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变故 卑劣的想将她“抓回去”
萧显的话如同凭空炸雷, 将她束缚在烈阳下曝晒,烹油烈蒸般炙烤着她。
江容耳框轰鸣,仿佛全身都血液被抽干,只余皮囊堪堪支撑。
她怕的要命, 不愿重蹈覆辙。
前世她是真的喜欢萧显, 今生也是真的想要远离他。
喜欢一个人的代价若是需要她付出生命, 那她索性谁都不喜欢了。
萧显真情告白在她眼里如同阎王索命。
力气渐渐回笼,她转身提起裙摆一路小跑过桥,路过假山时还谨慎的向里瞧了一眼,怕赵王还没离开。
真是前狼后虎,危险环伺。
知道她不想让他跟上, 萧显站在原地未动。
陆遗幽幽道:“主子,江娘子走远了。”
“用你说, 我看的见。”萧显没好气, 咬紧牙根挤出这句话。
“那……就这么放她走了?”
陆遗自小跟在裕王身边, 还是初次见他对女娘上心,这般轻言放弃不是裕王的一贯作风。
许是裕王情窦初开手足无措, 他身为裕王最衷心的小厮, 应该给予鼓励帮助。
“那依你所见, 该当如何?”萧显问他。
陆遗迟疑的回答,“抓回来?然后……好好哄哄?”
萧显一记爆栗,“抓回来还怎么哄!”
目光幽深落在不远处落跑的轻盈倩影上,他卑劣的心思疯长,“抓回来”这三个字在他脑中盘旋。
他恨不得付诸实践,将她立时抓回来,关在裕王府的内院,朝夕相对只此一人。
衣袍下的拳头松开又攥紧, 指甲嵌入掌心的微疼,让他稍稍清醒。
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切不可吓到她。
还得徐徐图之。
一路小跑回到宴席时,她还没能回神,只是步履稍稍放慢,如行尸走肉般走回去,跪坐在位置上。
皇后端坐在主位,右侧下方是柳贵妃,再往下是宫中无子女的妃嫔,看起来其乐融融。
宴中餐□□美,云片茯苓糕、金丝奶黄酥、赤酱樱桃肉、莼菜羹摆满桌前,她吃着却味同嚼蜡。
静和县主察觉到她状态不对,身体凑过来悄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江容正两颊鼓鼓的嚼着,赶紧用石榴香饮子将口中食物顺下,“简而言之,差点见阎王。”
“啊?”静和县主不由得惊呼出口,周遭贵女听到声音,都下意识看过来,她自得将身体挪回来,镇定自若的饮了口香饮子,恢复端庄模样。
见众人视线挪开,她又凑了上来,“可是遇到危险?”
“没有危险的时候,最危险的就是裕王。”
江容压低声音,抬眸看见萧显归席,“你说面容俊朗的郎君,竟然满腔坏水。”
“裕王怎么了?”静和县主问道。
“他……”半晌江容都没措辞成功,还是放弃了,长叹一口气。
宴会一直持续到申初,太后象征性出席了一小会,着重问了柳真几句话,与皇后对视一眼,目光沉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是她们能预料到的。
二人面上不显,心里还在打鼓,不知道这一步棋能否下到陛下心里。
既然希望朝堂制衡,她们就努力保持制衡,不过是牺牲一个陈若仪一个柳真罢了。
宫中贵人接连离席,皇后宣布结束,宾客三三两两归家,一时间芙蓉园外停满了宝马香车,静和县主因为她心情不好,一直陪在她身边。
找寻自家马车的时候,一回身就撞上萧显的目光,对视一瞬,她感受到幽怨暗沉,像是积压了几世怨气不肯投胎转世的男鬼,黑眸失去了往日神采,黯淡无光。
江容赶紧别开眼,这般表情与前世哀怨欲求不满时一般无二,可是上辈子这时的萧显都未尝过情滋味,那会露出这般神情。
难道说,他因为求娶不成恼羞成怒,由爱生恨,连利用价值都不顾及了,将她加入到暗杀名单里。
一想到这,就感觉心口微疼。
那是前世致命的地方。
找到自家马车,没等汀芷为她放梯子,她就一跃而上,钻进车里,车夫挥鞭启程时,她还是止不住轻颤,掌心浸满汗水。
裕王府的马车跟在江容身后,一直目送她回府,车夫一早就发现和她汇报,她故作镇定的继续回府。
倚案听风柔,不借刀工秀。
江容坐在绛雪阁门口,垂柳在风中恣意飘荡,时刻关注外界的动向,一旦圣旨传来,燕齐二王的正妃便都定下来了。
酉初时分,汀芷从急急忙忙的从外院跑来,不知是热的还是急得,脸颊红扑扑的,“娘子,娘子,来信儿了!”
汀兰赶紧给她倒了杯茶,她一饮而尽,“刚才宫中传来圣旨,给柳家三娘子赐婚……”
圣旨一来,燕齐二王与陈柳两家前朝后宫相斗,却互为姻亲,如此这储君之争才算正式拉开帷幕。
“来信儿就好,你先下去休息吧。”
汀芷焦急的说:“不是的娘子,圣旨赐婚不是将柳三娘子赐婚燕王,而是将她赐给齐王为侧妃。”
江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眸色震惊,“什么!”
汀芷又重复了一遍,她不是没听清,只是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跌坐在椅子上,她紧紧的握住扶手,“怎么会?”
虽然说柳真本就是柳家给齐王准备的王妃人选,但现在齐王已有正妃,柳家绝对不会允许自家嫡女为侧妃,定是要另许人家。
难不成是齐王那边动了手脚?
重生以来有些事情与前世微小初入她不甚在意,但此事关系重大,如此偏差,引发后续必定大有改动,一种不可控的恐惧感漫上心头。
潜藏的危机愈发深了。
“……”
与此同时,紫檀书桌后端坐的萧显,听到陆遗的汇报,将茶杯稳稳的放在桌案上,眉头一蹙,“消息可准确?”
陆遗也觉得听错了,确认再三才敢来汇报,“准确无误。”
不对,十分不对。
今日四时宴上,一切都与前世一致,柳真得了太后与皇后认可,还将代表着定下燕王妃的玉佩赐给她,宴会结束后定然是回宫求赐婚圣旨,怎会有如此改变?
不到一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什么。
“可探查到是何原因?”萧显问道。
陆遗有些难以启齿,几番措辞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颊。
“听说四时宴后,柳三娘子与齐王被撞破同榻而眠、交颈而卧、肌肤相亲,皇后和贵妃听闻急忙赶到时,木已成舟。”
“柳三娘子衣衫不整跪在榻上,泣涕涟涟,言称她是中了药才如此行迹,齐王与她所述大差不差,陛下派人彻查,但为了皇室名誉,还是先将柳三娘子赐给齐王为侧妃了。”
萧显眉心折痕越发清晰,目光落在桌案上的手札,重重的合上,声音冷冷,“你下去吧。”
陆遗早已汗流浃背,听到吩咐如释重负,赶紧逃离。
没等他走出去,就听到自家主子用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说:“慢着,加派人手盯着左相府和燕王府,一切动向及时禀报,你随我进宫一趟。”-
次日一早,江容背上小书箱去了明礼堂。
五日一讲学的日子她记得无比清楚,随着她和明礼堂的娘子们逐渐熟络,便没有最初那般紧张。
秋月早早就到了,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的等着,只是眼眶微红略显憔悴。
距离开讲还有段时间,她上前询问,“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花满楼的娘子不易,就算是都知娘子的秋月也不例外,恩客言语莽撞是最轻的,动起手来都常见。
“无碍的,恩客让我做席纠,是我失言说错了话。”秋月别开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是脆弱。
江容安抚几句,便到了上课的时间,她打算下课再与她详谈。
她所讲的律学不比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不是闺阁女子必雪的项目,所以她们知之甚少,听课时颇为认真,最为努力问学的就是秋月和郑明姝,今日秋月状态不对,课上便是郑明姝频频发问。
她对郑明姝印象很好,虽然说小商户之女,但言语气度都不俗,想来定是家中教养极好。
一课毕,娘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归家,江容牵着秋月的手,一起走向马车,打算送她回花满楼,路上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到门口,就看见一道壮硕的身影,身穿盔甲,面相有几分熟悉。
走上前她才想起来,这是在裕王府见过的,金吾卫将军罗彰,只是他怎么在这?
“罗将军。”二人行礼,她问的心里打鼓,撞见他与萧显熟识并非她本愿,这不会是来封口的吧?
“可是有事?”
“江娘子,我是来寻秋娘子的。”他目光落在秋月身上。
江容差异的看向秋月,这时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应该是给秋月的。
观察秋月神色,他绝对不是伤害她之人,她便主动避让,给他们留了空间。
坐在马车上,家中小厮匆忙赶来传信,跑的满头大汗,“夫人传话,让娘子速速归家。”
“阿娘可说了是什么事吗?”她问道。
这小厮是外院打杂的,若非今日家中事务繁忙,定轮不到他来传话,前因后果皆不知道,只能摇摇头,“不知道。”
江容赶紧乘车回家,一路上各种坏结果都想了个遍,到府门口直接跳下去,一路快步进内院。
进到正厅,父母端坐在主位,看起来身体健康并无不妥,兄长江湛也在,一家人整整齐齐便无大事,心放回了腔子里,赶紧朝着行礼,“阿耶、阿娘。”
崔娢招呼她过来,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虽是责备但话里话外很是宠溺,“都及笄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今后稳重些,还不快来见过你表兄。”
江容这才注意到,兄长江湛身边坐着的俊朗郎君,正是博陵崔氏这一代最出色青年才俊,她的表兄崔临,便行礼道,“表兄。”
崔临赶紧起身回礼,“表妹。”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前世二人相熟,如今二人可是初次见面。
崔临来长安借住,是为了参加明年的科考。
心思百转,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崔临和静和县主的事,他们两情相悦,却都碍于种种,不敢相互言说。
她应当想个法子,助上一助,不然等到他们自己敢开口言说的时候,就一切都晚了。
前世崔临因崔家落败身无功名,不敢妄图求娶县主,想着若是考取功名有了官身,再来求娶,才不算辱没县主。
没想到他状元及第当日,曲江池畔赴宴欢庆之时,朝阳长公主死讯传开,一道圣旨先他一步到了平阳长公主府。
陛下圣旨,静和县主被册封为公主,和亲戎国-
陆遗按照裕王的吩咐,加派人手时刻盯着左相府,任何动向绝不放过。
今日这肯定算大事,“主子,江娘子的表兄崔临来长安了。”
“谁?”
萧显怀疑耳朵听错,崔临此人对他威胁极大,无异于说大敌将至,危机十足。
陆遗仔细的汇报一遍:“博陵崔氏郎君、江娘子的表兄崔临,来长安参加科考,暂时借住在左相府。”
“这家伙还是来了。”萧显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陆遗没答话,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里什么都不想。
前世崔临是在他出征后才来长安,等他战胜戎国归朝的时候,才知道有崔临这个人。
他衣服都顾不得换,直接急匆匆的借故拜见左相,进内院查探,瞧见二人在湖边凉亭相处熟络、相谈甚欢、相距甚近。
崔临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江容看着他明眸皓齿、笑意温柔,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灼伤了他的眼。
好得很,他才离开几月,到手的媳妇就要没了。
咬紧牙根努力控制住从战场下来的杀气,保持面上的平和,继续与左相闲聊。
近水楼台先得月,远山望雪空余恨。
崔临是近水楼台,他是远山望雪,再也等不得了。
他锦袍下的手攥紧,千万种应对方式在脑中飞速思考,末了他下定决心,从左相府出来后,直奔皇宫,仗着刚战胜屡次侵扰边境戎国的军功,求圣旨赐婚。
今生他本想着赶在崔临到长安前就和江容稳定感情,定下来婚约,没想到感情、婚约没有半分进展不说,这崔临却提前来了。
这讨人厌的家伙怎么学都是状元,在博陵好好待着就不行吗?非得来长安碍眼。
萧显眉心一跳,心道不好,额角疼的突突跳。
他最了解江容的喜好,她喜欢俊朗温柔、善良正直的郎君,而这崔临刚好就是这样的。
闭目沉思良久,脑中思绪万千。
他自嘲一笑,这也许就是欺骗真心的报应。
谁叫他三分真情演做十分。
如今十分真心捧到她面前,她却半分不敢信了。
第25章 遇刺 “就抱一会儿”
曲江楼畔绿柳茵茵, 推开木制的雕花窗,融融暖风拂面,池内波光粼粼,风光极好。
江容倚在美人靠上, 脖颈纤细白皙, 在阳光下显得越发莹润, 她今日穿了件水蓝色的襦裙,搭配浅蓝色的短衫,看起来清丽可人。
不由得想起静和县主曾与她提及的江南风光,江南多水路,每到春暖花开的时节, 就有娘子们三三两两乘着画舫,在河中游玩。
江南的河水比长安的宽上许多, 沿岸的风景也大不相同。
前世她就想得闲去江南游玩, 可直至最后, 都被困在裕王府的四方天地内,半点不得出。
无论如何, 她一定要找机会去一次江南。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她早早前来是为了独自欣赏美景, 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四时宴上萧显求娶那一遭,倒是给她警示,婚约万不可再拖延,于是她禀明父母亲,在曲江楼定好位置约见王元济。
桌上的茶点吃的七七八八,她探头看了一眼,吩咐道:“让小二上来把桌子收拾一下, 再把琥珀栗子糕、霜糖藕粉、枇杷秋梨糕、芙蓉盏各上一份,茶再送来一壶新的。”
汀芷应声,谨慎问道:“娘子,再上一份能吃的完吗?”
方才这一桌吃完,还是有她和汀兰的帮助,再点一份她可真吃不下了。
“咱们来这干什么都忘了?”江容晒着太阳慵懒说道:“一会儿王郎君到了,总不能让他吃这些残羹冷炙吧?”
“瞧我这记性。”出来玩心情太过愉快,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汀芷刚拉开包厢的门,抬头望见来人,惊讶的出声。
江容闻声视线从池畔挪向门口,一身月白锦袍的萧显就站在门口,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墨发束于玉冠之下,显得矜贵又不失儒雅,黑眸深邃,目光沉沉的落在她身上。
她挺直腰身站起来,捋了捋裙摆上的折痕,这才注意到他们二人今日穿的颜色相近,倒像是夫妻约好出门的行头。
等会回去就换掉!
顾不得多想,她上前两步问安,行礼,“裕王万安。”
萧显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四时宴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江容努力维持表面的得体,却半分笑意都挤不出来,“裕王可有事?”
“路过而已。”萧显说得像是偶遇,实则一听到江容出府的消息立刻就跟来了,在门口徘徊了快半个时辰。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招待了,江容示意汀芷继续去。
汀芷收到眼神,行了礼从萧显身边走过,走到楼梯口时,突然意识到她因为太紧张了,忘记关包厢的门了。
偷瞟过去,发现裕王还站在原地不动,明摆着不只是路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裕王对自家娘子有意,娘子却对他无意,如此纠缠不过是苦其自身,不如早早放手。
这缘分最是强求不得。
这裕王莫不是听到娘子要招待王郎君,醋意大发,非得要讨个说法?
汀芷缩了缩脖子,这情债还是娘子自行处理吧。
这边江容本打算目送萧显走,立刻再倚回美人靠,这人站着就不走了,是想干什么?
“裕王可还有事?”
见他不答话,她便走上前两步,打算把包厢门关上。
不管他是“路过”还是“路站”,都与她没关系。
刚一动作,门就被抵住,萧显单手撑在门上,她试了两下半点推不动,男女力量悬殊,距离却近了不少。
“裕王究竟想如何?”江容本来今日心情闷闷,没有应付他的心情。
萧显嗓音微哑,声线紧张,“我在想,第一句话和你说什么。”
最初听闻她要与王元济谈婚论嫁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将她“抓回去”。
平复心情后,他打算当面进行阻止,王元济就算有状元之才,不过初入官场,不难解决。
真正到达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权衡利弊他会,谋夺江容却不忍。
他总是舍不得,让这曾满心爱他的人儿,与他今生的情感参杂算计。
“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以不说。”江容没好气,比力气比不过萧显,索性撒手,将门反方向摔了回去。
萧显没提防,重心霎时不稳,身体不受控制向前扑,因为江容力气不大,他用于对抗的力气也不大。
只一瞬,他便可以控制住身体。
他却未施加控制,不偏不倚的撞到江容身上,江容被撞得的向后倒,他赶紧控制住身体,将她拦腰抱了回来。
柔软撞在坚硬的胸膛,她又羞又气。
见二人相拥在包厢,陆遗很有眼力见的跟了进来,把包厢门轻轻带上,还把试图打扰主子好事的汀兰控制在一旁。
汀兰与他过招几手,被扣住脉门不敌。
陆遗捂住她的眼睛不许偷看,自己也看向别处。
江容想从他的怀里挣脱,但萧显收紧手臂,抱得更紧,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不肯放手。
她还算镇定的提醒道:“裕王,如此行径太过失礼。”
“我知道。”在她的视线盲区,萧显眼神振动,胸腔犹如新芽破土,重现生机,他声音暗哑微颤,像是在恳求,“就抱一会儿。”
若不能遇见她、触碰她,整日克己复礼的做个端方君子,又有何用?
时隔七年,他终于再次抱到她,眼眶氤氲朦胧,不是冰冷的石碑牌位,是真正有血有肉有脾气有情感的江容。
长者常说珍惜眼前人,他却觉得来日方长,只知谋划未来。
那时他年岁尚浅,不知真情可贵、爱人难求。
气息撒在江容脖颈间,滚烫的惊起阵阵涟漪,声音带着鼻音,她双臂垂在身体两侧,手指攥紧裙摆,像是被挟持般一动不敢动。
面前的萧显与她记忆中的萧显相差甚远,记忆中萧显端方持重、攻于算计,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脆弱的神情。
或许她并不了解他?
亦或是他的演技又精进了?
包厢外传来敲门声,应该是汀芷回来了。
找准时机,在他以为她不反抗而分神的时候,江容用力一把将他推开,朝着外面喊道:“进来!”
汀芷推门进来,就看见裕王身形一晃,“当”的一声撞到开的半扇门上,而这半扇门是她推开的,瞬间紧张的跪在地上,“奴婢知错,裕王恕罪。”
萧显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知道这是江容的心腹,并未为难她,正打算让她起来。
一道银光一闪,暗镖破风冲来,江容闪身躲避,但却被萧显揽住腰身带入怀里,暗镖擦身而过,“叮”的一声钉在门上。
这镖是冲着她来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习武,她已经能灵活敏锐的躲开,萧显揽她入怀,纯属画蛇添足。
和上次一样,一镖未中,多镖齐发,进行无差别攻击,一时间曲江楼内惊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陆遗和汀芷迅速反应,取出武器应对,萧显抱着她躲避,男人的手似烙在腰间般,滚烫不撒手,暗镖波及到范围越来越大,他躲避不及,顺手抄起烛台底座打飞暗镖。
今日他没用袖箭,怕曲江楼人多眼杂知晓他袖中有暗器,而且因为是临时出门,只带了陆遗一个人,若是对方人数众多,可就糟了。
江容目光微微一顿,眼底浮出复杂的神色,一次是偶然,两次是能力,萧显绝对有能抵挡暗镖的能力。
暗镖息止,楼内众人慌乱惊惧,不用想也知道外界的惨状,江容眸光剧烈颤抖,艰难的控制身体,从萧显的怀里挣脱。
店主派人去京兆府报官,能动的都跑了出去,中镖一时无法行走的也努力朝着楼外走。
只是很奇怪,杀伤面积大、杀伤力强、暗器出自何人之手,竟然没有一人看清楚。
江容眼神倏地盯在某处,一步一步向前靠近,似是一时无法接受。
又是暗镖,形制与上次和前世的一模一样,倒刺根根清晰,花纹图样也未做改变,为什么这背后之人执着的要她的命?她究竟是哪点妨碍他了?
下意识想伸手触碰,萧显捉住她的手臂制止,声音严厉,“别碰,有毒!”
萧显怎么知道暗镖有毒?
银质外观看不出有毒,他若是知道有毒,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是投毒之人。
他莫不是贼喊捉贼?
怪不得刚才来着唱一出脆弱的戏,原来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伺机暗杀,一击毙命不成,便伪装救她博得好感。
“我有一话想问你。”萧显捉住她的手不放,强迫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裕王请讲。”江容无奈的很,神情淡淡。
对上她冷漠的神色,萧显眼神钝痛,“你为何避我如蛇蝎?”
“我也有一话想问裕王,”江容盯着他的眸子,眼神坚定肃然,显得越发清冷。
夹杂着两世的委屈,她声音微颤质问道:“你为何想杀我?”-
左相一早乘车出城,绕开众人,到郊外的参悟别苑去见释因大师,参悟别苑是他专门为大师打造的,环境清幽无人打扰。
大师喜静,马车太吵,他便将马车远远停在外面,徒步穿过竹林掩映的石阶小路,斑驳的光影拥着他前行,竹林深处一间朴素小院,正是释因大师居所。
释因大师早年低谷之时受他资助,他也投桃报李,用本门禁术帮助他,以命盘借取运势,使他仕途顺遂一路高升,官至宰相,成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
因此,他对释因大师深信不疑。
给江容择婿时,他千挑万选,前来询问过释因大师的意见。
按照释因大师所说,以命盘借运势,此术极为难成,一旦既成,便不得终止,至死方休。
被借运势之人会牵连血亲运势,他已经失去一双子女,所以他很担心江容受借运势牵连,命格福薄,压不住命格太贵的夫婿。
如果择婿人选命格太贵,会损耗她的命格,按照释因大师算出的条件,他在朝堂上精挑细选了三人。
释因大师反复盘算江容命格,最终得出与之相配的人选条件有三——
“鳏夫,比小娘子年长十岁,有状元之才。”
如今他按照要求一一寻来:鳏夫郑同舟,年长她十岁的池崇,还有今年的新科状元郎王元济。
只是不知道具体哪人,才是符合江容命格的命定之人。
释因大师端坐在蒲团上,手执经书,铜炉中焚着袅袅檀香。
左相简单表明来意,恭敬的向释因大师呈上三张纸,“八字已合,但求释因大师帮忙算下命格。”-
王元济刚到曲江楼时,恰逢楼内大乱,京兆府派人将楼整体围住,不放任何人进出,裕王身为目击者,从旁协助调查,他只与江娘子打了个照面,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裕王带走充做人证。
他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啊!
江容当场接受完京兆尹的问询,口供记录在册,结束时早就没了观景游玩的心情,神情厌厌,黑眸失去往日光彩,她让店小二将已经做好的糕点打包,带回家去。
马车停在左相府门口,汀兰搬来梯子,她拾阶而下,一抬头就见府内好大阵仗,全家老小都站在门口等候着,父母亲的脸色看着不大好。
江容不明所以,难不成是听说她在曲江楼遇刺,所以在门口等她?
站在中间的锦袍太监,手里握着一柄拂尘,嗓音纤细有些埋怨道:“江娘子你可回来了,叫老奴好等!”
这是明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公公,前世她见过几次,明帝派他前来,定是有了不得的大事。
“劳烦公公走一趟,可是有什么事?”
左相早就将他打点好,只听李公公捏着细嗓子高声说,“江娘子,请接旨。”
第26章 赐婚 又一次将她拉入深渊
陛下降旨, 阖府相迎。
江容怔住,脑中一片空白,失神片刻,脚下如同灌了铅, 不敢向前一步。
她听到了什么?
圣旨?还是给她的圣旨?
一种巨大的恐慌包裹住她的心脏, 千丝万缕般束缚, 让她喘息不得。
前世她只接过一次圣旨,就是赐婚圣旨。
在汀芷的搀扶下,维持端庄的跪在父母身后,向这皇权主宰的命运低了头。
李公公堆起满脸笑容打开圣旨,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左相有女江容, 克娴内则, 淑德含章, 今赐婚于裕王萧显,为裕王妃, 佳偶天成, 良缘天定, 有司择日,主者施行。*”
圣旨宣毕,跪在地上的众人惊的一言不敢发,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李公公面上笑容不减分毫,走到江容面前,将圣旨合上,双手递到她面前,“江娘子, 接旨吧。”
盛夏的日光照在身上,她却一股寒意直达天灵,在李公公的注视下,细微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她想要求助,但却知道面对圣旨,无人能助她,惊慌失措的情绪只能被她压在眼底。
江容敛眸收束情绪,端庄恭敬的跪直身体,伸出双手举过头顶,“臣女接旨,叩谢陛下圣恩。”
众人起身,左相迎了过去,状若随意问道:“公公,陛下突然给小女赐婚,敢问可知其中缘由?”
裕王?为何是裕王?
朝堂皆知,燕齐二王争夺储君之位,裕王就是个镶边的,但他身为成年皇子,难保不成为争斗的靶子。
左相一直都是不参与燕齐斗争的,如此圣旨,背后是什么用意?
李公公拂尘一甩,被他问的有些不高兴,纤细的嗓音听着有些刺耳,“能有什么缘由?”
“不过是陛下成人之美罢了。”
左相不与他计较,袖口里又塞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劳烦公公跑一趟,权当是请您喝杯茶。”
李公公颠了颠荷包的重量,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提点两句,“左相、江娘子,裕王风姿绰然、颇有才学,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御赐好姻缘。”
左相送李公公离开,江容站在原地,手中明黄绸缎的圣旨,在阳光下越发刺眼,她打开卷轴,短短几行字,一方红色大印,又一次将她拉入深渊。
她指尖冰冷,被这重大的变故冲击,一时间无法酝酿出情绪。
重生后这段时日,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人生轨迹与前世偏航,却被这一旨圣意拉回轨道。
仿佛这段时间所有的努力都是笑话。
脑中不由自主想起上一世,她接到圣旨后欢喜的样子,那时她觉得院子从未这般好看,处处绿茵,景景如画,皆是生机。
如今只觉阎王索命,恶鬼缠身,命绝之日已定,没有半分欢欣。
如果重复前世结局,她每日都要过着知晓死期的日子,看着自己在生命的边缘泥潭挣扎,却挣脱不了命运的束缚。
左相目送李公公离开后,回到府内脸色紧绷,目光落在明黄圣旨上,愈发阴沉,他才去找释因大师算命格,命格还未算完,那几人便都不作数了。
半晌吐出句话来,“裕王,不算良配。”
他长叹一句,“但圣旨赐婚,不得不配。”
望向女儿委屈的眼眶微红,他温声安抚道:“阿容,事已至此,你便安心待嫁,裕王在外名声不差,能文能武,颇有清名,嫁与他后切不可生争夺之心,安稳度日便可。”
“女儿明白。”她也只想安稳度日,但是萧显不是安分的主,他怕是比燕齐二王还要能夺。
崔娢看着如同霜打了似的女儿,心中不由心疼,“好在裕王府离这里不算远,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回家和阿娘说。”
“女儿一定。”她恨不得直接搬回家里住。
江容脑中盘算,不对,前世赐婚明明是裕王得胜还朝之后的事,为了提前了这么多?
长幼有序,燕王行二,裕王行三,柳氏被许给齐王为侧妃后,皇后尚未定下燕王正妃人选,若是选妃,理应先为燕王选妃,而后才是裕王。
不像是明帝主动下的圣旨。
那便是事在人为。
是萧显!
这婚定是萧显向陛下求来的!
是她大意了。
前世萧显得胜还朝,用军功求娶,今生她以为有军功才能求娶,没想到萧显另使了别的手段,求来这圣旨。
重生后见他,就觉得萧显对她的态度与前世大相径庭,她处处躲避,他却步步紧逼,对她展露出异常的执着,不肯罢休的样子让她都有些害怕。
普元寺偶然相遇,曲江楼押注龙舟,选婿三人游园时的突然出现,齐王婚宴、四时宴内院的遇见,还有今日她约见王元济,他却突然出现,桩桩件件若说都是偶然,恐怕太过巧合。
江容再次意识到,萧显很可能要有前世记忆,不然为何总能抢占先机。
若是如此……
无论他记不记得,抑或是记得多少,她都需要伪装,决计不能让他知道她记得上辈子的事,贸然暴露容易引发祸端。
他们戏剧化的爱恨比话本故事还要跌宕,她决心藏着这不可言说的秘密,直至逃离他的身边。
回到绛雪阁,装着萧显所赠匕首的匣子还摆在桌案上,她打开盒盖,指腹擦过大颗冰冷的宝石,她的指尖仿佛比宝石还要寒凉。
江容握住手柄,取下刀鞘,恨不得拿这把匕首找上门去,将利刃抵在他的颈间。
“裕王所求不会如意,我阿耶从不偏帮任何皇子,就算姻亲也无用!”
“你我婚约始于算计,并无情爱,日日相对,终成怨侣。”
“这把匕首是你送与我的,如今我这般还你,你可还想娶我?”
“……”
握住刀鞘的手紧紧攥着,宝石纹路印刻掌心,不禁颤抖,她脱力的靠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骤然卸掉,匕首“咣当”一声砸下,滚落到裙摆。
只是想想罢了,又不能真的上门挟持-
协助平息曲江楼遇刺风波后,萧显回了裕王府,看着外面的日头,指腹磨搓衣摆,心头隐隐不安。
那日他进宫御前求娶江容,跪在紫宸殿上,心里也在打鼓,他没有足够的筹码去打动明帝。
明帝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开口问道:“左相江淮远家的小娘子,她母亲可是博陵崔氏?”
“是。”提起博陵崔氏,任谁都不难想起当初权倾朝野的崔太傅。
明帝与他有师生之谊、扶持之恩,但最后还是难逃君臣猜忌,一门落败。
“江家小娘子是叫江容,对吧?”嗓音威严机具压迫感,“能入你的眼,容貌才情定然不俗,家世也可以,能与左相结为姻亲,对你有所裨益,是门好亲事。”
萧显跪直身体,不卑不亢,“儿臣只是爱慕江娘子,不曾起过与皇兄争抢的念头。”
“你与你阿娘一样,不争不抢,待人平和。”明帝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是怀念,转而眸色一变,“但你要争、要抢,不要重蹈覆辙。”
他的生母陈昭仪,性情温柔、娴雅端方、待人和善,深受明帝喜欢,但后宫里不是不争不抢就能平稳度日,她还是死于波谲云诡中。
萧显猛地抬头,对上明帝威严的眼神,浑身一震,望着他的眼神轻颤。
……
书房内翻开手札,他记下今日的时间节点,对照着前世记忆,思索筹谋。
六月的天气有些热,陆遗叫人取了些冰来,放在室内纳凉。
掐算着时间,李公公应该已经去左相府宣旨了,若不是刚才要绊住王元济,他都恨不得在对面找个地方看着,亲眼看着她接旨才肯放心。
他问道:“陆遗,她可接旨了?”
陆遗与他心照不宣知道,这个“她”是指左相之女江容,“江娘子已接旨,李公公已经回宫复命了。”
他刚想继续询问,管家前来通传,礼部派郎中周耿送来司天监算好的吉日,让裕王选一天。
三张撒金红宣上写着三个时间——
八月初十,十月十九,和次年的二月初十。
他只在三个日期中扫了一眼,便选中了八月初十的日子。
成亲之日越早越好,若是可以他恨不得明天就将江容娶回家。
礼部郎中周耿面露难色,皇子大婚诸事繁杂,月余时间十分匆忙,他本来是不想将这个日子放在其中,但司天监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林尚书便同意当作备选。
萧显将选中日期的红纸递给来人,“辛苦周郎中跑一趟,本王的婚礼便仰仗周郎中了。”
裕王如此客气,周耿赶紧将红纸接过来,客套道:“裕王客气,能为裕王效劳,是微臣之幸。”
陆遗送周郎中离开,萧显将成婚日期记载在手札上,此时他方才有了梦想成真的实感。
前世那些辗转难眠之夜,他无数次透过窗棂看着外面的月光,恍恍惚惚成眠。
半梦半醒中仿佛又见她来,她说她爱他,他也说他爱她,只是明明两心相许,他的心为什么这么痛。
陆遗回到书房内,就瞧着自家主子面容清贵,眼尾透着压不住的喜悦,只是微微蹙眉,似有顾虑。
有顾虑也是正常,毕竟人家江娘子本来已经选好夫婿,若不是自家主子横插一脚,恐怕来日就是状元娘子了。
今日那王元济他也见到了,确实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才华过人,主子若是抛却皇子身份,说不定还比不过他。
“陆遗,她接旨后有何反应?”他记得前世她可是喜不自胜,满心欢喜的待嫁。
“江娘子……江娘子她面色欢喜,接过圣旨后,愉快的回了房间,至今未出。”
陆遗的言语是润色加工过的,萧显能听出来,按照现在江容对他的态度,能够安稳待嫁已是不易,更难以求得她欢喜。
他终究还是卑劣的用了手段娶她。
好在,好在他们来日方长。
第27章 七夕 实则想将她吃拆入腹
七夕佳节, 皇后在宫中设宴,邀请了长安城内未出阁的贵女共度七夕。
七夕宴每年都举办,但今年有些不同,皇后意在为燕王再次选妃。
江容和柳真虽然被赐婚, 但因尚未举行婚礼, 亦在受邀之列。
座位摆放和上次四时宴一样, 江容左手边是静和县主,右手边是柳真。
因与柳真不熟,上次她只顾与静和县主说话,没关注右侧的柳真。
柳真今日一身淡绿色长裙,发髻上只簪了一只步摇, 铅粉覆面、口脂覆唇掩饰不了苍白憔悴的面容,眸光暗淡像是被抽走灵魂。
她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双眸盯着桌案, 身体紧绷着偶尔轻颤, 不与旁人对视,袖口下的手紧紧攥着, 若不是家里非得让她来, 她定是不来的。
身为伯府嫡女, 柳真是个极为高傲自尊之人,她欣赏顶天立地的英雄,立志要嫁给一个孔武有力的少年将军。
四时宴上被暗算成了齐王侧妃,气得几度昏厥,她看不上齐王纨绔模样,就算是正妃她都不愿,更何况是侧妃,她去求过父亲, 也进宫去求姑母柳贵妃,但谁也改变不了。
柳贵妃还对她冷嘲热讽,“真儿,你若真对齐王有心意,和姑母直说便好,如此行径,让本宫和柳家面上都无光。”
一时间,往日对她极好的人,像是齐齐露出真面目,将她视作弃子。
圣旨赐婚后,四时宴上发生的事人尽皆知,她颜面尽失不再出门,整日将自己关在幽暗的房间里,不允许打开窗帘,一闭眼就是那日被侵犯的场景,夜夜噩梦缠身。
见她来,周遭小娘子们忍不住议论纷纷,她控制眼睛不去看,咬紧下唇不出声,眼泪却直在眼眶打转,视线模糊氤氲,耳朵听得清楚明了。
一粉衫娘子在席间高声说道:“柳三娘子当初高贵难攀,我家兄长前去提亲,都被一口回绝,还以为会嫁个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没想到却是给人当妾。”
旁边的娘子赶紧捂住她的嘴,紧张的看了眼主位上的皇后,“慎言,不得妄议皇子。”
粉衫娘子撇了撇嘴,赌气似的别开脸,“知道了。”
江容偷偷瞧向上座的皇后,皇后端庄优雅,面色如常,像是没听见一般,对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神,身边的嬷嬷立刻清了清嗓子,“小娘子们久等,现在便开宴!”
众人噤声,腰背跪的笔直,皇后起身,沿着地毯走下来,长长的拖尾闯入众人视线,谁都能清楚的看到,红色拖尾上绣着的金凤图样,“值此七夕佳节,宫中设宴,意在乞巧,大家不必拘束。”
说是不必拘束,实则一个比一个拘束。
往年七夕宴会的项目就是投针验巧、穿针乞巧、针绣荷包、制作巧果等。
江容不善女红,投针的针影总是笔直一条,难成图样;穿针乞巧她总是“输巧”的一方,不知送出多少礼物;绣出的荷包依稀能辨认图样;唯有制作巧果颇有心得。
宫中准备的巧果样板都是寻常花样,各家贵女为了在宫中贵人面前表现,争相比较,用的都是从家里提前准备好的样板,各个图样巧思、花纹精细。
江容本不想表现,最初是打算用宫中准备的样板,七夕宴宫中每年都举办,但用宫中备的样板之人极少,除了初来乍到、不知情的小娘子会使用,旁的小娘子都会自备。
风向渐渐就演变成,若是小娘子不提前准备巧果样板,就会被人嘲笑。
她便在家里选了个十二生肖图样、和十二花朵纹图样的,都是中规中矩的。
油、面、糖、蜜四种搅拌均匀,先揉成面团,静置一盏茶的时间,将面团切成长条状,揉搓均匀,使长条状的面团四周圆润。
再次分成大小一致的小面团,取来模板一次压实,为了防止面团粘连模板不好取出,还应提前在模板中撒点面粉,以做间隔。
然后便可取出巧果,上锅烤一盏茶的功夫,便可出炉。
算上当鬼的那七年,江容太久没做过巧果,有些手生,烤第一炉的时候,没控制好火候,出锅时十二生肖都糊了边,看着黑乎乎、脏兮兮的,像是刚从煤堆里挖出来的。
她正打算将残次品证据打包销毁,再重做一炉的时候,一锦袍郎君立于她的灶台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从她的盘子中捏着兔子巧果脸颊,拿到面前仔细查看。
刚出炉的有些烫,萧显刚想放回来就被她发现,狠狠的瞪了一眼,于是他边吹风边换只手捏着,来回调换几次后,耳朵微糊、面颊微黑的小兔乖乖的躺在他的掌心。
要是江容也能这么乖就好了,他恶劣的想。
江容发现她的“杰作”正被萧显欣赏,用不知道洗没洗的手捏着,还试图放回来,趁人不注意,怒目而斥。
任谁看了都得说一句“以下犯上”。
转过一瞬,眨眼的功夫,她恢复神情,俯身行礼,温声细语,仿佛刚才瞪他之人不是她,“裕王万安。”
周边的小娘子们也如梦初醒,才发现萧显在这,如雨后春笋般此起彼伏附身问安。
“江娘子心灵手巧,做的这巧果也是别致。”萧显随意抬了抬手示意可以起身,半个眼神没分给其他人,站在她的灶台前,仔细端详小兔形状的巧果,言语赞赏道。
“……”想损人不用拐弯抹角。
江容当然不会放过他,从他掌心拿起那块巧果,伸手喂到他嘴边,微微侧身挡住小娘子们的视线,她则眼神挑衅的看着他。
“独门风味,墨染巧果,最是别致,裕王尝尝?”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糊了。
周边的小娘子们忍不住朝这边看来,多数都是在偷看裕王。
虽然裕王正妃已定,但还有侧妃未定,家世不显或是家中庶女,能嫁入裕王府,也是极大的福分。
无数双眸子盯着萧显,目光如炬,如果眼神含刃,他怕是要被扎成刺猬。
众目睽睽下,还是江容亲手喂的,只要不是毒药,他统统笑纳。
他得留着命,和他的阿容恩爱相亲、携手百年呢!
萧显身体向前倾,微微凑近些,在江容的注视下颔首,目光对上她的眸子,薄唇微启,咬下巧果的一角,温热的唇险些擦过她的手指,呼吸疯狂的试探着。
他缓慢起身,轻轻咀嚼,眼神暧昧的黏在她身上,一口吃的极慢。
意犹未尽的想吃第二口,江容倏地抽离躲开。
江容觉得,萧显看似在吃巧果,实则想将她吃拆入腹,深情缱绻的眼神看的她心发慌。
她身体僵直,险些将巧果扔出去,就算他们订有婚约,现在尚未成婚,众目睽睽下如此亲昵,属实太过唐突!
混蛋!
谁让他直接吃的!
她是让他用手接过来拿着吃!
江容嫌弃的将巧果扔回盘中,萧显不嫌弃的从盘中又拿起那一块,完完整整吃了一块巧果,继续夸赞道:“味道极好。”
“……”情绪神情都很到位,江容差点就相信他是真心夸赞了。
她索性将这巧果装盘装进食匣,恭敬的双手递过去,“既然裕王喜欢,那这炉巧果就送给裕王。”
萧显眼神示意陆遗,陆遗立刻明白,上前双手接过食匣,心里不由得想,主子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了吗?糊的巧果也要?
见萧显满意离开,江容揉面打算再做一炉,她凑到一直看热闹的静和县主身旁,“刚才那炉糊了不好吃,我再给你做做一炉。”
男人可以吃糊的,闺蜜一定要吃好的!
静和县主的灶台就在她旁边,偷看的视角极佳,目睹了全过程,眉眼含笑的揶揄道:“裕王吃糊的巧果都甜如蜜,想来不是巧果甜,而是人甜。”
“……”本来正在认真捏面团的江容“揭竿而起”,笑着和她打闹,“连你也嘲笑我!”
“不是嘲笑,我这是羡慕,羡慕有人爱你,”静和县主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先前与我说的梦是毫无踪迹的,但今日见裕王待你的好是可以遇见的,你不妨试着敞开心扉,和他试着接触接触呢?”
笑容僵在江容脸色,她何尝不曾敞开心扉,前世她恨不得将心都刨给他,换来的是什么下场?
他只对有利用价值的人身上费心思,没了价值就是死期将至。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园中花卉争奇斗艳,好不惹眼。
宫道上,无人察觉处,萧显对着一盒微有焦黑的巧果,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他不禁回想起前世成婚那年的七夕,阿容制作了精美的巧果给他,今生比前世早一年,她的手艺还没有那么精进,有些糊实属正常。
江容出宫时,一样就瞧见萧显的马车还停在宫门口,她打算视而不见,绕过他回到她的马车。
路过一瞬,萧显倏地伸出手臂,猝不及防将她拉上他的马车,抓着她的手腕不肯放手。
江容定然不能任人宰割,站稳脚跟后,抬手弯臂打算肘击,却被他一把按住,他握着她的手腕抵在她的脖颈间,以一种居高临下施压的趋势,大掌拢在她的拳头上,。
他低沉的嗓音道:“自始至终,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真不真心的她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