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十三审判”, 最后24小时。

程经年照例提着一袋早餐走进办公室，缪林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呕——对不起但是拿开点！”早餐被放到缪林桌上的那个瞬间, 黑发辅导员弹跳而起, 发出一声干呕。

程经年愣住，他向来稳定的手居然出现了一瞬颤抖：“怎么了？不舒服吗？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们现在去医院，东西来不及的话我帮你一起处理。”

缪林捂着嘴脸色惨白, 连连摇头：“没事……我就是紧张……想吐……”

“没准备好吗？”程经年也跟着紧绷起来。

缪林瘫回座椅上，无力地摇头：“没, 能做的基本上都做完了，但是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好痛苦好焦虑好煎熬……稿子我今早六点已经顺完了, 现在没什么能做的，我更加焦虑了。”

“那就休息一下。”程经年意图故技重施, 再次伸手。

被缪林挡了回去：“我昨晚，不, 今早，睡得断断续续的, 实在焦虑的受不了六点钟爬起来了。现在睡不着……”

“也吃不下东西？”程经年表情也有点复杂，显然，这种逼王选手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提前24小时就把自己焦虑到应激的。

缪林恹恹地翻出一杯加糖牛奶，示意自己就喝这个就行。

程经年叹气。

“我出去吃早饭, 给你带点零食回来？”

缪林钻到桌面以下，消失了半分钟, 之后提着一包小熊饼干冒出来，示意自己可以吃这个。

程经年为之折服。

……

距离“十三审判”，最后19小时。

缪林的终端响起一声特殊提示，他心率飙升, 猛地坐直，完全忽视了办公室内另一道同时响起的提示音。

“可、可以预载入场景调试了！”他攥紧终端，一时不知道自己的手指和金属外壳哪一个更冷。

“回宿舍用登录器吧，”程经年按灭自己的终端屏幕，“最近没什么事，我可以处理。”

终端在星际的地位相当于手机，可以使用星网的普通版本，但是想要使用全息功能的时候，还是要借助专门的头盔样式的登录器。

缪林点头，站起时险些被桌子绊倒，出门的时候又在门槛上打了个踉跄。

真的没问题吗？

程经年看着他堪称跌跌撞撞的背影，生平第一次担心起一个成年人的独立行走能力。

……

距离“十三审判”，最后18小时。

彻底调试完所有场景和载入设置，缪林即使在星网上用着虚拟身体，也感到满头大汗。

一部分是顶着烈日跑回寝室热的，大部分是紧张的冷汗。

按照工作人员发来的说明调整完最后一条参数，缪林按下“全部开启”按钮。

黑暗从他脚下蔓延开来，直到充斥目之所及。

头顶是来自天穹的冷白射灯，不是月光也不是星光，像一片覆盖而下的霜，正正打在缪林身上。

“嗯咳、咳。”他试探性地发出几个音节，听见了空洞的回声。

混响开大了，关掉一点。

缪林边走动边拖动滑块条，随着他的步伐，灯光也跟着移动、扩大，照亮猩红圆桌旁的十二具漆黑的竖棺材。

他曲起手指，关节叩在棺材的面板上，同样听见空空的响声。

明天九点，除他之外的所有参与者，都将全程待在黑棺材内，不见形貌、不辨音色，只能勉强分出男女，信息完全保密。

据说“十三审判”最开始，由于战时资源紧张，为了达成所有人都匿名还能互相讨论的效果，参与审判的人员不得不藏进等人高的铁皮衣柜里，借由同伴搬运到场——再紧急一些，还有直接坐在制式机甲里讨论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联邦独立战争的胜利，人们开始追求仪式感和肃穆感，将箱子变形为木质棺材，也赋予了它更多的意义。比如棺材意味着参与审判的人，要像偶然从冥河彼端被召唤回的死者一般，以绝对的理性参与讨论，有自己的预设立场，但是没有个人的偏见或者利益的影响。

这项第一军校的传统已经很久没有被启用过了，最近几年只是出现在一些文学创作里，作为一项冷门但有趣的设定，塞一些像是角色自我拷问自我审判的话题；或者是史同女拿去写联邦独立战争时期的，“不为世人所容”的爱情。

如今十三审判再启动，已然成为白霜星人热议的话题，等到明天早上九点直播一开，估计整个联邦的人都会来看热闹——不排除帝国的人特意翻墙来看的可能。

毕竟直播对于们星际人民简直是最强力诱捕器，每一个星际人，都致力于在每一场全网直播里，当那个录屏后反复拉进度条听亲嘴、抠细节，最后全网都炸了的NPC。

缪林行至圆桌的另一端，停下脚步。他用两手比出相机取景框，从手指框定的范围内看出去。

红圆桌、黑棺材，被灯光打得雪白的地面，视野里只剩这三种颜色，像是古堡式恐怖电影的预告。

也够恐怖的，凭借几个人的话语，居然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而这一切还会成为无数人消磨时间的乐趣。

缪林自嘲一笑，保存好所有设置，点击“下线”退出了登录。

……

距离“十三审判”，最后12小时。

所有审判参与者再次确认信息已送达，可以准时参加审判，并且预留了充足时间。

……

距离“十三审判”，最后9小时。

缪林躺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之前还算舒服的硬板床今天怎么睡怎么不合心意，侧着躺仰着睡，从没注意过的骨头以每一个刁钻的角度硌得痛。

他怒而起身，将枕头暴揍了一顿，当即在星网上买了一张新的床垫。

本来就烦，连床上四件套也要和他作对！

缪林气呼呼地坐在床上，天然卷的头发由于辗转反侧，此时炸得像钢丝球。

他的终端顶部弹出一条消息：

【程经年：。】

缪林秒回：

【缪林：。】

【程经年：睡不着？】

【缪林：烦死了突然发现床板好硬。】

【程经年：我有备用的被子，现在拿去给你垫着？】

【缪林：不用了，我只是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