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墨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许景昭只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不想跟他说话。
庄少白站起身,“走吧。”
他的目光落到许景昭身上,视线里带了审视跟打量,正要离开,却见许景昭忽然抬头看向他。
庄少白脚步一滞,许景冲他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随即收回视线。
庄少白心头一紧,莫名有些慌,难道……他知道了?
不……不可能的,他心里慌乱了一瞬又很快镇定下来,面色恢复如常,“许师弟好好休息,师兄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便拉着裴玄墨快步离开。
屋子里的人走了个干净,只有谢温衡还站在原地,他立在墙壁旁,手里捏着玄清宗的令牌,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许景昭走到谢温衡面前,“谢兄?”
谢温衡把令牌收了起来,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人影,“景昭。”
许景昭抬起脸来,有些感激道:“谢兄,谢谢你之前这么维护我。”
谢温衡垂眸,看着许景昭亮晶晶的眸子笑了笑,“这有什么。”
许景昭低头,从自己灵囊里拿出来一把短剑,“先前被境主给夺去了,但我又给拿回来了,谢兄,上次忘了还给你。”
谢温衡视线落到许景昭手上的短剑上,这是他幼时所使用的佩剑,跟他现在使的剑同根同源。
谢温衡失笑,“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可我……”
许景昭犹豫了下,这短剑材质不凡,剑柄上还有轻微磨损的痕迹,足以证明这把短剑不是凡物,说不定还是谢温衡以前最趁手的物件。
但谢温衡对他一片真诚,若自己一味推拒,反而践踏了谢兄的心意。
这样想着,许景昭抬眸一笑,“那我便收下了。”
“嗯。”谢温衡摸索着腰侧佩剑,面色又沉寂下来,欲言又止。
许景昭收好短剑,仰起了脑袋,“谢兄,你是不是有话要讲?”
谢温衡看着许景昭的眼睛,微微叹了口气,“景昭,我……”
“嗯。”许景昭眼里带着好奇。
谢温衡犹豫再三才道:“方才得知消息,听闻春隐门中传言,你……要与裴玄墨订婚,是真的吗?”
许景昭微微一怔,“这就已经传开了吗?”
谢温衡嘴角挂着一抹苦涩的笑,“不是,只是玄清宗消息灵通些,你……”
他本打算等许景昭醒来后休息好再说,可他刚出秘境就接到了消息。
“谢兄,确有此事。”许景昭直接承认。
谢温衡的面色有些白,他扶住许景昭的肩膀,语气郑重,“景昭,我知道你自小在春隐门长大,我也知道春隐门对你有养育之恩,但是景昭,你真的想好了吗。”
“春隐门资源丰盛,把你养大的资源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这十几年……”
他手上力道稍稍加重,“景昭,修士的命途很长,你不必如此着急做决定,是他们逼迫你了吗?”
许景昭摇头,“没有。”
谢温衡继续追问道:“那你是喜欢裴玄墨?”
许景昭沉默了片刻,先前裴玄墨答应他的时候,他还对裴玄墨有些好感,可随着裴玄墨一次次承诺成空,他心里的失望越来越重,自裴玄墨这次反悔的时候,他心里就把他拒之门外了。
但心里想的是一件事,做不做又是另一件事。
没有春隐门,他都活不到现在,所以……这件婚约一定要成。
他许景昭是修为浅薄,资质寻常,但求问心无愧。
许景昭开口,“谢兄,有些事,不得不为。”
谢温衡的身子僵硬了些许,他声音艰涩,“景昭,非要如此吗?”
许景昭声音轻柔却坚定,“谢兄,世间不是最讲究因果了吗?他们当初救我,就是因。”
谢温衡看着许景昭,眼眸有些酸涩,原本还想问许景昭跟他回玄清宗的话,咽下肚子里。
答案明晰,已经不需要多问了。
况且……许景昭对他亲近依赖,但眼眸里都是对朋友的坦荡,是自己多了一分心思。
有些话,心中明白即可,何必出口徒惹尴尬……
谢温衡垂眸,挤出来一抹笑意,“怪不得你师尊赞你心思明透。”
他跟许景昭何其相似,但却没许景昭看的通透,他身在玄清宗,师尊教养他,对他寄予厚望,是望他引领宗门前行,光大门楣。
谢温衡叹了口气,如此想来,倒是自己愧对了师尊的期望。
许景昭见他情绪低落,唤了句,“谢兄?”
谢温衡摸了摸许景昭的脑袋,“景昭,受教了。”
许景昭眼底浮起迷茫:“啊?”
谢温衡被他模样逗笑,笑了会正色道:“景昭,我可以抱抱你吗?”
话音未落,他已伸手将许景昭紧紧拥入怀中,眼眶微微泛红。
有些心意,明月清风可知,唯许景昭不必知晓。
“景昭啊……”
许景昭怔愣了下,伸手拍着谢温衡的背,“嗯?”
谢温衡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心中酸涩难以开口,少年情愫未见天明便要按在心底。
许景昭察觉到他的情绪,犹豫开口,“谢兄,玄清宗待你不好吗?”
“待我很好。”谢温衡说完,又闷闷开口,“景昭,你能不能直接唤我名字?天下姓谢的人太多了。”
许景昭听出他话中孩子气的委屈,不由莞尔:“谢温衡。”
谢温衡将他抱得更紧些,良久才应:“嗯。”
他缓缓松开手,站直身子:“我今晚便要走了。”
许景昭望向窗外,天色已彻底暗下了,有些震惊,“现在?”
“嗯。”谢温衡故作轻松道:“帝王境还未有人活着出来,我已给师尊传信,需尽快回宗禀告境内诸事,不便久留了。”
许景昭心里有些失落,他跟谢温衡还没说过几句话呢…除萧师兄外,谢温衡是少数待他好的人了。
“谢温衡,这个给你。”
许景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谢温衡闻到了剑莲心的味道。
“谢温衡,你快突破了吧,祝你升阶顺利。”许景昭拍了拍盒子,眨了眨眼睛,“是我拿符纸换的,没有花灵石。”
谢温衡落到那锦盒上,一万株剑兰草里才长一颗剑莲心,珍贵非凡,不知道许景昭画了多少张符纸。
谢温衡笑了笑,伸手接过,“嗯,借你吉言。”
谢温衡离去后,室内重归寂静。
许景昭看着空荡的屋子,伸手打了个哈欠,明明睡了那么久,可现在又觉得困倦。
他低头,身上还穿着那件艳红袍子,只不过褪去了外衫,不显得那么华丽。
许景昭看的碍眼,打了个哆嗦,立马从灵囊里拿了一身衣服换上。
他抬脚走向床榻,也不知道不太白怎么样了,按照不太白的修为,恐怕也没几个修士能奈何得了他。
他心里是有担忧,却更相信不太白的实力。
他脑袋陷进柔软的枕头里,呼吸渐渐平稳。
屋子里烛火一熄,又颤颤巍巍的聚拢光芒,墙面上的影子晃了晃。
宴微尘立于许景昭床前,垂眸注视他沉睡的容颜,与境中一般无二,境中经历汹涌,小满的情绪被他的克制压下去三分,可再次见到许景昭时,心口仍重重跳了两拍。
他伸出手,轻触许景昭温热的脸颊。
以他的身份,他可以直接宣布跟许景昭的婚事,不用考虑许景昭的意见,也无需在意其余人的声音。
师徒名分而已,大逆不道的事他做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宴微尘以指腹抚平许景昭微蹙的眉心,眼眸里露出几分罕见的温柔。
算了,要等他愿意。
第57章 见师尊 仅寻课业而已
翌日一早, 许景昭朦朦胧胧地睁开眼。
他有些迷茫地按了按自己丹田,就睡了一觉,竟然就把先前亏损的灵力都给补回来了。
南洲的灵气……充沛到如此地步?
他蹙眉思索片刻, 依旧毫无头绪, 只得暂且将疑问压下,推门下楼,只见几位师兄正围坐在桌旁。
许景昭缓步上前,轻声唤道:“师兄。”
话音落下,几道目光同时投来。萧越舟指尖令牌光芒熄灭,抬眼看向他:“休息得可好?”
许景昭点了点脑袋, “嗯。”
“那便出发吧。”萧越舟起身,许景昭乖顺地跟上。
薛宿宁恰在此时站起,与许景昭并肩而立, 许景昭看了他一眼,就对上薛宿宁的视线。
薛宿宁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 唇角微挑:“看什么?”
许景昭:……呵, 恶人先告状。
他加快脚步, 奈何薛宿宁身形高挑,步伐从容,始终与他保持并肩,走出几步,薛宿宁又开口:“那位境主怎么回事?”
说罢他眉心紧蹙,“不对, 那个境主怎么放我们离开了,你莫非与他做了什么交易?”
“没有的事。”许景昭快步走上前去。
薛宿宁见许景昭不愿意搭理他,便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抿着唇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许景昭止步转身, 轻叹道:“薛师兄还有何指教?”
薛宿宁站住,刚才他理直气壮嫌许景昭不理他,现在许景昭站在他对面,他反而语塞起来。
许景昭拧着眉看了他一会,“在境里的那些符纸,我会还你的。”
闻言,薛宿宁那双微翘的凤眼瞪得浑圆,有些气急败坏,“许景昭!谁让你还东西了?”
许景昭耸了耸肩,转身走人。
前方裴玄墨静立等候,似乎有意与他交谈,许景昭脚步微滞。
恰在此时,云舟迎风扩展,停在几人面前,萧越舟扬声道:“即刻启程。”
许景昭绕开了裴玄墨,直接踏上云舟。
裴玄墨原本准备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他立在原地有些茫然,不知道许景昭为什么不愿理他。
许景昭以前不是最喜欢黏着他了吗?
云舟破开云层,朝九凝岛疾驰而去。
许景昭立在窗前,看着云雾翻腾,怎么看都觉得恍惚,境内外时间流速不一,境内约莫过去半月,而境外也就两三日而已。
他摸了摸自己的灵囊,里面还有境内的东西,时刻提醒他在境中发生的事,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疲累。
两端云雾逐渐消散,九凝岛屿近在咫尺,雾气缭绕间灵鹤纷飞,仙执殿伫立正北,威严高耸。
许景昭望着那庄严的殿宇,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总算知道心里的不安从何而来了,那飞檐斗拱,檐下悬铃,看起来跟境中的建筑如出一辙。
但更让他觉得心慌的是,他临走前跟师尊说过的话,如今他狼狈回来,不知师尊会如何看他。
他惴惴不安地跟在师兄身后,仙执殿就近在眼前,他身子越发僵硬,跟着师兄们跨上台阶。
进入殿内,黑晶地板光亮,隐隐约约能照出人影,两侧垂幔半卷,许景昭不敢抬头,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垂首屏息,跟着师兄们行礼。
“拜见师尊。”
“嗯。”清冷的声线自上方传来。
许景昭行完礼,规矩地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听着萧越舟回禀境中事宜。
“师尊,前两日弟子不慎被卷入了传闻中的帝王境……”
宴微尘坐在上首,听着萧越舟的话,眸子微垂,视线却落到最后面穿着浅黄色衣衫的身影上。
瘦了,他想。
许景昭站得规矩,双手垂在两侧,衣衫有些宽,腰间被同色腰带勒出几处皱褶,勾勒出纤细腰身。
宴微尘指尖搭在桌面,目光毫不收敛。
许景昭微低着头,高束的马尾被发带收紧,又垂在他肩背,脸颊红润,周身灵力流转,倒还算充盈。
“关于境主之事,许师弟跟境主接触颇多。”萧越舟说完,侧身示意,“许师弟,你来说。”
“啊,我?”
许景昭心里正想着事情,猝不及防被点名,他抬头,就撞进宴微尘黝黑深邃的眼眸里,两人目光相接,许景昭怔愣住,恍然觉得熟悉。
萧越舟无奈又唤了一句,“许师弟?”
许景昭急忙收敛心神:“师尊,就是萧师兄说的那般,是位居住在废殿的皇子,不得恩宠,少时受尽欺凌……”
宴微尘听他说话,忽的开口,“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许景昭没想到师尊会这么问,犹豫了下回道:“他幼年环境不好,身边尽是恶相,长大后如此,可能非他所愿。”
“但他称帝之后,肃清邪祟,以身化境避免邪祟为祸四方,是个……好人。”
“哦?”宴微尘身子微微前倾,指尖叩击桌面,“听闻你在境中跟他成婚?”
许景昭闻言猛的抬眸,见宴微尘漫不经心地盯着自己,似乎是随口一问。
但刚刚萧师兄只是稍微带过此事,为何师尊还要拿出来讲?
不只是许景昭疑惑,下面站着的几位弟子都面露诧异,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萧越舟面色表情不变,似乎已经了然。
但站在裴玄墨身边的庄少白脸上带着思索之色,他想了一路,帝王境帝王境,从名字便可窥见一二,他猜……境中之主,是宴微尘。
许景昭脸色有些尴尬,“这个做不得数的。”
宴微尘靠回身子,淡淡应了一声,“哦。”
他又对着剩下几人道:“我已知晓,既已破境,邪祟未出,那便没事。”
“是。”
萧越舟几人行礼便要出去,许景昭刚迈出一步,上方清冷声音响起。
“许景昭留下。”
许景昭脚步一顿,心中忐忑更甚,不知道师尊留下他要说什么。
几位师兄出去后,仙执殿愈发空荡。
许景昭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知道师尊叫住他是不是因为先前之事,当时他信誓旦旦跟师尊开口,说自己跟裴师兄要订婚,结果根本没影,不知道师尊会不会生气。
脚步声自上方响起,锦靴踏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一步一步就像是踩在许景昭的心尖上。
最终眼前人站定,许景昭低垂着脸,视线里只能看到师尊墨色的袍角,他盯着那上面锦绣流光的玉兰花纹瞧。
玉兰花?他忽然想起,小满的偏殿外,也栽着一株玉兰。
正出神间,微凉指尖轻轻托起他的下颌,带着很浅淡的玉兰香气。
许景昭不明所以地抬头,对上师尊近在咫尺的面容。
宴微尘今日穿着不是一贯的纯墨,暗纹里夹了些浅淡金丝,手腕抬起时,泛着浅金色的光泽。
许景昭视线落到宴微尘脸上,在那双墨色的眸子上匆匆一瞥便垂下眼帘,师尊的相貌确实好看,瞧多了恐怕有些大不敬。
宴微尘收回手,语气平淡:“方才为何跟着出去?你不是该回玉兰苑么?”
许景昭一噎,没想到师尊还让他住在玉兰苑,本以为他会被赶回去的。
他有些心虚,“一时……忘了。”
宴微尘瞧着他局促的模样,微微蹙眉,他不解,为何许景昭在旁的师兄面前如此肆意,唯独却害怕他。
他并未罚过他,也从未训斥过他,为何许景昭对自己还是这么怕?
他收敛了视线,转身上前,“过来。”
“哦。”
见宴微尘并不提及婚约的事,许景昭暗暗松了口气。
他跟着宴微尘走上前去,只见先前课业已被批改完毕,朱笔勾画密密麻麻,许景昭心里发凉,又要被罚抄写了。
果不其然,宴微尘开口道:“错处颇多,该罚抄三千遍。”
许景昭脸色恹恹,刚回殿就要被罚抄,自己也是独一份了,原来师尊留他,只是为了课业。
宴微尘看他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又补了句,“但念你今日归来,只要领悟即可,不必抄写了。”
“真的?”许景昭闻言猛的抬起头来,眼眸比那星星还要明亮。
宴微尘看着他,“自然是真的。”
许景昭心里一喜,抓住了宴微尘的袖子,“师尊人真好。”
他晃了两下,发现自己太得意忘形,想要收回手。
宴微尘却反手握住他的手掌,许景昭下意识想要甩开,但马上又意识到这是师尊,不是小满。
他任由宴微尘拉至案前,宴微尘站在他身侧,拿起那一沓符箓,看着上面的标红,“心绪不宁,怪不得错那么多。”
他这般说着,将那符箓放在桌面,望着许景昭开口,“心这么乱,画符时在想什么?”
想什么?搁置在角落的记忆回笼,许景昭忽的想起来了,那是……自己误闯进师尊寒潭的第二日,前一晚,他跟师尊……
许景昭的脸色腾地一下红了,他被师尊抵在寒潭边亲吻的画面浮现脑海,至今心有余悸。
“脸怎么这么红?”
宴微尘又稍稍靠近了半步,师尊身上清冷气息笼罩而来,许景昭耳尖红到滴血,羞窘交加,害怕师尊万一知道怎么办?
他定了定身,“没……没有。”
“是吗?”
宴微尘端详他片刻,抬起手来,宽袖拂过许景昭的脸颊,微凉的指尖落到许景昭的额头。
“倒未生病。”说罢收回手。
许景昭如蒙大赦,他当然没生病,好在宴微尘也并未多问。
那只微凉的手落在许景昭肩膀,按着他转了个圈,“先把错误改掉。”
许景昭看着那朱红批注发憷,他依声提笔,他铺了一张新的纸面,沾了朱砂墨,悬笔在上,根据宴微尘指点着落笔。
“收锋藏气,运念而后动笔……”
宴微尘靠在他身后,温热的呼吸落在他发间。
许景昭拿着笔的手有些晃,其实他画符很专注的,但是……但是师尊在他旁边,他总是静不下心来。
他硬着头皮写完一张,然后搁下笔,“师尊,我……我有些累。”
宴微尘看着许景昭画得歪歪扭扭的符箓,极轻地笑了一声,“好。”
不知道哪里惹的师尊发笑,师尊语调里都带了愉悦,许景昭从未听过师尊这般带笑的语调,忍不住想回头看师尊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头微动,就想起之前出现过的乌龙,他果断不回头了。
天地可鉴,他对师尊真的没有非分之想。
第58章 在沐浴 不小心看到了
许景昭跟着师尊回了玉兰苑。
长廊两侧悬铃坠着流苏, 院内玉兰树冒了嫩芽,地面只盖了一层浅薄的雪色,空气中温度适宜, 弥漫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许景昭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宴微尘侧过脸, 声音清淡:“怎么了?”
许景昭望着院子,“师尊,院中的雪……好像开始消融了。”
宴微尘循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语气平静,“许是春天到了。”
春天到了?这玉兰苑不是师尊的小境吗?
想不明白,许景昭跟上前去。
他的屋子跟他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 屋内整洁,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就连桌面散乱的符纸也摆放得整齐。
但更令许景昭开心的是——不太白?
不太白窝在许景昭的床上, 盘踞成一团,许景昭快步走上前去, “不太白?”
它早就嗅到了许景昭的气息, 它身子一动就想要窜过去, 却不想被宴微尘气势压住,动弹不得。
许景昭走到床前,看着不太白盘踞在床上,尾巴尖一甩一甩的,神情萎靡,他上前摸了摸不太白的脑袋, 不太白顺势蹭了蹭许景昭的掌心。
他转头道:“师尊,它怎么瞧着不太精神啊?”
宴微尘缓步走近,神色如常,“它生病了。”
不太白尾巴尖甩得更厉害了, 它不满地抬眸看向宴微尘,又在宴微尘威胁的目光下垂下了脑袋,神色恹恹。
听着师尊的话,又看到不太白这个模样,许景昭也顾不得计较不太白独自回仙执殿的事,也来不及思考它一条蛇为何能上九凝岛。
他有些着急,“师尊,它病的严重吗?这可怎么好?”
他摸着蛇头,眼睛里的心疼要溢出来。
不太白再次不满地抬头看了眼宴微尘,又被对方淡淡压下。
“不算太严重,要细养。”
宴微尘转而看向他,语气不容拒绝,“这几日你便在玉兰苑照顾它,至于它的病症,一日两次,带它来寻我即可,我帮它梳理经脉……”
许景昭松了口气,抬眼时目光明亮:“多谢师尊。”
宴微尘对上他那双清澈的眼,低声应道:“嗯,天色已晚,歇息吧。”
他敛眸离去前,又瞥了不太白一眼。
不太白有气无力地窝在许景昭怀里,一脸的生无可恋。
宴微尘走后,房中一片寂静。
许景昭揉了揉手腕,将不太白抱上床榻,他闭上眼睛,学着师尊的模样用精神力探查,可他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挫败地睁开眼,“幸好有师尊在。”
他躺在床上,思索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想了一会,只觉得疲累。
他抱着不太白闭上眼睛,本以为自己会受境中之事影响,却没想到竟是一夜好眠。
翌日清早,许景昭是被压醒的。
不太白硕大的蛇头窝在他心口处,沉甸甸的,压得许景昭有些喘不过气。
许景昭睫毛颤了两下,伸手推着不太白下去。
不太白见许景昭苏醒,整条蛇活跃起来,它直立起身子,尾巴啪嗒啪嗒拍着床板。
许景昭揉眼笑道:“不太白,你今日这么有精神,是不是病好了啊?”
不太白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病’着,尾巴尖悄悄收敛,脑袋也耷拉下去。
许景昭摸了摸它的脑袋,起身下榻,整理好自己,抱着不太白去了隔壁院子。
他原以为自己进不去,没想到微微一推小院门就开了。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有些紧张,他从未进过师尊在玉兰苑的内室呢。
“师尊?”
他悄悄环顾四周,院落开阔素净,地面上铺着石板,他垂头瞧了一会,觉得这石板也跟皇宫带着纹路的青石有些相似。
他不再多看了,静立院中等候。
宴微尘立在二楼窗边,许景昭靠近院子时他便已知晓,却未出声,看着许景昭抱着不太白好奇地打量着院子。
待他收回目光,宴微尘才传音:“进。”
许景昭上前两步,推开门走进去。
一楼有些空荡,但光线明亮,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给墙壁上的画镀了层微光。
他轻步踏上二楼,上至最后一块台阶,眼前豁然开朗,面前的屋子窗户敞亮,黑色布幔悉数束起,只留了一层浅色蚕纱,随风轻飘进屋子。
宴微尘端坐在窗边,头上没有戴冠,半披散地落在身后,一身锦缎墨衣吞噬了颜色,矜贵舒然,他面前放一处玉白色的琴,修长指尖按在琴弦上。
许景昭看到这一幕,稍微放轻了步子。
以往的师尊威严淡漠,此刻却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淡雅,许景昭没见过师尊这般休闲模样,觉得有几分新奇。
宴微尘抬眸,“过来。”
“哦。”许景昭快步上前,抱着不太白端坐在一旁。
宴微尘收手望去,许景昭连忙将蛇递前:“师尊,它早上明明好些了,不知怎的又没精神了……”
他将不太白放下,又忍不住问道:“师尊,不太白患得什么病啊?”
宴微尘神色平静,“妖兽通病。”
不太白对着宴微尘翻了个白眼,它把脑袋撇过去,不去看宴微尘,尾巴尖不屑地甩了甩。
许景昭敲了敲它的脑袋,“不许对师尊不敬。”
宴微尘垂眸看了一眼,又淡淡收回了视线,许景昭打的那一下并不痛,因为他本人也感觉到了。
他象征性地给不太白看了两眼,输送了些灵力,宴微尘就把它放下,眼睛看向许景昭,淡然道:“手。”
“啊?”
许景昭有些疑惑,但还是慢悠悠地伸手。
宴微尘微凉的指尖笼在他的手腕,一丝很温和的灵力渡了进来,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他一边控制灵力,一边抬眸,“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许景昭忽然记起临行前师尊说过,自己气血亏虚,根基不稳,需要用灵力温养。
没想到师尊还记得,许景昭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眼师尊,正巧撞上师尊的视线。
宴微尘声音清淡:“在看什么?”
许景昭抬头,笑得有些傻“看师尊,其实师尊人好好。”
“嗯。”
窗户外面的风带着玉兰香还有很浅的冷冽雪气,许景昭闭上眼睛,只觉周身暖融,经脉舒畅。
也幸好许景昭对宴微尘的灵力并不排斥。
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宴微尘收回了手,“好了。”
许景昭睁开眼睛,觉得身子轻盈,他笑眼弯弯,“谢谢师尊。”
不太白爬过来,盘在许景昭另一侧手腕上,许景昭摸了摸它的脑袋,有些好奇,“师尊平日里喜欢弹琴?”
“略通。”
许景昭了然,师尊的“略通”,那必是精通。
宴微尘说完,视线又落到许景昭脸上,“想学么?我教你。”
许景昭视线落到那玉白琴上,顿了下慌忙摆手,“师尊,我……我不行……”
他对音律一窍不通,压根就学不会。
宴微尘修长指节搭在琴弦上,“过来。”
他推辞不过,只好走上前去,端坐琴后,宴微尘坐在他旁侧,长臂轻舒,广袖垂落,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他手背。
但又没有靠他太近,两人之间尚有距离。
宴微尘虚虚笼着他的手,拨弄了一根琴弦,琴弦铮鸣,发出一声轻响,“琴有七弦,此为一弦。”
师尊声线清冷如玉振,听到耳朵里像是叮咚冷泉,比自己刚刚拨弄出的噪音好听多了。
至于师尊在讲什么,许景昭完全听不见。
宴微尘说完,手掌引着许景昭又拨了根琴弦,“二弦,指尖要……”
许景昭开始走神。
宴微尘好像体温要低些,但师尊的手却是温热的,暖意透肤而来。
他视线落到琴弦上,琴身周边泛着灵光,师尊的手覆在他手背,师尊的手掌比他大,指节也要长一些,几乎将他手全然笼住。
这双手……许景昭恍惚着,忽然浮现出小满跟他十指相扣的画面,他吓了一跳,手指尖一抖,泄了声尖锐的琴音。
许景昭骤然回神,蹭的一声站起身来,闷声道:“师尊,我……我不喜欢琴……”
因为他对音律一窍不通,学起来如魔音贯耳。
许景昭垂着脑袋,“小时候学过音律,气走了三个先生……”
他手指搅在一块,越说越小声。
宴微尘浅浅笑了下,收琴起身,“无妨。”
反正他也不常用琴。
许景昭觉得自己该走了,抱起不太白,“那……那师尊,弟子先回去了。”
“嗯。”
不太白蔫蔫地趴在许景昭的肩膀上。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师尊,它不需服药么?”
闻言,宴微尘跟不太白对视了几秒,不太白吐了吐信子,蛇瞳竖起,这一人一蛇都不喜欢苦药。
宴微尘本想回绝,却听许景昭担忧道:“不服药,会不会好得慢?”
他当即改了主意,“稍后遣人送去。”
“谢谢师尊。”许景昭脚步轻快,服了药不太白的病总会好的更快些。
不太白扭头朝宴微尘无声嗤鼻。
许景昭回到自己小院,他刚摹了两张符纸,就有殿侍将药汁送了过来。
黑乎乎的泛着苦涩的味道,嗅着有一丝甘草的味道,但是不多。
许景昭光是看着瓷罐药蛊就觉得舌根发苦,他忍不住舀起一勺尝了尝,顿时整张脸皱作一团。
苦,太苦了。
许景昭吐了吐舌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茶水才压下去。
他端着药蛊来到不太白跟前,语气温和,“师尊说你生病了,服药好的快。”
不太白尾巴尖都炸了起来,刚刚它就看到许景昭试药了,它才不要喝,它身子一窜,想要爬到房顶,许景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不太白的尾巴尖。
“必须喝。”
许景昭捏着汤匙想要将药送到不太白的嘴巴里。
不太白挣扎得更加厉害了,它身子在许景昭手里翻滚,蛇身扭动间,啪嗒一声,尾尖扫到了药蛊上,将那药蛊打翻,药汁泼溅,还好许景昭反应快,救回一半。
但他衣襟却已染满深褐药渍,泛着浓郁又苦涩的药味。
不太白见闯了祸,委屈巴巴地把自己给盘起来,内心愤愤,都怪宴微尘,为了留许景昭在玉兰苑,非说自己生病。
许景昭放下药蛊,叹了口气,点了点不太白的小脑袋,“药还是要吃的,一会给你吃糖。”
可他周身药气浓重,他蹙眉嗅了嗅,几乎腌入味了。
他带着不太白走到屏风后的里间,里面有玉质的浴桶,可以装下两个许景昭,他将里面蓄满了水,又用灵力加热了一遍。
顷刻间,里间升腾起雾气。
许景昭略带嫌弃地将那身黑乎乎的衣裳扒下来,丢到一旁,解开腰带,褪去外衫,里衫,里衣……
不太白从一堆衣服里钻起来,攀上屏风,它刚直立起身子,便被雾气迷蒙间一片白色摄住心神。
好白,好像在发光。
除去头上的那一根发带未解,身上不着一物,墨发披在身后至腰际,再往下,是圆润的……
不太白脑子发懵,晕乎乎地往下掉。
许景昭刚踏进浴桶,便听啪嗒一响,水花轻溅。
嗯?不太白掉下去了?
许景昭立马伸手把它捞了出来。
另一处,宴微尘刚来到仙执殿,下一秒,忽觉眼前恍惚,身形不受自控。
再睁眼,周围带着温热的雾气,朦朦胧胧。
宴微尘视线聚拢,正见许景昭面色红润,眼带疑惑地望着他。
许景昭发丝有几缕被打湿,贴在脸颊,鼻尖上出了晶莹汗水,那张脸洁净得像是出水芙蓉。
宴微尘借着不太白的身子视线微微向下,波光漾动间……
他骤然身子一僵。
许景昭……在沐浴?
第59章 好奇 蛇竟然有两个
水色清透, 隔着涟漪将下方一览无余。
除去现在令人脸红的景色,方才不太白瞥见的那抹白色也在脑中挥之不去。
“啪嗒。”
一滴水色溅在水面,淡淡红色晕染开来。
许景昭捏着不太白, 整个人都怔住了, 蛇这等冷血妖兽,竟也会流鼻血?
宴微尘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身形微微一僵。
许景昭诧异了一瞬后立马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衣衫不整,径直踏出水池,匆忙披了件外袍, 抱着不太白快步而出。
宴微尘猝不及防,借着不太白的身子贴紧那光滑肌肤,原本就不清明的脑子更加晕眩。他定力惊人, 从来不会为色所惑。
但不太白它化的蛇形……蛇性本淫。
不太白被他抱到外间,然后被放在桌面, 许景昭拢着衣袍匆匆端来一碗汤药, “一定是没吃药, 吃了便好了。”
宴微尘刚回神,一勺泛着苦涩的药汤就抵至唇边,苦的令人发慌。
宴微尘:……
他刚刚为什么会同意许景昭给不太白喂这个东西?
“喝。”许景昭吐出一个字。
宴微尘犹豫了下张嘴,才咽下一口,不太白畏苦的身体已下意识吐了出来,药汁溅上许景昭才披的外袍, 又弄脏了。
许景昭颇为嫌弃这苦药味,他把不太白放在一旁,褪去衣服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他并未避讳不太白, 袍子里面是空荡荡不着一物。
宴微尘身子僵了下,匆忙移开了视线。
身后传来布料窸窣的声响,过了一会许景昭才走上来,他刚走近脸色就变了,伸手将不太白抱了起来。
“又流鼻血,竟病的如此重吗?我带你去找师尊瞧瞧。”
说罢,他抱着不太白直奔旁侧小院。
宴微尘闭了闭眼,意识从不太白身体里抽离出来。
再回神,仍是空寂的仙执殿,桌案上是癸九一早送来的信件,其中一封印着春隐门特有的标记。
宴微尘揉了揉眉心,指尖刚触到信纸,殿外便响起急促脚步声,他手势一顿,下意识将信压在最下。
“师尊。”许景昭跑进来,面上焦急。
宴微尘面色沉静起身,“怎么了?”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走上前来,急切道:“师尊,它流血了。”
说着他就把不太白举起来。
不太白刚从晕乎乎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看到宴微尘放大的脸,没好气的打了个响鼻。
许景昭因为着急过来,面色还带着几分红,他已经换了身衣裳,周身也包裹的严实,唯有细白脖颈跟手腕露在外面。
宴微尘视线落到他面颊上,在那沾湿的几缕发丝上顿了下,旋即移开视线,神色略显不自然。
“无妨。”
“无妨?”许景昭犹犹豫豫的捧起不太白,“可是师尊,它流血了,真的没事吗?”
“而且流的是鼻血,蛇这种妖兽会流鼻血吗?用吃药吗?”
不太白拍打着尾巴尖,极其不满,真正流血的又不是它。
宴微尘静默了一瞬,“无事,不用。”
许景昭稍稍放下心来,师尊说不用那就真的是不用。
但他心里仍旧疑惑,“师尊?它这……是什么原因啊?”
宴微尘沉默的更久了,才道:“是春日到了,妖兽难免躁动,日后要避着它些,最好不要跟它同宿同眠。”
不太白闻言身子直立起来,有些不满的看向宴微尘,尾巴尖不满得重重拍打了两下。
“啊?”许景昭有些震惊了,“可它还是一条小蛇啊。”
宴微尘收回了视线,“它不小。”
“日后只需要静养就好,看来它不喜欢服药,也莫要强喂了。”
“哦。”许景昭点头应下,那看来就没有多严重。
他应完,歪了歪脑袋,看到桌面上有一沓符纸,面色一喜,“师尊画了新符吗?”
他不禁往前迈了一步。
宴微尘身子一闪,挡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不动声色开口,“日后再说,今日有事要忙。”
“哦,那弟子先不打扰师尊了。”
闻言,许景昭虚行一礼,带着不太白出了仙执殿。
宴微尘站立在原地,直到许景昭的气息消失,才回身走向案前,他垂眸望向桌面,不知在思索什么。
“殿主。”癸九踏进殿内,恭敬行礼。
宴微尘收了视线。
许景昭带着不太白回了院子,把它放到桌面上,语气幽幽,“不太白,你已经是条大蛇了,以后不能跟我一起睡了。”
不太白仰着脑袋,扑通一声又弹跳进许景昭的怀里,还讨巧的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许景昭摸了摸它的脑袋,忽的又想起来话本子上的话,“不太白,话本上说蛇有两个?你也是两个吗?”
不太白身子僵硬,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
许景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真的很好奇,他双指并拢,“我发誓,我就看一眼。”
不太白身子僵硬,这下说什么也不成了,它立马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向外爬去。
许景昭手一挥,直接把窗户关的严实,然后把想要逃跑的不太白拽了回来,连声哄道:“我没见过,就让我就看一眼。”
不太白想要变大逃出去,许景昭立马道:“你要是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毁了,我就不理你了。”
它只好憋屈的收起神通,被许景昭扯了回去。
许景昭抱着它,好奇的四处看,到底在哪里?
他按了按不太白的肚子没反应,又往下按了按还是没有,直到他碰到了蛇尾处,有一块特别的地方,他往下一按。
“唔——”
宴微尘蓦地扶住桌面,面色一变。
正在禀事的癸九声音一顿:“殿主?”
身体某处被人触碰,酥麻的感觉窜上来,气血翻涌,温热的触碰下带着轻微痛意,只觉得有些地方不受控制,宴微尘握紧了手,运转灵力压制住异样。
随后,他面色如常,“无事,此事往后再议。”
他衣袍一拂,癸九还没反应过来,殿内就只剩了他一人。
“真的有两个,小小的。”许景昭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不太白将自己蜷缩在墙边,扭着脑袋不理许景昭。
许景昭伸手点了点它的脑袋,“我不就看了一眼,你就收回去了吗?还收得那样快。”
不太白尾巴尖重重的甩了甩,不想理它。
许景昭觉得好笑,正打算拿几块糕点哄哄他,房门忽被推开。
许景昭闻声望去,就见宴微尘立在门外。
他立马起身,“师尊有何事啊?”
宴微尘眉心微蹙,走上前来,“你方才在做什么?”
许景昭有些心虚,“没做什么啊。”
宴微尘走进屋里,看了眼蜷缩在墙角幽怨的不太白,微微拧眉,“不是说……让你同他保持距离吗?”
许景昭讪笑了两下,“师尊……”
他比划了下他跟不太白之间的距离,“确实很远啊。”
宴微尘沉默看着许景昭,终是无奈,他按了按眉心,“以后……不许碰它……那处。”
许景昭一惊,师尊怎么知道的?
宴微尘看着他震惊的模样,面不改色,“妖兽传音,他告与我的。”
还传音?看来是自己能力不够,听不见。
许景昭尴尬的笑了笑,“师尊弟子知错,没有下次了。”
他又急忙转移话题,“师尊寻我何事?”
师尊这么忙,不会只是为了管不太白的事吧?
宴微尘语气一噎,视线落在角落脏衣篓里,看着那沾了药汁的衣裳,心里有了念头。
“明日随我去个地方。”
“去哪啊师尊?”
“明日你就知道了。”
“哦。”许景昭应了一声。
等宴微尘走后,他扑倒在床榻上,对着不太白道:“你说明日要随师尊去哪呢?”
想不出来,许景昭先把此事放下,他在灵囊里拿出串成珠子的糖块,晃了晃手,哄不太白。
“别生气了,给你糖吃。”
不太白这才闷闷的游上前来,一口咬碎琉璃琥珀般的糖珠。
“啪嗒。”
珠帘在身后合拢,许景昭面色恍惚看着云舟里的摆件,还没有反应过来。
昨日师尊说随他出去,竟然真的出了九凝岛。
许景昭走到窗边,挑开窗边的帘子往下看,周边是浓白的雾,伸手去碰就能捉到一手水汽。
他还是好奇,“师尊,我们要去哪啊?”
宴微尘回道:“两洲交界。”
那就是中洲跟北洲接壤的间隙,都是三不管的地带。
许景昭觉得有些冷,收回了手,“师兄们呢?他们不去吗?”
宴微尘甚少出岛,基本都是大宗相邀或者是什么大事,许景昭觉得自己……应该帮不到师尊。
“他们有旁的事。”
“哦。”
许景昭不多问了,师尊自然有师尊的安排。
云舟约莫飞驰了两个时辰,最后停在一处林外绿地,葱郁绿叶遮掩住了阳光。
许景昭走下云舟,靴子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宴微尘走在他身后,云舟自动隐去身影。
许景昭停下脚步,等师尊上前。
宴微尘走到许景昭跟前,掌心覆在他脸上,一股温热的灵力从他脸上抚过。
许景昭眨了眨眼睛,“师尊?”
宴微尘回道:“是幻形术,现在别人看来是另一种模样。”
“哦。”许景昭似懂非懂,不知道为何这次要用幻形术?
宴微尘转身,许景昭跟在宴微尘身侧。
他本以为师尊会带他去何处地方,却没想到师尊带他去了宝阁。
面前阁楼高耸,就连砖瓦上都泛着灵力的微光,前面的台柜更是用灵石堆砌,从内到外都透着奢华二字。
许景昭莫名有些紧张,这阁楼往来者跟护卫都是高阶修士,威压甚重。
“师尊。”
宴微尘的脚步稍微顿了下,“在外可不唤我师尊。”
许景昭面色空白,“那我称什么?”
宴微尘侧目看向许景昭,“随你。”
许景昭面色纠结,随……随他?那他怎么叫啊?
两人踏进阁楼内,灵柜前的管事弯起了眼,“二位要看什么?”
宴微尘淡声道:“衣物。”
他指尖搭在许景昭的肩侧,“他的尺寸。”
管事上下打量一番,他眼睛毒辣,这二位除了脸平平无奇,身上穿着跟气度都不错,视线在许景昭身上转了一圈,衣裳的尺寸立马有了数。
“二位稍等,我亲自给您取。”
许景昭愕然,“师尊,我的……衣裳?”
宴微尘垂眸,视线落到许景昭身上。
许景昭浑身上下依旧是以前在春隐门的穿着,几件衣裳虽然料子华贵,花纹繁复,但却相比于许景昭的气度还是仍逊一筹。
真正好的料子里会加上灵物,穿上四季恒温,不惧夏热严寒,但许景昭穿的这些,表面华丽但却差了一层,若非……当初许景昭来仙执殿也不必穿那么厚的裘衣了。
思及此,宴微尘微微皱了下眉……但又想到春隐门门主夫妇不喜奢华,向来质朴,心里也了然。
他收回了视线,望向许景昭的眼睛,“你唤我什么?”
自然是师尊了,许景昭不知道如何回。
就在他踌躇间,那管事已然拿了布料回来,“二位久等。”
他将那些布料一字排开,每一匹都泛着流光,布帛间灵力流转,十分不凡。
“这些都是我们上好的料子,给您……这位是……”
宴微尘顿了顿,“家弟。”
“哦,原来是令弟,客官,这些料子您看怎么样?”
管事十分热情,“您看啊,这是天蚕丝混了夏蝉丝,布料轻薄,可抵夏炎热,这件是灵棉加金丝……”
许景昭听着介绍,就知道贵的吓人,他小心翼翼的揪了揪师尊的衣袖,“……兄长,太贵重了。”
管事眯了眯眼睛,仔细瞧了瞧二人,他不相信自己看走眼。
许景昭声音又软又轻,宴微尘嘴角微扬。
“确实不合适。”
第60章 出游 要保护师尊
管事的脸瞬间僵硬, 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
许景昭心里松了口气,这般贵重的东西,他怕是付不起。
宴微尘微微抬眸, 声音清冷, “外衣要千斗一分的天丝鲛纱或是极寒之地取出的冰蚕云锦,再者是凤羽织就的灵缎。”
他眉心微蹙,“总之不要这些凡物。”
管事的脸色彻底变了,他面色为难,心里开始嘀咕。
凡物?这都是他们宝阁压箱底的好物,就是跟大宗往来相交也是送的这些。
至于宴微尘嘴里说的那些, 那都是……不外售卖,是他们打算将要供给仙执殿的珍品。
管事艰难地开口:“这位客官,这些实在不对外……”
他话还没说完, 视线直直的落到许景昭腰间令牌上,再往旁边看去, 身边的人墨发墨眸, 身着黑衣, 周身气势沉凝,竟连他这元婴修为都窥不透半分。
管事心头一凛,当即正色道:“二位稍候。”
他快步走进内间,想跟自己的东家传信,眼前人极有可能是仙执殿主,他们东家若是能攀附三分……
可他刚拿起令牌, 脑子却蓦地一震,再也生不起别的念头。
最终,他恭恭敬敬地从库房捧出宴微尘所要的衣物,“您要的东西在此。”
许景昭愣在原地, 这些东西,他甚至还没触碰,就已觉出价值不菲。
他悄悄地扯了下宴微尘的衣袖,又怕自己出声会给宴微尘丢脸,只能用眼神暗示。
不知道宴微尘会错了意,还是没看清,他伸手摸了摸许景昭的脸颊,语气温和,“兄长知道你喜欢。”
那姿态语气,到真像一个宠爱弟弟的兄长,
他仅拿了成衣,进去里间,许景昭只得跟上。
刚走进去,许景昭便开口,“师尊…”
宴微尘看着他,垂眸,“你身为仙执殿弟子,为何不要仙执殿的东西,这般久了,你至今仍不觉得自己是仙执殿的人?”
许景昭一时语塞,见师尊神色微沉,急忙解释,“师尊,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便换吧。”宴微尘将衣物递给他,声线平淡。
“哦…好。”
他手里抱着轻薄的锦衣,脚步却没动,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师尊还未出去,他怎么换?
宴微尘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他片刻局促的模样,唇角微弯,转身离去。
许景昭这才松了口气,师尊在这,他总有些紧张。
他视线落到手里捧着的衣物上,触手微凉,手感丝滑,布帛边缘泛着灵光,是他最常穿的浅黄色。
贵重的许景昭有些肉痛,
但他也不纠结,褪去衣物去试新衣。
等他穿好之后,抬起袖子看了一眼,刚好合身。
他面前摆着一块巨大的云镜,将他的身影照得清楚,许景昭觉得自己有些不一样,但看不出哪里不一样了。
瞧着云镜,他忽见门边一道身影,宴微尘正倚帘而立,静静望着他。
“师尊?”许景昭转过身子,刚一开口,他就怔住。
宴微尘换了一身浅色衣衫,墨发以玉带束起,散落肩后,露出精致而又凌厉的五官,那双带着赤色的墨眸,如晶石镶于白玉,带着几分矜贵清雅。
许景昭从未见过宴微尘穿旁的衣裳,往日那身玄衣总为他添上几分威严肃穆,看起来遥遥不可触碰,但如今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师尊尤显温和。
宴微尘走上前来,“在看什么?”
许景昭匆忙把视线挪到宴微尘袖口的浅黄色暗纹上,耳根微热,“没……没什么,师尊什么时候进来的?”
“方才。”宴微尘伸手为他整理衣袖。
师尊穿的白色,他穿的浅黄,但师尊衣袖垂落在自己身上,两样衣裳竟是同色的花纹跟材质。
许景昭腰侧垂着两条坠着水晶珠子的飘带,他已经扣上腰封,所以便没系上。
宴微尘微微俯身,拿起那两条带子绕过他的腰身,帮他系好。
俯身的那一瞬,清浅的玉兰香扑在他面上,许景昭屏住了呼吸,有些莫名紧张。
他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飘忽地落到宴微尘肩膀,“师尊……也换衣裳了。”
宴微尘专注帮他系腰结,过了一会起身,才应道:“嗯。”
“那个,师尊……”结已系好,许景昭却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
“穿着。”宴微尘道。
许景昭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他想要往前走,却发现宴微尘没动。
他诧异抬头,正对上宴微尘深沉的目光。“你刚刚唤错了。”
许景昭觉得不自在,声如蚊蝇,“兄长……”
他总觉得难以叫出口,师尊就是师尊啊,别的称呼总归是……太过唐突。
“嗯。”宴微尘应下,转身出去。
出来宝阁后,许景昭长舒一口气。
长街上人流熙攘,这般市井气象,许景昭在春隐门早已熟悉,但是师尊不一定。
他正想着,抬眼却撞上宴微尘的视线。
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师尊一扯拉在怀里。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身后兽蹄隆隆,有人骑着妖兽嚣张过市,一队衣着鲜艳之人骑兽驰过,街边行人躲闪不及,被撞得东倒西歪。
“当心。”宴微尘松了手。
许景昭皱着眉望过去,不知道哪里的人,怎么这么嚣张?
他正看着,就见前面两个骑着妖兽的人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猛然栽倒在地面,顿时人仰马翻,慌乱至极。
许景昭收回视线,心道:果真是恶有恶报。
宴微尘道:“走吧,久不出仙执殿,现在可以四处走走。”
许景昭跟上宴微尘的步子,“师尊是出来散心的吗?”
宴微尘看了许景昭一眼,算了,随他称呼去吧。
“嗯。”
两人沿着长街往前走,此片区域在中洲极北之地,有些东西许景昭瞧着也有几分新奇。
闲逛片刻,忽有一名佝偻老者拦路,叫住了走在后面的宴微尘。
“这位公子,要送你道侣一串相思铃吗?这可是在月老庙里开过光的。”
许景昭连忙走过去,有些尴尬,“老伯,我们不是道侣,他……他是我兄长,我们出来玩的。”
那老伯点了点头,转身又对着宴微尘道:“给你小道侣买一个吧,这可是月老庙开过光的。”
他自卖自夸,“相思铃啊,心念相思,心起铃鸣,你想他的时候,这铃儿也想不停呢。”
许景昭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宴微尘正要所动作,就被许景昭按住了手,“这风铃多少灵石。”
那老者打量了二人一眼,伸出两个手,“一百灵石。”
许景昭冷笑一声,“十块灵石。”
那摊主打量着两人的衣服,一看就非富即贵,他摇了摇头,“一百块。”
许景昭收了手,“不买了。”
他转身就走。
摊主急忙挽留了,“五十灵石。”
许景昭站定,伸手弹了下那悬着的风铃,嘴角勾了勾,“骗你的,五十块你也算抢。”
说着他伸手薅了下那老者胡子,一把拿了下来。
许景昭冷笑道:“刚刚我说话你听不清,一提灵石你倒是听得清楚。”
那修士见被许景昭揭穿,有些气急败坏,“你这小子,懂不懂尊老爱幼。”
许景昭耸了耸肩,“抱歉,一百零八岁在人间确实算,但你可是能活五百岁的金丹修士。”
他把手里的胡子随手丢到那小摊上,转头对着宴微尘道:“兄长,他摆明了要骗你。”
这玩意小时候他在春隐门就见过,三灵石一个。
他拉着宴微尘的手就走,走了一半,许景昭才松了手,他转头,就看着宴微尘正看着他,嘴角挂着一抹极浅的笑意。
许景昭想要揉眼睛,师尊在笑?他没看错吧。
宴微尘确实在笑,他瞧着许景昭生活气的样子,总觉得自己也沾了几分生机。
少年这种浓烈张扬的生命力比在仙执殿时更为浓烈了些。
许是仙执殿的风雪太重,压了许景昭三分鲜活。
宴微尘忽然想晚归几日。
那摊主嘟嘟囔囔地拿过那胡子贴在嘴角,正要收拾东西,却看到自己摊位上压着一百块灵石,再仰头,少了两个相思铃。
他呆了呆,果断拿起灵石揣在怀里,这一波他血赚。
许景昭有些窘迫,师尊这般清风霁月的人物,怎么能跟着他在市井扯皮。
他轻咳一声,“师尊,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宴微尘尚未回答,忽闻远处喧哗。
不止是他,许景昭也听见了。
两人顺着声响望过去,只见刚刚那伙人去而复返,他们身下骑着妖兽,笼子里还绑着一个巨大的妖兽。
一旁有人惊呼。
“御兽宗的人又来了,快走快走!”
“赶紧躲开,否则又要抓人去喂妖兽了!”
“东头的青牙仔,就因为得罪了人,被抓去跟妖兽搏斗,连骨头都没落。”
街上顿时乱作一团。
许景昭立在原地静默不语,眉心越拧越紧。
喂妖兽?抓人?御兽宗的人为何如此嚣张。
他正想着,就看到前面缚着那剑虎妖兽的绳子猛然挣脱开。
那虎妖游荡出来,身形暴涨,眼神贪婪地望着四处逃窜的人群。
穿着御兽宗弟子服的男子轻蔑地笑了笑,“给我新养的宠物打打牙祭,也是你们的福气了,哈哈哈哈。”
许景昭死死盯住那人,攥紧拳心。
草菅人命的畜生!
那虎妖獠牙毕露,一声咆哮震得墙壁开裂。
许景昭气血翻涌,有些站不稳,那虎妖品阶确实高。
忽然一双微凉的手捂住他的耳朵,宴微尘面色平静地望着前方。
虎妖张着血盆大口向着人群咬去,可它刚跳跃起身,忽的从眉心到腹部多了一条血线,紧接着身子四分五裂,落地后成了一滩血泥。
死了?这么一个高阶妖兽就这么死了。
人群惊愕后,又迅速散去,谁也不想惹麻烦。
御兽宗弟子目眦欲裂,“谁!谁杀了我的爱宠。”
可长街空荡,已然无人回应。
在血腥味还未蔓延开时,宴微尘已经带着许景昭离开。
许景昭目光有些呆愣,他都没看清师尊的动作,就这么没了。
宴微尘立在原地,看向指尖一滴血珠。
许景昭瞧见了,顾不得想别的,急步上前,“师尊,怎么了?”
不应该啊,师尊的修为根本就不会让这滴血溅到身上,还是说……出了什么变故。
他正慌着,师尊手上溅到的一滴血蓦地消失了。
宴微尘蹙眉,他放下了手,“失策了。”
“什……什么?”许景昭更紧张了。
宴微尘声音偏低,“御兽宗御兽有两种,一是魂印契约,二是用药控制。刚刚那人修为不够,用的便是药,而我却沾了它的血……”
许景昭声音发颤:“沾了会如何?”
宴微尘微微摇了摇头,“无大碍,但是……只是会让人短暂失去灵力。”
失去灵力?师尊?
这叫无大碍吗?麻烦简直大了。
宴微尘身形微晃,似有些不稳,许景昭急忙上前扶住。
宴微尘顺势将脑袋搭在许景昭肩膀侧,轻声道,“灵力既失,便唤不出云舟,恐怕…今日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许景昭有些紧张,倒不是紧张自己,而是紧张师尊。
他怕师尊出什么差错。
宴微尘脑袋靠在许景昭肩上,声音低幽,“如今我灵力暂失,你能保护我吗?”
保护师尊?他吗?
许景昭心底只觉得荒谬,但一想到师尊对自己的信任,心里立马涌起一股责任跟信念感。
“师尊,我会保护好你的。”许景昭攥着手指。
宴微尘似乎轻笑了一声,气息拂过他耳尖,微痒。
片刻后,宴微尘才直起身,虚倚着他道:“嗯。先寻处客栈歇下吧。”——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二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