”

喜子开了门,抬眼一瞧,刚到嘴边上的气都屏了回去,魏顺不但安全地回来了,还真把那个潇洒俊朗的渊儿爷带回来了!

他还那样子,一进门就跟喜子开玩笑。

起先是他从拎的东西里拿出一包点心一包果脯,让喜子拿回房慢慢儿吃,喜子急着问:“是哥哥他给我买的吗?”

他:“对。”

喜子更加着急:“他出宫了?你们见到他了?”

张启渊淡笑:“是你徐哥哥给你买的。”

“无聊死了你,”魏顺就转过头瞪他,说,“把他惹哭了你到时候去哄吧。”

喜子微微失落,可是又笑,说:“主子,你们回来了我就放心了,这几天还老乱想来着。”

魏顺进了屋,点上灯自己倒水喝,柔声告诉他:“喜子,很对不住,这回没能见到柳儿,他在宫里不方便,下回吧,我找机会见他,给他捎你的话。”

“没什么对不住,”魏顺回来了,喜子高兴地开始忙了,他又是打洗脸水,又是整理床铺,干完了一圈儿过来,说,“他在宫里有吃喝,他又聪明,用不着我惦记。”

张启渊走进来,自己去水盆前洗手,又拧干手巾,把脸也擦了擦。

喜子:“你们吃什么,我去做吧,灶台里留着火呢。”

“用不着了,”张启渊说,“你主子现在很贤惠,天天抢着给我做饭。”

“滚蛋吧,”在柜里找衣裳的魏顺一点儿不惯着他,说,“给你两天笑脸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俩还那样儿,喜子心想。

张启渊又洗了手巾,拿过去把魏顺的脸擦了,手也擦了,说:“好好好,我去给你做,你待着跟喜子说话吧。”

魏顺摊开双手任他伺候,说:“要煎馒头片儿,嗯……煮两个咸鸭蛋……”

喜子忙说:“咱家有野菜,河边最近生绿了,我昨儿去挖的。”

“好,”魏顺说,“那就做个菜汤。”

张启渊点头:“成,坐那儿歇歇,等着吧。”

天色暗了,喜子去厨房弄灶底下的火了,张启渊换了盆里的水,把手巾又洗了一遍,魏顺悄悄走过来,从身后抱住他。

小心地问他:“我这院子怎么样?像不像个家?”

“很好,”张启渊说,“我很喜欢。”

魏顺问:“你觉得它是不是太小了?”

张启渊:“挺大的啊,连菜园子都有,多好啊。”

“那就好,”魏顺抱着他不松手,说,“我刚来这儿的时候,很不习惯,又说不上为什么不习惯,我每天都在想你,变得有点儿不喜欢这个地方。”

“这地方很好,”张启渊搂着他找凳子坐下,说,“你看古时候那些有气节的文人、隐士,他们都住这种地方。”

魏顺皱皱眉:“你直接说我这儿破就好了。”

“不是破,”张启渊想了想,说,“我是觉得这个镇子有水有山,很适合生活,而且它叫‘琉璃河’,多好听。”

魏顺看他,突然笑:“是好听。”

“我去给你做饭,”张启渊站起来了,说,“只要你不嫌难吃,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那小道士不是教你了?也没那么难吃吧……”

魏顺跟着站起来了,动作太活泼,脖子上戴着的黄财神一晃一晃,他抓住张启渊的手把他拽回来,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然后盯着他看。

后来又不好意思了,就轻轻把脸转去旁边了。

/

在半山腰上那道观里待了几个月,张启渊算是把从前身边人凄惨的死看开点儿了,可重逢几天之后,魏顺还是察觉到他心里长了根永远除不掉的刺。

他变了,在剧变的境遇下有了一层哀伤的底色,有时候会一个人坐着发呆。

魏顺很清楚,这人当少爷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

“我送你一套笔砚好吗?或者是笔洗、镇纸,算了,不问你了,我全都买,到时候一块儿送你。”

已经回来几天了,平静的日子也流水一般过起来了,晚上点了灯铺好床,张启渊在书桌后头坐下,继续写他那些离奇又浪漫的故事。

魏顺给他研墨,还给捶背捏肩。

张启渊聚精会神,任由他猫踩一样在自己背上弄来弄去,结果刚安静了小会儿,魏顺就说起给他送东西的事。

张启渊抬起了没拿笔的那只手,把肩膀上的嫩手握住,摸了摸过瘾,说:“送吧,你送的我都喜欢。”

“行,”魏顺被抓着手,又殷勤地问,“那我去给你倒杯水?”

“杯子里有水,”张启渊抬抬下巴示意,侧过身,把笔彻底放下了,然后就猛地揽人家腰,把人抱到腿上去,脸埋到胸前猛嗅了两下,埋怨,“歇歇能要你的命。”

“我从小就天天有事儿做,忙习惯了。”

魏顺穿的还是那件丹砂红寝衣,褐发落下,从头到脚都是张启渊记忆里最迷人的样子,他抱着他,抱紧了,又像是哄孩子那么摇两下,说:“坐会儿吧,坐会儿我抱你去睡。”

“你不写了么?”

“明儿再写,”张启渊的手乱摸,还偷偷掐人屁股,腻歪地说,“今晚洞房花烛。”

魏顺冷笑:“你天天晚上都洞房花烛。”

张启渊开始吓唬人:“嗯,因为现在还年轻啊,得赶早让你用用,再过几年可能就……可能没那么让你满意了。”

魏顺看着他:“你胡说什么……不会的,怎么会,你明明很厉害,不会那样的……”

“夸我可以,”张启渊嘴角翘起,清了清喉咙,“但也不能直接这么扒我裤子吧?”

魏顺:“我又没扒邻居男人裤子。”

“行,好了好了,”张启渊把底下那不老实的手攥住,打量他急喘着气的小模样,然后,郑重地往他嘴上亲了一口,说,“可不敢,和邻居男人,那是红杏出墙。”

接着,话音一落,他便抱着他站起来了,掂了掂,穿过厅堂,叮嘱他取下通往里间的纱幔。

魏顺边解纱幔边说:“我明儿晚上跟喜子做菜,咱们喝酒。”

“好啊。”

“你心里的事儿还没过去,我想让你高兴点儿。”

纱幔荡下,一双人被挡在了里边,然后又是那种身心如一的欢好;魏顺总想补偿张启渊点儿什么,便在被窝里也惯着他,而张启渊往往在哀愁当头的时候,去想那个五岁进京的魏顺。

该好好儿疼他,张启渊想,该让他的渴望变成真的,该让这种安逸的生活往后延续。怨念、仇恨是吞噬人的,但喜欢和爱不会。

看吧,他现在睡着了,轻抿着两瓣红嘴,枕在他臂弯里,脸上的微红还没褪。身上已经被擦干净了,闻着有点儿芬香。

张启渊用拇指里侧摸摸他脸,喜欢得不行,就又凑上去,往眼睫毛上也亲了一口。

魏顺教弄痒了,半醒过来,胳膊抱张启渊的腰,闭着眼睛说:“时常去看你娘,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了。”

“嗯,记住了,我一定会多去看她的,”张启渊心里暖和,也很无奈,“说你是操心的命吧?睡着了还操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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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个下牛毛雨的天气,张启渊在书桌后伏案,魏顺在院子里杀鱼。鱼还在手底下挣动着,魏顺听见了有人敲门,以为是喜子呢,喊道:“门是开的!”

结果是那开铺子的掌柜,他推门进来,说:“你快看看去,你家小喜子跟别人打架,把人老头儿给揍了!”

“啊……”魏顺撂下刀跟鱼,惊呼着站起来,往身前围裙上擦了擦手,问,“谁家老头儿?”

掌柜:“就胖老头儿,桥头补鞋摊子的那个。”

魏顺忙点头,面露忧愁:“行,谢谢你,我这就去看。”

掌柜现在算熟人了,嘴也是真贫,问:“哎,小魏,你家鱼怎么不是小张宰啊?”

魏顺正烦心,扔下围裙往外走,答他:“他怕血。”

走出胡同了,再往前就是琉璃河畔,魏顺一幅在西厂做事的利落劲儿,风风火火跑到了桥头那里。

风很暖和了,两岸柳树出芽,此时正到春天。

补鞋摊子那地方围了一圈的人,魏顺挤开人群进去,便看见喜子浑身是泥地站着,胖老头儿在地上躺着,人是在,可摊子没了。

围观的邻居告诉:“小魏,你家喜子把人摊子扔河里了,还把老头儿揍了。”

“怎么了这是?”可魏顺以前是个断案的,他稍微想想,就知道喜子这样的孩子是不会随便打人的,他于是过去,把他脏兮兮的小脸儿摸摸,问,“你为什么打补鞋的?”

“他……不要脸他!”喜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泥水,说,“他手不干净,骂我是小阉鸡,还给我个窝头,摸我,要脱我衣服。”

“让让,让让,劳驾。”又是熟悉的声音,是听见了动静,张启渊也来了。

“怎么了?”他问魏顺。

“这补鞋的色胆包天,”魏顺气得咬牙,伸胳膊把喜子揽进怀里,答,“他摸咱们喜子,还骂他,喜子就给他揍了。”

“揍得好啊,”张启渊把喜子揽过去,摸摸他头,说,“这恶棍老色鬼,这么揍都算轻的,哎,我看,那河上飘着的是什么啊?不会是他的补鞋摊子吧?”

魏顺理了理袖子,说:“各位街坊,今儿的事儿你们全看见了,我觉得我家喜子揍得对,各位也给评评理吧。”

铺子掌柜带头:“对,喜子我认识,是个好孩子。”

四周传来几声应和:“就是,该打他,他手一直不干净……”

有人说:“他儿子也是个色鬼,他家两条光棍儿,一双采花的。”

其余的人哄笑。

魏顺:“他不老实,是我家喜子吃亏,被揍趴下就是他应得的,也让他长个记性,下回要是再冒犯,就在县太爷那儿见。”

“儿子来了,儿子来了……”

又挤进来个人,四周街坊们起劲儿地哄嚷。

“谁揍我爹了?谁?”

那胖老头儿顶多是猥琐窝囊,可他这儿子一看就不是盏省油的灯,不高,有些块头,穿得花里胡哨的,还岔着腿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