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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禾 麻阿纱 19766 字 2天前

“是她自己愿意的么?是她自己不想有良好的家境么?初禾小姐那么努力,那么上进,在他们眼里就好像不存在一样,蒋先生,您说,他怎么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老李越说越着急,越说越激动,就差把车原地一停,骂上个八十个回合。

“我们原以为她过得好,可……怎么会这样?她真喜欢那个叶老师喜欢到这地步?往后日子还长,难不成真就这么忍着?蒋先生,反正我看不过去,您能过得去?”

老李说的话扎心又在理,蒋佑的眉头,越蹙越紧。

老李冷不丁又问一句,“您能保证今后一心一意地对待她么?”

这话在下属和上司这领域,属实是有些僭越。要是搁以前,给老李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问这些。

“你这是什么话,”蒋佑的关注点却在别处,“我什么时候不是这样了。”

老李反驳道:“那您还跟尤总订婚,您不整那么一死出,现在说不定孩子都会走路了。”

秘书和老李近来都发现一规律,那便是向着初禾说话不会被蒋佑记恨,所以在这话题上为所欲为,仗义执言。

“那您能保证您的父母,不会这样对待初禾小姐么?”

蒋佑的父母常居国外,老李从没见过他们,也没听蒋佑提过,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风格。

“嗯,”他这样应道,几乎不费一秒。

其实蒋佑的父母也操心他的婚事,也崇尚门当户对的传统,他在适婚年龄,他们多少会过问他的感情生活,但都被蒋佑摁熄了——我喜欢谁,和你们无关,少来操心。他在家里,也确实是话事的角色。

“那我从今天开始支持您把初禾小姐追回来,”老李说:“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把她追回来皆大欢喜,这样大家都开心。”

这话把蒋佑说得心花怒放,毕竟老李在初禾面前还是多少能说得上话的,他当即决定给老李涨工资。

当晚秘书收了风,同样被叶家父母气得跺脚,立刻加入这阵营。

夜深了,她大着胆子给蒋佑打电话,“这几天原本是初禾小姐作主演的演出,通通换了B卡,我问了翊的熟人,说是她请假说要老家。”

蒋佑翻翻日历,想起是快到她父母的忌日,心里砰砰跳着不安心。清晨早起,迅速安排好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后,立刻出发去趟西溪村,路途遥远,天黑之后方才抵达。

木门虚掩着,他在客栈门口徘徊了一阵子,想着如果是叶含知也陪她过来了,那么他就离开,但好一阵子都没有听到对话的声音,他便推门而入。

上一次来这里的回忆实在算不上好,医疗团队站在院子里,冲他无奈地摇摇头,他径直走去奶奶的房间,抱起哭得撕心裂肺的初禾,把她带走。

处理过奶奶的后事,她素着一张惨白的脸,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地在他怀里瑟缩成一团。

那时他就应该想到,她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了,可后来,他怎么能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蒋佑悔不当初,如果有后悔药,他一定一口气吃一整瓶。

可胆小怕黑的女孩,现在也足够强大,也敢独自回到这里,面对空荡而充满回忆的空间,他感到心疼,同时感到心碎。

走进院子,空无一人,抬眼看去,初禾的卧室里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小小一盏,孤寂落寞。

他第一次发觉自己踏上台阶,需要鼓起勇气,推门而入的动作,亦是如此。

浓浓醇香的酒气袭来,重得他险些站不稳步子,初禾坐在书桌前,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在翻看相册,桌子旁边,是两坛子开了封,见了底的红曲米酒。

被胡乱撕开的封条,被扔在一边,隐约可见被欢喜封存的时间。

她就是这样,装作不伤心,但心却被伤透了,没有人给她撑腰,从来都没有,奶奶最后留下来的两坛子酒,舍不得喝却挥发走一大半,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任性一回,放肆一把,一鼓作气喝了个空。

她慢慢地回过头,皱皱眉,仿佛看到了天大的惊喜,泪眼朦胧地对着蒋佑激动地喊,“是爸爸么?”

她很少提起自己的爸爸妈妈,两个永远停留在她十岁记忆里的人,他们经营这间客栈,善良正直,在村子里的人缘极好。但在那个雨天,在那个她极度盼望他们回来的时刻,永远地离开她。

她冲蒋佑露出小孩子一般的笑容,执意说:“是爸爸啊,真的是爸爸啊,我长大啦,看——”

她指了指墙上用铅笔划过的浅浅横线,上面记录着自己长高的时间,像一只骄傲的小天鹅献宝一般,“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蒋佑的眼眶红了,走上前去抱住她,“看到了,初初真棒。”

“爸爸,你为什么很少出现在我的梦里呢?”她仰起脸,天真而破碎,“还有妈妈,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蒋佑说:“她等会就来,很快。”

“那奶奶呢?”初禾问:“奶奶回不回来?”

“嗯,”蒋佑像哄小孩子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要来的。”

她放下警惕,趴在他的肩头呜咽,眼泪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滴。

她说:“他们都欺负我,你要替我报仇,他们说……他们说,我没有父母管,没有父母教,他们胡说,我哪里没有,你这不是来了么?”

这里的他们是谁,不言而喻,或许更让她伤心的是,本可以带给她安全感的人的表现,却和她想象之中不同。

她对叶含知的期望有些太高了,而他分明只是她刚刚开始交往的恋人。

蒋佑搂紧了初禾,不住地对她说:“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他为什么没有好好地把她保护好?

他对自己恼怒不已。

良久,她哭累了,匍在他肩上,沉沉睡过去,蒋佑把初禾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珍视而珍重地守着她一整夜,目光柔和,仿佛她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天微微亮的时刻,他握着她的手,也趴在床边睡着了,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皱着,手用力回握住他的,这是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叶含知透过走廊窗户,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他从前认为初禾和蒋佑之前的不舍,藕断丝连,或许更多地是身体和物质上的纠缠。他从不认为他们会拥

有如此温情平静的时刻,但这一幕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们有着温情的过去。他早该想到这一点。

是卢唯唯在打不通初禾电话的时候,找上了他,告诉他快到她父母的忌日,千万要注意她的心情。他联系不上她,卢唯唯便拜托他回西溪村一趟。

他没想过自己父母的话,会对她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他虽然和蒋佑差不多时间认识初禾,但远不如蒋佑了解初禾。因此第一时间赶到初禾身边的人,不是他,而是蒋佑。

他和蒋佑又有什么不同呢?同样都是伤她心的人。

叶含知心灰自责,不忍打扰这样柔情的一幕。正准备离开,蒋佑却敏锐地直起身子,看着他。

蒋佑和初禾的手仍紧紧相扣。

他对叶含知作口型说:“谈谈。”

看向叶含知时,他的眼神,锐利且充满怒气-

蒋佑冷着脸,从厨房里拖出两把竹椅,又顺手拿干抹布擦干净,摆在院子中间,“坐。”

他对这里太熟悉了,熟悉得好像自己的家一样,这让叶含知心里咯噔,他自知理亏,做了对不起初禾的事,也淡着一张脸坐了下来。

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刻,初禾的两任男友坐在她的院子里,四目相对,冷冷淡淡,但心里都在翻着火,恨不得把对方掀翻在地。

蒋佑先开口讨伐,“你父母不喜欢她,对她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你也没有保护好她。”

“我知道,是我不对,以后我会避开,”叶含知顿了顿,问道:“是她跟你说的?”

“是我恰好碰见了,”蒋佑不耐地说:“所以我不知道我没碰见的时候,她受了多少委屈,叶含知,我把她让给你不是让她受委屈的。”

让?这个字让叶含知忍不住发笑。他说:“论委屈,谁有你让她受得多?”

蒋佑并未被叶含知激怒,只说:“至少和我在一起的那三年,没有人敢对她的家庭评头论足,她一次也没有冲动地回到家,喝那么多酒。”

这是实话,蒋佑虽有可恶冷漠的一面,但在某些方面,的确把她呵护得很好。

叶含知垂眸应道:“知道了。”

“即便是你的父母,也不能对她说那样的话,”蒋佑对于叶含知的内疚,置若罔闻,“往小姑娘的伤口上撒盐,我看不到所谓书香门第的节操,反倒觉得他们傲慢无理得可笑。”

“那也是因为他们对初禾还不熟悉,”叶含知到底还是维护家人,“晚餐全程我都在场,他们并没有说什么直白的重话。”

“全程?你敢拍着胸脯说,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场?”蒋佑揉揉眉心,“初禾不会骗人,他们背着你说的话,非常过分。”

他也是无意知道。

初禾醉极了,把蒋佑当做爸爸,趴在他的肩头嘟囔,“他们以为我不会说法语,但是我都听懂了,他们当着我的面用法语,用法语说,说我不三不四……说我攀附蒋佑……但我不是,我没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真心,真心爱他。”

听到这话,蒋佑的心都要碎了,“你没有,你没有攀附蒋佑,是蒋佑高攀了你,是他自己不知足,是他混蛋,身在福中不知福。”

初禾这才停下抽泣,呜呜咽咽地说:“可是蒋佑不要我了,他和别人订婚了,我收到了请柬,特别漂亮的请柬,特别高级的请柬……”

他说:“那我回来好么,宝贝,我们重新开始,宝贝,是你不要我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睫毛上扔挂着泪珠,人却已然睡熟。

蒋佑抽回思绪,对叶含知冷淡地说:“我尊重初禾的选择,她做了选择就会很坚定,你是幸运的,但是我不会容忍你再让她受到伤害。”

叶含知也有脾气,“不知道蒋总是以什么身份来‘容忍’我?”

“即便分手了,我也永远是初禾的亲人,”蒋佑的语气则不容置疑,“不管她接不接受,我都会用我的方式关心她。”

“你现在的关心,是否来得太晚了?”

“有一件事你或许还不清楚,”蒋佑没有理会叶含知的挑衅,“她为了你和你的舞团,去参加酒局,对方蒙她说跳一支舞喝一杯酒,就给翊注资两千万,如果我不在场,她会被耍得团团转。”

叶含知的表情瞬间呆滞,“什么?”

“我也不会每一次都在场,这种场景想想就后怕,所以我希望你,——你既然在她身边,就要保护好她,不然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会让她回来我身边。”

“感谢提醒,”叶含知起身,抬步上台阶,“我这就去守着她,蒋总请回吧。”

“既然选择进入所谓资本市场,或许你需要放下所谓的清高,”蒋佑叫住叶含知,“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次次为你善后。你知道的,我只是为了初禾。”

叶含知止住步子,“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老叶的小名叫“潇潇” 是否有些可爱?

第57章 破镜

屋子里的酒瓶已经被蒋佑收好, 凌乱的桌面也整理规整,窗户敞开一小半,房间里却仍残留着淡淡酒味, 以此不难推断, 昨晚她独自一人,喝了多少。

可在她谁也不认识之前,她是不怎么沾酒,也不需要借酒消愁的。

男人们和随之而来复杂的人际关系给她带来了诸多苦恼,初禾早该想到, 不论多温暖的拥抱,都是要以松开手结束。

叶含知坐在床沿边,手指抚了抚初禾的手背,又把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握着。

她的额头浮出汗,睡得不安稳,时不时翻身, 睡相不似以往恬静安稳。

她用力把手抽回,转过身去,急躁地嘟囔一句:“我是真的要走!”

“什么?”叶含知以为她醒了, 没听清, 又凑近问:“初初,你说什么,是做噩梦了么?”

她似乎听到了, 又好像仍沉浸在梦里,皱着眉,却不忘伸手去推开他的脸。初禾嘟囔着,“不许你叫我初初……不许……”

叶含知隐隐感到有些不对,毕竟初禾从来没有反感过他叫她的小名, 会不会是他父母的行为,伤害她伤害得太深,伤害到了她的潜意识,让她不知不觉地连带着讨厌自己。

叶含知继而握住她的手,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注意,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保证。”

“我不信你,”她蜷成一团,呈现防备姿态,“蒋佑,我不信你的。”

叶含知的身子僵住,心空掉一拍。

她依旧皱着眉,表情十分痛苦。于是他强忍着难受,拍了拍她的背,应道:“好,好,不信他,不信他。”

初禾被安抚,放松了些,继续睡着,叶含知叹了口气,走出门外平复心情。

她不是第一次梦到蒋佑,也不是第一次在睡梦之中喊蒋佑的名字。

她从不向他提起她的梦境,因为她控制不了这些,但是梦到蒋佑的频率实在太过频繁,简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有时是在化妆间的小憩,有时是在回家路途的车上。

无论梦境长短,梦里的蒋佑好像总是在求她和好,而她起初嘴硬,最后却都会心软,以一句,“你真的不和她订婚了么?”而结束。

初禾醒来时,眼神总是涣散而飘忽,或许在感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看向自己时,却佯装笑颜,遮遮掩掩,“瞧我,怎么又睡着了。”

他只好压抑翻涌的情绪,逗她说,因为你是我的小睡美人啊。

叶含知双手张开,掌心撑在走廊栏杆上,垂头深呼吸,他觉得,其实是不是自己才是那个阻碍,阻碍了他们和好,就算初禾心里有自己,但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蒋佑在她心里,占一片很大的阴影,她刻意把那阴影封闭。

初禾睡醒了,脑袋钝痛,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发了一会儿呆。

她隐约记得昨晚自己趴在谁

的肩膀上哭,把他当成了爸爸,又把“爸爸”的黑色风衣外套都哭得湿了透,她记不清那个人到底是谁,但心里过意不去,想向他赔个不是。

窗没关严实,饭菜香味飘进来,初禾走出房间,透过厨房花窗,看到一个在忙碌的熟悉身影。

她的嗓子哑着,但仍振作精神,喊了声,“老叶。”

叶含知这会儿在厨房里忙得浑身是汗,土灶台他是陌生得很,照着网上的教程一步步生火,弄得脸上蹭了些锅灰,看上去很滑稽。

初禾没忍住笑了笑,这下仙子是彻底下凡,成了田螺公子了。

原本是对他存着失望和怒意,但看到他举着锅铲挥舞时,也带着舞者优雅的美感,顿时就消了气。

她边走下楼梯,边问,语气很娇憨,“你来干嘛?是来给我添乱的吗?”

她把昨晚的人认成了他,叶含知作了小人,不想让她知道蒋佑来过,只说:“嗯。”

饭菜上桌,不如他平时的水平,初禾却吃得很香。她先破冰,“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但我不在意,只要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好。”

叶含知给她夹菜,一个劲儿地抱歉,“但不管怎么样,你伤心了,就是我的不对。等我们交往时间长一些,再和他们接触也不迟。”

但他心里其实也没底,只要他们交往就绕不开彼此的家庭。

初禾顿了顿,垂着眼,低低“嗯”了一声。

那句“就不能不和他们接触么”到了嘴边,又咽下了。

叶含知的家庭观念很重,即便是很不满意父母的话语和想法,也从未正面和他们起过冲突,亦或是对他们说过一句重话。

况且他父母的担忧,也不是没有依据,反倒十分客观,她确实给他平静稳定的生活带来了不小的波动。

先入为主的成见,怎么会有所改变,但初禾如果向他要求些什么,反而像是在任性。

她忽然觉得很累,从心底油然而升的疲惫。

初禾默默吃饭,直到碗里的米饭见了底。抬眼,看到一只铁艺小花壶搁在竹椅边上,花架上的花草全部浇过水,被阳光照耀得绿莹莹,娇翠欲滴。

她放下碗筷,没忍住,问道:“蒋佑来过了?”

叶含知愣了一愣,没再瞒着她,“嗯。”

“那只小花壶是我奶奶的,之前变形了,我让她扔了重新买一只,她舍不得,后来蒋佑来看望她,顺手拿了把小锤头把它修好了,”初禾很平静地在回忆,“我昨天下午回来,看到花都快枯死了,想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不知道被他放到哪里去了。”

找东西找不到的时候,心情很烦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因为找不到一只花壶而烦躁,但是有一刻,她非常想给蒋佑打电话。

如果他接了电话,叫她宝贝,放下手头无论大事小事赶过来,那么她就不顾一切地抱他,亲他。

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把手机关机重重扔到一边。接着她去树下把封存的酒酿挖出来,洗干净罐子,看着它们失神。

“他穿的是黑色风衣,对吗,”初禾忽然问。

“嗯,”叶含知垂眼,不好再瞒着,“是黑色风衣。”

初禾沉默了一会儿,说:“等会我们去找师傅,来给大门换把锁。他总来打扰我们,也不是个事儿。”

“昨晚其实要谢谢他,”叶含知也放下碗筷,“是他先来找到你,守了你一夜。不是我。”

坦白过后,他心情畅快许多,但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重。

半晌,初禾起身,收拾碗筷,没有再接这个话题,“我来洗碗,你去休息,下午还要开车回海城,挺远的。”

叶含知执意和她一起,把厨房打扫出来,初禾带他去村口找师傅换锁,看到蒋佑的车仍停在外面。

这次不是老李在等,而是他自己。他不放心,想等她回程了再离开。

初禾牵着叶含知走过去,叩了叩他的车门。蒋佑摇下车窗,眼里是冷冷的倦。

见到初禾的脸,那冷淡瞬间消退,他说:“你起来了啊。”

“昨晚谢谢你,老叶跟我说了,”初禾抿抿唇,“以后不用过来陪我,知道了么?”

蒋佑没理,初禾又说:“也不用在这里等我,我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老叶会陪着我的,好吗?”

蒋佑皱皱眉,叶含知还站在初禾身后,很没面子,他便嘴硬道:“我只是恰巧办事,路过这里。”

初禾直起身,“随便你,但是我要换把锁,以后你过来也是白跑一趟。”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想,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因为我们分手了呀,你不必再为我浪费时间做些什么,但还是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管怎么样,不要委屈自己,”他还是不放心。

“我知道。”

初禾拉着叶含知,头也不回地离开。直到听到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她才微微侧过头去,深深看了一眼宾利离开的方向。

如果昨晚的人不是他该多好?

但除了他,还会是谁。

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初禾的人,除了蒋佑,不会是别人;所以所有伤初禾心的人里面,只有他,她不会原谅。

“噔”地一声,新的锁落在门上,发出重重声响。

她曾在这个院子里跳民族舞给蒋佑看,曾在这个院子里把点心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奶奶,一半喂给蒋佑,也曾在这个院子里犹豫踌躇片刻,又偷偷摸进房间,从背后拥抱他。

但她现在只是急着要走。她甚至没有心情向叶含知介绍一下,自己和奶奶在这里住了多久。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心偏向哪里,她知道自己对待两个人其实并不公平,她也知道,有些情绪强求不来。

“走吧,”初禾对叶含知说:“这次太匆忙,下次有时间再带你好好,在这附近转转。”

但叶含知却好像听出来,不会再有下一次。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同一个车程里,开不同的两辆车回去,高速路路口分叉,初禾往左,叶含知往右,打转向灯进闸道减速间隙,他看到她的车速很快,一往无前。

叶母的电话打进来,告诉他:“回法国的工作已经重新帮你找好,舞团也有相熟的长辈愿意接手。潇潇,你不要盲目,恋爱一时冲动,总会再有让你更加心动的人。”

“就这一件事,你们不要插手,”他第一次语气坚定地拒绝,摁断了电话。

而叶母似乎早已料到,也并不气馁,而是联系初禾,请她出来喝杯咖啡。

初禾百般不情愿,却还是应了声“好。”

第58章 破镜

一张咖啡桌, 短短距离,深深界限。

叶母的情绪和上次见面相比,平淡了许多, 但劝他们断掉的话语, 却滔滔不绝。

她说,是费了些心思,但已经重新帮他把路铺好;

她说,你不必担心,会有财力雄厚的职业经理人来接手翊;

你们各自发展, 各有前程;

只要你答应,叶家总不会拦你的路。

而初禾不语,只是望着眼前的咖啡杯,看涟漪一圈一圈。

这些话在她的意料之中,并不伤人,但消耗她宝贵的时间和宝贵的好心情。

今天外面天气很好, 阳光明媚,蓝天白云,这间咖啡厅很有格调, 装潢自然, 充满绿意,在这样美好的一天,在这样美好的场景里, 她不想和叶母在这里白白耗着,哪怕墙上的时钟走走停停,也只过了半小时。

初禾开始后悔这场赴约。

她满脑子都在想,走出门去,走出门去吧!去马路对面扫开一辆单车, 踩着它穿越这条美丽的街巷,去巷尾买一只刚刚出炉,酥脆绵软,温柔香甜的菠萝包来吃。

“沈小姐,你有没有在听?”

叶母依旧这样生分地称呼她,甚至不知道“初禾”这两个字,是哪个初,哪个禾。

初禾收回思绪,淡淡笑了笑,点点头,态度平和地说:“嗯,我知道了。”

叶母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喜色,以为是自己说动了这个心不在焉的女孩儿。

她终于是转变了语调,笑吟吟地说:“你知道了呀?那你放在潇潇家里的东西,我是找人直接清理了

,还是说你找时间过来拿一趟?”

边说,她边从包里拿出一沓薄薄的钞票,放在桌上,推到初禾这一边。

“我看了看,也都是些护肤品,香水这样的小玩意,加起来也不值什么钱,你跑一趟也费事,要不还是直接清掉吧。喏,这钱你收着,重新买新的,也够用一阵子的。”

初禾抬抬眼皮子,甚至懒得抬手去碰那钱。

她拿小勺子,漫不经心地搅了搅早就凉掉的咖啡,“嗯,我知道你们呵护他长大,他很幸福。”

初禾的话语,让叶母摸不清头脑。她问:“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把他当小孩子,但他已经三十四岁,马上满三十五,即便是要分开,我也要他亲口跟我谈,您虽然是他的母亲,但也没有权利阻止他和谁交往。他既然选择我,就说明他喜欢我,他既然喜欢我,我就不能辜负他的喜欢,随便听两句唬人的话就退缩,您说对不对?”

初禾正说着,把勺子搁在小碟子上,发出一声“铛”的一声响。声音不大,但很清脆。

她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又挥手请服务生过来买单。

她温柔笑笑,起身刷卡,“这杯咖啡,我请您喝。没几个钱,我也请得起。”

“你?!”叶母立刻站起来,脸上满是不悦,她拦住初禾的去处,“沈小姐,你今天不给我个准话,就不要想着走。”

初禾拂开她的手,力道不小,“我给您准话了呀,让他自己来跟我谈。”

叶母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到初禾面前。画面上是位有名的芭蕾舞者,年纪和叶含知相仿,已经退役,正在国内顶尖的剧团任教。

初禾蹙蹙眉,弄不清叶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急着走,耐心等她解释。

叶母说:“我们看着长大的世家姑娘,和潇潇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练舞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有情有谊,小时候相互也有好感,只是青涩害羞没挑明。后面他出了国,各自忙忙事业生分了,现在只要潇潇点头,我们立刻安排他们见一面,定下来也很快的。本来不打算跟你说,怕你自卑露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在哪里?”

陈腔滥调,比来比去。初禾心说,我不比任何人差。

她看着叶母,朝她笑了一笑,笑容带着些浮躁和轻佻,“好呀,随你们开心。”

她不强求婚姻和结局,所以并没有把叶母放在眼里,拿起包就离开,秀发一甩,步子没有半分迟疑。

同意和叶母出来见这一面,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大诚意,初禾想得很明白,分不分手也只是两个人一句话的事,但她只在意叶含知的态度。

在感情上面,她吃过亏,格外在意,不怎么会再让男人分走自己的心,让自己伤神。

走出咖啡厅,她实施了方才脑海里的计划,骑着单车去买了那只菠萝包,站在巷口,贪婪地呼吸着春末带着潮湿泥土味道的新鲜空气。

结账时,叶含知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干什么,她只轻飘飘地拍了张菠萝包的照片,发了过去,告诉他:[在瞎溜达呢。]

她和叶母在一件事上达成了一致,即对于这个不愉快的下午,只字未提。

初禾默认叶含知对此毫不知情,因为他依旧对她好,关心到近乎无微不至,好像没有受到父母态度的半分影响。

直到初禾见到那照片上的女人,提着便当袋,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推门而入的时候,甜腻腻喊了一句:“潇潇哥哥。”

练完舞,同事们本来约了去聚餐,初禾临时爽约,在他办公室门口的小沙发上,坐着等了他们很久。

办公室的隔音很好,她其实什么也听不到,作为女朋友,男朋友和可疑的相亲对象共处一室,她的心情理应很焦躁,可她没有,反而平静。

她忽然发现,这样的状态,像极了她和蒋佑接近分开的时候,各自藏着心事和秘密,因为愧疚而疯狂弥补对方,维持表面的和谐,风平浪静。

或许叶含知并没有和女人相亲的想法,或许他正在办公室里言辞激烈地拒绝她,但强烈的念头涌上初禾的心头,也就是一瞬间的上头,她不想继续下去了。

不管是谁都不能消耗自己。

初禾给叶含知发了个消息,随后起身离开,开车回家,手机关机,走进舞房里练基本功,一套接一套的动作,一气呵成。

弗韦泰的世界纪录是不间断、连续跳166个,而初禾边跳边默数,数字竟不停歇地来到了146。

这是她的最好成绩。在这样的情况下跳出来个人职业生涯中的最好成绩,让她未免感到唏嘘。

手机开机,里面堆满了叶含知的未接来电和微信。她不用去看有什么内容,也能猜出个大概。

下一个电话立刻拨了进来,初禾点了接通。

叶含知说:“我快到你家楼下了,初初,我们谈谈,你不要说气话。什么分手,为什么分手。”

下午明明都还好好的,这阵子一直都是好好的。

“不是气话,老叶,我是认真的。你掉头回去,我们各自冷静一下。”

她的声音太平静太冷静了,和他的急促和焦虑全然不同,叶含知也有怨气,那怨气埋在心里,一直一直压缩,变成一颗坚硬无比的锋利钻石,把心划得千疮百孔。

他推测初禾和他分手的原因,斩钉截铁,“其实你一直都不喜欢我,你只是拿我当气蒋佑的工具,现在他回来找你,你答应了是不是?”

“不是,”初禾哑然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自从西溪村那夜,蒋佑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找过她,哪怕一次。

“不会有其他理由,”他把车停在路边,双手撑着方向盘,额头靠上去,十分痛苦地说:“初初,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初禾抿抿唇,坦诚地说:“不,我喜欢你,我原本是打算好好跟你走下去的。”

“但是……”叶含知打断她的话,“说说你的‘但是’。”

初禾说:“你很好,没有人对我比你对我更好,只是我发现只要进入恋爱关系,我就会消耗自我,变得悲观,变得不自信,这是我的问题。老叶,我才发现,乌托邦并不存在。”

她只想跳舞,只想有一个纯净的恋人与之灵魂共鸣,很简单的心愿,却无法达到,她远离一切,便可远离纷争,找到自己。

她时常想念他们作为朋友的时候,他们再也回不到那时候了。

“我想找回自己,”初禾说:“不想纠结爱不爱的了。”

温和的男人,自嘲地笑笑,头一次说出刻薄而伤人的话,“说白了,还是不够喜欢我,喜欢蒋佑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克服,到了我这,就想着要找自己。”

若说初禾对于分手这件事毫无痛觉,倒也算冤枉她。

她做任何决定都很慎重,原本很想和他认认真真走一段,当他说“这订婚宴怎么样,我们也办一个”的时候,她应的那声“好啊”里面,不是没有带着心动。

但他那傲慢的家人,他那偶然展现出的懦弱本性,像慢性毒药,一点点蚕食掉她裸露的真心。

初禾知道,是她自己不够坚定,面对困难没有了去勇敢解决的心力和勇气。

她的胆怯,却让叶含知成为这段感情中更加难受的人。她于心有愧。

她只能说:“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一些,那我随便你怎么想我,老叶,你回家路上开车小心,到家跟我发消息。”

叶含知想,此时此刻,如果是蒋佑肯定会加速冲到初禾家去砸门,但他到底和蒋佑不一样,即便他再想去,他也要和蒋佑不一样。

叶含知挂断电话,调转车头。只是到家之后,没有给初禾发“安全抵达”的消息。

他在等初禾先打电话过来,但他没能等到这个电话,他想,他们应该是真的彻底分了手。

[你一点也不会伤心,是不是?]

[初初,千错万错,错在我,没有让你爱上我。]

他没忍住,给初禾发过去消息。

初禾

看到了,依旧没有回复,她沉在沙发里,双手环抱膝盖,默默地流泪。

怎么会不伤心?对于初禾来说,伤人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更甚于伤己。

第59章 破镜

叶含知交接了国内的工作, 启程回了巴黎。

很多身边同事都觉得不至于,谈恋爱么,吵架和误会太正常不过, 怎么看都没到要结束的程度;

但女生们大都站初禾这边, 叶含知不是那样圆滑处世的人,对于婆媳矛盾束手无策,真要往下走,以叶母的强势程度,最终依旧会是初禾独自承担, 受委屈。

于是他们就这么和平地分了手。

可毕竟叶含知是初禾的老师,是她崇拜的人,是曾经为了她下凡的月亮,她多少会伤心难过;

即便伴随着阵痛,这也算是一种成长,初禾在两段结果失败的恋爱里, 长大了不少。

在必然受伤的情况下,这一次她主动结束,把对自己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而对于初禾在一年内的第二次分手, 卢唯唯的评价是:“照你这个势头和频率继续下去, 这辈子能谈上百个大帅哥。不像本人,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狄若非觉得逗初禾挺好玩,非得在她伤口上撒盐, “你们要是不复合的话,介意我去和叶老师试试么?毕竟我们挑男人的眼光挺类似。”

初禾无语地关掉卢唯唯和狄若非的对话框,点开了崇灵的。

崇灵是行动派,“走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带你去看猛男弟弟跳舞,不是我说,你的前任们都太老了。”

“嗯,也是,我还没看过弟弟跳舞,”她是舞痴,自然要问:“是什么舞?”

“钢——管——舞——”

初禾最后选择跟崇灵走,烟熏妆吊带裙,打扮得此生最放肆,第一次进了夜店。

崇灵轻车熟路地开台,选了视角最好的一张台。

领班把她们往卡座里领的时候,告诉她:“美女,这张台有低消哈,我先跟你们说好,费用不便宜的。”

虽说可接受,但价格确实有些惊人,刷自己的卡会肉疼。

于是乎,崇灵报了崇文谨的手机号。

他是这里的大主顾,领班输入号码看到会员名字,态度便又好了几分,“原来是崇先生的朋友呀,稀客稀客。”

“他是我亲叔,他说他的酒我随便喝,”崇灵干脆节省到底,“他在这儿存了哪些酒?”

“崇先生偏好洋酒,威士忌有麦卡伦、达尔摩,龙舌兰有培恩和唐胡里奥,不过他有一阵子没来了,新到了的好酒也有不少……”

初禾跟在后面,四处张望,毕竟是第一次来,颇有种小白兔勇闯狼窝的嫌疑,总归还是有些不自在。

“初禾,想喝哪个?”

“不知道,我都不懂。”

崇灵以为初禾的职业病又犯了,让她安心,“放心,我小叔呢虽然人不靠谱,但喝酒品味还是靠得住,舍得下本儿,不会让你喝到假酒。这贵的酒呢,喝了头不痛,喝完了还跟没事儿人似的,不影响你明天起个大早来练舞。”

初禾笑了,“那都行呀,你决定吧,我不挑的。”

“那就开他最贵的一瓶,”崇灵侧身对领班说:“开这么贵的酒,能送果盘不?”

“行啊,”领班笑眯眯地看着大主顾,“您再看看菜单上有什么喜欢的小吃,都能送的,应有尽有。”

崇文谨虽然在喝酒这件事上挺大方,但这瓶麦卡伦他一直没舍得开,贵,太贵了,一百来万买这么一小瓶,喝到肚里,说没就没了,多少还是奢侈。

领班开酒前,给他打了个电话,确认崇灵是不是他的亲侄女,这瓶酒能不能给她开。

崇文谨在电话那头,火噌地一下就往脑门上冒,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别给她开。小姑娘家家的喝什么酒?她和谁一起来的?是正经人么?”

领班瞅了一眼正对着舞台那卡座,表演还没开始,俩姑娘在那儿坐得还算端正,有说有笑。

和崇灵一块儿的那个漂亮又有气质,应该是第一次来,不然之前若是来过,他一定会记得的。

“她是和朋友一块儿来的,暂时就俩人,”领班回复道:“同行的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应该也是舞者,刚刚她们讨论喝完酒能不能跳舞。”

那么和崇灵同行的人是谁,大概也能猜出个八九十了。

真喝大了,闹出什么事,没法跟蒋佑交代。崇文谨没犹豫,抽了件外套,起身出门。

他嘱咐领班道:“麻烦你把她们看好了,我现在过来,别给她们开我的麦卡伦,开瓶格兰花格吧,反正她们也喝不出来。”

“得,”领班应道:“我肯定帮您把她们看好了。”

崇文谨想了想,还是给蒋佑打了个电话,把夜店地址报过去。

两人赶到的时候,那猛男钢管舞正跳得兴起,全场嗨翻了天。

距离卡座最近的那个走“斯文败类”路线,白衬衣脱了一半,领带扯松叼在嘴里,胸肌腹肌若隐若现。

也算是互动的一个环节,年轻的男孩子嘴角噙着顽劣的笑,半跪在地上朝台下伸手,示意卡座里的女孩子们往自己身上倒酒。

崇灵冲在前面,修长手臂一伸,毫不犹豫地就往人身上倒了一整杯,在灯光的照耀下,被泼湿的身体简直欲得要命,全场的尖叫声又翻了一倍。

起初蒋佑和崇文谨没想过两个小女生有本事玩那么大,会在那尖叫声的正中心撒欢,只是跟着领班一点一点挤过人群。

越走越到尖叫声的中心。

蒋佑有时不得不服老,年纪大了,听到这吵闹的声音就头痛,忍不住皱眉。忽然,崇文谨在一旁尖叫连连,拽着他就往那卡座上冲。

茶几上那昂贵的酒瓶,几乎是空的!被喝得就要见了底。哦不,有一大杯泼在了舞台上,隔好远都能闻到那弥漫着醇厚的酒香。

崇文谨在心里嚎叫,那是我银子的味道啊!——

他们站定在卡座边上时,表演仍在继续,只是热度和尖叫声持续升温。目之所及,崇灵正怂恿初禾,往男孩的西装裤里塞钱。

边上有人起哄,“往中间塞啊美女,别害羞撒,不然这么多钱划不来!”

崇灵半转过头,笑嘻嘻地说:“要你讲哦?我姐妹会塞的好不好?”

接着崇灵的笑容便凝在了脸上,像见了鬼一样,僵硬地拍了拍初禾的肩,“那个,初禾啊。”

初禾塞钱的时候,还是很紧张,解男孩皮带时,双手颤巍巍地在抖。她还在努力,没转头,“嗯?”

“初禾啊,快收手,”崇灵把她一把拽回来,“那个谁来了。”

“谁啊?”初禾终于成功,把钱塞了进去,很有成就感地侧过身。

和蒋佑的冷脸撞了个正着。

一个瞬间的惶恐,露出小女孩做错事的表情。

但好酒的确是好酒,即便两个人傻乎乎地很快喝完大半瓶,即便这里吵闹震天,灯光闪烁迷眼,初禾依旧清醒,丝毫没有头痛。

什么嘛,不过是前前男友。

她很快便收回那做错事的表情,继续坐回卡座沙发,目不斜视地继续看向舞台。

崇灵就没这么洒脱,被崇文谨揪住耳朵,“你现在真是反了天了——”

“我们又没干什么,只是看演出而已啊,”崇灵嘴硬道:“你看全场这么多女生,大家不都好好的,又没干什么!而且,而且你看,这里安保做得很好的!”

“你还敢顶嘴!你喝的是我的酒,这么一大瓶!”崇文谨简直要气炸了,“你还往人家身上倒,简直暴戾天物!!”

听到这句话,崇灵有点理亏地抿抿嘴,没敢吭声。

“算了,这笔账我先不跟你算,”崇文谨痛心疾首地说:“你,你还带坏人家初禾!——你跟我回去!”

崇灵说:“我不跟你回去,我和初禾还没玩儿够!花了钱就得玩回本儿!”

正在这时,蒋佑已迈步进了卡座,淡淡地说:“来都来了,我也来看看,你们年轻人现在都爱玩些什么。”

他十分自然地坐到初禾身边,但却保持了一定距离,并未挨着她。她闻到了淡淡的沐浴露清香。

很熟悉的味道,是她搬走之前用的那一款,是女香,显然不是蒋佑的风格。

这样坐着,怪怪的,一句话不说,很尴尬。

不知怎么地,竟是初禾先开了口,揶揄他,“你已经洗了澡睡觉了,这么早?”

她话中有话,下一句估计又是那句,“你真的老了。”

“不早睡,容易想你,”他轻轻地把她的话堵回去。

这下初禾歇了菜,不再理会他。

崇灵得寸进尺,缠着崇文谨又开了一瓶酒,倒了小半杯递过来,“初禾,尝尝白州。”

蒋佑习惯性地伸手帮她挡,“适可而止。”

初禾却绕开他,接过来,一饮而尽。她喝酒就这样,很急躁。

“你现在老是喝酒,坏习惯,”蒋佑的话语里,多少有些埋怨。

初禾则静静地看着他,等酒劲儿缓过去,才开口,“借酒浇愁而已,你也有这个坏习惯啊。不许我有吗?”

蒋佑不言,也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但他喝得很慢,细细品味,喉结上下滚动得缓慢。

初禾同他碰了碰杯。

也是从未想过的奇特时刻,从前看似不会同路,分开之后绝不相逢的两个人,竟会重新坐在一块,和平共处,一杯一盏,直到表演结束,人群散去。

再好的酒,混着喝也会醉,绯红颜色一点点染在初禾脸颊上。蒋佑扶着她起来,带她出了夜店,在路边等车。

春末夜风微凉,初禾披着一件小西装外套,轻轻靠在蒋佑手臂一侧,他几次想去揽她的腰,都被她甩开。

“把我当路灯了,嗯?”

他作罢,也不恼,陪她静静等。

方才表演的男孩换了身便装,从后台巷子走出来,路过初禾的时候,往她西装口袋里,塞了一张名片。

卡片正面有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反面用黑色水笔写了一行字,“要不要交个朋友?”

字还算工整,表达也很含蓄,但是什么样的朋友,不言自明。

男孩也有心机,能开得起这样卡座,消费得起这样酒水的异性里,今晚的两个女孩是他见过最漂亮最年轻的。

初禾毫不顾忌地拿出卡片来看,掏出手机就想加男孩的微信。

宽大手掌挡住她的屏幕,夺过手机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另一只手臂强势地把她揽在怀里。

那名片落在尖头高跟鞋边,却被手工皮鞋死死踩住。

“你干嘛?”初禾想要挣脱他。

他今晚,似乎格外耐心温柔,借着她喝醉了,防备心不重,也不求和,只说混账话。

“既然你想找这样的‘朋友’,不如考虑考虑我,我们知根知底,不用磨合,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初禾昂起脸,红扑扑的脸,像一颗清甜的苹果。

“你会跳他那种舞么?”

“有什么难的。”

“那你跳给我看啊。”

车停在两人面前,蒋佑揽着初禾,带她上了后座。

第60章 陈痂

摇下车玻璃, 曼妙的夜风涌入,稀释掉几分微醺和醉意。

初禾看着窗外,目光澄澈。好酒配上慢慢练好的酒量, 让夜晚变得干燥而清明, 此刻她的酒意已经完全消退了。

“和他分手,伤不伤心,”蒋佑的问题,颇为挑衅。

“当然伤心,”初禾应, “怎么会不伤心。”

他的手不安分地轻轻覆上她的小手,意料之外地,她没有收回,任由他掌心微热的温度覆盖。

现在她又允许他坐在她身边了,她的发丝甚至被风吹着,轻轻挠着他的脸。

他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继续着这个不怎么让人高兴的话题,“那是和他分手伤心,还是和我分手伤心?”

蒋佑有种小人得志的喜悦。虽然在很久以前, 以他的权利和地位, 绝不会允许有这样的情绪发生。

初禾眯着眼,感受晚风拂面,几天以来沉重的褶皱心情, 被春风轻轻抚平,她甚至心情好地,能和蒋佑说两句玩笑话。

她不以为意地撩拨他,“你猜猜。”

“看来这次是比较伤心,不然也不会出来借酒消愁。”

他捏了捏她手掌细瘦的指节, “还打扮得这么放肆,完全不像你。不过话说回来,你好像没有为我做过这么疯狂的事。”

是么?她不想去回想,有一阵子,她的确伤心失神到有些疯狂,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丢人,不可理喻。

蒋佑的话让初禾脑海里浮现出这讨厌的画面,让她有些恼,这会儿她收回了手,不再看他。

“为什么和他分手?”

“和你有关系吗?”

“没有恶意,就问问,”蒋佑又把初禾的手捉回来,握住,“你告诉我,你讨厌他哪一点,我得引以为戒,免得犯错误。”

“需要你来引以为戒吗?”她的语气很呛人,丝毫不给他留面子。

初禾觉得,要是说起不要脸,也没几个人能比蒋佑更不要脸。而这理论下一秒就应验,他侧过身,手掌托着她的下巴,和她接吻,吻技不减,细密温柔而绵长,初禾的嘴唇被吻得水光淋漓,眼神飘忽而迷离。

这样温柔的吻,会让她想起谁?

短暂的抽离片刻,初禾混沌的眼神又变得清冷。

他轻轻放开她,意犹未尽,声音很欲,“不是说我们要做那种‘朋友’?”

“我有说过要答应你,要选你吗,”她恢复平稳的呼吸,语气冷淡,“难道我只有你这一个选择?”

恢复单身之后,追求她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不乏要给她承诺的,但她没理,约莫是不信。

“我都答应跳舞给你看了,”蒋佑深深看了初禾一眼,“初初,我言而有信,我比他们都有诚意。”

车停在了一间五星级酒店门口,蒋佑下车的时候,依旧保有从前的习惯,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初禾的手。

办理入住,拿房卡,走向直达顶层的电梯,一气呵成。

电梯上行,气氛却有些冷静过了头,两个人一人站一边,好似十分不熟,仿佛真的是第一次出来过夜的那种朋友。

“只是因为不想消耗自己,即使我知道他是最喜欢我最适合我的人,我也不想因为他消耗自己,我想通了,是我自己不适合恋爱关系,以前想要的太多,现在又不想要那么多了。”

她忽然这样说道。

蒋佑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总而言之,亲密关系和交心伴侣不再在初禾的考虑范围之内,彻底抽离出来,一切为了迎合自己,才是保有快乐的秘诀。

蒋佑这么聪明,却装作没听懂,只顾着反驳她,“他是最适合最喜欢你的人?我看未必。”

初禾没理会,继续说自己想说的:

“所以你说当‘那种朋友’,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我们现在是公众人物,不适合有负面新闻,碰到信不过的床伴确实会有很多麻烦。启星对翊有注资,我们的利益到底还是捆绑在一起,算得上是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就算我和你真的被拍到,你有帮忙处理舆论的能力。”

蒋佑莫名有点心塞,原来在这短短十来分钟的车程里,她能分出这么多心思权衡这事儿,接吻大概也是没有用心的,片刻的迎合与回吻,大概也只是处于本能反应。

弄半天,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动情。每天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怎么讨她欢心,重修旧好。终于等到她分手了,高兴得眉飞色舞,不知所以。

碰到个能和她说得上话的场合,即便是连轴转了一整天,正洗完澡准备休息,也要忍着聒噪的鼓点和人群,满心欢喜地去见上她一面。

现在她的表现,真真应了那句——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他说:“才半年,你好像变了很多。”

初禾好似变得冷漠,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倒像是从前的自己会说的。

“只是

想明白了一些事,不想也不会再亏待自己。和你无关,你不必对号入座。”

她默认他接受,但享受拿话激他的乐趣,“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是知根知底最合适的,所以今晚和今后酒店的钱我们AA?”

“今后能不能回家?住酒店还是不如家里自在,”他有点想念,和她无时无刻在一起的日子。

“我们没熟到那个份上,”她轻佻地冲他笑笑,“还是给彼此留点私人空间比较好,你说对不对?”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初禾走在前,刷卡进门,随手把闪耀的满钻小提包扔在地上,手臂随意挥动的时刻,绰约窈窕,风情摇曳。

接着,她蹬掉尖头高跟鞋,又从衣柜里拿出熨烫平整的纯白浴袍,并不看身后男人是何神情,径直往浴室里走。

蒋佑有些跟不上初禾的节奏,却又听到她说:

“这段关系必须完全保密,不能有任何第三个人知道,不能干涉对方生活和工作上的任何事情,只要有一方提出,那么随时可以结束,不能纠缠彼此。这个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初初,”他喉结一滚,手忙脚乱地脱外套,“你真的……”

“我们约法三章,”她回过头,睨了他一眼,“第一件,就是不许叫我初初。”

这一晚,蒋佑格外卖力,攒了将近一年的力气,终于释放出来,初禾记不清具体几次,但套似乎用空了一整盒。

把自己放空在原始的欲望里,的确很爽。

事后还不算完,蒋佑抱着初禾,一点一点很细致地亲她漂亮的眉眼,仿佛怎么也亲不够。她抬手,累得几乎没力气,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属狗的?”

“嗯,”他说话真的像只没脸没皮的赖皮狗,“还是你关心我,记得我多大年纪,我确实是属狗。”

说着继续亲她,初禾懒得搭理他,“太晚了,睡了吧,好累。”

“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好像没见过女人一样。”

“明天还约么?”他把她抱去浴室里清理,这样问道:“这个套间就一直续着,怎么样?”

初禾意识还算清醒,但眼睛实在睁不开,他帮她清理的时候,发现大事不妙。想了想,还是不敢瞒着。要是被她发现了,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

蒋佑拍了拍初禾的背,跟她说:“宝贝,套好像破了。”

初禾这会儿清醒了,眼睛睁得大又圆,“你说什么?”

于是他重复一遍,语气格外认真,“应该也没事的,你不用太担心,如果真的有了,那就生下来,我会对你负责。”

她十分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他心里发毛,她的眼睛方才还无比潋滟,却又立刻冷得像冰块。

初禾从蒋佑身上挣脱出来,夺过淋浴头,简单冲洗后,走回套房客厅,把衣服从地上一件一件捡起来,往身上套。

此刻才是凌晨四点过。

蒋佑问:“你这是干什么?”

“去药店买药,”她顿了顿,“避孕药,得尽快吃。”

“打电话让人送来也一样,你何必跑这一趟,”蒋佑心里五味杂陈,“送过来也很快的。”

“没有直接去买快,等待的时间太难熬了,我不要,”初禾披上外套,神色冷清,“我说过任意一方随时可以结束这关系。”

她的话语冷决,仿佛立刻就要同他结束。蒋佑不会给初禾这个机会,“你等我一分钟,我换衣服陪你去。”

初禾则威胁他:“你以后再说一次生下来这种话,我就默认和你结束。”

像一盆冷水,彻底把蒋佑浇醒。他陪她去了药店,又帮她倒了一杯温水。

“吃这个伤身体,真的一定要吃?”他宽慰她,“……应该不会那么凑巧。”

初禾看了他一眼,接着仰头十分干脆地把药吞了。

他看着她,心里难受,语气仿佛是自己受了很大伤害,“就这么不想让我对你负责?”

“蒋佑,”初禾起身,往外走,“你好像没有搞清楚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们没有复合,你一直越界会很烦。如果你一直搞不清楚,我会考虑换一个‘朋友’。”

“初禾,”他拉住她的手,“别说这样的话。”

真的很伤人,让他痛彻心扉。他以为重新靠近她,感化她,她就会慢慢接受他,但事态的发展好像不如他所想的。

是她的态度彻底变了。

他拿什么去软化一颗石头般的心?

“避孕药是我吃的,身体上的伤是我受的,蒋佑,如果你连这个都接受不了,还摆出一副自己受很大伤害的样子,我们真的不要再勉强。”

初禾甩掉蒋佑的手,加快了在清晨冷风里的步子。他跟上去,用外套把她包住,替她挡风。

不管她说什么样伤人的话,他都要对她好,反正他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