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2 / 2)

绯扇 云雨无凭 3855 字 4天前

从魏顺家出来,张启渊打算去街上找家客店住,徐目非要他跟自己回家,怕他遇上奉国府的人,形单影只招架不了。

“你身上不是还有伤么?”徐目拍拍他肩膀,往前走,“家里什么都有,方便。”

张启渊就跟上他,问:“你不觉得我在骗你了?”

徐目轻笑:“谅你不敢撒谎。”

张启渊眸光变暗:“看吧你还是怀疑我。”

徐目:“怎么说呢,也不是有多相信你,就是想起了从前的相处,觉得你这人还行,除了对我主子薄情这点,别的都好。”

“我薄情?”

徐目突如其来的评价,张启渊惊呆了,粗鲁地拽徐目的胳膊,说:“我为他挨了打,关了禁闭,好些天躺在床上起不来,现在连家都不回了,你说我薄情,还有没有王法了!”

出了胡同走到街上,张启渊的腿看上去好些了。

还说:“要还是不行,我只能把命给他了。”

没变,他总这副无论对错都理直气壮的样子,徐目一看见就生气,刻意地清喉咙,道:“他刚说一直盼着有个人选他,但你从来没有选过他。”

张启渊不解:“我为了他不娶妻,想这辈子只他一个,这还不算选?”

徐目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不够。”

张启渊不服,冷笑着问:“你很懂?”

“我也不太懂,”徐目答,“可他跟我不一样,从小就死了爹娘,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京城,进宫受刑,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他吃的苦太多了,身边是皇子、妃嫔、圣上,再是重臣、权贵,都是利用他,没人把他放在心里特殊的地方,他希望有人给他独一份儿的好,偏爱他,后来把这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偏爱……”

走过一家铺子,张启渊没头绪地端详人家门外挂的灯,小声叨念,他懂点儿了,又参不透,毕竟他这样被偏爱的人最不懂偏爱的重量。

徐目说:“这是他头一回直白地告诉我这些。”

张启渊小声嘟囔:“我以为那时候对他很好了。”

徐目和魏顺一条心,方才听完魏顺的话便懂了意思,可张启渊跟他俩不一样,脑子里装着的尽是浪漫、空虚、对凡事凡物占有的欲望。

他生来站在高处,不盼望有谁关切他,家中长辈围着他转,给予丰厚的体恤和期待,他却想起来就心烦。

“两个人相好,不就是能聊诗词,能下棋,鱼水之欢,心意相通,”张启渊说着,认真地回忆起他与魏顺曾经的那段日子,他觉得还行,除了魏顺的脾气阴晴不定,别的都很和睦,还算畅快。

夜色下,俩人往水磨胡同那儿走,徐目瞟几眼张启渊,心里很难舒坦,说:“你真傻还是装傻呢?你先说说,到底有没有给过他承诺。”

张启渊:“什么样的承诺?”

徐目:“比方说你今后打算和他怎么过日子,还有海誓山盟什么的。”

张启渊想想,摇头:“那倒没。”

徐目生气瞪他:“你居然从来没打算过跟他过一辈子。”

“我当然打算了!”

“告诉他了?”

“还没有,”张启渊显得丧气,说,“我刚才脑子里很乱,一堆事儿要解释,根本没想到说这个。”

“以前觉得你挺聪明的,后来觉得你脑子不灵光,”徐目道,“现在彻底明白了,你就是薄情寡义,心如磐石。”

张启渊把自己嘴里的肉咬住了,好半天又松开,说:“我真的打算跟他过一辈子了,昨儿夜里走之前,也跟我娘说了。徐公公,你不知道他那时忽冷忽热,我有多捉摸不定,他不准我再去找他,搁在以前我肯定硬要去找,可我没去找,因为我想要他的真心,才担心等不来他的真心。”

“启泽过完了满月那时候,我想他,想得连值房都去不了,吃不下饭,又正逢西厂不太平,家里因为这个,打算把我送到辽东去,”张启渊慢慢说着,觉得揪心了,又咬嘴,道,“相思入骨,情根深种,我就给他写了封信,想诉说我的惦记,结果却……后边儿的事你都知道了。”

昏暗的街市中,张启渊眼睛里有了水光,他转过头将徐目盯着,问:“徐公公,我为他挨了打,和奉国府了断,这些全都一文不值吗?”

两个人停下脚步,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一会儿之后,徐目才张嘴出声,他说:“渊儿爷,请求你原谅我一次,我方才想错了。”

徐目并非看在奉国府的面子上说着巧话,而是刚才短暂的思忖让他豁然开朗。以前他总觉得张启渊太潇洒、不细腻,今晚又埋怨他没对魏顺承诺过什么,可事实是:张启渊敞开胸怀步过长路,欣赏着魏顺,也爱上魏顺。

不该以表象评判一个人的,徐目想。

他于是告诉张启渊:“与世家身份做了断这事儿,说老实话,搁在我身上我肯定做不到。”

张启渊倒不谦虚:“你知道就好。”

继续朝前走去,光线更暗,该穿过一道昏暗的胡同了,徐目心内却点上了灯,不再觉得魏顺跟张启渊的爱恨是纠在一起的线绳。

因为线绳是还有救的、花功夫就能解开了,可魏顺和张启渊不是,他俩是陶瓷碟子摔碎了,甭管怎么碎的,反正是碎了,就算拼了回去,还是个碎的。

张启渊那恣意浪漫的心呐,里边尽是金风玉露的情缘、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些心生爱慕的、露水情缘的、从一而终的,是写书人香艳沉醉的梦,是权贵公子潇洒绮丽的情,却不是魏顺那般活生生又残缺的人。

张启渊用学来的那些答不了题,才在魏顺面前乱了章法。

/

林无量的住处还是他第一次到药铺时睡的小屋,光线不好,平时堆放些药草,仨人也在这儿吃饭。

晚上柯五巧做完事,拍了两下门进去,看见林无量正坐在床上,腿上放着本翻开的书,身边是一碗炒瓜子。

他自在极了,正在一边嗑瓜子儿一边看书。

柯五巧一伸手,把碗里的瓜子抓出个坑,然后去墙边靠着站,牙底下嗑得“啵啵”响,一边吐皮儿一边问:“你那点心呢?”

林无量:“什么点心?”

“徐大人昨儿给买的点心,”柯五巧转过脸去,把嘴里的瓜子皮啐在地上,说,“我看着他给你了,快,拿出来给我吃一个。”

“我自己还没吃呢,总共也没多少,”林无量把书翻过去扣在床上,然后转过身去,从叠起来的被褥里找东西,半天了拿出个布包,解开一层,又是一层,他说,“那给你吃一个吧……对了,给掌柜的也吃一个。”

柯五巧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笑他:“又没人偷,金子都没你这么搁的。”

“给,果馅儿顶皮酥,”林无量把点心取出来两个,拿来递进柯五巧手里,柯五巧放下一个, 吃着一个,他盯着人家的嘴瞧,问,“好吃吗?”

柯五巧点头,问:“他为什么给你买这个?”

“我不知道啊,我可没问他要!”

林无量斩钉截铁地解释,也坐了下来,他不是怕柯五巧乱想他跟徐目的关系,而是怕她觉得自己贪心,沾上个人就要这要那。

看他战战兢兢这副样子,柯五巧嚼着点心笑出了声,说:“你看吧,我跟我娘为他们做事儿这么久,都没收到过点心。”

林无量被她盯得不自然了,微微转过头去,说:“那他肯定给你们别的了,银子什么的,都比这好。”

柯五巧停下笑,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忽然问:“你俩那天晚上说话了?”

林无量:“哪天晚上?”

“我不在的那天晚上。”

“说了。”

“那你们……”柯五巧本来不打算问的,觉得有些冒犯,可这些天看徐目总来药铺,又好奇得不行,终究这样兜圈子地问了。

林无量笑得很假,说:“我们怎么?我们还那样。”

柯五巧:“他把身份告诉你了?”

“嗯,他都跟我说了。”

柯五巧:“那就行了。”

话就到这儿了,姑娘起身走了,把林无量给的点心带上。林无量仍旧在凳子上坐着,把胳膊放到桌子上去,一只手撑脸,一只手在木头上无聊地敲。

他得承认,那晚知道徐目是阉人以后,他加注在他身上的好、念、期待、爱慕全都碎了一次。他在药铺外的胡同送他离去,回去关上门,盯着那桌子酒菜,坐着等掌柜的和五巧回来。

但他不懊悔。

不但不懊悔,竟还生出了点儿缠绵的、透彻的悲悯,仿佛把心凑到他的心旁边去了,感觉到他的温度,觉得他这人哪儿哪儿都招人喜欢。

昨儿傍晚他来,带着街口那家铺子的点心,趁别人没看见塞给他,说:“这不能放太久,天气热。”

他受宠若惊。

可俩人还是那么含糊着,柯掌柜的出来了,于是没再多聊,徐目跟母女俩说她们的正事去,林无量去里边儿烧水,给他泡了茶端出来。

接着,林无量坐下拣药草,在徐目身后端详着,觉得他这人真好,哪怕曾经做过提督近身的伴当,也不傲气严厉、不高高在上。他对人的好带着点儿木讷,跟坊间平常男人对待娘子一样。

他身手应该也好,所以身条儿端正;眉眼带着杀气,但样子很俊秀。

徐目靠着在西厂里练来的那种敏锐,察觉到了林无量的目光,所以一边说话一边转头,不经意看了他一眼。

林无量一下子讶异慌张,脸埋到胸口底下去了。

待了一会儿到天彻底黑,徐目要离开,柯掌柜的吩咐林无量去送,俩人于是一起走了段儿路,开始也没多说什么,徐目讲了最近在主家遇见的小事,林无量走在他身边,听着他说。

问他:“你会再来吗?不是说今天这样,是说来吃饭。”

徐目答:“再说吧,这几天就不了,我们主子蒙难,这么多天了,我得帮他想想办法。”

林无量轻轻一笑:“这也跟我说啊?不怕我是西厂的敌人派来的?”

“我前两日找人查过你的身份了。”

“好吧。”

徐目:“会责怪我这么做吗?”

林无量摇头,道:“我知道了你的底细,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其实你直接问我就好了,我会说的。”

“行,”徐目点头,顿了一下,忽然提起很久以前聊过的事儿,问,“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飞镖?”

“可以但是……我没东西,之前那个没钱的时候卖了,拿来买包子了。”

徐目:“知道了,我找人给你做一个。”

夏夜,温风习习,在韩家潭的街口,林无量愣住了。

然后就停步,两人相向而视,道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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