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辽阔的天空呈现出一片乳白色, 轻柔的阳光洒向大地,天际闪着金耀的光芒。
与前几日相比,今日的天气出奇的好。尽管寒风绵绵不绝, 可这正是隆冬之际的特征之一。
白玉堂和展昭进了前院,见到面前这场面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
公孙策穿着厚厚的浅青色袄袍,腰身与往常相比显得结实了不少,浑身散发出文雅的气质。
他神情淡漠的站在院子里的树下,身旁跟着个人, 正是庞统。
他一身华贵的紫金色衣袍着身,衣摆处金丝勾勒而成的云浪波纹在日光下隐隐闪耀。
慕薛带来的侍卫队守在开封府衙最外面,他手持佩剑一个人进来,发现八贤王和庞统带来的近卫已经遍布在前院的各个角落。
厅内,赵祯坐在主位之上, 右手旁的下方端坐着包拯和八贤王,三人谈论着科举舞弊一案的后续及明年春闱的事情, 均神情严肃。
慕薛在厅外远远地瞧了一眼, 心里的一颗巨石总算落下, 立即就撤身返回走到了公孙策面前。
庞统的目光毫无隐藏的端详着公孙策的脸, 可后者无论他怎么说都沉着双眸, 一脸平静, 毫无波澜。
公孙策见慕薛走近, 耳边庞统的聒噪声方才停罢, 公孙策拱了拱手, 语气平静:“慕统领。”
“公孙先生。”慕薛回了礼,他时常在宫中巡岗,可与开封府的人都是些老相识。
庞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静静瞅了会公孙策的侧颜, 忽然微抬眼眸瞥了眼慕薛。
这一幕公孙策不知道,可实打实落进了慕薛的眼底,他忽然换上一副戏谑的表情盯着庞统的脸看,虽然没说话,可当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近来庞统跑开封府跑得勤,不管是不是为了替庞太师洗刷冤屈,可如今科举舞弊案已经落实查清,他也不用再麻烦公孙策,所以慕薛认定,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至于这个原因……
慕薛只是用眼神有意揶揄庞统,并不是真的认为如此。
白玉堂和展昭的到来,让公孙策平静的脸庞有了丝丝动容。
几人互相见过,王朝领着白玉堂和展昭向前厅走去,庞统眯着眼眸瞅着白玉堂的背影,眸色幽深,一脸深思。
慕薛突然转了个身,见庞统这样,顺着对方打量白玉堂的目光远远看了眼,不解道:“你怎么了?”
“没事。”庞统淡淡回了句。
公孙策闻声也不禁回头去瞧他,男子俊颜如染霜雪,双眸之中的冷冽已丝丝散去,公孙策沉默的移开目光,心中暗想:他这副模样难道是因为白玉堂吗?
千城一直候在厅门外,以前他虽然是赵祯秘密培训出来的暗卫,只负责藏在见不得光日的地方保护赵祯的安全,但是如今身旁已有不少人知晓他的模样,赵祯便直接让他站在阳光底下,日后不用藏着踪影了。
厅内谈话声渐渐歇了下去,见白展二人靠近,千城侧身从厅门口露出一半身影来,轻声朝厅内道:“皇上,白玉堂来了。”
千城敛着眉眼,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可行为举止恭敬万分。
赵祯闻声抬眼,院子里铺落在地上的薄薄金碎尽数入眸,赵祯不由心情大好,伸手示意:“宣他进来。”
近日来寒雨绵绵不断,忽然遇上这阳光明媚的天气,岂能不顺心顺意。
外面并肩行来的两人耳聪目慧,早就听见厅内赵祯的话,展昭看了白玉堂一眼,轻轻颔首站在了门外,示意他入内。
白玉堂报之一笑,顺手将画影交到了展昭手上,不携佩剑面圣,重来一世,他如今比别人注意的更多。
他携风潇洒地进厅,却徒留展昭立在原处怔怔地看了画影良久。
白玉堂习武素来身强体健,即使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一碗驱寒药下去,这会已经不觉得身体疲重。
白玉堂跪下行了礼,赵祯命他起身,于是不卑不亢的站在了原处。
无论重生前还是现在这会,白玉堂都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可是没办法,他既然一心打算重新来过,为日后铺路,这样的场景他还要面对得多。
赵祯盯着白玉堂瞧,男子容颜绝美,不可挑剔,他缓缓笑道:“听公孙先生说,今日一早你病了?”
“草民惶恐,昨晚取了账簿回来就觉得晕眩阵阵,时辰太晚不好贸然入锦程酒楼打扰皇上安歇,只得回开封府将账簿交给了包大人。”白玉堂依旧垂着眼,松懈的唇角漾开许些弧度,让观者十分舒心。
“原来如此。”赵祯点着头,倒与之前公孙策所言并无二般,他神情温和道:“方才朕和包大人说了,你找到证据,大功一件,朕应当嘉奖于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白玉堂剑眉微皱,仅一瞬间就毫无痕迹的隐去,听着赵祯的这番语调还有上位者的姿态,他心里顿时就产生了不悦,可面上还是丝毫没显露出来。
白玉堂淡泊名利,他作为陷空岛的五员外和白家港白府二少爷更不会缺金银财宝,即便走上一世的老路,入朝为官任职开封府也顶多让几位哥哥觉得门楣添光,可这些打从心底都不是白玉堂想要的。
沉默了好一会,也未听见白玉堂回答。
八贤王看了眼身旁的包拯,轻放下指尖搭在中间的小方桌之上,他仔细看着面前这位风华正茂、惊艳绝伦的少年郎,无论是他出色的模样,还是心系百姓的风度,都让八贤王在心中忍不住赞叹。
赵祯勾着薄唇缓缓一笑:“怎么?这赏赐有这么难想?”
“草民惶恐,不敢奢要什么赏赐。”白玉堂又屈膝跪下,正色逐字逐句道:“草民习武,本意为强身健体,如今功夫有成,不敢说心系天下黎民百姓,但能惩恶扬善也不枉费了这一身的功夫。能为圣上解忧,也是草民的荣幸。”
包拯漆黑的双瞳忽然掠过一丝光亮,他若无其事的看了眼八贤王,却见对方正侧脸望来,两人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
八贤王不动声色地看向白玉堂,这年轻人有点意思。
白玉堂这番话可不就正合了赵祯的心意,这等江湖侠士不为他所用,岂能任由放逐?
一想到襄阳,赵祯不免沉了沉双眸,他心意已决,定要像御口亲封展昭一样招揽白玉堂,只是看白玉堂,好像心无此意。
今日清晨杨疏颂就押了一批人直接打入了天牢,慕薛瞅了眼落在屋檐下斑驳的光影,对庞统道:“皇上怎么还不启程回宫?太后和贵妃都要急疯了。”
庞统面无表情的听着,想着宫里那位贵妃娘娘,冷淡的神情稍稍有了动容之色,遂给了慕薛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过去。
公孙策瞧了眼窝在墙角下一排排站开不敢乱走动的开封府众衙役,假装没看到庞统和慕薛之间的“眉来眼去”。
厅内,赵祯道:“白玉堂,你可想好了,机会只有这一次,朕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今天你定要说个想要的赏赐来。”
那柔软的日光照进来,白玉堂的肩头发上都落上了金影,他的脸颊旁染着朦胧的光晕,脸上的神情让人瞧不真切。
“草民……”白玉堂端出一脸纠结之色,看上去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别的赏赐草民不要,草民只想提一个请求,请圣上准许草民入军营!”
与千城站在一起,垂着眼眸不经意听到厅内谈话内容的展昭心头猛地一震。
白玉堂这是意欲何为?
赵祯也是,他忍不住就换了个坐姿,身朝前倾认真的盯着那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人:“白玉堂,你想参军?”
赵祯笑了,白玉堂这要的哪是什么赏赐!
“是,这正是草民所愿。”白玉堂双眸透着坚定,方才脸上的犹豫早已不复存在。
大宋重文轻武,重生之前,展昭离开他的世界,白玉堂尚在开封府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不奢求能凭一己之力去改变什么,前方道路漫漫,他该做的,必须要做的都尚且茫然不定,可白玉堂觉得这将是他前进道路上踏出的第一个脚步。
不止赵祯和在外面听到声音的展昭还有碰巧赶来的慕薛及庞统,八贤王和包拯也都有些意外。
这样一个傲骨凛然,本该鲜衣怒马的人怎么会情愿参军?
大宋边境目前暂时平静无波,自元昊称帝建立大夏以来,内部尚有纷争,可等他们平息内部矛盾,缓过神来,骚扰与冲突必定会接踵而至。
八贤王和包拯两位作为当朝元老级人物,自是比一般人思虑的多,有时候表面的平静下也有可能压抑着滔天逐地的波浪。
两人都曾跟赵祯建议如今应当重视习武练兵,可赵祯只观眼前一时的风平浪静,没对二人的建议上过心。
白玉堂今日开口要的这个赏赐,让八贤王和包拯陷入了沉思,二人不得不再次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赵祯大笑之余许了白玉堂的这个请求,军营正好有一个职位尚有空缺,但这个职位无关紧要,品级也不高,赵祯觉得既然是自己要赏赐白玉堂,就不该给这样一个职位。
可白玉堂双眸含光,脸庞隐隐还透着笑,已经磕头言谢。
“……”赵祯一时无言,就是在白玉堂脸上瞧见了一种名叫“蠢蠢欲动”的情绪。
赵祯转念一想,很快就又释怀了,这般耀眼,光华夺目的人,无论身处何地都有大展身手的机会。
很多年后,在场的众人再想起今日,都不禁有所感叹——
作者有话说:谢谢看文。感谢在2022-03-31 14:45:29~2022-04-07 15:3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小喵 50瓶;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千城见势悄悄进入厅内, 过了一会就见他跑出来对慕薛低声道:“圣上准备起驾回宫。”
“一切已准备妥当。”慕薛低声回道。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八贤王与皇上同行,赵祯在慕薛等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离开, 开封府衙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府衙门口,众人恭送完圣上离开,展昭立即返回来寻白玉堂,只是他才返回走了几步,就见白玉堂从厅内走了出来。
杲杲阳光之下, 白玉堂光芒四射,许是身上的风寒转好了,这会笑起来的模样红润润的,比往日里更好看。
好看?展昭忍不住蹙了蹙眉,他不该存在这样的想法去打量白玉堂的。
白玉堂一出门就瞧见展昭返回来行色匆匆的模样, 不禁脱口而出:“猫儿,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展昭一时噎住, 想起心中的疑虑直接问:“皇上让你随便要个赏赐, 哪怕你要一壶宫廷御酒也行,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去军营参军?”
“你方才不说, 爷哪里想到你这馋猫想喝宫廷御酒了。”白玉堂嘴上打趣的说, 他一步步走近, 可落在展昭脸上的目光没有撤开半分。
展昭一脸探究之色, 静静地看了白玉堂好一会, 对方还是这般姿容俊美, 笑起来显得风度翩翩。
“你素来恣意行事,军营那地方约束太多……”展昭转开目光,脸上透着严肃,他微微敛眉, 说到后面声音也渐渐小了:“你不适合那地方。”
展昭的嗓音宛如发丝般轻柔纤细,可白玉堂的的确确听清楚了,他在展昭身旁停下,认真道:“我白玉堂这辈子目的明确,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你非做不可的事情难道就是参军?
展昭差一点将心中的呐喊宣之于口,又及时忍住了。
开封府四大护卫跟在包拯身后回来。
吹了一早的寒风,公孙策这会双手有点发凉,他拢紧双袖走在一旁,身后跟着个惹人眼球的大尾巴。
庞统看见白玉堂,也听到了方才厅内赵祯与白玉堂的谈话,他眉眼俱染上了笑意,真心实意道:“想不到白五爷志向如此远大。”
“日后还请庞将军多指教。”白玉堂拱手,淡淡的回看了庞统一眼,见他跟在公孙策身边,一时也摸不准二人如今的关系到底到了哪个阶段。
公孙策对其他人一贯是有礼相待,加上他又是行医者,素来比寻常人耐心更好,更显得温柔些。
不知道是不是近来庞统在他身边打转将他的耐心都消磨透了,公孙策此刻显得格外的不耐烦,冷声道:“庞太师的禁足已经解除了,王爷怎么还不走?”
白玉堂微愣,唇畔无意识的勾出一抹恍惚的浅笑来,感情公孙先生什么都不知道,这会还是庞统一人一厢情愿呢。
白玉堂心里乐着,突然就停下忍不住深思了起来,这好像跟他和猫儿之间有些相似!
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展昭瞥见白玉堂看向庞统时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意,忽然觉得格外刺眼。
“皇上有令,徐记酒楼六名学子的死必须查清。 ”庞统挺直了腰板,衣摆处金丝勾勒而成的云浪波纹随着寒风轻拂而过,轻轻地摇曳着。
包拯带着包兴从白玉堂身边走过,他步伐很慢,但每一步都极其稳重。
包拯看了白玉堂一眼,这一眼,让白玉堂肃然起敬。
公孙策丝毫没将庞统的身份放在心上,还在和庞统斗嘴。
“凶手找到了,只是昨晚跑了。今日一大早就有百姓来报甜水巷死了个人,我派人去看,发现就是那个凶手。”公孙策不想解释那么多,只是将大意跟庞统说了一遍。
他才写好书信准备把这件事情告诉远在森*晚*整*理神医庄的师傅,哪知道沈文泉竟然直接横尸街头了!
这一点,令公孙策都有些猝不及防。
“怎么会死?难道还存在别的人杀人灭口?”庞统神情严肃,现在倒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也认真了起来。
白玉堂想起了昨夜雪昙说的话,直接道:“会不会是江湖纠纷?”
“何出此言?”庞统走过去,锐利的眼神看着白玉堂,寒风从两人的衣摆间拂过。
白玉堂眼梢微凉,还没答话,展昭已经开口:“庞将军,尸体清晨就已经让人运到了后院停尸房,你可以去看看。”
沈文泉的尸体上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张龙带人把尸体运回来的时候,公孙策查看了一遍。
白顺远远的走了过来,小声道:“五爷,您还是先回房休息会吧。”
展昭点头,也看着他,这件案子还有后续没处理,展昭这会也不要去巡街。
“爷没事。”白玉堂摆手,精神看上去与清晨初醒之时已截然不同。
公孙策主动带着庞统赶去后院的停尸房,白玉堂和展昭跟在后面,才靠近这个院子,就发现有个衙差急色匆匆地从院门口跑了出来。
“坏了坏了!”衙差看见了面前的四人立即大喊:“展大人,不好了,凶手不见了!”
“怎么回事?”展昭皱眉问道。
公孙策早已经快步从院口走了进去,他往停尸房内一看,不由瞪大了双眼。
原本沈文泉躺着的木板上如今空无人影,徒留下一块已经泛起褶皱的白布。
公孙策撤身从阶梯上走下来,展昭听完衙差的话沉默了起来。
沈文泉的尸体仅仅是这个衙役兄弟转身上了个茅房回来就消失了踪影,难道凶手还有其他同伙?可是就算有同伙,沈文泉已经死了,把他的尸体偷走又做什么?难不成他尸体上还藏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庞统一直没出声,只是见公孙策脸上的神情不太对。
“闭息丸。”公孙策沉下的双眸里头掀起了深冷的寒光,原本柔和的眉眼此时看上去十分冷厉:“把开封府当什么地方了,竟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展昭瞧了白玉堂一眼,白玉堂微微抿嘴,公孙先生这副模样表示是真的动怒了。
过了好一会,那束手无措自知因为自己一时大意而铸成大错的衙役小心翼翼地开口:“怎么办,属下还是先禀报包大人吧。”
“他没死,只是服用了闭息丸暂时进入了假死状态在我的检查下蒙混过关,方才慕统领带了那么多侍卫围住了开封府,他逃不出去,恐怕是等到圣驾离开之际,趁着这个空隙才混出府去的。”公孙策抬眼,示意展昭跟着这个衙役一起去见包拯。
他此番话已经说的明明白白,沈文泉没死,这个杀了六名学子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还没绳之以法。
展昭来到书房将这件事禀明了包拯。
包大人抚着胡须,听完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假死?而且人又跑了?”
包拯很怀疑最近自己这开封府衙是不是不太安全,这捉来的犯人怎么来去自如!
展昭心虚的摸了摸鼻尖,可能是最近他疏于公务,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了。
可白兄病了,照顾他的确也是一件大事!这一点,被展昭放在心中,丝毫没有躲避。
展昭拱手:“先生当初检查时说他身上有伤,即使跑了也走不远,属下立即带人去追。”
只要沈文泉还没离开开封府,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包拯点头,展昭将赵虎留在府衙内,叫上王朝、张龙和马汉各带了一队衙差出去寻人。
白玉堂回到居住的院落,一进门就发现雪昙蜷缩着身子挨在暖烘烘的小火炉旁打着盹。
“还在睡。”白玉堂嘀咕了声,提着它后颈就出了院子。
寒风袭面而来,雪昙打了个寒颤,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它感觉自己四肢腾空,心里咯噔地吓了一大跳,一扭头发现自己是被白玉堂提着,娇嗔道:“白五爷,你扰猫清梦啦!”
白玉堂把雪昙搂在怀里,赶到前院正好看见展昭集合了一众衙差在大门前准备各自出发。
白玉堂对雪昙道:“我带着你,你用你的本领将开封府附近的猫唤出来,看附近有没有一个身上受了很多剑伤的男人。”
“咋,咋了?”雪昙大惊,那双琥珀色的双眸圆鼓鼓地看着白玉堂:“又,人又跑啦。”
“啰嗦,快办事。”低声呵完这句,白玉堂大步追上了展昭。
展昭看着他:“白兄,你不如先在府中休息吧?”
“找人要紧。”白玉堂抬手,忍不住揉了揉展昭的脑袋,只是很快他就缩回了手,一脸正经地快一步向前走了,仿佛方才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一样。
展昭的耳朵忍不住发热,即使从脸颊旁拂过的风如此寒冷,也没有将这热度拂去分毫。
面前都是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下属兄弟,展昭瞧了眼白玉堂远去的背影,好一阵心跳加速,忙伸手扒拉好头发,严肃喊道:“看什么,快点出发找人!”
众人大惊,纷纷收回目光。
“找不到人,中饭全免了!”展昭还在喊,似乎认为他声音越大就能将心底的这份不安和心虚掩盖住。
白玉堂走在前方,唇角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握了握掌心,方才感受到的余温似乎还在手心没有消散。
这种真实感,再一次让他的内心获得了满足——
作者有话说:继续更新
第63章
沈文泉服用了闭息丸, 侥幸地从那些江湖杀手手中逃过一劫,如今苏醒过来,身上的伤口没有及时得到治疗, 拖着过度失血已疲惫不堪的身子从后院的一处狗洞钻出去,如今实在是没有力气继续再走太远。
他抬手抚了抚眼角,完好的肌理触感还在,这寸人皮,遮掩住他原本不堪入目的丑陋肌肤。
想着开封府的人发现他不见很快就会追来, 沈文泉扶着身后的墙壁,支撑起这副狼狈不堪的身体继续前行,他自知自己所做之事将来难逃一死,可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
金色的光影照亮了小巷入口,沈文泉望着这道光, 一步步挪动着身体,朝着他所向往的光明靠近。
突然, 一道缓缓出现的黑影将巷口满地的金碎遮住了一大半。
沈文泉抬头看去, 一个浑身穿着黑衣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他眼前。
“你, 你是谁?”沈文泉浑身忍不住颤栗起来。
他确定对方绝不是开封府的人, 只是僵住了双脚动弹不得, 任由这黑衣男人慢慢走近。
来人手握一把惹人眼球的宝剑, 这柄宝剑的剑鞘宛如镀上了一层黄金, 在日光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这把宝剑上还雕刻着凤凰展翅翱翔的图腾。
沈文泉已没有抵抗的精力, 他拼命想着自己身上是否还有能用来防御或攻击对方的毒药,只是这几日落在开封府的人手中,根本没时间去配制毒药。
他双目紧紧盯着这个一步步向他靠近却又迟迟没有拔剑的黑衣男人,深沉的眸光猛地落在这个黑衣人的手腕处。
他的手腕处有块赤色凤凰的图腾, 这个图案沈文泉熟悉,昨日半夜冒出来要置他于死地的杀手身上也都有个一模一样的图案印记。
沈文泉忍不住轻咳了一句,低头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我,想要我的命!”
“你咎由自取,可这会我不会取你性命。”这模样年轻的黑衣男子缓缓开口,平静的脸庞上双眸透着冷冽:“你有你该去的地方,在那里,会有人为你所做之事定下罪行。”
开封府?沈文泉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男人冷眼看着沈文泉,见他如此纠结自己的身份,不禁叹道:“赤凤教新教主,章逑。”
“我自认为与贵教素无瓜葛,阁下何必赶尽杀绝?”沈文泉忍不住挪着身子慢慢后退,一身狼狈至极。
章逑看了他一眼,显然已经没有要继续同他谈下去的必要。
就像被他斩于剑下的贺孤一样,人这一生不可动歹念,一旦走上了错误的道路,总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
“带走。”章逑轻抬手,闪着金色光芒的剑鞘落在沈文泉身旁,随着他的这声轻呵,沈文泉背后的小巷子里突然出现两道黑色身影。
两人从阴影之中走出来,瞧着俱是冷面冷心的模样。
章逑转身,率先离开。这两人丝毫没在意沈文泉身上的伤,一左一右提着沈文泉的手臂和肩膀将人拖离了巷子。
开封府衙的大门前,两座石狮子傲然而立。
章逑一袭黑衣于猎猎寒风中行来,温暖的阳光落在他发际上,柔柔闪亮。他身后跟了许多赤凤教的手下,他们押着好几个人,当中还有已经看上去快奄奄一息的沈文泉。
门口值守的衙差见到这番场景,立即就奔进了大门内。
此时展昭等人还未回来,听见衙差的禀报,还在开封府的庞统跟着公孙策一起走了出来。
“你们什么人?竟敢擅闯开封府!”公孙策清秀的脸庞上布满警惕,不知道是不是大宋所向披靡的庞大将军此刻就站在他身边的缘故,公孙策这声重呵底气十足。
他身后,赵虎带了一批衙差着急赶来。
“大人。”章逑停步,立于雄伟的石狮子旁抱剑拱了拱手,庞统是战场上磨练出来的,一身杀伐之气,章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才吩咐身后的手下将此行所带之人通通押了上来。
公孙策平静地看着,直到看见沈文泉出现,双眸忽地冷沉下去。
庞统之前没见过沈文泉,如今这杀害徐记酒楼六名学子的凶手近在咫尺,他对此情形也置之不理,他只是微敛着眉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章逑以及他身后的一群人。
庞统在内心揣测着他们的身份,初判断应该是江湖人士,衣着统一,许是江湖某个帮派组织。
公孙策命赵虎将沈文泉五花大绑带进了府衙,直接丢在了厅门外,这才看向面前这面容冷峻,模样年轻的黑衣男子。
他指着被男人手下押解上来的五人:“这些人又所犯何罪?”
章逑目若点漆,只是依旧冷着脸,将被他抓来的这五人的所作所为跟公孙策一一道来。
这五个人也是赤凤教的一员,并且是贺孤的羽翼,章逑当日在郊外客栈与白玉堂一别后立即就返回了赤凤教。经过查证发现,贺孤与高义德这些年互相勾结,高义德出钱买命,贺孤则为其杀人灭口。
高义德最后一次找上他们就是为了杀沈文泉,沈文泉替高义德毒杀了六名曾与他有过交易的学子,高义德为了灭口才行此举,只是贺孤之前就与沈文泉相识,并且毒害赤凤教前教主的毒药就是出自沈文泉之手。
贺孤落败之后,这五人逃出来,又为了拿到高义德手上的这笔银子,埋伏在汴梁城内只待取沈文泉性命。
公孙策带章逑向包大人禀明了一切,五人虽然杀沈文泉未成,可曾经也替高义德卖过命,手上沾了不少血案,直接被押进了府衙大牢。
包拯整理好衣襟起身,他此时还要进宫,看了眼沈文泉只得将人交给公孙策。
赤凤教的一众手下离开,徒留下章逑还坐在厅内喝着热茶,他起身走出去,想看看公孙策如何审问沈文泉。
沈文泉仰躺在院内的树旁,寒风刮落枯叶飘在他身边,就如此刻奄奄一息的他一般。
公孙策站在沈文泉面前,面容素雅俊逸,跟黑发凌乱的沈文泉形成鲜明的对比。
公孙策让身旁的衙差把沈文泉身上的禁锢解开,哪怕沈文泉此刻已身受重伤,庞统也怕他会伤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孙策。
“师傅说,你炼毒走火入魔,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公孙策说着缓缓蹲下了身子,他眯着双眸一寸寸观察着沈文泉脸上的肌肤,目光忽然一凛,猛地伸手而去覆在沈文泉的眼角旁。
沈文泉双瞳放大,浑身一怔,他感觉得到自己眼角处的肌肤被撕裂开来,直到原来贴在他眉眼处的人皮整个剥落,被公孙策提在手指尖,轻缓地在他眼前晃动。
“啊!啊……”沈文泉目呲欲裂,猛地捂住了双脸。
公孙策吓了跳,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经被庞统提着后颈的衣裳拉到了身后。
沈文泉一双眼睛周围没有一块好皮肉,布满了宛若烫伤一样的疤痕。
公孙策皱着眉,总算明白师傅为何会说沈文泉面目全非的意思了。他直观推测看来,沈文泉双眼周围应该是炼毒药之时,被腾升的毒液气体腐蚀所致,没有直接瞎掉已经是万幸,可他依旧还是冥顽不灵,没半点悔过的样子。
“你给我……你还给我!”沈文泉尖叫着,他无助地伸出双手,缓缓从地上坐起身来,有些僵硬的抬头,嗜血般的眼眸紧紧盯着公孙策手上的那寸人皮。
庞统示意身边站着的两个衙差将沈文泉押住。公孙策走出来,将手上的人皮嫌弃地丢在他面前。
沈文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甩开控制住他肩膀的手,立刻趴在了地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被丢弃在地上沾了土灰的人皮。
公孙策缓缓蹲下,神情之中尽是悲悯,忍不住道:“师叔,我小时候,你还不是这个样子。”
公孙策是公孙怀佩捡回神医庄的,那时候公孙怀佩还不是神医庄的庄主,沈文泉还是神医庄的二弟子。
春光明媚,药草遍地含香的神医庄简直是个平静的世外桃源,公孙策在这里长大,度过了他的童年,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二师叔。
沈文泉不敢去看公孙策,他躲避着公孙策的视线,浑身哆嗦,捂着脸喃喃自语:“你是小阿策,你是小阿策!”
庞统站在一边静静看了会,对公孙策低声道:“他受了刺激,看上去好像是神志不清了。”
沈文泉双手细细地颤抖,承受了许多剑伤的身子此刻宛如一同枯竭的古井,公孙策沉默了好一会才站起了身来。
庞统问:“如何处置?交给我带回去向皇上复命还是暂时关在开封府?不过这回可不要让人跑了。”
“总要给那些死者一个交代,他死罪难逃。”公孙策的神情恢复如初,转过身来背对着沈文泉,斯斯文文的脸庞上清冷一片:“只是我想写信让师傅来见他最后一面。”
庞统双眸深沉无波,他眼尖的发现沈文泉原本轻轻颤抖的双手停滞了那么一瞬息。
“把人看好就行。”庞统没再多说什么。
沈文泉被带了下去,手上还紧紧抓着那块人皮,只是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已不见半分挣扎之色——
作者有话说:更新更新~
第64章
白玉堂和展昭无功而返, 一进门就见赵虎跑过来将他们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老天有眼,总算没让他再跑掉,竟然还让人抓了个正着送了回来。”张龙拧紧了眉头, 想着沈文泉一连跑掉两回,撸了撸袖子现在就想冲进大牢将人痛扁一顿,要么干脆打断了双腿也行!
王朝及时将张龙拉住,又忍不住看了眼还在听白玉堂说话的展昭。
展现这会身着官袍,从官帽上垂下来的红色穗子微微贴在他脸颊旁, 皎若白雪的脸庞显出两抹健康的红润,他微垂的双眸无波无澜,一片沉静透亮。
白玉堂紧贴着展昭,小声怨念道:“猫儿,我饿了。”
“你不是才吃了吗?”展昭偏头眨着明亮的双眼, 他的肩膀触碰到了白玉堂的胸膛,好像能隐隐感受到对方胸腔内火热的跳动。
“爷现在是病人。”白五爷俊美的脸上透着几分可怜巴巴的小情绪。
王朝见到这一幕, 立即噎了一嗓子, 脑海里飞快的窜过几个字。
简直没眼瞧。
展昭欲言又止, 只是耳尖悄然泛起了丝丝红色, 他无视掉前院看着他们回来的众人, 抱过白玉堂怀里的雪昙, 一言不发地直奔后院厨房。
雪昙从他怀里探出脑袋望着白玉堂, 嘴里喵呜声不断。
“五爷, 展大人害羞啦!”
白玉堂不明所以, 理着身上的衣襟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如今正值青春年少,早已不是重生前的那个白发老头子了,还是有点魅惑猫儿的资本。
此时正值寒冬之际, 可白玉堂站在原地笑得一脸的春风得意,只是又叹气又摇头,这一幕落在王朝眼里当真是让他心里复杂极了。
王朝突然很羡慕像赵虎这般大大咧咧一心只知吃喝的愣头青,什么事情都没发现没察觉,这日子过得多舒心,多好!
展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赵虎左瞧瞧右瞄瞄,见王朝双眉揪成一团,百思不得其解,忙凑到了王朝跟前问:“凶手都关进大牢了,皇上着急的两起案子咱们都搞定了,你怎么还这副模样?”
王朝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赵虎的嘴,赵虎唔唔几声他立即就撒开了手指,嘘咳了声,一本正经转开话题:“今儿的确是个应该庆祝的日子,你去后厨让赵叔中午多加几道菜,刚好展大哥也那里。”
白玉堂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不经意看了王朝一眼,没发现异常,很快就朝公孙策和庞统走去。
赵虎点着头,当真高兴地跑去了后厨,那背影天真无邪得很!
白玉堂和公孙策还有庞统说了几句话,公孙策问他身体上的风寒是否已经痊愈,一直沉默不语的庞统突然开口,很好奇白玉堂怎么会想着进军营。
军营那地方,公孙策或许不知道情况,可庞统却是知道的。
别看他现在是大将军,威风凛凛,可曾经也是在军营里吃过苦头的,军营里崇尚武力,也喜欢拉帮结派,就跟如今朝堂之上的风气一样,哪怕你有背景,稍稍不注意也会被人落尽下石,最后被啃的骨头也不剩下。
再者,撇去白玉堂是江湖人士这一点,他也是个矜贵的富家子弟,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干什么要跑到军营里去。
又不是去当大将军。
庞统双眸黑亮,里面泛着令人忽视不掉的精光,他觉得白玉堂肯定是有其他目的,只是目前他还猜不出来。
白玉堂知道自己的这番举动会让很多人不理解,只是没想到庞统会是除了展昭之外第一个如此直白当面问他的人。
“庞将军就当白某想换个有挑战点的生活环境好了。”白玉堂风趣道,因为实在找不出什么能搪塞他的理由了。
庞统不是猫儿,不是他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易转移话题的。
庞统一脸探究之色,只是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就被从厅口迅速赶来的章逑打断了。
“恩公。”章逑来到白玉堂身旁,眼睑微低,拱起双手,他还是这副模样,只是眉眼俱是可瞧出来的温和。
“你……”白玉堂凝眸。
“恩公不记了?”章逑抬起脸来,露出自打继任教主之位以来的第一个笑脸。
白玉堂总算是瞧清楚面前这黑衣人的模样,那晚在郊外客栈没同他多说几句话,见雨停就离开了,救人也不过是无意之举,若不是贺孤口无遮拦,白玉堂一心急着回开封府陪展昭过生辰,哪里有多管闲事的心情。
“你别一口一个恩公的唤。”白玉堂忍不住后腿了半步:“你怎么会在这里?自己的事情处理好了?”
章逑点头,遂将沈文泉还有赤凤教的事情说了几句。
展昭从后厨回来,就见白玉堂和一个他不认识,十分眼生的男人站在一起说话。
这男人一身黑衣,与身着银色锦袄的白玉堂站在一处,二人一黑一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可这个对比,落在展昭眼底,竟叫人有点欢喜不起来。
“白兄。”展昭走了过去,目光却是在打量章逑。
章逑五官端正,眉宇修长,正好回看了展昭一眼。
白玉堂念及章逑替开封府捉回了沈文泉,又想着如今他身为赤凤教教主,身后是个有人力物力的组织,分别替两人做了介绍。
章逑拱手行礼:“原来的展南侠。”就跟当时他得知白玉堂的身份一样,没想到南侠展昭看上去是这么一个温和儒雅,年纪轻轻的翩翩公子。
“章教主。”展昭拱手回礼,他没听说过赤凤教,但想着能让白玉堂介绍的人,肯定是非同一般的关系,这人或许就是白兄在江湖上的所结交的好友。
江湖上帮派门教繁如星子,有些人自持清高,是一辈子也不愿意和官府扯上关系的,在后来的谈话中,展昭才得知,这个帮开封府抓回沈文泉的男人就是白玉堂此番回汴京城的途中顺手救下一命的江湖人。
庞统在中饭前就离开了,身边的暗卫前来传话说庞太师派人在找他,模样看上去还挺着急。
见庞统离开,一直沉着脸不出声的公孙策忽然才感觉松了口气,为何会如此,公孙先生这一时半会也没想出原因。
可能是对方的身份,也可能是庞统那深邃,好像能看透他心思的双眼。
正午,章逑留在开封府吃了饭,因为包拯不在,众人又年龄相仿,在席间显得没那么拘束。
章逑知恩图报,几番言论都离不开这一个中心点,说白玉堂日后若有吩咐,刀山火海,任凭差遣!
后面几日,开封府一众百姓都在谈论高义德的下场。
赵祯如今可谓是知道了一点,他身处高位,要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四个字所带来的威力。
不狠不立。
高义德和胡承宗被宣判了死刑,包括胡承梅等在内的其他家属一律流放千里,此时正是寒冬,不出半月风雪必临,流放千里恐怕是生不如死。
这些年靠买题和行贿得来官职的也都被赵祯一一撤掉,得到了该有的惩罚和下场,只是涉及的人比想象中的还多,当中的污水清理后还需注入新的清流,赵祯只能期待明年春闱的到来。
只是高义德这些年中饱私囊的钱财,无论是在他老家还是在其他地方都没有搜到,直到这事情后来展昭无意之间跟白玉堂提了一句,后者突然想起高义德府中那个书房的摆设。
白玉堂也不敢肯定,只是将心中的疑惑说给展昭听,后来那些官差将高义德的书房掀了个底朝天,掀开红毯,果然在那半人高的葫芦宝盖香炉鼎下找到了个暗门,打开暗门,循着阶梯而下就是一间密室。
高义德这些年获得的不义之财全换成了黄金在密室里一层层堆砌成了高墙。
近来这些天,天阴沉沉的,寒风挂在脸上硌的生疼。即便如此,汴京城也被百姓们装扮得红红火火,家家户户都采办好了年货。
日暮时分,除去在开封府安家的衙差们,开封府这一大家子包括白玉堂在内都到了饭厅。
白顺和蒋平跟着丁家三兄妹几天前就启程回陷空了,丁月华自打在醉日阁那日羞愧难当匆匆离开后,哪怕人在汴京城,也再也没出现在白玉堂面前。
展昭前些日子收到了白玉堂买来送给他的新棉袍,袍子是按照展昭腰身的尺寸买的,白玉堂没找人量过,大概那晚在高义德书房院落里那一搂,白玉堂就已经心中明了。
展昭执拗不过白玉堂,只得将衣裳穿上,这一试发现穿在身上竟格外合身,可还是脱了交还到白玉堂手上,嘴上说着让他不必破费之类的话。
白玉堂只道自己这番算是给展昭赔罪。
那日任性而为不顾后果盗取三宝,哪怕展昭后来什么都没说,可历经两世的白玉堂都觉得自己是个混球,心里替展昭委屈。
展昭沉默了好久才将衣服收下,在衣裳掩盖之下的手掌紧紧攥着,抬脸时双眸澄清明亮。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白兄日后不必再提,也无需再自责了。”展昭笑了又笑。
白玉堂静默不语,心脏紧缩,心疼万分。
他在展昭的笑容里瞧见了藏于温和面具之下的苦涩——
作者有话说:感谢看文收藏的亲们~
第65章
漫天的飞雪萦绕, 洋洋洒洒,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中。
白玉堂清晨起来,推门而出, 这座后院地上的积雪已足够掩盖住他白鹿皮靴的鞋面,屋顶之上已不见黛瓦青檐,只浮着一层厚雪,可见这雪昨晚下了一夜。
白玉堂走了几步,站在台阶之上, 方才停下脚步。空中还飘扬着少许的雪花,可他面前的积雪已被扫开,清僻出了一条干净的道路来,直通向院口。
“白兄,早。”展昭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不由朗声一笑,俊颜因为被雪风吹着, 脸颊处透出两抹红印来。
展昭今日着了一身宝蓝色新袄, 正是白玉堂赔罪送给他的, 十分贴身, 勾勒出颀长的身形, 腰间束着白色花纹绞边的宝蓝色腰带, 腰侧悬着白玉堂送给他的那枚玉佩, 玉佩晶莹剔透, 下面缀着的淡蓝色丝绦如今已沾了不少雪沫。
展昭的笑容让白玉堂有些恍神, 可入眼的雪白触动了他内心尘封的过往岁月,当往事一幕幕涌入脑海,他和展昭一起度过的那些欢乐和悲伤,这些场景都让白玉堂险些站不稳身形。
“猫儿。”白玉堂轻唤了一声, 双目忍不住伤心流露,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情绪。
院口隐隐有飒飒之声浅浅地传来,白玉堂走近展昭,看清他发丝上也沾了不少雪沫,正忍不住伸手想替他拂去,院口突然探出一个人的脑袋来。
“嗳,白五爷,今儿你可比展大哥起来晚了。”赵虎脸庞红扑扑的,手里拖着一把很大的竹枝扫帚,他没穿衙差的衣裳,裹着一身厚厚的棉袄,看起来人高马大,就是这笑显得有些像小孩子的心性一般。
白玉堂伸在半空中的手顿时停下,展昭看了他一眼,白玉堂这才把手又缩了回去,差点被人撞破的动作显得有几分不自在,他指了指展昭的脑袋:“你头发上……”
展昭像是明白了什么,立即抬手抹了抹头发,无关紧要地笑起来:“没事。”
院口除了赵虎好像还有其他人在扫雪,白玉堂一说话,赵虎不知道就被谁给拉走了。
雪沫沾在脸上很快就融化成了冰冰凉凉的水渍,白玉堂把展昭手上的枝条扫帚丢在树旁,拉着人往院外走:“雪还在下,这时候扫什么地,陪爷吃早饭去。”
展昭看了眼那被丢在树旁的扫帚笑得有些无奈,但也跟着白玉堂走了,今天他们这些人起了个大早,道上的积雪也清理得差不多了。
院外,王朝揉着通红的鼻子,假装很努力的扫着积雪。
展昭的手指一片冰凉,被白玉堂紧紧地攥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他任由白玉堂拉着,悄悄打量着对方的侧脸,冰肌玉骨,绝世无双。
这一路行来,白玉堂偶尔会踩在积雪上,积雪里混着昨夜被风雪拍打下来的枯枝残夜,一脚下去,咯吱作响,在静谧的环境下尤为显耳。
饭厅内,公孙策坐在避风口处的圆桌旁,他穿着厚实的浅青色棉袄,脖颈处围着一条毛茸茸的棕色围领,双手缩在身前抱着的羊皮热水囊上。
羊皮热水囊外包着一层刚好能伸进一双手取暖的绒毛棉罩,纤细的绒毛一缕缕雪白雪白的,抱在怀里不仅暖和,还显得好看。
桌上摆满了早点,公孙策正斯斯文文的吃着红豆粥。
一进厅,瞧见屋内的人影,展昭立即就将手从白玉堂的掌心抽离,只是哪怕他动作再快,公孙策还是瞧见了,只是后者依旧一脸平静,从容不迫地吃着东西。
白玉堂蹭了蹭展昭的肩膀,眼睛瞅着公孙策怀里的暖手囊,笑道:“猫儿,你要不要一个?”
展昭这会本就心神不宁,突然被白玉堂一蹭,心脏都差点蹦到嗓子眼了,他抿了抿唇,摇着脑袋,脸上的笑容有几分不自在:“这件衣裳已经很好了,白森*晚*整*理兄不必再送我其他东西了。”
说完这句话,展昭立即走开坐到了公孙策身旁。
公孙策却是瞧了白玉堂一眼,见他也入座后,才揭开圆桌上大瓷碗的圆瓷盖,盛了两碗粥分别送到展昭和白玉堂面前。
“红豆粥,补血益气,润肠养胃。”公孙策介绍道:“趁着还没凉,快吃吧。”
白展二人点着头,双双陷入了沉默,看上去是一心吃着早点,却都在暗地里打量着对方的表情和动作。
没过一会,厅外就热闹了起来,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等人将府衙内小道上的积雪清扫干净,有说有笑的走过来。
展昭喝了一碗微甜的红豆粥,又心不在焉的啃了两个牛肉包子,抬脸瞅着窗外浮在半空中不断摇曳打旋的雪花。
白玉堂张了张嘴,一时竟发现找不到任何开口的理由。
周围断断续续地有人进厅,有人用完早饭离开,可这一切都与白玉堂无关。
只有公孙先生依旧端坐着,搂着暖手囊,清俊的脸上神情显得格外轻松。
包兴撑着伞将包拯送进了前厅,立即跑过来对众人道:“大人要去八王爷府邸。”
展昭闻言立即起身,白玉堂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身旁站着的人道:“展某去护送吧。”
公孙策悠然开口:“白少侠一起去吧,说不定今日八贤王又准备了好酒要宴请包大人喝呢。”
“先生说的是。”白玉堂想起了那晚包大人被八贤王灌醉一事,公孙先生这番话正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可以跟着展昭一起护送包拯去八王爷府邸的理由。
展昭已经走到了门外,听了后欲言又止,他脸颊被风雪吹着,明明生冷一片,却又感觉烫的有些吓人。
他不经意一瞥,才发现王朝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展大哥。”王朝轻声喊道:“不如,我去吧?”
展昭缓缓摇头,没说话。他抬头遥望远处,银白色的天幕之下,雪光莹莹闪动。
展昭想,若不就此打住,任由沉沦,真会万劫不复。
一座黑顶金丝绣帘斑窗的锦轿在八王爷的王府前停下,展昭撩开轿帘,此时寒风未收,细雪已停,包兴收了伞跑来扶着包拯从轿子里出来。
“白义士。”包拯看了他和展昭一眼,道:“你们不必等,本府和八王爷还有要事细谈,留包兴在身旁即可。”
展昭点头,又拱手行礼,注视着包兴虚扶着包拯走进了王府大门。
轿夫抬着轿子转而前去偏门避风候着,宽敞的大道上徒留下印着脚印的茫茫白雪。
白玉堂和展昭立于街旁,站在摇摇欲坠的枯树枝下,一时相看两无言。
白玉堂道:“反正无事,不如去醉日阁?”
展昭立即就想到了萧蹊南,双眸浅抬,道:“怎么,你和谁约好了要喝酒?”
白玉堂勾唇笑起来,眸底漾开温柔的光亮:“正在相邀,不知道他答不答应。”
“……”展昭微愣,他见白玉堂双眸清正纯亮,哪有半分自己藏匿于心底的心思。
白玉堂忍受不了这份纯白之下的沉寂,忍不住道:“磨磨蹭蹭,去不去,给句话。”
“那你请客。”展昭想,便是沉沦,也该是他一个人的事。
“这是自然。”白玉堂眉眼俱泛起了笑容。
他俩并肩行远,直至身影在雪地之中再也不见踪迹。
整个下午白玉堂和展昭都窝在醉日阁之前蒋平定下的雅间里。
白玉堂问起掌柜,才得知萧蹊南好些日子都没出现在醉日阁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事情。
白玉堂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不会去和徐家竞争承接朝廷的军需物资去了吧?
白玉堂之前跟萧蹊南提过,至少三五年内不能承接军需物资的生产,至于原因,他重生过一次,虽然已记不清确切的时间,可上一世承接军需物品订单的徐家是发生了几近灭门的悲剧。
展昭今日喝酒只是浅尝辄止,倒是桌上的佳肴大部分都入了他的肚子里,白玉堂不劝他喝酒,单看展昭吃着菜一脸满足享受的模样,五爷心底是比谁都高兴!
白玉堂发了阵呆,展昭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偏头望来,提著不解道:“怎么了,想什么?”
“没事。”白玉堂应了声,仰头一口将杯中的女儿红一饮而尽。
蒋平后来换了住宿的地方,从后院搬到了三楼的这间雅间来。
滚烫的火炉将屋内烧得十分温暖,两人心里也暖呼呼的。
展昭吃饱喝足了起身走到窗前,微微推开菱窗往外瞧,发现街旁不少孩童正在玩雪,负责照看孩童的妇人或老者谈着话,满脸笑容的围在一旁看。
汴京城一时陷入明艳的灯笼红影和纯白的雪景之中。
“外面很热闹,我们出去走走?也算是消食了。”展昭阖上了窗。
白玉堂起身,看着展昭走来,瞧着对方那微透薄红的脸颊,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酒意上头了。
“猫儿……”白玉堂启唇,似喃喃自语一般:“我曾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从一位白衣侠客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展昭神情未变,静静听着他说。
白玉堂又道:“那位侠客喜欢的人在他二十五岁时血洒疆场,于是他遗憾孤独的度了一生。”
展昭搔了搔额前的头发,觉得自己听明白了一点:“你喜欢的人女扮男装去了边关打战?”
白玉堂格外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人:“没有,他本就是男儿身。”
展大侠摸着眉头很纠结,他对自己说这些,是什么个意思?
展昭突然想起那日白玉堂看庞统的目光,心里顿时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沉沉地坠落下去,屋内充斥着暖意,可他却感受到噬入骨髓的寒冷。
展昭忍不住苦笑,原来这万劫不复之地都没有他的位置了——
作者有话说:嗯……卷一到这里就完结了。
后面是新的卷章。
第66章
这些天, 阴沉了两日又下了几场雪,反复无常的气候,直到腊八节这天才迎来冬日的阳光。
街旁的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 只有背阴处的几座屋墙前还遗留下一堆堆已经结成块的坚冰,上面还印着不少之前调皮孩童留下来的脚印。
白玉堂一早就来了醉日阁,这些天他心情低落,猛然发现世界这么大,竟寻不到一处可供他身心休息的地方。白玉堂想, 但是他的灵魂总是向着那一个人的。
展昭这些天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白玉堂,起先展昭还有些小心翼翼,白玉堂觉得可能是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让展昭觉得有些别扭,他反思了会,行为也有所收敛, 便任由展昭去了。
可是后来连赵虎那个愣头青都冒冒失失地到白玉堂跟前问了一句让白玉堂自己也很茫然的话。
那日,赵虎像是被张龙和马汉两人给推搡过来的, 他一看到白玉堂冷艳的眉眼整个人都有些怂, 而不远处的屋檐底下张龙和马汉握紧拳头还在给他加油打气。
赵虎停下脚步没再继续上前, 他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硬着头皮, 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一般问白玉堂:“白五爷, 你是不是哪里惹展大哥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