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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禾 麻阿纱 18804 字 2天前

或许是心诚则灵,还真让他们碰到间小店,汤锅滚着, 朴素而安心的香气四溢,餐牌上的小馄饨图例圆润可爱,八块一碗。

他饭量不小,纸碗小小一只,还没他巴掌大, 要了两碗,两人坐一边儿,初禾有点累,轻轻靠在蒋佑肩上回消息。

馄饨上桌,先往里加两大勺白胡椒,用塑料勺子把汤搅匀,舀起来一颗,吹凉,第一口送到初禾嘴边。

“啊——”他像哄小孩子吃饭,“张嘴。”

初禾没摘口罩,摇摇头,“不吃,胖。我眯会儿。”

“吃一个没事的,等会散步散回去,热量就消耗掉了,来吧,尝一口。”

他还想劝,发觉初禾靠着自己睡着了。

巡演季,她的一天实在安排得很满。

即便演出下午三点才开始,演员们通常早上八点前就要到剧院,先上一节基本功的课,再化妆做造型,如若是这剧院的第一场,还要提前彩排,踩点;

她是女主角,戏份自然最多,难度系数也是最高,两个半小时的演出,她在场上至少呆到两小时,顶光一直照着,表情不能松。

虽然她早已习惯了如此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但这样一天下来,最想做的事情还是回家,甩掉皮鞋和包包,冲凉,吹头,一头栽倒在被窝里。

而今天,即便是和朋友约饭,侃天侃地,散步消食,对于初禾而言,也是不小的社交能量消耗。

在他们共处的三年时间里,他对她巡演时段的生物钟很熟悉。他知道她好强,回回都想争第一,所以常常处在紧绷状态,也爱圆满,所以事事追求平衡,不想拂了任何朋友的好意,即便自己累到了临界点。

她是这样忙,却也还是会问他:“要不要我陪你出来吃夜宵。”

不论是理智失效,还是习惯使然,初禾对自己还是有些不同。想来近来他所做的努力,也不是毫无作用,她都看在眼里,只是表面装作心硬,害怕重蹈覆辙。

蒋佑摸了摸初禾的脸,囫囵吃掉这顿晚饭,不再耽误她休息的时间。

虽然她说“请你吃”,最后却还是他付了钱,十六块的馄饨,抵过无数昂贵的海味山珍,回去的路上,他背着她,慢慢稳稳地走了一段。

初禾半梦半醒,身体靠在蒋佑背上,细瘦的手交叉攥在蒋佑脖子前,两条细腿被他的胳膊圈着,在裤管里晃荡;帆布鞋随着他的步子节奏前后摇,偶尔蹭些灰尘到他大腿前侧的西裤上。

她的呼吸在他耳边起伏,均匀,使他安心。蒋佑抬起头,闻到一阵独属于初夏清新的味道,淡淡的柠檬清香。

他背着初禾,站定在柠檬树下。这个季节柠檬还没结果,小小的白紫色渐变花朵提前预告着,春天即将过去,不俗且美满的夏天就要到来。

蒋佑深呼吸,想要记住这一刻的感觉。

他这些年一直步履不停,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保持着高强度且自律的生活。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某种香气而驻足,他掂了掂初禾,她轻得像一片叶子,她没出声,约莫是没醒,于是他打消了想把她叫醒,邀请她一起看花的冲动。

她曾说过:“恋爱初始,要散步,要约会,要去探寻四季。”

对这样的说辞,他原是不屑一顾,在他的逻辑里,这样的行为太幼稚,只是小女孩的畅想和追求,但这一刻,伴随着这句话重现的,是他想起了他们共度时,曾被他忽视的气味。

是早晨起来,客厅里弥漫着的咖啡醇香;是卧房睡前,她点燃的柑橘味蜡烛;是苔丽丝舞团化妆室花瓶里,她用心养着的那株香雪兰;是巴黎街边餐厅,她捏着一小块可颂喂给他时,混着阳光的香甜黄油味道。

也是许多个雨天,随着冷风灌入她和他鼻腔里的彻骨的寒。

……只一个瞬间,他就想起了太多太多,他曾忽视了太多,错过了太多。

蒋佑侧脸,脸颊蹭了蹭初禾的鼻尖,轻声问她,“初禾,谢谢你陪我感知到季节变化,这辈子第一次,我很喜欢。”

是不是他说话声音太轻太轻,所以她仍旧没有回应。于是他又问:

“初禾,我们可不可以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

就在这个和初遇时相似的夜晚,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初禾迷糊地问,“嗯?你说什么?”

接着又惊叹着“呀——”了一声。

“怎么了?”蒋佑问。

“我把口水流在你背上了,”初禾连忙拿袖子去蹭蹭,“应该没流到里衣里去,只在马甲上。”

“多大事,大惊小怪。”

“我睡了多久?”

“吃饭的时候就一直睡。”

“这么久?都快到酒店了,你也不叫我。快快,放我下来。”

“初禾,你抬头看。”

“什么?”

“一颗柠檬树。”

“真的诶,你能认出柠檬树?不过,柠檬树是会在夏天开白紫色的小花,在秋天结果。”

“那我们呢?会在秋天有结果吗?”

蒋佑不合时宜的问句,让初禾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一定是自己表现得太雀跃了,所以让他有机可乘。

他又说:“刚才我问过你,我们可不可以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他问过吗,她不记得了,初禾问:“有吗?我是怎么回答的。”

“你睡着了,我就当你默认,同意了。”

什么流氓逻辑——

初禾在蒋佑背上扑腾,双腿乱蹬,“放我下来。”

他的双臂有力地将她双腿扣着,力气大得骇人,死活不放,背着她继续往前走。初禾撒手锤蒋佑的背,拳头是一点力气也不留。

“我不同意,”她这样说:“现在我的默认无效,我的意思是我不同意。”

“为什么?”蒋佑淡淡地问:“为什么你可以对所有人宽容,友善,迁就,却独独不肯原谅我,初禾,我知道自己做了太多混账事,但我保证以后……”

“因为只有你才能伤害我,”她冷冷地打断他,“也只有你伤害我。”

闻言,他的手臂肌肉松了松,初禾立刻感知到,敏锐地用力挣脱,跳脱出蒋佑的掌控。

“其实,你也很清楚吧,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刻意模仿你以前的思维和逻辑,想要站在你的角度,看看自己以前是多讨厌,多不懂事。的确……很讨厌,很不懂事。”

想要站在你的角度,更加了解你,然后原谅你。

然后发现——

答案是,

不行。

“比如长时间不回消息,比如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比如偶尔对你冷淡,偶尔对你热情,比如在你面前看前任的照片,却不做任何解释,比如在你和普通异性朋友之间,选择和他去吃晚餐。”

初禾顿了顿,“做这些的时候,我明明知道你心里并不好受,但我就是我行我素,就是这么做了,然后你猜我怎么着?”

蒋佑拧拧眉,眼眶微微发酸。

“在我知道你会等我回来,期待我的回应,期待我的偏爱……”

她似乎比他更加难受,几乎没办法完整地表达一整个句子。

初禾只好停了停,吸吸鼻子,整理破碎的逻辑,“在,在我知道你喜欢我,想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却做出这样那样伤害你的行为,我以为我会开心,但实际上我一点

也感受不到快乐,也一点点也感受不到所谓‘报复’的快感,我只觉得自己很残忍。”

“可是,可是你,你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就这样,……三年。我知道你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你所形成了思维惯式,不会轻易为了谁破例为了谁改变,一开始我们或许不,但后来。”

初禾很久没有流过泪,那些眼泪不知道从哪里涌了出来,瞬间盈满了眼眶。

“直到最后,我也没有能感动你感化你,你觉得你和尤珑订婚只是一桩生意,但从你告诉我提出来的那一刻,一切就全完了。”

而他却以为是她想通了,接受了。

“所以,蒋佑,我不想原谅你。我们之间不会也不可能轻飘飘地重新开始。”

初禾后退两步,对蒋佑说:“既然话说开了,我们也不必再纠缠。报复你,我丝毫感觉不到快乐,我只会反复地去回想那三年里我到底有多傻。”

蒋佑拉住初禾的胳膊,把她往怀里揽,紧紧地贴着她抱住她,央求道:“不要这样,我会改,你相信我,好吗?不只是你,我也感受到你的感受,我更加不好受,我知道我该受着,这是我种下的因果……可是初初,我不能没有你。”

而她只是闭上眼,罔顾他的哀求,像告别,又像叮嘱。

“你做修复手术的钱和护工我来出,以后不要再做伤害自己感动自己的事。”

“还有,你怎么会这么不清醒,有一天会要我来提醒你,别人有时候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期待你去做,一大把年纪,跳什么舞。”

拥抱最后总是以松开手结束的,每一个拥抱都是如此,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

柠檬花的香气,惹人鼻酸,就像秋天时结的果子,会苦,会涩。

第67章 陈痂

蒋佑擅长思索, 擅长体会。

近来互换身份的共处,让他渐渐参悟开悟,更加懂得初禾的心境。

她想要的是甩不开的恋人, 永远紧紧拥抱住她不撒手的恋人。

他就要做这样的恋人。他要做她甩不开的恋人。

所以他没有放手, 在她想要挣脱的时候,更加用力地拥抱住了她。

“这一次我不放你走,”他沉声许诺,“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手。”

“你只是在骗人。”

“时间会证明一切。”

“不, 时间只会让人更加难受。”

“以后不会了。”

他一直多幸运,想要改过自新的时候,天气也在帮他。

一滴一滴雨点砸在他的肩膀,紧接着噼里啪啦地往下密密地乱砸,他没有穿外套,于是解开胸前马甲的纽扣, 把她包在里面,又把她从正面抱起,快步往酒店方向跑。

在雨水将他周身淋得透湿之前, 他抵达了屋檐, 而初禾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除了手臂和小腿,几乎没有被淋湿。

他说:“以后不会再让你淋雨了。”

他说:“宝贝, 你心跳得有点快。”-

银灰色ne车灯熄灭,被照耀出形状的细密雨点瞬间消失。

从副驾驶的视角,看向车窗外,这好可以看到一颗葱茏的柠檬树,和树下紧紧相拥的男女。

叶含知望着那方向, 像一尊雕像,沉默了许久,许久。

直到高大的男人把纤细的女人抱起来,用尽所能把她护住,又加快速度,快步跑开,那一直抒发不出,郁结在胸口的叹息,方才轻轻释放出来。

回荡在整个封闭的空间里。

娜汀有点担忧他的状态,拿出手机,编辑短信,想发给他的心理医生。

“不用,”透过窗玻璃的反光,他预判了她的行动,“我早就猜到。”

“可是……”娜汀说:“如果她知道你有隐情,或许会做截然不同的选择。比如,选你。”

初禾和叶含知的恋情在芭蕾圈里算轰动,他们都是真心实意的人,好的时候是真的很好,现在他们分开,在业内震动不小,金童玉女的意难平。

“你看,她现在多开心,你不知道她多喜欢他,”他的声音里有些悲戚,垂垂老矣。

叶含知清瘦了很多,眼眶深陷,黑眼圈很重。他本就像一根清清冷冷的竹,现在好像风一吹就会被折断。

娜汀看着他的样子,于心不忍,“可是……”

“好了好了,别可是,”叶含知偏过头,垂垂眼,眼里疲倦,“时间不早,回去吧。”

回到酒店,娜汀不放心,还是给Laurence拨去电话,告诉她叶含知喜欢的女孩,大概已经同前男友重修旧好。

“Laurence,他看起来状况很差,当务之急是否应该给他找个新的寄托。”

“这有些麻烦,他的抑郁成因是多方面的,但家庭压迫仍旧是主因。多年以前我们建议他离开家庭,把情感出口寄托在芭蕾之上,但是现在他主动找到了新的寄托,却又被家庭阻挠,这是反复的创伤,更加难办。”

“我先带他回来?还是我该去和初禾聊一聊?至少要让她知道,他从小就有很严重的自闭症,而后演化成抑郁,他们相遇很晚,他能很好地隐藏,看似能正常社交,不证明症状就此消失了,她不能像对待普通恋人一样要求他。也许只有她的陪伴,能够治愈叶老师。”

“叶的想法是?”

“他不同意这样。”

“尊重他的意愿吧,”Laurence的语气也有些沉重,“先带他回来,我们作系统的治疗。”

“回巴黎的机票是下个星期,”娜汀说:“新的巡演,她的技术指导不是他,他不放心,一定要跟着她看完前三场。”

“随他去吧,”Laurence叮嘱道:“时刻关注他的心情,我们随时保持联系。还有他母亲那边,一定要阻隔信息来往。”

“我知道,”娜汀说:“近来的消息都是我在回复。”

娜汀正准备挂电话,Laurence又说:“你是很好的朋友,叶是不幸的,但有你这样的朋友又是一种幸运。”

次日在慈善晚宴上,初禾见到了娜汀,擦肩而过时她觉得她眼熟,于是停了停,侧目去看了看她。

尤玏站在初禾身旁,问:“怎么了?”

初禾感叹,“她气质真好。”

他寻着她视线的方向,只看到一片薄薄的背影,“是不错,我没看到她正面,但她的背影和你很像,如果不是你跟我在一块儿,我估计会把她认成你。”

初禾想起来了,莉莲也说过类似的话,“和叶老师散步的女孩,背影有些像你,我一开始以为是你,追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回过头才发现认错了人。老叶跟我介绍她的时候,我简直尴尬透顶了。”

初禾于是又看了看娜汀的方位,这会儿她绕过了甜点台,径直走向几个法语区的品牌方,同他们聊天,看样子十分相熟。

初禾说:“她好像是老叶的新女友,娜汀。”

尤玏有些惊讶,“叶含知?”

“嗯,”初禾点点头,握在手里的酒杯,淡金色香槟晃荡,“是他。”

“你怎么知道?”尤玏问。

“我看过她的照片和介绍,她很优秀,去年刚退役,拿过很多奖,包括弗洛伦斯比赛的综合奖,”初禾顿了顿,“他们是同事,现在在一起共事。”

“天,这也太巧合,”尤玏拍拍初禾的肩,“你别难过。”

“怎么会,”初禾和尤玏碰碰杯,“我祝福他,一直都是。”

所以在散场时,看到熟悉的那辆银灰色ne停在娜汀面前,而她提着裙摆上车时,不论车内人是否看到自己,初禾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冲他们挥了挥手。

“走吧,”尤玏静立在一旁,这次没再开玩笑,“我的车也来了,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明天还有演出,早点休息。”

“嗯,好,”初禾抬起的挥舞着的手,直到ne驶离视线外,才放下。

相较于她的平和,车里的

情绪则沉闷不少。

过了很久,叶含知才说:“她戴的是一块男表。”

那么璀璨的钻表,很难让人忽视,初禾的手腕很细,即便表带系在蕾丝手套之外,被层层叠叠的细纱遮挡,也还是松松往下坠。

“初初有个习惯,”他自顾自地回忆,“她不喜欢戴别人的东西。”

所以这块男表的主人,对于她来说,不是别人。

娜汀劝慰道:“今晚品牌方的公关也给我寄了要佩戴的饰品,她是头部的代言人,表盘自然是大些。”

“不,”叶含知摇摇头,咬着牙,说出自己合理的推断,“那是蒋佑的腕表。”

两人之间落入沉默。良久,娜汀才又开口。

“我同Laurence联系过了,她也很担心你的状况,我们改签机票,明天就回去,好吗?”她拿出手机,开始查航班信息,“明天下午有一班,我这就改签。”

“娜汀,”叶含知很焦虑,“还有两场演出,让我看完,看完我们就回去。或者你先回去,我看完再回去。”

娜汀心里有些难过,不为初禾在叶含知心里占了多么大的比例,只为了他声音里的急促,眼神里的忧郁。

她退出改签页面,关掉购票软件,“也不急这两天。”

接下来两天的演出,他们戴着框架眼镜和口罩,坐在池座角落里。

初禾一直在进步,没有因为生活里的各种变化而荒废掉舞蹈,这一点让叶含知很欣慰。

编这套舞的时候,他对几个难点,捏了把汗,还没有等到手把手地教她处理好,他们就走散了。但现在看来,很多高难度的动作和衔接位置,初禾都能够处理得很优美。

她并不是,也不再是非他不可了,看完最后的半场,他就应该释怀。

娜汀说:“我好像能懂你为什么放不下她,她天生是吃这碗饭的,和你一样。”

“我们走吧。”

叶含知忽然站起身,他不想看完这最后的半场,因为他知道她会表现得很好。

“不看完么?”娜汀问:“只剩半场了。”

“嗯,不看了,”他说:“走吧。”

“等等,我起不来,”娜汀仰脸看叶含知,有些尴尬地说:“我腿坐麻了。”

他忍俊不禁,朝她伸出手,“腿越麻,越要起来走,一直坐着保持一个姿势,反而麻得更久。”

娜汀拉住叶含知的手,努力从座位上腾起来,“好。”

而初禾是在后台的监控大屏里,对向观众席的几面小分屏里,看到这一幕。

这个剧院没有地下停车场,车全部停在露天,叶含知车的颜色打眼,车牌也对得上,好几个同事见到,偷偷议论,“叶老师是不是回来了,这不是他的车么?”

而初禾路过她们时,她们却悉数噤了声,僵硬地把话题转到别处。

于是她便知道了,这几天他们都有来看演出,只是观众太多,她分不出精力来找到他们。

况且也毫无意义,不是么?

初禾不想去想,为什么叶含知要带着新女友来看自己的演出,或许也不是为她而来,只是因为这舞是他编的,是他的心血,而这几场刚好是她主演。

但有人是为了她而来,不仅要告诉她自己几时几分到,要把票根拍给她看,还要缠着她问她,为什么谢幕的时候,不朝着自己的方位笑一笑。

手机里有消息进来,有人说:[宝贝,上半场跳得好棒,下半场加油。]

初禾顿了顿,回:[知道了。]

第68章 陈痂

新一季度的巡演结束, 航班落地,手机开机,初禾收到蒋佑的信息:[我们在B出口等你。]

“我……们?”初禾有些纳闷, 还会有谁。

走到B口, 一眼就看见除了蒋佑的两个身影。

一个稍显稳重,一个则很活跃。

“初禾小姐,这边这边,”秘书很欢脱地朝她挥手,喊:“我们在这里!”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老李腼腆笑笑, 迎了上来,接过初禾的行李箱,他通常止步于停车场,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接机口来等,推箱子的时候不由得小声嘀咕一句,“嚯, 还挺沉。”

蒋佑则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初禾,初禾也张开手, 不过路过他时略过了他, 紧紧抱住了秘书小姐。

“好久不见,”她笑容满面,“怎么办, 这次没给你带巧克力。”

秘书小姐有些受宠若惊,挑衅且可爱地瞄了蒋佑一眼,见他只是弯唇看着她们,便大着胆子说:“没关系呀,蒋总给我们涨了工资, 巧克力我们现在都论斤买。”

初禾笑笑,放开手,“你就贫吧。”

蒋佑在一旁等不及,“不抱抱我啊?”

“不抱,”初禾拉着秘书小姐的手往停车场走,“时间不早,他是怎么说服你们来‘加班’接我的?”

“我们是自愿的,”秘书小姐说:“太久没见到你,特别想你。不过加班还是有三倍加班工资的,对吧蒋总?”

在初禾眼神的“威逼利诱”下,蒋佑只得点头,“对。”

车上的气氛,难得这样再次好了起来,秘书小姐像只小麻雀,频频回头问初禾,最近怎么样,最近好不好,巡演累不累,接代言品牌赚得多不多,工作里有没有遇到特别难搞的人……问到最后,蒋佑都替初禾感到累。

他说:“诶,你一直问她,要不要付她工资?”

秘书吓得连忙转过身去,把自己藏在副驾驶的靠背里,初禾则笑个不停,用手拍蒋佑的胳膊,“你干嘛恐吓小姑娘?”

老李也开心,只不过分不开心去搭话,但听到初禾说“都好”“不累”“很顺利”之类的词,就觉得很满意。

当晚回的是初禾的家,她站在他门前摁密码锁的时候,他竟然有点紧张。

但她输入指纹之后,却没有立刻进门,而是噼里啪啦又操作一通,侧了侧身,对他说:“录入你的指纹。”

他有些跟不上,“嗯?”

“右手大拇指,”她仰头看看他,难得的少见的木讷的表情,“把右手大拇指摁在这个指纹锁上。”

“噢,”他乖乖照做,但可能是紧张所致,用力过猛,指纹锁很不给面子地大声播报,“录入失败!请录入输入指纹!录入失败!请重新录入指纹!”

初禾耐着性子,重新操作一通,嘱咐他,“轻一点。”

蒋佑在衣服袖子上蹭了蹭手汗,再次把拇指贴了上去,——“录入成功,用户编号003。”

“我是三号?”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你是一号?那谁是二号?没取消叶含知的指纹?”

“别问这些白痴的问题,”初禾有些无语,“进来吧。”

“顺手取消也不麻烦。”

“不是他。”

“那是谁?”

“你说呢?”

……

入户玄关处有几只快递箱,是她提前买好的日用品,请管家代收拿进屋子。

初禾有些累,指了指快递箱,“里面有你的拖鞋水杯,牙刷牙杯,毛巾浴巾,筷子,睡衣……好多,你自己拆出来。”

简单物件,却能够让幸福汹涌而来,蒋佑呆呆站着,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愣着干嘛呀,”初禾说:“明早拆也行,不过你不能穿外面的鞋子在家里踩。”

“剪刀在哪里?”蒋佑问。

初禾走到玄关柜,拉开第一格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白色小剪刀,“喏,这个剪刀专门用来拆快递,用完记得放回这个抽屉。”

蒋佑看了看这抽屉里,整整齐齐地叠着布艺鞋套和一些趁手的小工具。

“这个是你放小工具的抽屉,我记住了,”他像好奇宝宝,“其他的抽屉我可以拉开看吗?”

望着满墙的柜门和抽屉,初禾抿嘴笑笑,“可以啊,只要你够时间。”

蒋佑应,“好,我先拆快递,你去洗澡。”

“嗯,”

伴着透过浴室门,传来的哗哗水声,他开始一件一件地拆快递。

两双黑色拖鞋,一双家居,一双凉拖,正好是他的码数;牙具和卫浴用品的品牌和味道,都是他一直习惯用的;除此之外,零零碎碎,不如在云瞻时有专人购置的高档,却很实用,分布在一个温馨的家的角角落落。

……能被她重新接纳,哪怕只是刚刚开始,哪怕她三令五申“你只是在试用期”,都好幸福;

哪怕他才是更想要弥补

过去的那个人,她都会不经意地给予他更多幸福。

初禾走出浴室,蒋佑正穿着拖鞋,双手搁在膝盖上,端坐在沙发里,像个紧张的第一次到同学家玩耍的小学生。

他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爱,大大一只,把小沙发坐得凹进去。

她可怜的小沙发啊!

“你去洗吧,”初禾忍着笑,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把浴巾递给他,“今晚要先委屈你用我的浴巾,我去把你的浴巾洗好晾起来,这两天天热,明早应该就能晾干。”

“初禾,”他接过那条粉绒绒的浴巾,十分郑重地看着她,十分郑重地对她说:“我爱你。”

他常说“我喜欢你”“我挺喜欢你”,但郑重其事的“我爱你”这是第一次说。

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

她似乎有些犹豫,犹豫是不是该回他一句“我也爱你”,但他好像立刻看出来她的犹豫,心里暗骂自己又这么着急,连忙说:“我去洗澡。”

“我教你怎么用,”初禾把蒋佑领进浴室,“把你的东西都拿进来。”

浴室里弥漫着热气,混合着她钟情的香甜水果味沐浴露的香气,这间浴室极具初禾的个人风格,淡淡的浅青色瓷砖,米白色的百叶帘,同色系的镜柜和壁龛,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漂亮包装护肤品。

而他拥有了她小小浴室里,浴室镜柜的最上层空间,那里整齐地摆放着他的牙具和护肤品;

干净的睡衣和浴巾放在藤编的方形小篮子里,换下来的外衣则扔在脏衣篓中。

他每环顾四周一次,每多把眼前景象再重新温习一遍,都感觉更加幸福几分。

冲完凉走出浴室,发觉她在正坐在梳妆台前,头发只吹到半干,吹风机摆在手边,床尾亮着一盏橙黄色的暖光落地灯,一切都是那样恬静而可爱。

“在忙什么?”他走近,问道。

“忽然来了工作信息,”初禾快速扫了眼蒋佑,发觉他额头前的碎发在滴水,于是顺手把吹风机递给蒋佑,“我一会儿就好,你先吹头。”

他接过吹风机,站在她身后,把风速跳到中档,温度调到适中,手掌托住半湿的秀发,开始帮她吹头发。

初禾期初有些不习惯,但一会儿就发现,蒋佑似乎有着方面的天赋,把她的头发,吹得很顺,很直。

透过镜子,她偷偷抬眼看他,发觉他正垂眸,专心致志,认真的男人很帅,这话半点不假。

这幅模样,有些禁欲,只是快速偷瞄的两眼,就看得她心猿意马。

工作信息回复完毕,初禾收起手机,想要从他手里拿回吹风机,“好了啦,可以了。”

他放下吹风机,却并没有半步要离开的打算,他弯下腰,从背后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发丝上的淡淡香气。

“我很幸福,初禾,”他毫不掩饰地表达,“和你在一起很幸福。”

今晚是怎么了,在她看来,这些都只是非常平凡普通的事情,他为什么又说爱她,又说幸福。

最爱逐利,永无止境的蒋佑,见过大的世界,尝过美馔珍馐的蒋佑,会因为这些而感到幸福么?

他坐在床沿,身体倾斜着朝前探,捧过她的脸,轻吻像羽毛,一路飘下,划过纯白起伏的小山包,在红果处稍作停留,湿漉漉的亲吻惹得她身体颤个不停,喉间溢出轻音,气氛忽然变得暧昧不清黏糊糊,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示意他继续。

蒋佑忽然停下,嗓音哑哑,“不行。”

“嗯?”初禾没太听清。

蒋佑抬起头,看着初禾湿漉漉半眯着的漂亮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检测报告还没下载发给你看。”

这时候提什么检测报告?

“你,”她一拳捶到他肩膀上,声音很嗲,“讨厌你,快点。”

看她着急,他就更想逗她一逗,“快点什么?快点发给你?手机在客厅,我也不太会用软件……”

“喂,你,”初禾抱住蒋佑,双臂环绕住他的脖子,“快点呀。”

他起身,单臂托住她的臀,把她腾空抱着,“抱得这么紧,那我只好把你带去客厅拿手机。”

“蒋佑——”初禾小声嚷嚷,“等会再看。”

“不行,等会看我不放心。”

“你真的很讨厌。”

“宝贝,你刚刚说快点什么,我没听清,”他似乎一直这样,格外喜欢逗弄她,“快点拿手机,还是快点给你?”

初禾涨红了脸,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快点,给我。”

他转过身,把她轻轻搁在柔软的夏被上,胳膊撑在她肩膀两侧,包裹住了她。

说是“等会再看”,这一等就是大半个夜晚,而初禾也没有力气去看,累得连根手指头都没力气动弹。

蒋佑吻吻她的耳侧,把她圈在怀里,“活性是零,你安心睡,明早起来检查我。”

“嗯,”初禾困迷糊了,入梦前却仍不忘说一句:“晚安。”

第69章 陈痂

蒋佑醒来时, 初禾已经神神秘秘地出了门。

环顾四周,他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大脑宕机好一会, 终于想到一件他被允许的, 可以做的事情。

他可以从门口的柜子开始顺起,看看在初禾的家里,每样东西都被收纳在哪里。

这让他感到很振奋,高高兴兴地起了床,对着浴室镜刷牙时, 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是短硬胡茬上沾着牙膏沫沫的笑容。

玄关旁的一整面柜子里都是她的鞋,高跟鞋居多,她似乎格外钟爱带有珍珠和链条的款式,既能摆平尖圆形状的鞋头,又能轻松驾驭细细的鞋跟。

许多双在他看来都是类似, 只是颜色和质地不同。

他拍下照片,发给秘书,留言:[当季有哪些类似的新款, 全都买一双, 三十七码。]

秘书立刻打电话过来问:“蒋总,买鞋子要试,每双的码数都得穿不同的。”

蒋佑顿了顿, “我知道,但初禾没时间去一家一家试。”

“对啊,那先不买了?”

“不必,她穿不了的你处理掉。”

“我处理掉是什么意思啦?”

“你要退货,自己留着, 送人,随你。”

秘书惊呼,“天啊,蒋总,天啊,那我现在立刻去办,还有没有别的要买,衣服?裙子?项链?首饰!帽子!化妆品!”

说到这些,就这么积极,但蒋佑还是要打击一下秘书。他说:“你也知道初禾的身材,偏瘦,衣服裙子如果她穿不了,那你可能也……”

“万一她穿了大,我穿了正合适呢?”秘书争取道:“您刚刚才说的让我自己处理!”

“那就给你处理,”蒋佑说:“我等会去她衣柜里也给你拍几张照片,你看她喜欢什么风格。”

“初禾小姐喜欢的款式和牌子我都知道的呀,不用拍,哎,你要拍也行,我已经找老李准备出发了!您尽快发过来,好吗?不说了,车来了。”

蒋佑扶额,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秘书小姐这么高效。

挂了电话,他继续拉开旁边的柜门,打扫房间的工具都储存在这里,悬挂起来,好打理;再往里,玄关柜放小剪刀,胶带,小螺丝刀。

她只留了一小格当作零食区域,而这里也只孤零零地躺着两只零热量的小果冻。

蒋佑正感叹着,“真是个小可怜”,边打开最下方一格抽屉柜。

笑容凝在他的脸上。

里面满满当当地放着叶含知的物品。

他也有两双不同用途的拖鞋,只不过是淡蓝色,码数比他的小一码;他也有一只水杯和一只牙杯,甚至和她的是情侣款;他也有自己的瓷碗,筷子和勺子,甚至比他还要多出一副刀叉,约莫是用来吃西餐。

蒋佑皱着眉,呼吸几近停滞;他这才悟过来,梳妆镜上空着的那一格,原本是属于谁,又是谁让出来;门锁里录入的002号,指纹由谁拓印进去,还没删。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一只拍立得,下面搁着厚厚一沓宽幅即影相片,记录着他们每一次的约会;

这里还有贺卡和手写信,显示这位前任约莫崇尚着老派主义的爱情;

这里还有几盘芭蕾舞剧的珍藏版录像带,或许在下雨和下雪,在每一个不想出门的日子里,他们依偎着看完每一集。

这些东西,这些回忆,初禾都没有扔,好好地单独地找一个地方来存放着,整整齐齐。

有一句话是那样说的,——“从来不会提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蒋佑想起叶含知回巴黎之前,来找到自己的那个傍晚。

那时候叶含知的状态,肉眼可见地糟透了。坐在咖啡厅里,夕阳的余光从窗外照耀进来,无比温暖的橙黄光芒,却映不暖他瘦削的脸庞。

即便是在挑衅过自己好几次的情敌面前,都打不起一丝精神和气力。

但他还是强撑着和蒋佑说了些心里话。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浅笑。

“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的确不太好,抑郁症复发,程度比想象中要严重,想要活下去,当务之急是治病。”

“近期没几个人见过我,更加不会有人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想说,初禾不知道,她没必要知道这些。她决定和我分手,我再去找她,像卖惨,博她的同情……。”

“她在国内发展,要麻烦你多担待,我知道她一直喜欢的是你,所以你在她身边她会开心。我只想要她开心。”

蒋佑鲜有这样情况,嘴唇微张,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刻意不去看叶含知的脸庞,他瘦脱了相,虽有风姿,却很枯朽,像一支快要燃尽的烛。

叶含知好像在宽慰蒋佑:“老毛病了,复发的。”

“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医生,”蒋佑问道。

“不用,我有相熟的医生,在巴黎,”叶含知随口提了医生的名字,“知道你很忙,还是特意来找你,其实就是放心不下初禾,以后劳烦你。”

他边说,边咳嗽,春风是暖煦的,却好像吹得他叮啷作响。

Laurence在心理学界名气很大,蒋佑对她略有耳闻,曾在组建明心前期拜访过她,所以他是知道的,轻度中度的病人,Laurence从不收。

叶含知没有骗他。

他的确病得很重。

蒋佑问叶含知,为什么会得,又为什么复发,叶含知摇摇头,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冲蒋佑微微颔首,撑着桌子站起身,随即转身离开。

即便他不愿说,但这却十分好查,蒋佑一下就查到了叶含知的过往。

造就年少成名的天才舞者的并非卓绝的天分,而是高压的训练和家庭的造势,早慧和名不副实的喝彩声导致自闭倾向,却不被任何人理解,渐而转向抑郁。

多年之后他远离故土,独自在舞蹈中寻求自愈,然后碰到了开启封闭心灵的钥匙。

初禾。

在一个闪着光的夏日里,他遇见了初禾。

在种种的误会里,他离开了初禾。

初禾治愈了叶含知,叶含知也治愈了初禾。

如果初禾知道了一切……?

蒋佑不敢继续往下想,他快速地合上这个抽屉,心里却悸动得跳个不停,他不敢再看这个抽屉,仿佛里面不是美好回忆,而是一颗定时炸弹。

他犹豫过是否要告知初禾这些,但他并非光明磊落之人,他们现在的确很好,叶含知的心愿他帮他完成了。

蒋佑深吸一口气,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去看过她的小舞房,只是看到落地镜时,会条件反射一般地想起她和叶含知的合影。

但他们在舞房里的记忆,肯定远不止合影,还有许多许多别的瞬间,例如一起排舞,一起练舞,旋转,托举,相拥。

蒋佑退出小舞房,关上了门,心跳速度,不亚于打完一场两小时的壁球。

原来他也会逃避。

指纹锁解锁完毕,传来叮的声音,蒋佑快速整理好心情,迎出去,“大早上的,去干嘛了?”

卢唯唯抱着一颗柚子现身,一动不动,目光很呆滞,“……”

此时无声似有声,蒋佑见到卢唯唯也噤了声,仿佛两位最熟悉的陌生人。

卢唯唯嘴角抽抽,打破这诡异的安静,“蒋总,您怎么在这儿啊?”

在他们分手,蒋佑来找卢唯唯,而她对他冷嘲热讽并把他赶走的时候,可没想过还有这一遭。

之后每次在公司开会,卢唯唯都要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害怕蒋佑给她穿小鞋,但他非但没有,反倒十分公平平和,偶尔还帮她说几句话,而后她休产假,大半年没露过面,以为这事就此翻篇了。可……

“嗯,我在这,”蒋佑说了一句废话。

卢唯唯心说,拜托你听清楚,我问的是你怎么在这。但她不敢说出口,只能说:“呵呵,好巧哦。我来给初禾送柚子,我额,我放桌上,可以吗?”

“可以,”蒋佑顺手把柚子接了过来,语言和行动却脱轨,“就放桌上……吧。”

双方实在尴尬透顶。

卢唯唯打算跑,蒋佑又说:“初禾应该一会就回来了,我给你倒杯水?”

“那也……额,可以啊,”卢唯唯话音刚落,蒋佑就进到厨房去研究烧水壶。

她勉为其难地坐下,手掌撑着脑袋偷偷观察,发现蒋佑穿着合脚的拖鞋,合身的家居服,阳台上晾着的深灰色浴巾随风飘。

看来,应该不是临时造访。

那么初禾所说的“合得来,干净,不会惹乱子”的那位,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卢唯唯猛打一寒颤。

亏她还提醒初禾,玩火是刺激,但千万别让蒋佑知道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她到底在瞎操心些什么——?

“水,”蒋佑走出来,端着杯水,递给卢唯唯。

卢唯唯看了眼,说:“这是客人用的玻璃杯,我有自己的杯子,我自己来吧!”

盛在玻璃杯里的水,被倒进了一只胖乎乎的小熊□□马克杯里。

这举动,让蒋佑忽然想到些什么,他问:“你是002号?”

“什么002号?”卢唯唯想,什么鬼,工号吗?她怎么可能是002号?

蒋佑指了指房门,“那个录入的顺序,你是第二个录入指纹的吗?”

“当然是了,”卢唯唯说:“装修的时候我跟她一块儿买的锁,安装的时候是一个师傅,我们就一块儿录入了。照您这么说,初禾在我家也是002号。”

反正蒋佑出现在这个地点已经是十分离谱,现在他问什么不符合逻辑的问题都能算正常。

卢唯唯咽下那两句,你问这么干什么,你操心这个干什么。

“那个时候,她很辛苦吧,”他忽然说:“这里离云瞻那么远,她也没有车。”

“是啊,”卢唯唯应,“是很辛苦的,这间屋子里每个角落,事无巨细,都是初禾一点点盯出来的。”

“你说过她其实很想有一个家。”

“我是这么说过。”

“那如果我……”

蒋佑话说一半,初禾推开门,笑着朝他扬了扬手里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哎呀,你!”卢唯唯冲初禾使眼色,表情颇为咬牙切齿,“你……你也不跟我说!”

初禾连忙送上鲜美小笼包一只,以表歉意,“早安,唯宝。”

第70章 陈痂

屋子

里形成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微妙顺时针圆圈, 初禾怕卢唯唯,卢唯唯怕蒋佑,蒋佑怕初禾。

初禾没想到卢唯唯会来, 小笼包只买了一人份, 可怜兮兮的六小只。而这家早点铺子,还是卢唯唯带初禾去的,她连夸直夸真好吃。

“哼。”

卢唯唯咽下食物,瞪了初禾一眼。嘴上是说着“我要回家了”,眼神里杀气却很重, 很明显是在说“你等我慢慢收拾你”。

初禾会意,连忙道:“我送你我送你,外面下雨了,我给你撑伞。”

“不用,我带了伞,”卢唯唯指着搁在玄关凳子上的小花伞, “你别送我了,你才刚回来,好好歇着。”

言下之意——, 是一句咬牙切齿的, 你好好约会。

“要送的要送的,”初禾执意跟着,换掉拖鞋说:“走吧, 我坦白交代。”

蒋佑有眼力见,打断她们道:“外面雨太大了,等雨停了再走吧,我还有事,正打算回趟公司, 你们聊。”

说着他就走进卧室去换了衣服,换鞋开门关门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临走之前还精准地找到了玄关柜子里的长柄黑伞,并把厨房里的垃圾袋收拾好带走。

卢唯唯有点看惊了,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蒋佑身上有于跃的影子,贤惠,麻利,人夫感。

从猫眼里看到蒋佑确实进了电梯,电梯灯牌的确下到负一层,又跑到窗户跟前确认那辆拉风的车驶出地库,打了转向灯消失在街道尽头,卢唯唯才叉着腰,跑到初禾面前,中气十足地说——

“好家伙你,你你你,你出息了,这事也敢瞒着我。”

“我是不敢跟你说呀,”初禾可怜兮兮,眼神乱飘,“我本来是很坚定,不打算和他和好的。”

“但是,说出你的但是,”卢唯唯咬牙,“你最好说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但是。”

“就,就是,我也表达不出来,就是,我看到了他的……转变。”

初禾不自觉地弯起嘴角,“他好像,有把我的顺序往前排,各种意义上的。”不像从前,利益至上。

“什么时候和好的?”

“巡演那段时间,他常来找我。空闲的时间会去约会,散步,喝咖啡,也去了公园划船,逛书店、去电影院、去游乐园。”

“难怪你那么累,信息也不怎么回——”卢唯唯哼唧道:“上台像陀螺一样转,下了台又转得像陀螺,你这样能不累?”

这形容倒还蛮贴切,初禾觉得想笑,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锤了卢唯唯肩膀一拳,“哎呀,确实顾不上嘛。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他也忙呀,他还要坐飞机过来找我呢。”

初禾这会儿的语气,就又像回到了二十岁出头时候的热恋期,嘴角弯弯,眼睛里亮晶晶,粉色泡泡噗噗往外冒。

卢唯唯好像能分辨出初禾对蒋佑、对叶含知之间的不同了,一个是干柴烈火的初恋,一个是温润如玉的伴侣。

初恋的威力实在很大,

瞬间迸发的火花难免让人盲目。

初禾再次短暂地陷了进去。

卢唯唯有义务提醒她。她规劝道:“你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也不是没有混账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太信任他。”

“唯宝,我知道的,谢谢你,”初禾抱了抱卢唯唯,“我们也只是试着重新在一起。”

卢唯唯拍拍初禾的背,“你现在开心吗?”

初禾想了想,说:“开心。”

“那万一有一天你们又分手了怎么办,”卢唯唯还是不放心,“如果你有可能有风险再一次被伤害怎么办。”

“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初禾则很肯定地说:“我觉得我还是有变强大的,嗯。”

“好吧好吧,”卢唯唯说:“反正你要是再分手呢,我还是会来‘拯救’你的,起码我每天可以打包包子过来给你吃,不至于让你饿死。”

“你!”初禾佯装生气,抬手要揍卢唯唯,“你怎么这样!”

“哦哟,你这个人还着急了,”卢唯唯起身躲开,“开玩笑不行嘛?算了没意思,我真要走了,月芽在呼唤我。”

“开开开,”初禾突然想到巡演时去买的纪念品还在箱子里,说:“你等我一下下,我拿东西给你。”

来的时候卢唯唯抱着一颗柚子,走的时候提了两个大纸袋。纸袋里面装满各种各样的纪念品,书签,明信片,冰箱贴……

卢唯唯边走,边自言自语:“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明明就是一模一样,还是那么真心。”

而她前脚刚走,后脚蒋佑的电话就打进来,简直急不可耐。

他大致也能猜出来她们的对话,卢唯唯看初禾的眼神那锐利得都能刀人了,“她说我坏话,说我不靠谱是不是。”

初禾抿抿唇,“你猜。”

“那还用猜,”蒋佑淡淡道:“不过,老婆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行了。”

“什么样的人啊,我不知道。”

“等我晚上回来你就知道了。”

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坏人。

“你今天还要过来么?”

“不让?”

“怕你住不惯。”

“怎么会,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带回来。”

“你来想。”

“好,我大概六点到家。”

这句小小的话,有些戳中了她。他确实有在改好呀,他会告诉她几点回来,会说准确的话。

初禾压压嘴角,“那我现在去练舞,不跟你多说了。”

“好,那你先挂电话。”

“好,那我挂了哦。”

“嗯。”

换好练功服走进舞房,站定在镜子前,初禾忽然想到些什么。

那天在酒店,蒋佑看到自己和叶含知的合影,就是在镜前,现在他们重新在一起了,她是不是也要把叶含知的东西清理出去。

触觉代替初禾记住了蒋佑的泪痕,让她想到蒋佑那时候委屈的表情。

初禾走到客厅里,走到玄关柜前,蹲下身,拉开那个抽屉,里面的东西不多,但是回忆仍有分量。

初禾思来想去,还是没忍心扔,只是找了一个更加角落,几乎没用过的储物柜把它们重新放好。

叶含知,现在在做些什么呢?初禾这才发觉,他的ins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

分开后的仅有的三次交集,都没有打过照面。

一次是莉莲碰到他和娜汀散步,一次是慈善晚宴时他的车接上了娜汀,最后一次则是透过显示屏,看到他和娜汀来看演出,又提前离席。

按理说同在一个行业,总有业务往来和交集,作为前任,多多少少会听到些对方消息,可他却有如一滴水,落到海里,销声匿迹。

初禾犹豫片刻,聊天框里打下“最近怎么样”,又摁了退格键,没有去打扰。

只是难免唏嘘,曾经最合适的他们,现在都重新找到了各自的幸福。

初禾再次拉开储物柜的门,下定决心清理掉那些物品。电梯门开,正碰上蒋佑提着菜回来。

五点五十三,说到做到,真的很准时。

他看了眼她怀抱里的纸箱,没有封死半开着的纸板露出些许轮廓。

隐隐约约看见一只蓝色水杯。

难道说……

毕竟扔的是和前任有关的物件,初禾下意识地慌乱,“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呀,我,我去扔个东西。”

“我去吧,”蒋佑说着就要接过纸箱,“外面还在下雨。”

她要怎么说才好摆脱掉他的好意呢?

初禾只好说:“不,我去扔,我肚子饿了,你快去做饭。”

蒋佑抿抿嘴,知道她在在意自己的心情,其实是好意,“好吧,那你走连廊,不要淋到雨。”

“要你说,”初禾有些无语,“这可是我的地盘呀,我当然知道怎么走。”

蒋佑轻声笑了笑,轻车熟路地摁开锁,换好拖鞋,洗手,走进厨房。想了想,又折返,拉开那个玄关柜,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幸福的感觉又一次

席卷而来,把他紧紧地包裹住。蒋佑不由得喜悦地想,初禾,是真的很在乎自己。

她言而有信,和谁在一起,就会对谁好。

蒋佑心满意足地折回厨房,从塑料袋里拿出蔬菜和排骨,仔细地处理。

初禾回来,倚在吧台上看了看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来卢唯唯说的——所谓人夫感。

单论这背影,高大的,宽阔的,微微俯身的,系着围裙的,笼在厨房窗户打进来的柔光里,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人夫感,让人感觉很安心。

初禾偷偷拍了张照片,存在手机里。不过她不打算告诉蒋佑,因为不想看见他嘚瑟。

晚上吃饭的时候,蒋佑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让她尝尝自己的手艺。

初禾一面儿说着:“太多了太多了,吃了会胖死的”,一面儿又很给面子地吃好几大口。

大概是他太久没有下过厨,手艺生疏了。排骨烧得太咸,青菜炒得太烂糊,初禾欲哭无泪,明天肯定会水肿。

蒋佑自己还一筷子没动呢,兴致勃勃,“老婆,我们以后要一起吃很多顿饭。”

初禾想,要是都是这样水平的饭,她只好假装吃吃就算。

她却还是面不改色,鼓励道:“好呀。”

得到初禾的肯定,蒋佑终于得闲,尝了一口自己烧的排骨,——佐以大量清水吞服。

好不容易顺过来,他说:“这也太咸了,老婆你怎么吃得下去的?”

初禾笑眯眯地看着他。

得逞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