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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微尘俯身握住他纤细的脚踝,仔细为他套上罗袜,穿上云纹靴,这才抬眸:“现在感觉如何?”

许景昭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只觉得浑身上下经脉通畅,毫无阻涩之感,比之原来何止是强了千倍百倍。

“很舒服。”他睁开眼,眸中流光溢彩。

宴微尘轻轻放下他的脚:“那就好。”

许景昭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地问道:“师尊,须弥花炼制的丹药您服用了吗?”

宴微尘并未起身,跟他平视,温声道:“丹霖还需要一些时间。”

“哦。”

他抬手摸了摸许景昭的发顶,“裴玄墨知道了。”

许景昭身子一僵,他刚刚醒来,几乎将这件事忘了,师尊一提,他心里又是止不住的慌乱。

宴微尘又开口,“裴玄墨说要跟你一起回春隐门,你想要回春隐门吗?”

许景昭瞧着师尊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他必须要说清楚的,他伸手抓住宴微尘的手腕,“可是师尊,你还没告诉我,为何把春隐门给围困起来了?”

宴微尘垂眸瞧着许景昭的表情,那眼底都是诚挚的担忧,裴玄墨说得不错,许景昭对春隐门确实感情颇深。

他有些不忍心看许景昭的眼睛,心里情绪越发浓厚,他喉结滚动。

忽的一把将许景昭抱进怀里,“昭昭……”

许景昭眨了眨眼睛,“嗯?”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许景昭抬手回拥,伸手拍了拍宴微尘的背脊,他自然知道师尊不会伤害他,想必春隐门那另有缘由。

宴微尘抱了一会,“但在去春隐门之前,你需要些东西。”

什么?

许景昭还来不及震惊,就忽觉眼前景物骤变,脚下绿草冒尖,参天古木拔地而起,林间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眨眼之间,他便从玉兰苑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仰头望着葱郁山峦,又看向地面斑驳树影,有些不清楚师尊这是何意。

宴微尘看着许景昭,从灵囊里拿出来一柄通体玄黑,篆刻龙纹的长剑,他抓着许景昭的手,将剑放到他的掌心,然后缓缓合拢。

“此剑是我飞升上界时所带佩剑,名曰渡生。”

许景昭握着手里的那柄剑,只觉得剑里汹涌着浩瀚无穷的灵力,他甚至能察觉到,这剑身上如有实质的血腥气。

只不过在他精神力触及的那一刻,收敛了气势。

“剑下亡魂,不渡来生,此剑最适宜斩尽世间妖邪。”

宴微尘自身后环住他,抬手引导他挥出一剑,剑光过处,合抱古木轰然倒塌,余势未消,竟将数里外的石峰拦腰削平。

许景昭惊愕地睁大双眼。

宴微尘收势而立:“回春隐门前,先在此境稳固修为。”

许景昭转头,有些犹豫,“师尊,可我马上就要回春隐门了,怕是不得空。”

宴微尘垂下眼帘,“无妨,此处时光流速与外界不同。”

这方小境完全由宴微尘掌控,法则皆随他心意而动,用这里作为许景昭稳住修为的缓和之地,再适合不过了。

秘境中不分昼夜,许景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日。

他并不觉得困倦,反而觉得自己浑身轻盈,连日狩猎让他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原本的温润褪去几分,添了凌厉煞气。

他看着身下还在挣扎反抗的妖兽,手中长剑一刺,干净利落地捅进妖兽的心脏,然后熟练地掏出妖丹,抬手拭净,放到了灵囊里。

他漫不经心地抹去脸上血渍,振剑轻甩,这把渡生他用的越来越熟练了,他眼眸明亮,望向树叶间隙光落进来的地方。

他知晓师尊正在看他,他扬起剑,面上勾起一丝笑,“第六百五十四个。”

师尊将绝狱的妖兽搬到此处,教授完剑诀之后,人便消失了。

但是许景昭知道,师尊在看他。

面前忽的亮起一道不同寻常的光门,想必便是出口,许景昭挑了挑眉,毫不犹豫地踏了出去。

再睁眼时,他已不在仙执殿,而是立于浮岛边缘,面前漂浮着一艘巨大的灵舟。

癸七在一旁静候已久,见许景昭出现,颔首行礼。

“殿主有令,许选徒可以返回春隐门了。”

许景昭微怔:“师尊呢?”

癸七垂首:“殿主事务繁忙。”

许景昭回首望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又轻声问道:“裴师兄呢?”

癸七回道:“裴选徒已经出发,并不在这艘灵舟上。”

许景昭点了点头,不过这样也好,他跟裴玄墨现在见面,怕是有些尴尬。

“辛苦你了,癸七。”

许景昭说完,他踏上云舟。

这是距他来仙执殿这么多时日,第一次回春隐门,不知道回去后是何情况。

云舟升腾,周围满是云雾,云舟上的阵法流转抵挡了寒风,许景昭这才看清楚,这是师尊的云舟。

师尊给了自己云舟,却不知为何没有来看自己。

他回春隐门之前,还想看一眼师尊呢。

许景昭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一间屋子,他要好好思索,到了春隐门如何应对,虽然伯父伯母向来温和,但是他跟宴微尘的事,还是有些惊世骇俗。

他心里思索着,人已经走到桌前,还不等他坐下,就看到床榻后似乎有些东西。

师尊的云舟,应当不会有危险才是。

许景昭走上前去,抬手一把掀开帘子,就见他床榻中央,规规矩矩盘着一条通体墨色的蛇,正瞧着他。

他眼眸一亮,“不太白!你在这里?”

他这样说着,整个人就扑上前去。

第97章 回门 说明

许久未曾见到不太白, 许景昭眼中难掩惊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抱住不太白的身子, 脸颊在那圆滑冰凉的脑袋上蹭了蹭。

“这些日子你跑哪儿去了?我在仙执殿寻了你许久。”

即便他服下不醒梦, 不太白也该来看望他才是,没良心。

许景昭抱得用力,却察觉到今日的不太白格外安静规矩,没有往日的热情,他松开手,稍稍后退半步, 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玄蛇。

“不太白,你怎么这般安静?你该不会是把我给忘了吧?”

他伸出手,放到不太白的面前,

此刻占据不太白身躯的是宴微尘的意识。

他凝视着眼前修长的手指,又瞥见许景昭近在咫尺的关切面容, 犹豫了一下, 缓缓将脑袋搁进那温热的掌心, 抬起那双黑豆般的眼睛,静静观察着许景昭的反应。

许景昭这才笑了出来,伸手挠了挠不太白的下巴,

“这样才对嘛!”

宴微尘垂下蛇瞳,感受着那圆润指腹带来的酥痒触感,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又猛地惊醒般睁大,身为仙执殿主,又是许景昭的师尊,这般作态…不妥!

许景昭见不太白抬起了脑袋, 心里闪过一丝了然,“饿肚子了吧。”

他手里在灵囊里摸索了下,紧接着往不太白嘴里塞了一块果干。

宴微尘下意识地抿了抿,酸酸甜甜的梅干气息在口中弥漫,他在心底轻叹,都是不太白做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样想着,宴微尘又扬起脑袋肆意地蹭了下许景昭的手心。

许景昭眉眼弯如新月:“好了,先歇息吧。”他倒在软榻上,将不太白揽入怀中,含糊低语:“累坏了,师尊可真会折腾人……”

宴微尘枕在许景昭手腕上,听着那呼吸逐渐均匀,然后尾巴尖一卷,将薄被盖在两人身上。

白色云舟穿云破雾,掠过连绵山峦与粼粼湖海,带着仙执殿特有的清寒之气疾驰而过,瞬息千里。

而在云舟瞧不见的地方,两侧殿侍悄然随行,所过之处邪祟退散,妖兽蛰伏,直至春隐门二十里外的阵法边缘,众侍止步,唯余那艘巨大云舟缓缓驶入。

不过半柱香工夫,云舟已静静悬浮在春隐门上空,门前巨石上,“春隐门”三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凛然正气。

许景昭怀抱着不太白静立舟头,玄蛇温顺地缠绕在他腕间,就在踏下云舟的刹那,他周身元婴期的修为悄然隐去,恢复了往日平平无奇的模样。

“咦?”许景昭抬手细看,面露诧异,却来不及深思。

春隐门前早已列队相迎,皆是门中长老,许景昭认得他们,往日却无甚交集,此刻见众人这般热络,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二长老周铭踱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许景昭,垂眸道:“许少爷回来了。”

“周长老。”许景昭执礼相待。

周铭抬眼看天,状似随意:“仙执殿的人未与许少爷同行?”

许景昭淡然回道:“仙执殿诸事繁忙,岂会为我一人耽搁。”

闻言,周铭身子挺了挺,面上有些压不住的倨傲,“许少爷,老夫多嘴一句,听闻仙执殿中皆是龙凤之姿,为何许少爷瞧起来……毫无长进。”

许景昭按住袖中躁动的不太白,神色平静:“不劳长老挂心,不知裴……少主呢?”

周铭见许景昭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眼眸冷了冷,但他确实拿许景昭没办法。

只得道:“少主早已抵达,只说除祟时受了伤,门主与夫人已陪他入内疗养。门主吩咐,请许少爷直接前往燕归堂。”

“知道了。”

说着许景昭信步踏入山门,他对春隐门的一草一木都再熟悉不过,无需任何人引路。

山径蜿蜒而上,春隐门依山而建,四周云缭雾绕,灵气充盈,确是一处清修圣地。

他跨过山阶,一路走过前门中院,最后遥遥能望见那燕归堂的牌匾,他脚步顿了顿,但还是坚定上前去。

堂门紧闭,许景昭深吸一口气,正欲叩门。

而就在这时,原本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玄蛇立起身子,宴微尘借着不太白的身子四处打量,似乎嗅到一丝极淡的邪气,再要细察时却已无迹可寻。

“进。”

室内传来沉稳话音,许景昭推门而入,就在跨过门槛的刹那,宴微尘只觉一阵眩晕,再睁眼时已回到仙执殿中。

他蹙眉望去,只见丹霖正执笔轻戳他的手臂,见他醒来,讪讪收笔,有些尴尬道:“唤你多时了,偏偏不醒。”

宴微尘眸色有些冷。

丹霖连忙举手,“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故意打扰你的,你看!”

他说着手里推出来一个木盒,盒子里装着一颗雪白丹药,“须弥丹,我炼成了,以后就不用受那什么雷劫什么消孽,你也能毫无顾虑地跟你那小弟子结道侣契了。”

“喏,快些服用,要不然一会药效就要散了,服完打坐三五个时辰,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宴微尘看着桌面上的丹药,指节叩击桌面,“等我回来……”

“哎,药效!药效!”丹霖急得拍手,“时间过了药效打折扣怎么办,你也不想你小弟子白费功夫吧。”

更何况他不眠不休炼了这么些天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宴微尘轻按了下眉心,最后坐了回去。

只要不太白还在许景昭身边,春隐门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他修长之间捻起那枚丹药,未再推辞。

许景昭推开门,手腕里的不太白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激动地往外钻,被许景昭制止后,又钻进许景昭的衣领,仰着脑袋看着他,眼眸幽怨。

许景昭哭笑不得,刚刚还沉稳规矩,现在又恢复本性了。

“昭儿。”

许景昭闻声看去,就见前面有三个人影,裴乘渊跟钟岚衣立在前方,两人正疑惑地瞧着他。

许景昭连忙行礼:“伯父伯母。”

裴乘渊微微颔首,钟岚衣上前两步,柔声道:“数月不见,昭儿比往日沉稳许多,想来殿主对你颇为照拂。”

许景昭微微点了点头,不知如何作答。

自他进门起,便觉一道目光始终锁在他身上。他循着视线望去,只见裴玄墨独坐一旁,表面看来伤势已愈,但修为稍高者都能感知到他气息紊乱,灵力不稳。

许景昭拧眉,裴玄墨又怎么了?

两人四目相对,他身子微微僵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尬在原地。

这是他跟师尊双修之后第一次见裴玄墨,也知道裴玄墨知晓他跟师尊的事,许景昭并非心虚,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正想着事,就看到裴玄墨霍然起身,走上前来到许景昭跟前,语气温和道:“我还以为你要过些时候回来,路上累不累。”

裴玄墨面上表情出奇平静,跟他以往那种温润模样大差不差,他微微俯身,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昭昭,累不累啊?”

许景昭拧眉,不清楚裴玄墨这是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不累。”

后面的钟岚衣跟裴乘渊看到二人如此亲昵,心里安稳了不少,她有些嗔怪道:“你们这俩孩子,同日回来居然还分开两趟,我还以为你们闹了什么矛盾呢。”

许景昭还没开口,裴玄墨倒是笑了笑,“娘,我跟昭昭能有什么矛盾?是你想多了。”

“是是是。”

钟岚衣神色稍缓,眉宇间仍凝着一缕愁绪,“墨儿啊,你看你总是不让为娘放心,脾气又倔,要是找个人管着你就好了。”

她说着,视线就落到了许景昭身上,轻叹了一声,“昭儿,你自小在春隐门长大,我谁都不放心,只放心你。”

“先前墨儿糊涂退婚,我已重重责罚过他,你们二人知根知底,此番回来,正好将婚事办了。”

“伯母……”

许景昭刚开口,却不想裴玄墨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娘,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提。”

钟岚衣看着裴玄墨的小动作,眼睛弯了弯,轻声抱怨,“你做的糊涂事,还不许人说了?也就是昭儿性子好。”

许景昭原本想要挣扎,但是在伯父伯母面前又不好发作,毕竟两人虽然退婚,但是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

只是裴玄墨今日的态度实在奇怪。

而衣领间的不太白焦躁地甩动尾巴,屡次想要探头,皆被许景昭以精神力压制。

许景昭积攒起勇气,再次开口,“伯母,其实我有一事相告。”

裴玄墨身子一僵,握着许景昭的手紧了紧,他已经猜到许景昭要讲什么了,只是他没想到,许景昭竟然敢当面说。

他本以为自己分量不够,但起码在自己爹娘面前许景昭会装装样子,毕竟许景昭跟他们感情更深厚些,却不想许景昭性子竟如此直白坚定,半分缓和都不留。

他就这般倾心于宴微尘?

裴玄墨面色渐沉,那张温润面具浮现裂痕,显得格外难看。

钟岚衣最先察觉异样,关切道:“墨儿,你怎么了?”

裴玄墨垂眸掩去神色,“只是有些累,要不我跟昭昭先下去,剩下的就听阿娘安排。”

钟岚衣颔首:“也好,你们先去休息吧。”

她说完,裴乘渊也走了上来,沉声道:“你们就好好休息,婚事不用担心,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月初九大吉。”

初九?现在已经初五了?饶是裴玄墨也觉得这婚事仓促了些。

但他却并未反驳,迟则生变,昭昭只是一时被那宴微尘迷了心智,但归根结底还是春隐门的人。

“全凭爹娘做主。”裴玄墨转身面向许景昭,目光温柔似水,带着些许偏执,“反正此生,我早已认定昭昭了……”

他抬手想要为许景昭撩起碎发,却不想许景昭后退了一步,松开了裴玄墨的手。

钟岚衣与裴乘渊俱是一怔。

裴玄墨盯着空落落的掌心,身形僵滞。

许景昭退后一步,屈膝跪地,“伯父伯母,我知晓养恩难偿,但是我不能应下这门婚事!”

字字铿锵,不容错辨。

钟岚衣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身影,身子晃了晃,“昭儿,你说什么?”

裴玄墨惨白着脸,面上表情越来越复杂,唇瓣有些颤抖。

凭什么?凭什么昭昭愿为宴微尘做到如此地步!

裴乘渊眉心紧拧,眼眸里情绪难辨,不咸不淡开口,“昭儿可是心有怨怼?你放心,婚后那小子要是对不起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至于这样赌气的话,莫要再说了。”

他声音微沉,话语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钟岚衣回过神来,连声附和:“是啊昭儿,你可吓着伯母了。”

许景昭攥紧双拳,深吸一口气,

“景昭不敢欺瞒伯父伯母,我不能与少主成亲!”

“万望伯父伯母成全!”

第98章 坚定 告知心意

此话落地, 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骇地瞪大了眼眸。

“昭儿……你……你说什么!”

钟岚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子晃了晃, 几乎要栽倒下去。

裴玄墨身子僵硬片刻, 迅速反应过来,挤出一抹十分难看的笑,“阿娘,昭昭还在同我置气呢,说的是气话。”

裴乘渊深邃的目光在许景昭身上停留片刻,摆了摆手, 声音沉肃,“昭儿既说的是气话,便先带他下去歇息吧。”

裴玄墨垂下眼帘, “是。”

说罢,他便俯身去扶跪在地上的许景昭, 语气温和, 但是手上力道不容拒绝, “昭昭,起来,你今日太累了,爹娘为我们的事已多日未曾安眠,改日再谈,好么?”

许景照面上震惊不解。

裴玄墨明明……什么都知道了, 为何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许景昭并未借力起身,反而挺直了背脊,跪得更加坚定,“伯父伯母, 我不能跟少主在一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裴玄墨瞳孔骤缩,下意识伸手欲掩他的唇,却被许景昭侧身避开。

“我心悦师尊,愿与他结为道侣。”

他顿了顿,眼见座上二人脸色愈发苍白,咬了咬下唇,终究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且我与宴微尘早已心意相通,此次归来,便是恳请解除婚约。”

事实上,自裴玄墨撕毁旧婚书那日起,他们之间便已了断。后来重签的那纸婚书未曾立誓,本就形同虚设。

裴乘渊眸光骤冷,一字一顿:“你跟谁?”

许景昭沉默一瞬,清晰答道:“仙执殿主,宴微尘。”

“你……!”钟岚衣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向后倒去。

“阿娘!”裴玄墨急忙上前搀住。

许景昭也立刻起身,又是焦急又是愧疚:“伯母……”

钟岚衣以手按着剧烈起伏的心口,指尖发颤地指向他,“昭儿!我们……我们待你不好吗?你明知……明知这婚事关乎墨儿性命,你竟仍要如此?”

许景昭紧抿着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裴玄墨愣住:“什么……关乎我的性命?”

钟岚衣痛心疾首:“墨儿,你还不知!早年有高人批卦,说你命有早夭之相,需与一同命格之人结为道侣,方能化解此劫……如今你已及冠,此事再也耽搁不起了!”

什么?裴玄墨猛地看向许景昭,想起他此前说过需要这婚约的话,可他当时……

他现在心头五味杂陈,却诡异地升起一丝庆幸,还好,这该死的命格是他的,不是昭昭的。

许景昭死死咬住下唇,往前两步,郑重道:“伯母,我知晓,但天下万事,解法绝不止一种,我长在春隐门,自然要为伯父伯母分忧。”

他举起手,“我可以立誓,我跟师尊会为少主寻遍法子,五洲之内定能寻到,或签魂契……”

“够了!”

钟岚衣厉声打断,捂着心口,满眼失望地看着他:“我们救你性命,抚养你成人,你就是这般回报我们的?”

“宴微尘?”她情绪激动,声音发颤,“我们送你去仙执殿,是盼你挽回墨儿,你竟……竟与你师尊做出这等事!你们可是师徒!”

“你这样做,对得起我们这些年的养育吗?!又要你何用!”

许景昭仰起头,面色苍白如纸,几近透明,他手指死死攥着袖口,按住其中躁动的不太白,唇瓣轻颤,“所以当年收养我……从一开始,便只是为了少主吗?”

裴玄墨看着许景昭泛红的眼尾,莫名有些慌,“当然不是!”

阿爹阿娘当时那么喜欢许景昭,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他呢?

钟岚衣看着许景昭望过来的视线,面色怔愣,她刚将许景昭带回来时,那段时间或是出于愧疚,或是出于什么旁的心理,她对许景昭跟裴玄墨一般无二。

可随着许景昭年岁渐长,容貌舒展,她越来越不敢直视那双过于熟悉的眼睛。

她跟裴乘渊禁居在内门燕归堂,有意无意地疏远了几分,因为她一瞧见那双眼睛,就想起自己以往做过的罪孽。

他们心性受损,修为停滞,终日提心吊胆,唯恐因果报应,只得将春隐门的未来与所有希望,尽数压在裴玄墨身上,可谁知……仍是这般不顺!

直至此刻,她才恍然惊觉,许景昭已长得这般挺拔了。

她避开了那双让她心慌的眼睛,侧过头去,倦怠道:“我累了……”

许景昭站在原地,钟岚衣的回避,已是无声的答案。

因为裴玄墨需要,所以他被带回了春隐门,于此地而言,他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往日那些温情,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他不应当贪心的。

他脸上浮现一种似哭似笑的神情,心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灌入,带走所有温度。

他扬起脑袋,眼前这般熟悉的春隐门,他怎觉的如此陌生起来?

裴乘渊上前一步,威严的声音打破凝滞,“好了,都先去歇息吧,此事容后再议。”

裴玄墨松开扶着钟岚衣的手:“阿娘,您保重身子,儿子先带昭昭下去。”

钟岚衣无力地摆了摆手:“去吧……”

裴玄墨转向许景昭。许景昭目光低垂,依礼躬身:“伯父伯母,保重。”

说罢,他僵着步子转身踏出门去。

春隐门难得放晴,暖阳倾泻,许景昭却只觉得那光线照在身上,泛着浸入骨子的寒意。

裴玄墨跟他并肩而行,望向他欲言又止,看着许景昭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止不住地心痛。

“昭昭……”

许景昭非但未停,脚步反而越来越快。裴玄墨追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昭昭,你听我说!”

许景昭停下脚步,并未看他。

裴玄墨叹了一口气,“昭昭,阿娘她绝非那个意思,你我自幼相伴,情谊深厚,定下婚约本是顺理成章。若非……后来那些变故,我们早该结为道侣,安稳居于春隐门,这难道不是我们儿时期盼的日子吗?”

他双手按住许景昭单薄的肩膀,言辞恳切。

“或许这婚约便是天意注定,我至今仍在后悔,当初为何鬼迷心窍,竟与你退婚!若没有那事,你便不会去仙执殿,更不会……!”

他咬紧牙关,后面的话难以说出口,只得再次放软声调:“昭昭,我们回到过去,不好吗?仙执殿的一切,就当是一场梦,让它过去吧。”

许景昭终于抬眸,视线清清冷冷地落在裴玄墨脸上:“可你明明都看见了,为何还能当作无事发生?”

裴玄墨身形一僵,每当触及此事,便觉心如刀割。

他面露痛苦之色:“昭昭,我们不提那些了,行吗?过往种种,我都可以不计较,往后我们好好在春隐门过日子,不行吗?”

许景昭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初至仙执殿时,我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便是要你签下婚书,与你厮守。那时我以为,与你结为道侣,便是我此生使命。”

“但后来我发现,道侣不该是如此,往后的日子也不能这样过,师尊尊重我,教导我,他从不贬低我,也未曾觉得我低人一等。”

裴玄墨握着他手臂的指节微微发抖,眼中痛楚更深,低声哀求:“昭昭,是我混账,是我不好……别说了……”

许景昭却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静无波:“师尊待我极好,从未欺压,更无引诱,是我心生慕恋,是我想要他。”

“我不能跟你成亲,假成亲也不行,这样对师尊太不公平,我舍不得。”

他垂下眼帘,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少主,你我之间有缘无分,莫要再强求了。”

裴玄墨手臂颤抖,眼眸通红,“为什么?昭昭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只是……”他情绪激动起来,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我也不知为何会那样!可我是真心想求娶你,真心喜爱你的!”

“我知道先前做错许多,但我早已醒悟!那时主动寻你重签婚书,确是发自肺腑,想要与你共度余生!”

许景昭面容依旧平静:“可你后来再次反悔了,不是吗?”

裴玄墨脸上尽是痛楚。

许景昭叹了口气,“少主,松手吧,日后你掌管春隐门,我可以辅助你,让春隐门越来越好,至于道侣之事,不要再提了。”

他伸手拂去裴玄墨的手,对方却骤然激动起来,“昭昭,不该是这样的。”

“他宴微尘又有什么好?你不要被他温和的表象骗了,他长你二百多岁,心思难测,你怎知他不是骗你的!”

许景昭用力抽回手,神色转冷:“裴师兄,请慎言,勿要妄议尊长。”

“妄议?你看看他都做了何事!他明明知晓你我早有婚约,可是却强抢徒媳!是他横刀夺爱在前,身为师尊,他不配……”

“够了!”许景昭不想听这些,眸光锐利地看向他,“裴师兄,我与师尊是两情相悦,是你着相了。”

裴玄墨声音发颤:“那我呢?我算什么?”

许景昭坚决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裴师兄,我的话,已说得足够明白。”

“昭昭……”

许景昭未再理会身后的挽留,径直朝着自己从前居住的院落走去。

裴玄墨看着许景昭坚定的背影,心里慌乱至极,同时心中又有些不甘,凭什么?宴微尘才跟昭昭认识多久,昭昭自小跟他在一起,本该属于他的!

滔天的怨怼与煞气自身周弥漫开来,他只觉造化弄人,从前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昭昭,竟被宴微尘蛊惑至此。

他不介意昭昭以前跟谁有关系,但是日后昭昭跟他在一起就够了。

许景昭一路回到那处熟悉的院落,反手合上门扉,强撑的气力瞬间消散,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他将脸深深埋入膝间,眼神空茫地望着地面缝隙。

不太白从他袖中悄悄滑出,冰凉的鳞片蹭过他冰凉的脸颊,盘绕上他的手臂。

他只知道他养的人很伤心,要碎掉了。

许景昭抱住不太白,他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直到现在才突然恍觉,他是没有家的,要是爹娘在就好了。

他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茫然,可是他连爹娘的相貌都不记得,也没有跟爹娘的记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靠着门,看着窗外日影西斜,昏黄的光线渐次收拢,屋内被暮色一寸寸吞没。

不太白始终安静地盘踞在他怀中,脑袋乖顺地搁在他的颈窝,冷血的身躯似乎也沾染上他微弱的体温。

许久,许景昭才稍稍动了一下,脸颊轻轻蹭了蹭不太白光滑冰凉的鳞片。

原本安静的不太白忽然昂起头,猩红的信子吞着,警惕地转向屋内阴影深处。

许景昭立刻警觉:“什么人?”

面前的阴暗角落里忽的聚拢成人形,一个穿着浅色衣衫的男子走了出来,浑身带着血气,原本温润俊秀的面容褪去青涩,骨相突出,那双幽墨如夜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凌厉。

这才是庄少白应有的模样。

“庄少白?你来做什么?”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站起身来,眼睛眯了眯,“不对,你是如何进来的?”

庄少白缓缓上前,站在了许景昭身前两步远的位置,“自然是你给我的牌子。”

许景昭冷哼一声,“荒谬,我何时给过你令牌?”

庄少白挑了挑眉,并未跟许景昭争论这个话题,“我这次来要告诉你一件事。”

许景昭警惕地看着庄少白,全身戒备,灵力暗涌。

庄少白看着许景昭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刺眼,更觉得心中闷痛,他微微移开视线。

“你不能嫁给裴玄墨。”

许景昭冷道:“这还用的着你说?”

庄少白抿了抿唇,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感到紧张,“我……我要说的事关乎你的身世。”

“你生于南洲边陲小镇,父母慈爱,待你如珠如宝,你天资卓绝,悟性惊人,是南洲颇负盛名的小神童,直到那一日……封印的邪祟破阵而出……”——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宝子们,中秋节快乐~[撒花]

第99章 窥见 竟是这样

“你外出躲过一劫, 可回家时,却发现你父母被邪祟所伤…之后你就被人收养。”

“再见你就是在仙执殿。”庄少白停顿住,抬眸瞧着许景昭的眼睛, “我来春隐门找过你, 却听闻‘你’去了仙执殿,我费尽心思挤进去,到头来却发现我找错了人。”

听着庄少白的话,许景昭的眸子渐渐沉了下去,他分不清庄少白有几分真情实意,他妄图寻找庄少白说谎的证据, 却发现他面上诚恳好像是句句真心。

许景昭的手不自觉地抚上渡生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庄少白见许景昭不信, 面色急切,“景昭, 你不信我吗?”

锵的一声, 渡生剑脱鞘而出, 许景昭右手平举,剑尖直指庄少白的咽喉。

喉咙前那通体玄黑的利剑悬在他喉前两寸,他若是再往前一步恐怕能刺破喉咙,剑身上自带的寒气好似已经划破了他的喉管。

他当然认得,这是宴微尘的本命剑。

庄少白没有顾及自己喉前的剑,反而扬起脑袋, 脸上不知道闪过一丝狂热的崇拜,“你恢复了,你现在修为已经好了对不对!”

许景昭手腕微动,剑尖又向前递进一寸, 语气幽冷如冰,“不该问的别问,你刚刚说的,继续。”

庄少白继续道:“景昭,我之所以认错,是因为裴玄墨身体里的灵根是你的,他的身份也该是你的!他抢了你的东西,他该死!!”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是个废物,根本受不住你完整的灵根,现在另一半灵根就封印在春隐门,婚书跟成亲都是一个幌子,只要你跟裴玄墨成亲,命格相融,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用着你的灵根,不受天罚。”

许景昭背着光,庄少白根本瞧不清他的脸色。

屋内寂静许久,才传来略有些低沉沙哑的声音,“我凭什么相信你?”

庄少白神情恳切,举起右手:“景昭,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有半句谎言,就让我身死道消,永世不得超生!”

许景昭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剑身在空气中划出细微的弧度,他整个人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看不清神色。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归元塔出来后……”归元塔距今半月有余,许景昭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面无表情的劈了过去。

庄少白连忙退后半步,衣袂被剑气划开一道口子,“景昭,我并非不告诉你,我只是怕……”

他确实怕,怕许景昭知道乌玄惊杀了他的父母,怕许景昭知晓自己是仇人之子,尽管他也恨乌玄惊入骨。

但这次他却在南洲挖到了一个消息,他扬起脸,墨色眼瞳泛着幽光,“景昭,你想知道之前的记忆吗?你想知道你父母被谁杀死的吗?”

庄少白身为邪祟少主,尽管他说的是实话,但他说话时的语气,总有蛊惑的味道。

许景昭察觉到了,眼眸一冷,“你敢蛊惑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话间,他提剑往庄少白身上斩去,其实他算未学过剑,但此时他拿剑那些招数好像刻进了骨子里,好像本该如此。

渡生剑本身就克邪祟,庄少白无意跟许景昭对招,只能被动承受许景昭的怒火。

“景昭,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话,但现在就能证实!”

剑锋在距离他耳畔寸许处骤然停住,削断了数根发丝。

屋内残光被黑暗吞没,两人被浓郁的暗色包裹,许景昭声音幽冷,“讲。”

昏时已至,燕归堂檐下的灯笼次第亮起。

暖色的橘黄灯火透过雪白的纸面灯罩散开,照亮了燕归堂檐下四方空间。

屋内灯光亮堂,穿过外室,走过中庭,最里面就是一个小型灵堂,上面燃着两盏长明灯,下面的魂灯忽明忽暗,豆粒大小的火苗被风吹的歪斜。

裴玄墨瞧着那橘黄的火苗,收回了视线。

“阿娘,我……”

“嘘!”

钟岚衣手中执香,面上虔诚的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而后她将手高举过头顶,躬身插进了桌面的香炉。

随着她手臂举起,露出了扣在手腕上的幽红珠串,随着她敬完香,珠串又隐在衣袖里。

裴玄墨眉心皱了皱,阿娘不是不喜欢佩戴东西吗?但这疑虑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阿娘,我想知道一件事。”

钟岚衣恢复了原本神态,她伸手擦拭着桌案上的平安牌,开口道:“什么事?”

“有人说我占了昭昭的命,抢走了他的东西……”

哐当一声,平安牌从钟岚衣手中滑落,在桌面上弹跳了一下。裴玄墨的心随之重重一跳。

“娘?”

钟岚衣猛地转身,目光如炬:“谁跟你说的?”

裴玄墨被她凌厉的目光慑住,下意识答道:“一个南洲来的师弟,他说……”

“够了!”钟岚衣上前两步,指尖用力攥住他的衣襟,“别人说什么你都信?都是快成亲的人了,还这般轻信!没影的事,莫要再提。”

她松了手,为他整理衣襟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生来就是天脉灵根,何须抢别人的东西……”

裴玄墨只觉得浑身血液一寸寸冻结,耳中嗡鸣,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恍惚:“阿娘……我没提灵根啊?”

钟岚衣的手顿在半空,缓缓收回,她仰头端详着儿子,目光复杂。

裴玄墨面色煞白,像是将要入殓的纸扎人,他的视线缓缓聚焦,然后猛的抓住钟岚衣的肩膀,“阿娘,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拿了昭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他眼眸通红,濒临崩溃边缘。

钟岚衣瞧着裴玄墨模样,眉心紧锁,“墨儿,冷静!”

裴玄墨现在怎么可能冷静的下来,他抓着钟岚衣的手臂颤抖,“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墨儿,冷静!”

钟岚衣声音里夹杂着灵力,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威势。

裴玄墨抵不过钟岚衣的修为,被迫平静下来,但脸色依旧死灰,眼神空洞。

钟岚衣看着裴玄墨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我就怕你这个样子……唉!”

她转身面向供桌,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你说的都对。”

裴玄墨瞳孔骤缩,心口翻涌的气血几乎要冲破喉咙,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母亲承认,仍觉得天旋地转。

“什……什么?”

钟岚衣回身,直视他的眼睛:“你过两日便要成亲,我也不瞒你了。”

“你体内的灵根确实是许景昭的。当年你刚出生,春隐门遭邪祟袭击,毁了你的灵根。自那以后,你便被断定无缘仙途,可是——”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你身为春隐门少主,怎能没有修为?”

“我与你父亲寻觅多年,偶然发现了许景昭,我们从未见过悟性那般好的人,简直是天道宠儿。”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失去双亲,成了孤儿,我们便将他带了回来。”

“这些年来,我们将他养的矜贵,从未苛待。”

裴玄墨拼命摇头,声音破碎:“不,不是这样的……”

钟岚衣叹了口气,眼眸凌厉起来,“墨儿,你该改改你这性子了!如此承不住事,我们怎么放心将春隐门交到你手里。”

裴玄墨意识恍惚,他怎么能想到……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许景昭的。

许景昭不是废物,他才是!

他心里升腾起一抹巨大的荒诞跟惶恐,他引以为傲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庄少白说的没错,他是窃贼,是小偷。

他心安理得的抢走了许景昭的东西,还独独看他因为修为低微挣扎自卑,他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昭昭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办?

裴玄墨越想越慌,昭昭原本就不喜欢他,他只是仗着这几年的情谊才让昭昭看他一眼,若是……都是假的,按照昭昭的性子,他们再也没有以后了……不,或许还会成为仇敌。

想到种种可能,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砰的一声,他身上灵力外泄,桌面上摆放着的茶盏噼里啪啦落地,发出刺耳声响,也掩盖住了另一道细微的、树枝断裂的声响。

裴玄墨张了张嘴,神色激动,“阿娘,你们怎么能这样做!昭昭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他摇着脑袋,手脚一片冰凉,“阿娘,还回去……我们把昭昭的灵根还回去……”

钟岚衣勃然变色:“住口!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换回灵根?!你愿意失去现在所有修为当个废物吗?你愿意丢掉你现在所享有的一切吗?”

裴玄墨僵在原地,唇瓣颤抖。

钟岚衣面颊被烛火渡上一层金色,她望向供桌上摇曳的灯火,目光平静得近乎冷酷,“开弓没有回头箭,凡是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

她一步步逼近,“你当修行是过家家?修者世界弱肉强食,一切都要靠争,靠抢!难道等着别人拱手相让?我不抢,你能有今日的身份?我不抢,你能有如今的修为?!”

钟岚衣句句见血,裴玄墨面色一寸寸灰败下去。

钟岚衣眼眸里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审视,裴玄墨是她生出来的,她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裴玄墨优柔寡断,道德感极强,有时会显得死板,但他也继承了他们的自私利己。

在她看来,这并非缺点。

她看着裴玄墨骤然失去神采的眼睛,放软了语气,“唯有与昭昭成亲,你才能彻底继承灵根,或许还能得到一番机缘。”

“半道灵根已有如此威力,你想过吗?若是完整继承,你能走到何等境界?”

“至于昭儿,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他,他不需要那么高的修为,安安分分待在春隐门便好……”

钟岚衣看裴玄墨脸色仍旧恍惚,继续道:“只有你修为够强,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要是你足够厉害,昭儿就会属于你,哪怕宴微尘都抢不走。”

“昭儿是属于你的,而你要有守护他的能力。”

裴玄墨听到钟岚衣开口说过的话,心口开始砰砰直跳,跳动的十分剧烈,好像要冲破胸腔。

“阿娘,我不明白……”

“傻孩子,你不需要明白。”

“待你与昭昭成亲那日,自会知晓全部真相。”

裴玄墨撇过脸去,企图逃避,“可昭昭不会同意……”

钟岚衣抬眸,神色恢复平静:“昭儿会同意的,他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

“但如果他实在不同意……”

钟岚衣抬眸,“喜帖早已下尽五洲,到时候世家大宗的执掌者都会到,这件事板上钉钉,至于宴微尘……”

她声音顿住,神色复杂,“这五洲早就知晓你们二人的婚事,若宴微尘前来阻拦,会有损仙执殿威严,如今五洲对他早有微词,即便来了,也难做……”

‘咔嚓’,一声极轻微的异响传来。

钟岚衣神色一凛,望向门外:“谁?”

灵力轰然爆发,木门应声而碎。门外空空如也。

钟岚衣走了出去,目光扫过周围环境,视线在门扉边碎裂的木屑上顿住,这可能是刚刚她用灵力撞出来的,也可能……

她眼底掠过一抹沉思。

裴玄墨走上前,面上还未完全恢复过来,有种病态的白,“阿娘,怎么了?”

钟岚衣垂眸:“你去给昭儿送碗灵粥……”

“现在?”裴玄墨怔住。经历白日种种,许景昭哪还有心思用饭?

“去吧。”

钟岚衣并未多言,关上了门。

裴玄墨迟疑片刻,终是迈着僵硬的步子离去,夜风沁凉,他却只觉得刺骨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钟岚衣的精神力浩瀚如水延伸出去,将燕归堂周围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最后只找到了一两只埋头吃草的兔子。

许是自己太过警觉了,她收回神识,眸光深沉。

浓郁的夜色吞噬了所有光线,在燕归堂墙角一处墨色影子动了动,迅速离去。

砰,门扉被暴力踹开又迅速合拢。

“景……”

许景昭猩红着眼眸,迅速欺身上前,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庄少白的咽喉,将他狠狠掼在地上,发出皮肉摔打在地面的闷响。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冰寒煞气,那张原本乖顺的脸上现在早就瞧不出原本模样,通透的琉璃眸子遮了光,只留下空洞的暗色,他现在比庄少白更像邪祟。

庄少白被迫仰头,许景昭下了死手,他只觉喉咙里空气越来越少,有种濒死的窒息感,其实他随时都能身子消散逃离许景昭的桎梏。

可偏偏许景昭对他的任何触碰都让他兴奋的战栗,就连这种惩戒他都觉得荣幸。

许景昭的声音很低,细细察觉他的手,不,他全身都在剧烈颤抖。

“你赢了。”

喉咙上一轻,许景昭面无表情的收了手。

庄少白感觉到那力道离去,心里闪过一抹低落。

许景昭站在墨色里,像是一滩死水,但是能让人感觉到他身体里面的翻涌的灵力暴动。

他并不信庄少白,可庄少白一句话就让他不得不信。

他说:“你在梦里或梦到沾血的雨夜吗?”

他又说:“如果你现在去燕归堂,说不定会有惊喜。”

惊喜?真是好大一通惊喜。

他活到这么大,才发现一点真相,血腥残暴,现实的毫不留情。

春隐门收养他,从一开始便是骗局。

裴玄墨身体里的灵根是他的,他不过是让裴玄墨成才的工具,不,他连工具都算不上。

他指甲陷进肉里,滴滴答答的血色顺着葱白修长的手指滴落在地面,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庄少白看的心疼,欲言又止,他想他不该说最后一句话的。

许景昭心里翻涌着各种情绪,得知自己被抽灵根的真相是很痛,但却没有另一件事痛。

庄少白说他的父母不是死于邪祟,而是裴玄墨父母之手。

但刚刚钟岚衣未开口,他并不能判断这件事的真伪,但他……心里却觉得冰冷,里面各种情绪奔涌。

真的吗?真的吧。

许景昭面色白到透明,被欺骗的怒意跟多年的委屈在心间翻涌,让他觉得恶心,让他想吐。

喉咙里带着血腥味,许景昭能嗅到自己身上的血气。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叩叩叩,规规矩矩三下。

门外传来裴玄墨小心翼翼的声音,“昭昭,我能进来吗?”

第100章 应下 将计就计

屋内一片死寂, 唯有烛芯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许景昭缓缓抬起眼,那双眸子比夜色更深,像是化不开的浓墨。

他的情绪平静得可怕, 如同一潭沉寂千年的死水, 一丝涟漪也无。

庄少白瞧着许景昭的模样,有些幻视当年的宴微尘,他摇了摇脑袋,甩开这荒谬的联想,快步走到许景昭身旁,单膝跪地, 虔诚开口道:“景昭,我可以杀了他。”

许景昭垂眸,视线总算落到庄少白身上。

庄少白强压下心头的激动, 语气急切:“我可以杀了裴玄墨,也可以灭了春隐门满门, 你不需要亲自动手。”

许景昭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里带着审视, “以前不是恨不得我死么,怎么突然变了?”

庄少白的脸色瞬间苍白,“我……”

他膝行向前两步,声音低哑:“景昭,我只是……认错了人。我们自幼相识,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 我们本该一同长大的……”

“等你恢复记忆,自然会想起来。”

庄少白低声说完,眼中忽然迸发出狂热的光,“所以, 等我把他们都杀了,我们一起回南洲,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你不想——”

渡生剑骤然架在他的颈间,划出两道血痕,这一次不是许景昭动手,许是剑灵护主,又或是别的缘由。

不太白缠绕在许景昭腕间,猩红的蛇瞳死死盯住庄少白。

许景昭摸着不太白的脑袋,眸色沉沉。

门外传来三声轻叩,裴玄墨的声音带着迟疑:“景昭?”

许景昭收回目光,语气冰冷对着庄少白道:“别管我的事,滚!”

庄少白面色一僵,正要动作,渡生剑已凌厉斩下,他的身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渡生剑乖巧地回到许景昭掌心,许景昭收剑入鞘,淡淡道:“进。”

裴玄墨推门而入,屋内一片漆黑,唯有推门时漏进一隙月光。

他怔了怔,望着满室昏暗,“为何不点灯?”

许景昭默不作声,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让裴玄墨没来由地心慌。

“昭昭?”

许景昭垂下眼睫:“方才睡着了。”

裴玄墨暗暗松了口气,将食盒放在桌上,顺手点燃了烛火。

暖黄的光晕在室内漾开,照亮了二人的身影。

裴玄墨转过身,看清许景昭的模样时,不由愣住:“昭昭,你怎么了?”

此刻的许景昭太过安静,静得没有半分活气,像是冻结的寒冰。

裴玄墨自己的心绪也未平复,整个人尚在恍惚之中,面对许景昭,想起钟岚衣说过的话,他只觉浑身不自在,手足无措。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许景昭向前迈了一步。

裴玄墨顿了下,“我想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

裴玄墨语塞:“昭昭,你心情不好么?”

他随即想到,白日里昭昭刚拒了婚事,心情自然不会好,可他不知该如何安慰。

“昭昭,我……”

许景昭走上前来,烛光在他脸上跳跃,他的目光掠过食盒,抬眸问道:“伯母又说什么了吗?”

裴玄墨张了张嘴,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许景昭提及钟岚衣,让裴玄墨心里有几分慌乱跟不自在,他那双眼睛有些深,恍然让裴玄墨觉得他什么都知道。

许景昭漫不经心开口,“你的意思呢?”

裴玄墨僵在原地,喉头梗塞,若是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说想与许景昭相守,可如今这份心意掺杂了别样心思,让他倍感煎熬。

这份喜欢里掺杂着三分功利,每当对上许景昭清澈的眼眸,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窃贼。

他与许景昭仿佛生来就是对照,许景昭所拥有的,本该属于他;而他如今的位置,本该是许景昭的。

甚至……他远不如许景昭。

他恐惧,茫然,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许景昭的心意不假。

许景昭望着他恍惚的神情,再次问道:“你的意思呢?”

裴玄墨眼神复杂,忽然开口:“昭昭,我觉得对不起你。”

许景昭眼神丝毫未变。

裴玄墨深吸一口气,“昭昭,从前我做了许多错事,如今想来恨不得以死谢罪,但你信我,此生此世——我的命都是你的!”

“待我们成亲后,你便是春隐门的主人,我发誓,再不会有人欺你辱你,昭昭,你愿意嫁给我吗?”

许景昭深深凝视着他,眼中波澜不惊。

他知晓裴玄墨会如此回答,也洞悉了对方心里的所有想法。

如此甚好,他也不用纠结了。

许景昭微微仰头,“可是……为何伯父伯母急着让你我成婚,当真只是为了化解你早夭的预言么?”

“只剩三日了,为何如此仓促?”

裴玄墨一时语塞,偏过头去,“许是爹娘怕横生枝节……”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烛光照不到的角落墨色太重,让他莫名窒息,他又慌乱开口,“但是昭昭,我不逼你,你可以慢慢考虑,考虑多久都行,若是你不愿……”

“不是。”许景昭打断他。

裴玄墨愣在当场。

许景昭平静道:“伯父说婚期已近,想必喜帖都已发出,既然如此,便依伯父伯母的意思吧。”

裴玄墨怔了三息,才明白这话中的含义,他激动得声音发颤:“景昭,你答应了?!”

许景昭眼中意味不明,“嗯。”

裴玄墨心跳如擂鼓,喜悦难以自抑,他上前一步想要拥抱许景昭,对方却顺势后退一步。

他强自镇定,握拳抵唇轻咳:“对不起昭昭,我太失态了。”

他语无伦次:“昭昭,我……我真没想到……”

许景昭依旧垂着眼睫:“但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大婚之日,我不穿喜服。”

“第二,我们不得以道侣相称,关系与从前无异。”

“第三,我会与你签订契约,按下手印,解了你……那早夭的预言。”

说到最后,许景昭唇角微扬,心中满是讥讽。

钟岚衣与裴乘渊如此看重这场婚事,他倒要看看,其中藏着什么秘密。

裴玄墨心头的炽热渐渐冷却,眼中掠过一丝委屈,但他很快想通,昭昭愿意应下婚事已是难得,他相信精诚所至,终有一日能打动昭昭。

许景昭有些累了,“我已答应你,你去回禀伯母吧。”

裴玄墨点了点头,褪去最初的激动后,他眼眸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原本在钟岚衣那边飘忽的心脏,现在才落到了实处。

他现在才仔细站在面前的打量许景昭,许景昭面上带着疲累,眼眸里没有情绪,不知道是不是烛火映着,他觉得许景昭脸颊脸颊似乎清减了几分,显得格外消瘦。

裴玄墨心里酸涩,“昭昭,你瘦了。”

他不禁设想,若是许景昭与他处境相同,或是他不曾阴差阳错夺走属于许景昭的东西,又会是怎样光景。

定会比他出色得多吧。

他握住许景昭的手:“昭昭,对不起。”

这句话说得郑重其事,让许景昭微微一怔。

不待许景昭回应,裴玄墨已主动松开手,后退两步,强作轻松道:“昭昭,还记得我们儿时的约定吗?”

许景昭抬眼,觉得莫名。

他早已忘了。

裴玄墨挥了挥手,转身踏出门外,“成亲后,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他想明白了,他不要了。

还有什么比昭昭重获灵根更值得欣喜呢?

许景昭望着裴玄墨消失的背影,唇角泛起冷笑。

惊喜?

这份惊喜他早已知晓,他需要的,不过是证据罢了。

裴玄墨于他,无关紧要。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沉吟片刻,手中现出一枚令牌。

他想要告诉师尊这件事,但是现在没有证据,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思来想去,只在那上面留了一道灵信。

“事出有因,我要先与裴玄墨成亲。微尘,信我。”

灵信发完,许景昭抱着不太白倒在床上,将令牌往灵囊里一丢,他精神现在绷得太紧,让他有些困倦。

不太白听到了许景昭跟裴玄墨的对话,身子有些蔫,但他觉得许景昭比他更难过,于是他伸出脑袋碰了碰许景昭。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伸手碰了碰不太白的鼻尖。

春隐门夫妇收养他拔了他的灵根,他且算跟养育之恩相抵。

若是春隐门夫妇真的杀了他的父母,这血债他要亲手拿回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仙执殿寒意刺骨。

丹霖打了个寒颤,拢紧衣襟:“怎么了,收到什么消息?”

宴微尘收了令牌,站起身来,“他要跟裴玄墨成亲了。”

“成亲?哦,你那个徒弟?”丹霖点了两下脑袋,忽的觉得不对劲,“等等,另一个他是谁啊?”

“许景昭。”宴微尘平静回道。

丹霖的表情瞬间凝固,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干笑两声:“哈哈,那……现在如何是好?这也太突然了,这两人成亲竟不通知你这师尊,不,我是说……这也太仓促了。”

丹霖越说越错,急得额角冒汗。

仙执殿统共没几个人,这关系怎就如此复杂?

宴微尘瞧了他一眼,“昭昭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他发现了。”

丹霖脑子转不过来,“发现什么了。”

宴微尘不再回答:“我要去春隐门一趟。”

丹霖起身,“等等,你不是不能去吗?”

宴微尘睨他一眼,“光明正大地去,自然无妨。”

丹霖欲言又止,宴微尘这副模样,哪里像是寻常拜访?

还有那春隐门,真缺德,拿了人家灵根,还要娶人家,将人一辈子锁在春隐门,可真够无耻。

宴微尘自飞升上界以来,还未踏足过春隐门,他也想要去看看,昭昭自小生活的环境是什么样,要是不慎见血,那也是他们命中有此一劫,怨不得他。

眼看宴微尘要走,丹霖赶紧跟上前去,“我也要去。”

而在兰规院,同样也炸开了锅。

得到消息的薛宿宁瞪圆了眼,“什么?成亲,不行,肯定是春隐门逼迫昭昭。我要去看看。”

萧越舟却没有说话,也随之站起身,“我也去看看。”

但他们并未收到春隐门请帖,只能以世家身份前往。

春隐门笼罩在朦胧雾霭中,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湿润。

燕归堂内,一片沉寂,钟岚衣与裴乘渊相对无言。

良久,裴乘渊轻叹一声,将婚书置于案上。

许景昭坐在另一侧,“伯父伯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裴玄墨看了眼许景昭,应和道:“阿娘,昭昭不喜欢那些虚礼,莫要强求了。”

钟岚衣无奈的看了裴玄墨一眼,最后妥协,“罢了,不穿就不穿,那先来按手印吧。”

桌面上整整齐齐的摆着那张婚书,上面已经签了两人的名姓,裴玄墨划破指尖,染血的手指重重按在名字上,像是牢笼的暗纹。

许景昭没有多说什么,伸出指尖点了上去,留下一个血红的印子。

钟岚衣满意极了,血印既成,婚约已定,许景昭再无反悔余地。

裴乘渊看着许景昭落下名姓,眼神复杂,但也只是失态一瞬。

许景昭礼貌行礼,“伯父伯母若没有旁的事,景昭先下去了。”

他礼数周到,丝毫挑不出错处,转身踏出了门。

裴玄墨愣了下,立刻回头,“阿娘,我还有事,也先走了。”

钟岚衣喊住了他,“墨儿,急什么?”

裴玄墨只好停下。

钟岚衣收了婚书,上前两步,“你看你这急躁性子,日后你们二人时间长着呢,不急这一时。”

“对了,那枚少主令牌呢?在你这里吗?”

裴玄墨摇了摇头,“我已经送给昭昭了。”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敢把自己心里的念头跟钟岚衣说。

要是钟岚衣知道他要把灵根还回去,可能要生气。

钟岚衣蹙眉,“你……唉,想办法取回来,那令牌是一把钥匙。”

裴玄墨不解,“什么钥匙?”

钟岚衣不欲多说,“就是传承啊……什么的,跟昭儿成完亲你就知道了。”

“记得拿回来,那东西很重要,知道了吗?”

裴玄墨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了。”

钟岚衣一看裴玄墨就没往心里去,她叹了口气,“行了,你出去吧。”

裴玄墨这才面露喜色,转身出了门。

可门外早已不见许景昭踪影。

裴玄墨本欲去寻许景昭,转念想到婚事虽从简却仍繁杂,便去帮忙打点。

许景昭出了燕归堂,慢悠悠的往回走,拿着帕子细细擦拭着指尖,那指尖血色擦尽,手指上却没有伤口。

又不是他的血。

仅仅两日时间,春隐门就变了个模样。

虽不至于红绸满天,但也十分华丽,也是,春隐门少主大婚,再低调也低调不到哪里去。

许景昭身上还是穿的自己的常服,浅黄色夹着金丝,腰间坠着一溜的琉璃珠子,显得十分华丽贵气,让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许景昭受宠。

他指尖摸索着令牌,他能确信师尊已经收到了信件,但不知晓师尊是什么意思,因为从开始到现在,师尊都未回他。

生气了吗?瞧着不像。

又或者师尊已经知道他的身世……让他任意发挥?

许景昭摇了摇头,师尊怎么会知道呢?况且,他知道春隐门跟师尊之间有渊源,所以他没有跟师尊说明白。

但师尊是师尊,他是他,身世父母之仇,不可混为一谈……

他将令牌放下,坠于腰侧,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残破玉佩已彻底碎裂,这应当确实跟裴玄墨有关,玉佩碎完,裴玄墨就该去拿另一半灵根了。

不太白盘踞在他手腕,这两日一直怏怏不乐,尤其是今日许景昭要跟旁人举行什么仪式,它就觉得难受。

可宴微尘不许它妄动,说要让昭昭亲手报仇。

它烦躁的甩了甩尾巴,不轻不重的咬着许景昭的食指,不知道感应到什么,立起脑袋来往外瞧了瞧。

春隐门中一片繁忙,这两日宾客络绎不绝,既要接待安置,又要筹备婚仪。

宴微尘跟丹霖隐了身影,面无表情的站在春隐门外。

他瞧着那里面红绸平白刺眼,要不全毁了算了,把昭昭带回去,他有足够的能力把许景昭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可心里的万千想法,都被一句信我击碎,昭昭还唤了他名字,他自然也要信他的。

昭昭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应下。

但昭昭喜欢自己,所以成亲也会是假的。

丹霖默默离宴微尘远了几步,宴微尘这几日心情不虞,谁站在他身边都能被冻成冰块。

两人来到门前,刚走过那刻着春隐门的巨石,就听到门口有人在喧哗。

“我……我真的跟你们门主还有夫人认识!我是来参加少主婚事的!”

“我来还恩,还给少主跟少夫人准备了礼物!”

春隐门弟子拦在门口,“对不起,没有婚帖,禁止入内。”

黄守犁急的满头大汗,“我不是坏人,我就想去看看少主成亲……”

但春隐门弟子还是那公式化表情,不为所动。

丹霖停下步子,“这化形妖是我们南洲的,都跑到春隐门来了?”

听到南洲两个字,宴微尘停下步子。

“你认识?”

丹霖摸了摸下巴,“算认识吧?以前采药的时候见过,禁渊边上的守界兽,后来乌玄惊把封印破了,这守界兽自然就自由了。”

宴微尘幽深的眸子瞧了一会,指尖轻点。

原本守在黄守犁跟前的两位弟子,眼神迷蒙,“那你进去吧。”

黄守犁立马拱手行礼,“谢谢谢谢。”

他踏步走了进去。

丹霖奇怪的瞧着宴微尘,“你也跟他认识啊?”

他面色古怪,许景昭成亲,宴微尘怎么这么好心啊?

不会是要憋个大的吧?

丹霖心里害怕,觉得一会一定要制止,各大世家都在呢,要是宴微尘动怒,那后果……,后果不堪设想——

作者有话说:别着急,该死的都会死的

南洲的事也会理清楚的[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