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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尸语 陈加皮 29920 字 6天前

“什么禁制?”

“给你的金块,我在上面施了禁制。”

闫禀玉没想到还有这出,“禁制被触碰,然后呢?”

“那块金为卢氏棠棣金铺所出,融金时我未将戳印抹掉,为的是将知晓卢氏的有心人引出。”卢行歧凝视外面,在辨别方位。

“那是谁碰了禁制?”

“何人未知,方位在西南。”

柳州的西南向是南宁,当初卖金在印象城,好像是叫黄家珠宝的一个柜台。闫禀玉想到什么,忙发微信问冯渐微:【黄家珠宝是不是南宁府黄家的产业?】

她盯住手机,想着他不回她就直接到隔壁逮人。

冯渐微几乎秒回:【是的。】

商场金铺每天回收那么多黄金,基本是融了辨别真假,然后放保险柜备用。黄家珠宝是连锁店,一块小小的金怎么会落到大老板手里?除非是早有提防。阴息记忆里的谋图,对卢氏周边的关注,这个黄家到底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风雨扑到脸上,模糊了视线,闫禀玉说:“那块金到了黄家手里。”

第76章 (修加字) 萨是我们侗族的创世始……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起了之后,聚到楼下吃早餐。

早餐是方便面,一人一大碗,吃完回房收拾,就要出发去找荷洪阿婆。如果能问出闫禀玉母亲的消息,就不回吉昌寨了,直接就地出发去找滚氏。

冯渐微和活珠子没什么行李,几件衣服一搂塞背包就行,然后就站在围栏边等闫禀玉。

下了整晚的雨,天还灰蒙着,天气挺凉快。冯渐微深呼吸雨后空气,青植混泥土的味道,十分清新。

活珠子望望身后房间,小声问:“那个祖林成还在吗?”

“走了吧,一早上都没见。”冯渐微回。

“家主,你说她老跟着我们干嘛?”

“我哪能知道。”

活珠子发表看法,“大费周章地跟踪,应该是想做什么事吧?可我看她就吃吃喝喝,跟旅游似的,又不太确定。”

冯渐微说:“只要不妨碍我们就行,大路朝天,我们也不能阻止她的去向啊。”

“说是这样说,不会我们出发到滚氏老宅,也能撞见她吧?”活珠子莫名有这种预感。

被他这么一说,冯渐微还真觉得有这种可能,“活珠子,说点好的,大清早的……”

背后门开了,两人齐齐转头。

闫禀玉换了身长裤侗服,背上背包,锁好门,说:“我好了。”

闫禀玉下楼去放钥匙,冯渐微和活珠子跟了下来,她对两人说:“荷洪阿婆是寨子的侗医,医治一些常见小病和蛇虫咬的外伤,也会处理类似吓到、中邪这种事。她就住在萨坛边上,除了医病也兼负守护萨坛的职责,是附近最受敬重的老人。这个时间她可能在打扫萨坛,等会到萨坛的石屋,你们切记别喧哗嬉闹,萨神的化相是一把半开的黑伞,旁边铺洒许多白碎石,这些碎石也是不能踩踏的。”

少数民族禁忌多,冯渐微和活珠子都记下闫禀玉的话,认真点头。

荷洪阿婆是滚梦萝的奶奶,闫禀玉小时候得到过她们很多照顾,所以昨晚特地买了水果,今天带去拜访。

“那我们走吧。”

从家里到萨坛,要走几分钟,闫禀玉就将昨晚金子的事告诉冯渐微。

冯渐微道:“棠棣金铺我倒是知晓的,听说当时在梧州府也是生意独大的一家,卢行歧估计想用金铺的戳印引出知晓卢氏之人,这样能多一道途径去挖掘当年旧事。不过看得出他没抱多大希望,因为梧州府认识卢氏的应该更多,这金子投放到梧州的效用更大,只是恰巧被黄家上手了。”

基于这块用来诱闫禀玉签订契约的大黄鱼,也是卢行歧一石二鸟的计谋,哦不,可以说是一石三鸟:一契约,二引旧人,三将破世的消息传播出去。总有像牙氏这般先自露马脚的,虽然不知其背后真意,但起码能锁定,他们都在忌惮卢行歧,不希望他查出什么,甚至想让他“死”。

昨夜得知金铺名字,闫禀玉就上网查过,没有任何信息流传。这种生意独大的金铺,出的金锭应该在当地有流通,到今时也算古金,但市面上却见不到任何棠棣金铺的金锭。不能都被私人买家收藏了,没落到民间吧?

她问:“你说,那么大一家金铺,是怎么做到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也许当时被抄家充公了。”冯渐微只想到这个可能。

闫禀玉不太认同,“现在的拍卖行,和网上的鉴宝直播,别说这种民间金,明清官锭都有,抄家充公所得也不是锁在库房,或分配或赏赐或转为公用消费。这其实就是流通,总感觉棠棣金铺消失得太过彻底。”

以前因为跟卢氏不相干,所以冯渐微没把这间金铺想得太深,现在经闫禀玉提醒,确实有蹊跷之处。他说:“当地事件变动,或许县志会有记载,得到梧州才能查看。”

闫禀玉点点头,他们现在不在梧州,短时间也不到那里,所以急不得。

说话间的功夫,前边道旁可见石屋了,原先紧闭的门敞着,估计荷洪阿婆在里面打扫。

“闫禀玉。”冯渐微突然喊。

“啊?”

这两天在侗寨走动,冯渐微见过不少侗服,边襟胸兜的刺绣图案多样,但没有绣铜鼓纹样的,这个纹样很抽象,所以他印象深。闫禀玉回家后换过三套侗服,每一件刺绣上都有铜鼓纹,他问:“你的侗服都刺铜鼓纹样,是侗族崇鼓吗?”

闫禀玉低眼看自己衣服,以前没注意,现在细想,她从小到大的侗服都有铜鼓纹,“我们这几个寨子的侗族并不尚鼓,其他地域就不得而知了,我穿的侗服都是滚梦萝给我的,可能是荷洪阿婆做的,她就在那儿,你好奇可以问她。”

闫禀玉指着石屋内一名持苕帚的老妪。

石屋无顶,有一独木生长而出,叶稀疏,光亮透洒而下,中央有个石块堆砌的圆形丘墓,顶上真的立着一把半撑的黑伞。这就是萨坛了吧。

冯渐微视线望去,那老妪穿着纯黑的侗衣侗裤,皮肤麦色,头发花白地裹成单髻,身材较一般老人高大,体型也魁梧,有不怒而威之相。她看着得有个一米七高,一双眼睛正有神地望着这边。

“阿婆!”闫禀玉招手喊道。

荷洪阿婆冲她笑笑,视线冷不防扫到冯渐微身上,那眼神疑惑,打量,确认,几种情绪转变,令人琢磨不透。

人家都盯着你看了,冯渐微硬着头皮笑,“你好,婆婆。”

荷洪阿婆放下苕帚,迎视几人走进石屋,她没有先跟闫禀玉说话,而是问冯渐微,“你是郁林州冯氏的人?”

能说出郁林州冯氏,这位阿婆必定是流派中人,冯渐微拱手示意:“晚辈名叫冯渐微。”

荷洪阿婆单手虚扶,承了他的意,说:“你继任家主时,我在冯氏围垅屋见过你。”

还真是熟人,冯渐微正了正站姿,回道:“正是在下。”

“可惜过两年就被废了。”荷洪阿婆一贯话直,一般人吃不消。

闫禀玉转过头,抿住嘴笑。

冯渐微的脸被打得好疼,他灰溜溜地用手遮额,挡住尴尬的表情。

活珠子不高兴了,家主在他心里就是天,他不允许别人编排,即便对面是老人。他上前正要理论,荷洪阿婆又说:

“不过,冯氏现任家主不及你。”

活珠子心里舒坦了。

冯渐微放下手,腰杆儿又挺直了。

一紧一放的,闫禀玉没忍住,笑出声来。

荷洪阿婆才看向闫禀玉,目光亲和,“禀玉,你来早了。”

“不早啊,你都打扫完萨坛了。”闫禀玉指着一片落叶都没有的萨堂说。

荷洪阿婆摇了摇头,“按你阿妈的意思,你应该要到30岁才来找我。”

闫禀玉其实对老头的说法不很信,现在从阿婆口中得知,竟然是真的。昨夜为今天思绪繁多,今天真正面对,她其实很平静,“阿婆,你真的知道我阿妈是谁吗?”

荷洪阿婆说:“知道,我还猜得到你来找我是想了解你阿妈的事,是么?”

“是的。”闫禀玉点头。

荷洪阿婆把苕帚往门角一放,爽快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都清楚了。”

“好。”闫禀玉跟着荷洪阿婆回家,在餐桌放下拿来的水果。

荷洪阿婆把石屋的钥匙给了邻居,包括自己家的钥匙,然后拿了个装被子的大口袋,,一股脑把细软家当收进去。

闫禀玉看得一头雾水,“阿婆,你是在收行李吗?你要……去哪?”

要收的东西都摆在一处,直接摞进袋就行,荷洪阿婆动作麻利,“时间到了,谁还在这待,当然是回老宅。”

“老宅是什么地方?”闫禀玉脑乱了,“那滚梦萝呢?”

“老宅就是家,她以后也是回老宅。”家底收拾完毕,拉链一拉,荷洪阿婆握住闫禀玉手腕,“禀玉,我们一起回家。”

闫禀玉搞不懂,挣开她的手,“什么意思,你的家,也是阿妈的家吗?“

“对,你阿妈长大的家。”

“那你是我的谁?”

“是……是……”荷洪阿婆被问住了,含糊了几秒,“你就喊我阿婆,或者跟阿萝一样喊奶也行。”

含糊其辞,闫禀玉没听到想要的回答,还要问,荷洪阿婆的手又撰上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

“冯小子,你来帮老太婆拿一下行李。”荷洪阿婆踢了下地上的大口袋,示意冯渐微快点。

“哦哦。”冯渐微愣愣地去提行李袋,太重,一下没提动,弯腰猛地使劲才抱起来。

“对了,你有车吗?”荷洪阿婆又问。

行李实在重,冯渐微身体吃力,脑子也慢,“啊?……有。”

“那就送我们一程,有劳了。”荷洪阿婆拉着闫禀玉往外走。

送哪儿去啊?也没个目的地,冯渐微刚要问。

前方荷洪阿婆回头,“对了,我姓滚,叫滚荷洪。”

外面车一般停在寨外停车场,滚荷洪手脚麻利,带着闫禀玉早在停车场等着了。

冯渐微和活珠子轮流背行李,迟了几分钟到停车场。

放行李,上车,开出城阳八寨景区,冯渐微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滚荷洪坐在后排,这老太风风火火的,手脚矫捷,中气十足,不像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她是滚氏的人,那闫禀玉也出自滚氏一族啰。

滚氏老宅在融江江岸,冯渐微知道,一面开车,一面设置导航。

从刚才到现在,活珠子还感到新奇,时不时往后看。

滚荷洪靠座椅里,舒坦地叹气:“唉呀,终于能回家了。”

闫禀玉看着旁边比平时跳脱的阿婆,至今云里雾里的,很多疑问,不知从何而起。

滚荷洪倏然侧过头,说:“禀玉,我知道你很疑惑,现在问吧,我尽所能地回答你。”

闫禀玉从思绪中理了一个最简单的开头,“你姓滚,我阿妈也姓滚吗?”

“是。”

“是柳州府擅巫驱蛊的滚氏吗?”

滚荷洪郑重点头,“是,我和你阿妈同属柳州府滚氏。”

听到这,冯渐微了然了,怪不得蛊虫惧闫禀玉,原来她真是滚氏血脉。既如此,那以前用来跟踪卢行歧的追息蛊,也不定是他发现的,追息蛊可能是因惧怕闫禀玉而露了行踪。

其实还有很多不解,但闫禀玉还是直击最后的问题,“我阿妈去哪了?”

这是柳州之行的目的之一,冯渐微和活珠子皆好奇地竖起耳朵。

滚荷洪默了默,然后侧过身坐,面向闫禀玉,“我与你一样,二十四年未得她的消息了。”

二十四年?冯渐微讶异,握方向盘的手一紧,思绪飘远。

闫禀玉不意外,毕竟她都认为阿妈去世了,而不是失踪,“那……那我阿妈是个怎样的人?”

这是她混乱的当下,唯一清晰的问题。

滚荷洪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想了解她,尽管是从别人口中,也好过是一片空白。”

“那让她自己告诉你。”

闫禀玉不解地看向滚荷洪,她轻轻一笑,“你都知道滚氏擅巫驱蛊,肯定有办法的,不过要等到回老宅。”

反正二十几年都过来了,别说等个一时半会,闫禀玉接受,“好。”

九点多钟,太阳爬出云层,泼洒日光。公路两侧连绵群山,在阳光的照耀下,舒朗明媚。

滚荷洪辨别车窗外的景物,估摸还得个半小时才能到老宅,她转过脸,身体靠近闫禀玉,“禀玉,现在有空,我跟你多说一些关于滚氏的事,这样你回到老宅也能更快适应。”

那是阿妈从小长大的家,了解滚氏也是了解她,闫禀玉点头。

滚荷洪说:“你知道侗民的生命起源在哪吗?”

“高顺衙安。”闫禀玉答。那是侗族神话故事里极致描绘的桃花源,是他们侗民生息繁衍的起始,也是祭师要送逝者去达的天堂。

“没错,现在这片生命之地由我们滚氏守护着。”

“那不是神话故事吗?”

滚荷洪摇头,“这是确切存在于世的地方,就在滚氏的圣地九十九垴里。”

从小听的故事,居然是真的,闫禀玉感到不可思议,“现实的高顺衙安是个什么地方?”

滚荷洪:“我细细跟你讲……”

“自古就有侗家萨大,客家(汉族)庙大一说,萨是我们侗族的创世始祖女神。天地初始混沌,无日月,无四时,万物不生。萨神觉得世界不该是如此一片死寂,于是开天辟地,得风雨雷火,世界应运而成。天分明暗,四时有令,阳光雨露,世界终于成为生命的土壤,于是动植繁茂,人息生衍。但是天地初劈,一切未形成规律,颠乱之时,灾祸也随之而至,天火干旱洪水,带走我们无数的侗民。萨神心怀悲悯,灾祸违背了她的初衷,于是用倾尽神力为侗民另辟了一块圣地,就是九十九垴的高顺衙安,一直由我们滚氏守护。”

“这块圣地与世界之初一般,生息和四时未成规律,夏会飘雪,冬有烈阳,平地起河,沟谷干裂,树木触天,藤蔓似桥,虫可巨化,兽亦弱小。是个与现实相悖的空间,虽然季节短瞬转换,花木虫兽生长颠倒,但异常未严重到灭亡人类。所以萨神仍将高顺衙安作为侗民最后的生命之地,保留了下来。”

侗族没有文字,所以历史多由民歌流传,刺绣纹样的变迁也能作为一部分记实。在侗族民歌中,九十九垴被唱作是侗民迁徙途中择定的宜居地,前有溪流,两面夹山,九十九垴就位于近水的狭长盆地中。因环山有水,便于开地耕耘,粮食丰收,侗民生息得已繁衍,所以后人将这片土地称为极乐天堂,侗语叫高顺衙安。荷洪阿婆所言,跟这个流传的故事完全不同,超乎闫禀玉想象,“这块圣地存在九十九垴,现今还是如此……神奇吗?”

“是的,以后你就能见到了。”滚荷洪说道,望着闫禀玉的眼神,有长者看小辈的和蔼,还有一些莫名的期望。

侗族起源故事与汉族神话体系的盘古开天地差不多,因为在想其他的事,冯渐微没怎么听。间隙接收到的信息里,他对高顺衙安的生长颠倒比较好奇。从前只闻九十九垴储存着大量蛊种,想不到里面还有这么一个逃离自然法则的地方。

活珠子听着听着,没听出闫禀玉母亲是谁的重点,就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车继续行驶,前方可见澜阔江面。

更近些,还能观测到三江汇流的浩瀚。

滚荷洪突然牵过闫禀玉的手,说:“滚氏老宅面朝融江,就坐落在石门岭和九十九垴的狭关,禀玉,再有十分钟你就能到家了。”

第77章 我同闫禀玉一起入圣地

滚氏老宅座望融江,背靠狭关,与侗族民歌形容高顺衙安临水夹山的位置几乎一样。传说也是有迹可循,侗族的圣地真存在这里吗?

闫禀玉带着疑惑站在滚氏老宅前,这是一座与吉昌寨相似的侗寨,寨口门牌楼老旧古朴,吊脚楼层递不绝,得有个几百户,寨子中央鼓楼高高伫立。

就是周围只有山岭山岗,无其他人家住户。

寨子路道挺宽,但滚荷洪说寨内不通车,冯渐微看着后备箱那个大口袋,牙关一哆嗦。很重,得有个百来斤,抱费劲,他干脆让活珠子帮忙,把行李扛到自己背上。

滚荷洪招呼着,“这就是我们滚氏老宅,都往里走吧。”

老宅就是侗寨,没有寨名,就老宅老宅地叫。不过提起滚氏一族,融江岸的其他居民也都知道在这。

闫禀玉和活珠子身轻脚快,走在前面,冯渐微要背行李,慢一点。

滚荷洪看到冯渐微负重到充血的脸,抱歉一笑,“对不住了小伙子,寨里小孩多,东奔西跑的,所以不给车进,怕出意外。就再劳累你一会,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

不说还好,一说还得十来分钟,冯渐微瞬间感到手脚发软,还得挤出笑容,“没事~婆婆~~”

踩着青砖道进入寨里,还没来得及打量内部建筑,先听到孩子的笑声。闫禀玉寻声望去,前边道路右侧有一抬高凉亭,小凳摆满,围坐着二十余名学龄前儿童。他们面向一扇墙壁,墙壁中央挖窗摆电视机,正在播放动画片。

凉亭的一根柱上挂着块牌子,上书电视的播放时间。

活珠子好玩道:“怎么看电视看出一种放电影的感觉。”

滚荷洪见他们好奇,便解释:“限制时间,严格玩物,毕竟还要练蛊。”

闫禀玉点点头,“挺好的,电子产品看多了伤眼睛。

凉亭外围边上放置有七八张长凳,估计是居民平日消遣闲话的地方,有几位穿着侗服的阿姨从凳上起身,围着一辆卖货自行车在说话。

“这个针线包多少钱?”

“这个五毛。”

“你不要乱卖价哦,现在哪还有五毛的东西?别把才叔的摊子给亏倒闭了。”

“我说五毛就五毛,挣了算才叔的,亏了我包!我是他侄女,还能坑他不成?”

活珠子听这声音,很是耳熟,眯起眼睛瞧阿姨们的身影,想透过缝隙看里面的贩子。

“那我要一个。”

“我也拿一个。”

阿姨们见便宜,各要了一个针线包。

滚荷洪又解释:“这边没什么住户,商贩少之又少,才叔是常来兜售的跑商,寨里人光顾买点小的生活用品。”

“好,都给你们打包。”

阿姨们买完转身,看见滚荷洪,皆惊喜地喊:“祭师,你回来了?”

“是的。”滚荷洪冲她们摆摆手,意思忙去吧。

阿姨们含笑点头,恰巧电视播放结束,就各自领孩子回家。

祭师在侗寨的位置,在以前相当于寨老的二把手,专司各项传统活动和调解内部矛盾,是受人敬重的位置。闫禀玉想,怪不得荷洪阿婆在吉昌寨混的开,有能力的人在哪都是人才。

阿姨们走了,露出空位,活珠子看到兜售商品的人,嗓子一紧:“是祖林成!”

嗓子紧,发出的声尖,冯渐微吭哧吭哧地扛行李,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摔了。

“别管祖什么成的,快走吧、我们。”冯渐微出声拉行程,他细皮嫩肉地长大,实在干不了粗活。

活珠子见状去托起行李,问滚荷洪,“婆婆,我们先去放行李,你给指个路吧。”

寨子就一条主道,吊脚楼建在两沿,跟守烛壮寨一般,方向好认。

滚荷洪指了去路。

有了活珠子的帮助,冯渐微轻松多了,一起去放行李。

后面又来了两位大叔,在跟祖林成买烟,祖林成收钱的间隙朝闫禀玉抛个媚眼。

闫禀玉暗自嘀咕,她真是无所不能,这都能混进来。

因为想事,闫禀玉步调慢了,滚荷洪停下等她。

闫禀玉提速上去,依旧在打量滚氏老宅。这里有电线电灯,还有电视,不少的现代文明,并不像守烛壮寨那般避世。就是路上不见多少人,虽然挺有生活气息。

“禀玉。”滚荷洪突然喊。

“啊?”闫禀玉收回目光。

滚荷洪兴趣地指着一处,“看到那座吊脚楼了吗?”

闫禀玉顺着方向看去,就靠近狭关那楼,还离着三四座吊脚楼,位置挺高,所以能看见二层的顶。楼外观都一样的,就是歇山檐下插进许多木梁,杂乱地杵出墙壁,看着像是胡乱起意的行为。

“檐下为什么插着那么多木梁?也不像是为了撑屋顶,好奇怪。”

滚荷洪哈哈大笑,“那是你阿妈的住处,那些梁是她捣鼓进去的。”

第一次听到有关她的事,还如此特别,禀玉更是好奇,“她为什么这样做?”

“她这人最是恣意任为,行事脱离常规,这是她年轻时候的谈资了。”滚荷洪拉着闫禀玉往那边走,“以前她住的吊脚楼梁木蛀了,三天两头掉虫粉,她没喊工匠换梁,就咋呼呼地扛来许多梁木,登梯上去通通插进屋檐下,再把蛀掉的梁换出来。还理直气壮地说:这下就不烦虫蛀了,蛀一根木梁我抽一根,就算一年蛀一根我的房顶也能稳个十年!明明找工匠就能解决的事,她折腾得,简直一身牛劲使不完。就此之后,这座吊脚楼就被寨子称为挑梁楼。”

挑梁楼,确实贴切,听阿婆的语气,她们应该很熟悉。闫禀玉问:“你很了解我阿妈吗?”

滚荷洪说:“算是吧,我们年纪相仿,在以前的关系,就是你们小孩说的好朋友。”

上吊脚楼二层,门没锁,门闩一拉就推开了,室内格局一厅带一房,是单人间。

里面很干净,一尘不染,应该经常有人打扫,所以不用锁门。

屋内摆置简洁,木制家具挺古老,台面那盏琉璃盏台灯,是八十年代出口转内销商品的风格。灯下有个针线筐,各色绣线和布,布上刺绣到一半,针还揿在布面,一丝时间的消逝感都没有。

就像还会有人坐在桌前,抓起针继续绣完纹样。可现实是,某天有人走出这间房门,就是永别了。

阿妈的离去,闫禀玉习惯了二十几年,不接受也接受了,她最近才得知,还有另一个层面上的亲人,可是他们为什么从不找她?

“阿婆,你们为什么不去找我?”

昨夜下雨,窗台飘进水渍,滚荷洪用袖口去蹭干,听到这句疑问。她转过身,看见闫禀玉站在台前,手指抚摸在针线筐边缘,目光望过来。

“我去找你了,带着滚梦萝搬去吉昌寨也是因为你。”

“那怎么不相认?”

滚荷洪说:“不是有意瞒你,而是这之中很复杂,时间跨度太大,有些部分衔接不上,不如等到时机合适再告诉你。”

那现在还早了,她二十四岁,还没到三十。闫禀玉低了低眼,“滚梦萝也知道我的身世吗?”

“她不知。”

闫禀玉笑笑,“起码她还是我的好朋友。”

滚荷洪察觉到她的心情,想把空间留给她消化今天接收的信息,“禀玉,今晚你就住这里。我有点事做,晚上再跟你和你的朋友们吃个饭。”

“好。”

滚荷洪走了。

闫禀玉独自在挑梁楼,依旧没有翻动阿妈的物品,她拉开椅子坐下。心想:晚上见,你的朋友们,这句话就耐人寻味了。

闫禀玉猜测,荷洪阿婆已经知道卢行歧隐昼,她阅历处事在这,身为祭师,在滚氏的地位也不低,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一行人掘墓的事。

或许这次闫禀玉不去找她,她也是要回老宅的,因为在她屋子里的行李,是提前整理过的。至于突然回来做什么,可能得知他们的行踪,为了对付卢行歧。

闫禀玉不是个被感情左右的人,她会怀疑老头话的真假,当然也会怀疑别人。在荷洪阿婆撰她上车时,她就起疑了,目冢和地宫的噬魂蛊虫,跟滚氏到底有无直接关系?

只是,怎么每个人都有隐衷,好像就她透明似的。

……

这边冯渐微和活珠子送行李到地方后,遇见两个男人。他们接过行李,自我介绍,一个叫滚于风,一个叫滚于水。

这是两兄弟,长得不太像,一个黑皮,一个白皮。

出于礼貌,冯渐微和活珠子也报上家门。

滚于风滚于水上楼放行李。

完成任务了,冯渐微他们准备回去找闫禀玉。到青砖路上远眺,哪还有她的身影,人不知道去哪了?

冯渐微尝试用手机联系,可惜没信号,微信发送标识一直在转圈。奇怪,这地也不很山,怎么突然就没信号了?

“活珠子,你手机有信号吗?”

活珠子看了,摇头。

冯渐微说:“可能是因为后面的蛊山,影响了磁场,我们去找找闫禀玉吧。”

“你们是在找一起的客人吗?”滚于风下楼了,贴心询问。

冯渐微:“是的,你知道她在哪吗?”

滚于风:“她在挑梁楼,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那肯定好呀!冯渐微道谢。

挑梁楼不远,在楼群里穿梭个五分钟就到了。

初见挑梁楼,冯渐微他们和闫禀玉的观感一致,“挑梁”,名字真贴合。就是这梁木乱七八糟地杵进檐下,多余,不过看久了还挺有个性。

“你们的朋友在挑梁楼里。”滚于风再指着旁边一座吊脚楼,“这是客人今晚的居所,你们稍作休息,午餐会有人来送。”

冯渐微点头致意。

滚于风就走了。

知道闫禀玉在哪就行了,冯渐微没打算找她,踏上另一木楼梯,手机突然震动。信号又有了,他拿出手机看,是冯式微发的微信:

【哥,我不能给你钱。】

嘿!好大的胆子,冯渐微手指飞快打字,敲出一句威胁意味十足的句子。

对面又有新消息进来。

冯式微:【我被父亲抓包了,生死难料。】

“噗嗤!这个蠢货,这么不小心。”冯渐微笑出声,删除威胁,收好手机。这钱不坑也罢,因为千金难买我高兴。

怎么又怒又笑的?活珠子奇怪,“家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冯式微出了点事,我挺开心。”冯渐微带着活珠子上楼休息。

这吊脚楼是个双人间,基本家电都有,干净整洁。冯渐微刚躺床上,又收到一条微信,闫禀玉发的,只有【小心】二字。

中午滚于风滚于水送来饭菜,滚荷洪没出现。直到晚上老宅举办迎接群宴,她才现身。

群宴地点设在青砖道上,双桌并排,延伸至很远,坐得下几百上千人,估计得有好几十桌。

闫禀玉他们位置在远离群众的第一排,和穿着侗族盛装、腰缠一串装蛊竹筒的滚荷洪坐一桌,以及三名滚氏的长老,滚于风滚于水在他们身后恭敬站着。

看来他们挺注重这次餐宴。

七人一桌,却留出八个位置,那个空位就在闫禀玉右侧。

冯渐微也留意到了。

心知肚明,没必要掩藏,闫禀玉喊:“卢行歧。”

话音落,阴风旋扫,落在空座上。阴风渐定,现身出一名长衫男子。

滚荷洪和长老并无意外,纷纷起身朝卢行歧拱手:“门君有礼。”

“有礼了。”卢行歧身未动,抬袖虚扶。

滚荷洪放下手,总算是感受到卢氏的傲气,“门君到此有何贵干?”

“不是你喜为长辈,请闫禀玉归家的吗?我只是随行,实在称不上贵干。”卢行歧道。

滚荷洪哑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

一名长老接话,“既然尔等同行,自是一同相迎,询问也是以表重视。”

卢行歧笑笑,未言语。

门君总有把气氛搞砸的本事,活珠子坐在左侧,察觉到饭局走向不对。

闫禀玉在默默夹菜吃饭,好似不关注“战况”。

明明是认亲戏码,从闫禀玉一句【小心】,就变味了,冯渐微措手不及。这顿饭注定吃不安宁,卢行歧也不是个虚与委蛇的主,不如早做打算。他举起酒杯,见缝插针地敬酒,“婆婆,小辈敬你一杯,感谢招待。”

冯渐微及时地缓和气氛,滚荷洪给面子地喝完一杯。

“婆婆,滚氏的蛊虫真厉害,很多年前,滚氏家主送我冯氏的追息蛊还活着呢。”

滚荷洪轻笑,头顶花簪轻颤,“我们家主喂养的蛊虫,那是自然厉害。”

“确实,就是随追息蛊一起赠送的那只虫子,蔫蔫的,没几年就死了。”

用追息蛊与冯氏交换阴土这事,滚荷洪经手过,也知道内情,“那是未培育完全的沉冥蛊,本就是半成品,所以寿短。”

“哦,是吗?那现在培育完成了吗?”冯渐微就这样开启话题,循循善诱下去。

滚荷洪:“当然,早就培育完成。”

冯渐微故作惊讶,“那我在守烛寨遇到的蛊虫还真是沉冥蛊啊!怪不得这么厉害。”

同样默默吃饭的三位长老,全都抬起目光,揣摩冯渐微是何用意。

既然知道卢行歧的存在,滚荷洪没理由不认守烛寨的事,“那蛊确是我们家主培育的,多年以前送与牙氏,至于如何用是她牙氏的事。”

冯渐微再敬一杯酒,自己干了,“原来滚氏到处送人蛊虫,是老传统了,还挺大方,一送好几十只。”

这个还真能解释,滚荷洪说:“我记得以前家主跟牙天婃打赌输了,才做赌注赠予她,哪存在到处送人?”

解了一个疑问,冯渐微笑笑,又敬一杯酒。

沉冥蛊既然是巧合,那目冢呢?卢行歧想着,听到闫禀玉出声。

“我敬大家一杯。”闫禀玉放下了筷子,举起酒杯,巡一遍桌,也饮尽。

滚荷洪未动,抬起酒杯,倒是三名长老欠身回敬。

出于礼数,卢行歧面前也斟了酒,他手抚酒杯,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寻亲过于顺利,甚至像被推进度,就这样回到滚荷洪声称的闫禀玉的家。但是这些所谓的亲人,对于闫禀玉的生母,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滚氏态度反复,到底是何意思?

“荷洪阿婆,我回柳州碰到了目冢借灵,差点撞了我乘坐的车。”

闫禀玉又开口,卢行歧瞥去目光,她要将最后一个问题挑明。

滚荷洪讶异,“你被目冢袭击?几时的事,这个我真不知。”

“就在前晚,”闫禀玉凉凉的语气,“那是滚氏的目冢。”

“目冢是滚氏的蛊没错,但……”滚荷洪皱着眉扭头,看向几位长老,长老们也纷纷摇头。她再问滚于风滚于水,两人确认蛊目正常。

“禀玉,老宅的蛊类进出有登记,这目冢真与我们无关。”滚荷洪撇清关系。

闫禀玉本就不纠结这个,她今天跟随滚荷洪到滚氏老宅只有一个目的,“阿婆,如何用巫蛊去了解我阿妈,这你总该知道了吧。”

她看着滚荷洪,眼神明明白白,好像说我已经猜到你要做什么了,别兜圈子了。这六亲不认的神态,像熟人。

这是滚荷洪说的,她自然知晓,“你既然与卢氏冯氏为伍,想必对巫蛊有所了解,外称我们滚氏为侗地阴师,觉得巫蛊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实则偏颇。那是九十九垴圣地自然生长的力量,是在生存法则和弱肉强食的基因驱使下,而诞生的蛊种。拥有强悍力量的蛊种之间也不会和平相处,互相吞噬,吸纳各自能量,这就是变异,历任滚氏家主培育新蛊虫,也是从这变异的蛊种中而来。而这众多蛊种之中,有一蛊极特别,可识音载忆,名唤传音蛊。”

原来这是滚氏巫蛊的起源,闫禀玉问:“传音蛊是能识别声音承载记忆的蛊虫吗?”

“是的。”

闫禀玉:“可我阿妈失踪二十余年,再加上她的生平,蛊虫能存活数十年之久吗?”

滚荷洪解释:“传音蛊是继承蛊,它的后代都是重生身体的它,这就是传音蛊的特别所在。就像桂林府班氏的遁前生,班氏身死再降生为婴儿,如换件衣服一般,只是换了张皮,内核还是那个内核,前生在今生传承。只要进入圣山,寻到属于你阿妈的传音蛊,就能获得她储存的记忆,所以我才说,让她亲自告诉你。”

闫禀玉只是有养蛊人血脉,蛊或许惧她,但她知道自己无法令蛊,“我没有学习过,不会控制蛊虫。”

滚荷洪不认同这种说法,“滚氏血脉天生携带巫蛊之力,如何不会控蛊?”

闫禀玉笑了声,“我从小被放养长大,半个滚氏人都算不上,勉强只能算半个野孩子,半个山里人。”

滚荷洪再度哑然,敛着眼神不知想到什么。

旁边长老给她斟上一杯酒,两人目光交汇,无声亦有声。

“还有一种方法可取得传音蛊。”滚荷洪再度看向闫禀玉,“到今时,圣地里的生物生长规律依旧混乱,长期以往,不知何年何月会彻底崩坏。萨神先知,在倾尽神力之后,用神骸化相为一面铜鼓,击之如获神力,可驱使圣地之物,铜鼓就供奉于圣地里的萨坛,萨坛之处,便是真正的高顺衙安,是我们滚氏世世代代的葬骨之地。只要你能到达高顺衙安,从萨坛取得铜鼓,便能号令百蛊,获得传音。”

主动说滚氏的来历,揭开圣地和高顺衙安的神秘面纱,原来是等在这。闫禀玉不傻,说:“那里面树木通天,藤蔓大过桥,虫子称兽,听着就很危险,我阿妈肯定也不愿看我受伤,荷洪阿婆,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闫禀玉软了语气,太过诚恳,变脸之快,以至于滚荷洪认为自己错乱了,真是个能屈能伸的狡猾丫头。她搬出一句未知真假的话,“这是你阿妈的意思。”

“哦。”闫禀玉的态度又淡下来。

她还记得老头说过:你母亲是自由的,她也想给你自由,所以她要去做一些事,你的自由是你的选择。禀玉,你的选择还未到。

真正想给她自由,就不会有选择,而是任她天地。你的选择还未到,就是现在吗?

闫禀玉沉默之际,冯渐微忽然用手臂碰碰坐旁边的长老,“诶叔,传音蛊真有趣,就像人生传记一样,每个滚氏人都有传音蛊吗?”

长老是严肃的职位,连带着人也不苟言笑,他对冯渐微打招呼的方式有些不适应,传闻这人是个性格横跳的主,今日得见,倒也符合。

“是的。”长老慢声回。

“那圣地里不得有数以万计的传音蛊啊?”

长老摇头,“传音蛊虽能复生,但圣地里生存法则残忍,它也会被扑杀,记忆无法传承,就会彻底地死掉。”

也是,蛊和人一般,有强弱之分,那肯定是历任家主的追息蛊厉害,强者生存下来的概率大。滚氏一族实行露天葬,是整个流派公开的秘密,既然无阴息可取,传音蛊就是获得滚氏历任家主记忆的唯一渠道。

冯渐微当即拍案决定,“那行,我们同闫禀玉一起进入圣地。”

闫禀玉不懂冯渐微那些弯弯绕绕,向他投去个“你在搞什么”的表情,这是她的事,她都还没做决定。

活珠子举手赞同,“一起!”

“阿渺,怎么连你也……”

“圣地只能一人进入。”滚荷洪打断道。

冯渐微抗议:“九十九垴那么大,怎么就只能一人进了?欺负人嘛不是,闫禀玉不是你们滚氏血脉吗?怎么还不许人帮忙。”

滚荷洪不紧不慢地说:“侗民死后灵魂要送往高顺衙安,我们滚氏也如此。圣地运行规律依旧混乱,送骨入高顺衙安往返至少三天,困难不小,我们滚氏就想过,能否改变圣地的混乱环境,去伐物种植,拘虫圈兽,维持生态秩序。但效果微茫,且不说蛊种难对付,在圣地久待后,界内的能量会改变我们的身体,同化掉我们侵入这个世界的特性。我们找寻过许多方法,最后实验出一人出入圣地,不会受影响,再多一人便会触发界内的能量,形成自卫式同化。”

滚荷洪严肃复述:“所以圣山在同一时间段只能一人进入。”

闫禀玉脑子活络,凭三言两语就推断出冯渐微他们都知道的事,入圣地只能一人送葬,绝抬不起棺材,更别说造墓室。无封闭环境,无阴息可取,传音蛊是唯一能得历任家主记忆的唯一途径。

“在里面一个不小心,我会死吗?”她问荷洪阿婆。

言至此,卢行歧清楚,闫禀玉动了进入圣地的念头。

滚荷洪模棱两可:“或许。”

“那换个说法,你希望我成功吗?”

“当然,禀玉。”

好吧,那么多年相处,闫禀玉对荷洪阿婆的这点信任还是有的。目前为止滚氏站在哪个立场,她不清楚,但至少滚氏不会插手圣地,单纯只是面对界内恶劣的环境,和奇异的蛊种,她算有点信心。毕竟她是纯“野生”人,野外生存能力保底在这。

既然圣地是为侗民所辟留,那萨神便不会让她的子民死于她神力所庇佑下的高顺衙安。

“我去。”闫禀玉轻声做决定。

“不是,你真不要命了?”冯渐微急起来,“那什么地方,脱离自然法则,不定是虎穴狼巢,这不纯送人头吗?”

“我同闫禀玉一起入圣地。”

卢行歧一出声,冯渐微静了,迷惑地望望他,望望闫禀玉。

几位长老齐声讨伐:“圣地只能允许一人出入!”

卢行歧笑:“我为鬼,非人。”

冯渐微心底爆鸣:我丢!!

第78章 (加字) 寄心蛊

绝了!这说法,鬼不是人,闫禀玉入圣地还是算一人!

冯渐微激动地抬屁股,想要拍桌认同,但猛地想起什么,闭了嘴坐下。他脑子飞速运转,开始怀疑滚氏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非要闫禀玉进圣地找传音蛊,而不是直接给她。

“不可,这不符合规矩!”

“不要去挑战圣地的规则!”

“别拿圣地冒险!”

长老们守旧,不同意。

滚荷洪安抚下他们的抗拒,没下定论,而是对卢行歧说:“九十九垴圣地有悖于现实世界,里面的阳光不煞阴,鬼物能自如在白日行走,但同时,阴力也无法使用。圣地巫蛊之力横行,不乏噬魂的蛊虫,一入界内如白身,门君,你还要进去吗?”

不得罪长老,将利弊讲明,让他自行决定。挺公平的处理方式,但他能感觉得到,滚荷洪在偏向闫禀玉。至于这个偏向,是为了方便在圣地“埋伏”他,还是真心为闫禀玉,就不得而知了。

卢行歧审视地看着滚荷洪,“如若我仍坚持,滚氏能让我进入圣地吗?”

滚荷洪顶住长老们压迫的目光,说:“理论上可行。”

滚荷洪一言,长老们急得浑身用力,餐桌都给摇晃了。

“你别太过了,虽然现在家主之位悬空,祭师最大,但也不能视圣地为儿戏。未经商榷,你一人无权决定。”一位长老起身斥道。

滚荷洪也站起身,腰间竹筒串响,细听还有爪子爬挠的动静,“家主离开前就将滚氏的决策权交予我,我怎么无权决定?”

滚成怒不择言:“她都消失多少年了,无影无踪,还算什么家主!”

滚荷洪猛一拍桌,“滚成,我再讲一遍,家主之位仍属滚衣荣,她不发话,就没有任何人能取而代之。”

滚荷洪久不居老宅,远程指挥惯了,还跟年轻时那般气焰勃然。滚衣荣已经失踪二十余年,要不是她坚持,家主之位早就易主,滚成看不惯她很久了。

“什么叫无人取代,那你为何又开圣地,不是自相矛盾吗?”滚成言有别意。

滚荷洪冷睇他一眼,竹筒的蛊虫感知到主人变化,蠢蠢欲动,“你明明知道,我为何开圣地。”

不单滚成知道,其余两位长老也知道,开圣地的行为也是几人协商过的。他用眼神示意其他两位长老声援,明明他们也反对,却畏首畏尾,不敢站出来抗拒。

滚衣荣是伺蛊的好手,滚荷洪手掌她留下的蛊虫,这两个老家伙忌惮着。

滚成一拍桌子,气憋心里,作罢了。一个没有异能的小丫头,光靠滚氏血脉是走不到高顺衙安的,且再等等,只要滚荷洪此次失败,就能卸掉她的决策权,便不能再驱使他们。

饭桌上,滚氏内部出现矛盾。

冯渐微以为进圣地一事,滚氏有阴谋,可这现场开撕的状态,又让人疑惑。

滚荷洪在吉昌寨是和蔼阿婆形象,闫禀玉少见她冷脸,现在发起脾气,压迫感十足,果真是大家族的二把手。

这些人都忙着说话,剩了好多好吃的,活珠子还在夹菜,余光一转,有个熟悉的身影挪近,转瞬到眼前。

“你……”他眼看祖林成挤到闫禀玉身旁,挨着桌沿,微微探身冲滚荷洪笑。

“祭师阿婆,妖可以进圣地吗?”

祖林成出现突然,突然坦白自己妖的身份,滚荷洪愣了下,没回话。

闫禀玉扯祖林成衣角,小声讲:“这是滚氏的餐宴,你怎么混进来的?”

祖林成侧过头,笑脸以对,“我活了几百年,最擅长跟人打交道,混顿饭吃还不简单。”

闫禀玉:“你要进圣地做什么?”

祖林成眼珠子一转,又是一条坏主意,“闫禀玉,我陪你吧,鬼进圣地阴力都用不了,跟废物一般。可我不同,我妖幻能力可以与圣地的生物一较高下……”

还没推销完,背后有只手卸住她胳膊,猛力一抡一甩,将她整个人扔了出去!

道旁就是吊脚楼,这一扔,眼看要贴上墙,祖林成半空一个跃身,伸腿蹬向墙壁,屈膝再一借力,疾扑向卢行歧这个罪魁祸首!

“公平竞争,你居然不讲武德来阴的!”

闫禀玉见形势不对,早踢开了自己椅子,同时提醒:“阿渺撤!”

“哦!”看祖林成旱地拔葱的势头,这桌饭菜不保,活珠子眼疾手快地端走一碟炸油果。

卢行歧一直背对着祖林成的攻势,待她以为势在必得时,这鬼一个闪身不见了,她冲过空椅子直撞餐桌。

“你阴我!”

“乒呤乓啷!”

餐桌倒了,祖林成落了一身的菜和汤汁,刚好摔到滚荷洪跟前。她稍整理仪态,脸皮奇厚地笑道:“祭师阿婆,妖能进圣地吗?”

依旧执着。

滚于风护在滚荷洪身前,皱着眉,埋汰地看狼狈的祖林成。

滚荷洪叹气,这头不点,还有得闹。妖当然能进圣地,只是未知妖体有什么反应而已。

“可以。”

“好了,闫禀玉,你选谁?”祖林成转过头,笑问。

卢行歧现身到闫禀玉面前,挡住祖林成狗腿的笑脸,看着她,一样问:“你选谁?”

这场面,瞬间从悬疑阴谋变为奇怪的火葬场,冯渐微猛翻白眼,真是乱套了。

老实说,闫禀玉没想让谁陪着进圣地,这是她的家事,然后顺带推一下契约的进度。滚氏的立场未知,卢行歧也不适合进入一个于他而言弱势的地方。

卢行歧比较近,她一步过去,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服:“你该不会是听到高顺衙安的葬骨,才要进圣地吧?那里没有阴息可取。”

他配合地倾腰,微微侧过脸,“我知道,滚氏葬骨是露天葬,无阴息可取。”

“那你为什么要去危险的地方?”闫禀玉尚且算滚氏血脉,荷洪阿婆不至于会对她下狠手,她独自入圣地只是面对内部环境和不明生物。但卢行歧不同,他几乎是其他流派默认的敌人,难保有心人不会浑水摸鱼。至今她还不太清楚,找传音蛊是不是一个圈套,但看滚氏内部互搏的状态,又不太像,所以怀疑。

“那里面,真的很危险诶。”她重点强调’危险‘二字,现场人多,不好说太白。

卢行歧没有回答,反倒说:“危险不正好,我死了斩缘,你不就自由了吗?”

他眉尾微微挑起,用那种意趣的眼神看着她,意思是,危险不正合你意吗?那意趣里,也透露出一丝忘我的自信。

他们距离很近,闫禀玉抬眼就是卢行歧的脸,他的言辞,和这张玉面,真的一点都不严谨。她想问他你确定吗?但最后没问,他心机深到不做任何一步无用功,连最初的金子都能做文章,她能看出的东西,他自然也能看出。

“我选……”

闫禀玉伸出手指,众人目光汇集,犹自猜测。

“……他!”

最后直指卢行歧,还是全了他的意愿。

祖林成是无关之人,闫禀玉不会选她,这是卢行歧早就料定的。挑起的眉尾飞扬,他转首冲祖林成挑衅一笑。

祖林成身子一软,半趴到地上,哭腔颤抖:“闫禀玉,你好狠的心。”

出于礼貌,活珠子去搀扶祖林成,好心劝道:“姐姐,你别老看古早电影,现代剧的台词不吃‘虐’这套了。”

祖林成也就装个样子,妖生无趣,需来点跌宕起伏。不过她很好奇,明明自己妖的身份占优势,为什么闫禀玉会选在圣地没有阴力加持的卢行歧。

“闫禀玉,你为什么选他?”

闫禀玉说:“因为他比较厉害。”

进了圣地还不一定呢,厉害个屁!祖林成嗤之以鼻。

只有卢行歧知道,这句话的语境出自车马关那晚。

终于消停了,滚荷洪让侗寨的一个阿姨带祖林成去换衣服,并让滚于水跟着,迎送客人。

圣地开启必然,几位长老再抗拒也无济于事,默认滚荷洪的决策,退场去整理被溅了菜汁的仪表。

既然决定进圣地,闫禀玉开始计划,去跟滚荷洪确定进入时间,以及申请了解九十九垴里蛊种的类目和信息。

时间确定为明日一早,至于蛊种信息,滚荷洪将此事交给管理蛊目的滚于风。

滚于风说:“闫小姐,九十九垴里的蛊种类目都收编在册,我要去一趟议事楼取,过片刻才能给你送过去。”

还有册子,那肯定记录详细,得好好看,知己知彼。闫禀玉点头,“那就有劳了。”

这边桌椅狼藉一片,后面餐宴也没敞开吃,已经在收碗碟摞桌椅。

一天搞这么多事,乏了,闫禀玉跟抱着油果吃的活珠子结伴回去休息。

卢行歧截住滚荷洪,在与她说着什么。

冯渐微没走,在等卢行歧,他跟滚荷洪不知讲什么,脸都挺冷,没表情。不过没表情才正常,毕竟立场……暂时对立。

等了四五分钟,谈话结束,卢行歧往挑梁楼那边去,冯渐微追上去,与他一起。

离开青砖道,进入楼群,周围无人。夜露凉风,山里温差大,冯渐微将手揣裤兜,弯耸肩背,“诶卢行歧,你最好别进九十九垴。”

卢行歧没有瞬息移形,步履沉稳,“为何?”

冯渐微说:“我在车上听到闫禀玉讲她阿妈失踪了二十四年,跟滚氏家主失踪年份一样,她可能是滚衣荣的女儿。她进圣地安全应该不用操心,我感觉寻传音蛊这事,像在诱捕你。”

“我知道了。”

“就这样?”

卢行歧蓦然停步,侧眸看冯渐微,“你可知那面铜鼓击响,意味着什么?”

“不是意味获得传音蛊吗?”

卢行歧摇头。

冯渐微追问:“那还有什么含义?”

他缓缓道:“待闫禀玉击鼓山巅,你便知道了。”

在冯渐微的视线里,卢行歧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过于兴奋,导致嘴角的笑十分邪气。

神神秘秘的,冯渐微说:“你就确定鼓能击响?”

卢行歧不回了,也许懒得搭理他,遁做黑雾飘走。

滚于风隔了半小时到挑梁楼,闫禀玉发微信召集人。

客厅有张小圆桌,四把椅子,刚好够坐他们三人一鬼。

滚于风站着,把蛊种册放在桌面,“册目不是新编的,距离现在有三十年了,蛊种存在变异,所以只能做参考。”

册子很厚,得有三四百开,闫禀玉随便翻了两页,上面描写了各蛊种的栖息地和外观,以及中蛊后症状,无克制方法。毕竟以巫蛊扬名,底蕴不能露外,能理解。

放下蛊种册子,闫禀玉跟滚于风说:“这份资料可以暂借我吗?”

“可以。”

闫禀玉又说:“册子太厚,我明天要进圣地,一晚上估计翻不完,你可以先跟我说说,哪些蛊种比较危险吗?”

滚于风细数道来:“多数蛊种遵循生物基因,再变化,作用以及危险行为不会太脱离,不主动招惹一般没事。少部分成了精,一年一相,智多似妖,无法预测。”

冯渐微好奇:“少部分是哪些蛊种?”

滚于风:“藏象,春风蛊、迷心音,皆有智力,变幻莫测,较难对付。”

闫禀玉问:“那哪个蛊最厉害?”

滚于风却道出另一个名字:“寄心蛊。”

第79章 入圣地

“寄心蛊?”闫禀玉顾名思义地猜测这可能是操控人心的蛊,可目冢也一样有操控作用,这都在蛊种里排不上名,这寄心蛊到底有什么厉害,能排之最?

冯渐微却是有所耳闻,“传言寄心蛊是死士蛊,一旦栖心,无法拔除,唯宿主身死才落。不单可以控制宿主行为,还能篡改记忆和扭曲感情,使其完全变节,跟夺舍似的,魂也换了。“

活珠子说:“中这蛊不就跟得绝症一样,治不了,还可能被当成发疯?”

这只是寄心蛊的其一异能,滚于风还要补充,就听有人说“不止”。

几人看向发声者。

卢行歧完整冯渐微的言论,“寄心蛊得名寄心,并不单指变心改秉性,更确切说,此‘心’并不单论人类,是任何有心的生物皆可寄生。寄心蛊是有完整意识的蛊,能言善诱,跟宝器一般择主,非轻易不寄生,养蛊人也无法对其驱役,是以被称为万蛊之王。不过也有短处,便是无心者无可寄。”

冯渐微一咂摸,“那你有天然优势。”

毕竟鬼无心,无可寄嘛。

“卢先生说得没错!”滚于风向卢行歧投去认同的眼神,“寄心蛊是九十九垴里的万蛊王,一经现世从未变异过,因其强大的蛊能,任何蛊种对它避之不及,更遑论实行吞噬。非轻易不寄生,因为它是圣地里唯一的上古蛊种,生性倨傲。”

上古蛊种的话,闫禀玉问:“那得存在多久了?”

滚于风说:“几乎与圣地同寿。”

可真是老祖宗了,闫禀玉抓过蛊种册,巡视目录,找到寄生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那上面所书集合了冯渐微卢行歧和滚于风的说法,中蛊后会有一段潜伏期,视寄心蛊的心情而定爆发,这时可从眼瞳判定,中蛊者眼眸会若隐若现出蓝色。还画出了寄心蛊的形象,那是一只拇指大的白皮虫子,背有四扇黑色泛荧蓝的翅膀,四肢胖乎起圈,腹部鼓鼓的,头圆有五官,肖似婴孩。

这个形象其实不恐怖,就是跟寄心蛊的厉害联想到一起,有种诡异的反差。

滚于风见闫禀玉在看寄心蛊图画,解释来历,“寄生蛊天性莫测,行踪诡秘,这是自圣地降生以来,第一次完整地捕捉到它的形象,以前都靠口耳相传。”

“那这撰书的人真有本事。”闫禀玉翻到书面,看到编撰人的名字:滚衣荣。修撰于一九九四年,不远,三十年前的事。

滚于风再道:“我之所以没有将它视为危险蛊种告知你们,是因我们滚氏千百年来只得见五次,也难取寄心蛊一二。祭师也应该跟你说过,圣地界内能量的反应期只有三天,三天一过,不管能不能获取传音蛊,都要及时出界。短短时间,运气不好,根本碰不到寄心蛊。”

对滚氏来说,得见蛊王是幸运,但对闫禀玉不是,以她那点体力和小聪明,绝敌不过蛊王。为以防万一,她问:“书上没写,那寄心蛊一般栖息在哪?”

滚于风:“没写是因为不确定,但滚氏最近一次见到寄心蛊,是在三十二年前,萨坛附近。”

“那假如真遇到了呢?它是如何寄心的?滚氏血脉有用吗?”

“圣地巫蛊之力无所不在,这些力量形如游丝,随风随雨散在空气中,寄心蛊便是顺着游丝而寄生的。原始蛊未经滚氏培育,不惧其血脉。”

按滚于风的说法,寄心蛊的寄心方式如天罗地网,人怎么可能不呼吸,不触风雨呢?闫禀玉不死心地问:“那遇到寄心蛊就只能祈祷它对自己没兴趣吗?还有其他脱身方法吗?”

“就因寄生蛊无法驱役,拔除不得,滚氏轻易不用,所以没实践出脱身方法。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对抗,萨神创造的圣地孕育而出的生物,唯有附注萨神神力的铜鼓能号令。”滚于风道。

闫禀玉了解了,“那跟我们进圣地的最终目的重合,只要找到高顺衙安击响铜鼓,便能得传音蛊和保障自身安全。”

滚于风点头。

还有藏象,春风蛊,迷心音没了解,闫禀玉还要问,外面有人喊“哥”,滚于风说是自家弟弟找,要出去一下,人就走了。

等待时候,闫禀玉再翻起蛊种册,几百开的页数,一时找不出来想要查看的资料,越翻眉头越紧。

“你在找什么?”旁边卢行歧询问。

闫禀玉回:“找藏象,迷心音,春风蛊。”

卢行歧说:“这册子我生前阅读过,这几种蛊可以略微讲解一二。”

翻书动作停住,闫禀玉抬起目光,认认真真的态度,“那好,你讲,我听。”

“藏象一蛊有智,但不多,好恶作剧,最喜吞景和改道。旅人行路遇之,花非花,木非木,踏道却踩河,吞掉一切眼中景,使人困囿原地。改道譬如鬼打墙,使人错路,永远迷途。藏象周身透明,隐藏难见,唯飞动可窥端倪,所过之处似枯叶落水,涟漪阵阵。”

“春风蛊真身为人形,喜鬓边簪花,貌美若妖孽,嗜色,可幻男幻女,男女共赏。此蛊体能强,擅打斗,只是更好求色,见者便愿共赴巫山。滚氏曾借由春风蛊勃发的情欲,提炼制作成秘药,帮助许多夫妇生育后代。”

男女共赏,秘药啥的,听到这些冯渐微耳根一红,转眼见活珠子那求知若渴的表情,掩饰地将蛊种册拿到他手上,“小孩子别听,看书得了。”

活珠子哦了声,被转移注意力。

再看闫禀玉和卢行歧这两位,目光对望,流露出交换知识的清澈。哇,真是清心净欲。

冯渐微不自在的行为吸引了卢行歧的注意,后知后觉自己言多,也顿了顿声。

闫禀玉用手晃他低垂的眼神,催促道:“接着说呀。”

卢行歧转回眼神,接着道:“迷心音无真形,仅为一段音韵,靡靡之音入耳,便已中蛊,防不胜防。此蛊迷心诱情,善识人欲,以欲望惑人心,百不虚发,唯心性坚定可对抗。”

百不虚发,只是对抗,那还是无解,闫禀玉信心又被打击,扶额苦恼。圣地里的蛊攻身又攻心,简直难搞!

滚于风回来了,双手横捧一把短刀,听了后半段。他说:“春风蛊制作的药我们滚氏还有,确实帮助寨里生了不少孩子。我这边补充一句,迷心音不单会迷心,还可让无心无情之人,有心有情。”

无心变有心,这就很玄幻了,冯渐微疑惑:“没有心,怎么能凭空生出心?”

滚于风笑道:“只是比喻情境,无心之人心不动才无情,心动不就有心有情?”

原来如此,冯渐微点点头。

滚于风怎么中途拿了把刀回来?那刀不过臂长,木柄木鞘,色沉厚。木柄扁圆,利于紧攥,鞘身有错金纹路,上段扣一金环,应该是作佩带之用。闫禀玉奇怪着,发现卢行歧也在盯着刀看,眼中欣喜,如见旧友。

滚于风走过来,双手呈刀,“卢先生,这是你旧时放在滚氏的饮霜刀,保管至今,终于物归原主。”

卢行歧起身出座,双手接过,上举刀,向门外黑夜深深地鞠了一躬,“谢滚氏保管之谊。”

这一礼,也是谢滚氏先人。

原来卢行歧去柳州取的物就是这把刀,跟滚荷洪说话也是为了这个吧,他们都做好准备了,冯渐微没什么好讲反对的,只能支持。

蛊种了解完毕,滚于风也要走了,他知无不尽,闫禀玉很感谢,起来送他出门。

这边也没冯渐微什么事,他跟卢行歧说过声,带着活珠子回隔壁木楼。

出门时手机响了,冯渐微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通了,在听到对方声音,好片刻没吭气。

下楼梯,上楼梯,回二层客房,冯渐微才喊出一声:“父亲。”

餐宴彻底结束,整个老宅陷入夜的寂静中。

挑梁楼也安安静静地,闫禀玉回到房间,看到卢行歧拔刀出鞘,在反复观看刀身,错金刀鞘就搁在桌面,与蛊种册同置一处。

闫禀玉走过去坐下,手翻册目,随口说:“旧物如老友,看的出来,你是真喜欢这把刀,爱不释手的。”

视线里忽然伸进一把刀,刀身纹路错综繁复,刀刃锃亮反光。闫禀玉抬起头,看站着的卢行歧,“你干嘛?”

“这是陨铁锻制的刀,自我开蒙学术法时就常伴在侧。因为阿爹严厉,督促我寅时便要醒身练术法,梧州府冬时无雪,只有冷霜,这刀陪我早起饮冷霜,所以唤名饮霜刀。”他提及过去,头回用轻快的语气,就好像这把饮霜刀带他回到过去,少年意气风发之时。

怪不得刀身有自带的纹路,原来是陨铁锻成的,就是他再高兴,也不好拿刀刃对着她吧。闫禀玉没有出言扫兴,而是移开椅子坐远些。

“饮霜刀在同治三年夏旬,被同馨不小心损坏,刀尖断掉一块,当时我闻柳州府有能人巧匠,托之锻制,送去修复。后家中出事,饮霜刀便一直流落此处。”

卢行歧说着,刀又近了些。

闫禀玉眉头微皱,张口要说什么。

“这刀送你,闫禀玉。”

闫禀玉愕然,呆望住卢行歧。心境沉浸,他的眼神清澈许多,涌动着少年人的心气,不似平日深沉。

“这不是你的旧物吗?再得见,你很欢喜。”

“果然是巧匠,饮霜刀修复得极好,你拿着罢。”

简直各说各话。

闫禀玉立起蛊种册,轻轻推开饮霜刀,“这个我不能要,进圣地无法使阴力,你留着防身吧。”

“让你拿着便拿着!”卢行歧一手按下册子,一手转刀入鞘,将饮霜刀放入闫禀玉手心。

此时也是变得无理取闹。

闫禀玉问:“为什么给我?”

卢行歧撩起长衫坐下,眼睛灿亮,“你不是诉我有罪?就当我赔罪了。”

“一百多年过去,物是人非,这件旧物还完好,见证了你存在的痕迹,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赔罪什么的,不至于。”闫禀玉仍旧坚持。

“你记得我,也是我存在过的痕迹。”卢行歧伸手去撰握闫禀玉的手,使之握刀更紧,“我手生了,你恰好会使刀,更适合你。”

说完,很快松手。

刀身轻巧,足够锋利,确实比闫禀玉在五金店买的二三十块钱的好,她没再推让,“那……谢谢啦。”

——

议事楼灯火通明。

滚于风滚于水两兄弟守在楼下,楼内几位长老和祭师互相驳斥的声音传出。

滚徐是长老之中资历最老的,人年纪大了,脾气思想如流水将竭,缓缓流矣,就会变得回避冲突。他回去之后久思,还是觉得该和滚荷洪再谈一次。

于是滚成滚朋也到了场,和滚荷洪约在议事楼,长桌横半,坐位对峙。

“在家主失踪之后,在滚氏最动乱之时,我们不知你为何会突然离开,又为何多年以后突然带个女娃回来,声称她是滚氏重要的血脉。你跟家主是不是有什么密谋,我们长老不配知道吗?”滚徐心切问道。

这次开圣地,不单长老抗议,族民也如此,担忧破坏圣地规则,而被降下惩罚。之前给出的解释长老不信,滚荷洪还是那句话,“等禀玉从圣地出来,我会将我这些年做的事都告诉你们。”

“五年了,你知道我们滚氏存了多少具尸骨了吗?整整十三具!开圣地需要家主之血,滚衣荣留下的血不多了,待血真正用完,此后圣地再无开启机会,侗民的高顺衙安也将不复存在。”滚成质问道,“又浪费一次开圣地的机会,存骨再葬一事族民多有抱怨,对下我们还能瞒多久?”

滚朋也说:“存尸骨是为了省血,但这并非长远之计,当下最需要做的是推选下一任家主。”

又是如此,这些人过得太舒坦了,不知道他人为这种平静日子付出了多大的苦痛。滚荷洪想到这里,每每愤恨不平,“你们别忘了,是谁在百年后重新修编蛊种册?是谁独身数次进入圣地,收录蛊种?是谁为滚氏呕心沥血,到四五十岁都未婚配?她培育了那么多厉害的蛊毒,免我们被欺,她留下那多血才失踪,就为了圣地能正常开启。我告诉你们,家主从来都对得起滚氏,即便多年不归,也轮不到你们来编排她!”

“这不是编排,”滚徐说,“既然家主失踪前做了这么多事,是有预感的,她就该把家主一事交接好,免得我们在此争论,不顾圣地。”

滚荷洪冷笑,“别说得大义凛然,世人多是‘忘我大德,思我小怨’之辈,你们不是害怕圣地出差错,而是害怕自己多年的筹谋落空,害怕萨神的铜鼓再次击响。”

滚成拍桌怒目:“圣地一行,不得蛊种命门,你怎知她就能击鼓?”

滚荷洪不知,滚衣荣也不知,甚至不信,所以才有的今时选择。

但滚荷洪选择信,“纵然卢氏才能通天,但没有闫禀玉协助,他就能连挑两大流派?”

滚朋:“话虽如此,或许闫禀玉有能,但七大流派连枝同气,我们现在理应做的是伏击卢行歧,圣地就是最好的时机。”

滚荷洪呛声:“那按你们的意思,连闫禀玉这个‘助纣为虐’者也要一同伏击吗?”

他们没吭声,见圣地开启必然,果然另生主意。

“滚氏无墓,无阴息可取,卢行歧在我们身上打不了主意,滚氏旁观即可。还有去他么的狗屁连枝同气,卢氏不属八大流派吗,现今遭何对待?当年滚氏掌家一脉几乎灭绝,其他派虽无落井下石,但也素手旁观,所以这情谊有无,几位长老分辨不清吗?”滚荷洪真想拿木鱼敲这些缺德的老秃驴脑袋!

她最后留下一句:“上赶着的不值钱!”

人就离开议事楼。

次日五点,天际露白,太阳未出。

闫禀玉和卢行歧走去九十九垴。

过狭关,到山底,滚荷洪和长老已经在等候。

九十九垴在传说里是一层又一层的山岗,但在外面看着,只有高山的轮廓,被朦胧的模糊的什么,包裹住。

滚荷洪猜到闫禀玉的疑惑,主动解释:“圣地有结界,才会有界内界外之分,不然巫蛊之力流出会殃及四周。”

闫禀玉点头,回望来路。

滚氏老宅伏踞在狭关口,真像守卫着九十九垴圣地。

“我要开始了。”滚荷洪将一杯红色液体倒入大地,口中念神秘的古侗语。

滚于风不知几时赶了过来,递给闫禀玉一张九十九垴的地形图,和一个机械计时器,再次嘱咐:“闫小姐,圣地能量诡谲,手机可能会失灵,需要依靠计时器判断时辰。请一定记住,无论能否到达高顺衙安,三日后一定要出界。”

“我知道了。”闫禀玉收好地图和开始跳数的计时器,跟滚于风道谢。

咒语念完,地面蒸发出雾气,腾腾升起,形成一道水帘一般的镜像——这便是圣地入口。

滚荷洪转身向闫禀玉,不经意撞见卢行歧的目光。

昨夜卢行歧请归饮霜刀,滚荷洪答应了,让返回的滚于水去取刀。

闻他破世以来的事迹,这位卢氏门君确实是位狠角色,但一入圣地如白身,能敌过成了精的蛊种吗?滚荷洪不免担忧,问:“你们能到达高顺衙安,找到铜鼓吗?”

他当时说:“我为人时就恃傲,平日说话外人不乐听,现在不论我,单提闫禀玉吧。我赌她,定能击鼓山巅。”

九十九垴山底,滚荷洪放下沙漏计时,沉心静气喊道:“禀玉,去吧。”

闫禀玉和卢行歧并步入圣地。

闫禀玉倏而转头问:“找到属于阿妈的传音蛊,要唤名吧?”

在她身体即将没进界门时,滚荷洪说:“禀玉,你阿妈叫滚衣荣。”

老宅的吊脚楼下,有老人起早做饭,炊烟伴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袅袅而升,他远眺九十九垴,忽而想起什么,说:

“那面铜鼓,已经几十年未击响了。”

第80章 别怕连累,千万别松手!

闫禀玉和卢行歧进入圣地后,冯渐微带着活珠子开车离开滚氏老宅。

昨夜老头打来电话,让冯渐微去南宁参加一年一度的七大流派聚会。

依旧命令的语气,就如两年前废除冯渐微家主之位,不给他查明鬼门关冤枉之事,迫不及待地将他赶出冯氏。

冯渐微当即问:“我以什么身份去参加?”

冯守慈:“你是我儿子,还需要什么身份,参加完聚会就跟我回家。”

两年不联系,老头还那样,吵过架喊你回来,以为这样嫌隙就过去了。冯渐微清楚,要不是冯式微干那破事,他还想不起另外一个儿子。

估计回玉林也是给冯式微擦屁股,冯渐微拒绝:“我不去参加,那也不是我的家,那是你们的家。”

冯守慈大怒:“怎么,跟卢氏称兄道弟了,就六亲不认了?”

手机那头嗓门大,冯渐微转开耳朵,心想这才是老头这次联系他的目的吧。

老头是个自私货,一直稳抓冯氏,传位给冯渐微只是因为阿公的遗言。在他被陷害后,让冯式微接任家主,但私下决策的还是老头,相当于冯氏还是抓在其手中。

老头可不会关心他的私生活,何况他已经淡出冯氏,老头该不会想从他身上套取卢行歧的消息吧?想干嘛?怕祖坟被开?不至于啊,真要查到冯氏,那得排到后面了,毕竟实力在这。

旁边活珠子在开风扇,小声嘟囔:“七月底了,还是有点热。”

冯渐微如梦初醒,往年七大流派聚会是在九月,现在提前了一个月,肯定是有重要事一起商议。不管老头想什么,他还真得去一趟。

于是答应:“我去,明天中午到。”

挂过电话,冯渐微发微信给闫禀玉:【明天我和活珠子去南宁一趟,你们进圣地要三日才出界,那就三日后约地点集合。】

半小时后,闫禀玉回:【好。】

后备箱里,活珠子抬身抱住后排椅背,说:“家主,我检查过了,昨夜三火姐要车钥匙,拿走了自热米饭、保温毯、攀登绳和便携气罐。”

冯渐微在开车,看眼后视镜,“圣地气温地势多变,这几样都是必需品,没拿多,省体力。那里面听说有野果,但不吃饭没劲,闫禀玉一看就是野外生存经验足的。”

活珠子翻身过椅背,坐进座椅里,“你说,他们能成功吗?”

冯渐微回:“那里面环境我判断不了,我只知道卢行歧从不做无用功,应该是有胜算的。”

“那就好,希望他们得胜归来。”活珠子在位置窝了个舒服的姿势,补觉去了。

——

过了界门,闫禀玉先按计时器,然后抬眼,晨晓薄雾下,先见通天的树冠,一顶顶蘑菇云般漫布,枝茂张扬,几乎掩盖住如浪起伏的的九十九垴,树冠下有藤蔓缠绕,连接着一截又一截的树枝,如无数座吊桥悬在半空,混乱无序。

地面灌木则生长如树,密密缕缕地侵占满山岗,遥望无空隙,根本不见路。而山岗的最高处,有一瀑布似银河落天,泻流而下,涛声哗然。

闫禀玉曾经看过哀牢山的航拍,树密山险不及眼前圣地,不知道里面隐藏着多少危险。目前还没见到任何蛊种,估计是他们在山脚的缘故。

屏幕从零开始跳数,她将计时器揣进背包右侧兜,然后手伸向左侧兜,想拿地图。不太顺手,抓了两下没抓到,然后地图直接塞她手里了。

是卢行歧帮忙,闫禀玉说:“谢谢。”

她展开地图,看到纸上手绘的山岗,以及蜿蜒起伏的登山路线。再次抬头对比线路坐标,真的都被植物的生长侵占了,也由此可知,滚氏挺久未进圣地,所以山路趋向原始化。

路线虽曲径,但没绕弯,看得出是最省时的。山顶最高处位置还标注了“高顺衙安”,这是他们这程的目的地。

闫禀玉看完后,将地图递给卢行歧,“你也探探路线,好有心理准备。”

卢行歧接过手,直接卷起塞背包侧兜,“你看时,我已看过。”

倒是挺有效率,闫禀玉拉扯背包带,说:“那我们……”

肩膀忽松,背包落下,闫禀玉回头,愣愣地看着卢行歧将背包挎上自己肩膀。现代包与他,挺不搭的。

“包挺重的,你没有阴力了,看着也不壮实,能背得了吗?”

卢行歧淡淡瞥她,“我少时不单修了术法,也勤练武术,人不可貌相,闫禀玉。”

意思说她看轻了他,闫禀玉随意了,解下背包底扣在挂带上的短刀,用皮筋固定在自己手臂上。眼神一转,看到背包带扭曲在卢行歧肩上,她手指伸进带底,顺了下包带。

收回手后,闫禀玉蓦然有个感觉,就是卢行歧的魂体带了一丝浅浅的温度。很模糊,她仍旧捕捉到了,想起滚荷洪说圣地阳光不煞阴,温度也许是脱离自然法则而附带的异常。

眼神落下,在卢行歧脚站的草地上,隐隐约约落了影子。此时天已露白,离日出不远,她脚下也有微微的影子。

“那我们出发吧。”

“嗯。”

根据地图显示,入口直对处就是上山道路,闫禀玉带路过去。路口只有草,但也高及膝盖,垂到路中,她拔刀去砍。说是砍,草叶一触到刀刃就断了,丝毫不费力,这饮霜刀真锋利。

工具趁手,闫禀玉开路迅速,坡行而上。辨方向时,她顺带回头一眼,看卢行歧有没有追上。他体能不错,步履轻轻松松地跟住她。

逐渐见灌木和巨树,有时低头砍草木,抬头一条藤蔓穿过眼前,差点撞到。闫禀玉无暇回头了,离森林腹地越近,危险越潜伏,她只能时不时出声,确认两人处境。

“背包里我装了食物,水,打火气罐,登山绳和保温毯那些。”因为是闫禀玉收拾的,她列举让他了解他们的物资。

卢行歧在身后回:“嗯。”

垴是山岗,九十九数形容多,层层叠加,他们一直保持着“登”的运动,时间紧迫,轻易不敢休息。

“看地图路线,按我的脚力得一天半登顶,回程省力,不需要一天。除去必要的休息时间,我们中间只能耽误半天。”闫禀玉全程开路,时不时地说几句。

卢行歧这次没回,突然跨前抓住她手臂,将她拉到身后,右手接过短刀,反过刃用刀背去挑开左侧方藤蔓上缠卷的一条蛇。

那蛇头有冠状触须,艳紫色,闫禀玉昨夜翻过蛊种册,对这蛇蛊有印象,名曰紫颜。名字好听吧,但很毒,被咬者会在短时间内呼吸衰竭,全身呈紫色。紫颜性格懒惰,不轻易攻击,所以不去惹它根本懒得搭理你。

紫蛇被卢行歧轻轻放到矮处灌木,它抬立蛇身,也就望望四周,就又继续卷枝懒怠。

卢行歧带闫禀玉离远一段距离,便放开她,他就顺势在前,没走两步又停。闫禀玉在身后探头,问:“怎么了?“

卢行歧竖指在唇,冲她轻摇头,然后眼神上挑,示意她抬头。

闫禀玉抬头,只见四五米高度的树枝上,有只彩色蝴蝶在休憩,双翅展开微微翕动,巨大如鹰翼。她丝毫不怀疑,蝴蝶扇一下翅膀就能给她扇飞,虫可巨化这句话,如今是切实地体会到了。

她很小声地说:“接连看到蛊种,是不是就代表它们集中栖息在这附近?”

卢行歧摇头,继续向前,“九十九垴一垴一蛊,底下的蛊种远离腹地,是一种规避本能,逃避被强蛊吞噬的风险。因为处在弱势,所以不形成威胁,一感知到养蛊人血脉,便潜藏走。”

“那你之前就见到蛊种了?”

“是。”

一垴一蛊,那就代表每一步都能碰到蛊种。闫禀玉五感不及,干脆就让卢行歧在前开路,尽量避开蛊种,保留体力,快点到达高顺衙安。

大约走了一小时,闫禀玉也算见识到了圣地蛊种之多,各种怪异的鸣叫声不止。她还发现一只手掌那么点大的獠牙野猪,人在它眼里算是巨物,一看到他们就惊慌跑了。

终于走到略微开阔的地方,没有藤蔓绕树,初升的阳光洒落地面,映得草叶露水闪亮。闫禀玉想看看走到哪了,眺望远方,发现从天而落的瀑布不见了,滔天哗声也消失了,好奇怪。

她问前面卢行歧,“你有发觉瀑布的砸落声几时消失的吗?”

他回:“约莫一刻钟以前。”

那么大一条流水,不可能凭空枯竭,除非……除非是短瞬间从丰水期进入枯水期。

荷洪阿婆有说,圣地四季会短瞬变化,卢行歧感受不到气温,闫禀玉确实觉得温度有点下降了,她提醒道:“天气凉了,待会季节可能有变化,就是不知往哪变化。”

幸好她今天穿的是速干登山服,上装背心加冲锋衣,下装是运动短裤和紧身裤,热可脱,冷可加保温毯。

卢行歧忽顿步,伸出手去触碰破隙而洒的阳光,问:“那现在呢,阳光还是热的吗?”

他充满好奇,侧了眸光,期待她的回答。

闫禀玉心中一动,低眼看卢行歧脚下,他的影子碎在斑驳的叶影中。人世稀疏平常的东西,对他来说是难求之物。

“是热的。”她说。

“原来这是热的感觉。”卢行歧露出笑容,有些孩子气地两手举高,去触碰逐渐阴掉的阳光。就维持了十几秒,他就收回手,神色恢复平常。心情克制,也如圣地四时,短瞬之间。

继续前行。

走了两分钟,卢行歧忽说:“闫禀玉,到我身旁来。”

这边挺开阔,不用清道,可容两人并行。闫禀玉听话上前,“怎么了?”

卢行歧将刀还她,语气有些收敛的谨慎,“不太对劲。”

闫禀玉原本想收刀入鞘,听他一言,握刀向外,狐疑四看,“哪里……不对劲?”

卢行歧下巴一扬,“你回头看后面藤蔓底下。”

闫禀玉转过视线,从他们刚才过来的地方,有一根粗壮如桥的藤蔓吊在半空,走在下面如罩巨伞,一片阴翳。现在那根藤蔓底下,倒挂着十来只蛊种,因为蛊种体型巨大,十来只便占满空间。再看边上藤蔓,也倒挂着几只蛊种,为什么会突然都聚集到一起。

动物有避险先知,气压气候都比人类敏觉,青天白日,没有兽吼虫鸣,风吹草动,会是什么危险呢?也不至于是即将出现厉害蛊种,不然藤蔓底下早作鸟兽散了。

可是,太安静了也不对……闫禀玉百思不解。

卢行歧催促,“抓紧走,先离开这附近。”

“嗯。”闫禀玉收刀入鞘,跟随他的速度,飞快掠步。

先前脚面时常扫过草叶,露水沾湿裤脚,越跑地越秃,路面只剩大小相间的石头,坑洼不平。他们速度慢了下来,闫禀玉大喘着气,终于有空一览四周。

他们已经跑出很远,来到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脚下寸草不生,都是光溜溜的石头,树木也少。普通的地方,乍看没什么异常,但闫禀玉纵观环境,内心起疑。

疏阔的地方阳光充足,怎么会不长草?会是兽道吗?不像,因为野兽常走之处,压草折枝,也会剩点草茬树茬,地面不会如此空荡。她推测着,蓦然想起自己住山里的一些经验,山中取水只有山涧,有时清水变浊,就是上游暴雨,流速会骤然增急,这时就要离开山涧,以免被涨水困住。而没有长草的溪滩,就意味着这处常发洪水,草籽没法抓土生长——就像他们所在之地。

滚荷洪提过一个词‘平地起河’,这该不会是地面河道吧!

闫禀玉暗叫糟了!忙提醒卢行歧,“这里不长草,好像是河道,我们立刻到高处或是上树,要发洪水了!”

卢行歧回头,“河道?”

即便觉得不可置信,他仍旧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我们已经跑过石头地一半,返回不切实际,加速往前,不远处有道坡,洪水应该过不去,爬到坡上那棵树,就能安全。”

听到河道洪水的说法后,卢行歧仿佛听到远处追来轰隆隆的声响,正快递朝他们而来。他反手抓住闫禀玉,急声:“跟着我,快跑!”

他们再度发力狂奔,山坡距离四五十米,跑个半分钟就能到达。最后十米,胜利在望,脚下却传出震动,伴随着巨兽咆哮般的吼声,狂袭过来!

丝丝密密的水汽扑面而至,闫禀玉预感到洪水要来了,他们已经跑到山坡下,再一个翻越上树就安全了。她甩开卢行歧紧握的手,催促:“分开上坡,快!”

争分夺秒的形势下,上坡需手脚并用,卢行歧足踢坡面,双臂撑跃,人就翻了上去。随后跪地垂下手,去接迟一步的闫禀玉,“快上来!”

此时平地已被水流湿透,不知道洪峰几时抵达,闫禀玉耳朵被轰隆的滔天声响轰着,奋力跳举手臂,紧抓住卢行歧的手,借力登坡。

坡有近三米的高度,估计是常年过洪水给削的,坡度几乎平直,脚下极难上劲,几乎是借卢行歧的力才登到一半。

卢行歧手撑坡沿,拽拉住闫禀玉,奋力抬高身体,想尽快带她上坡。眼尾余光中,洪水奔腾席卷,掀翻巨石,声势浩大地推近。

看那势头,树都能拍断,更何况凡胎□□,来不及了,卢行歧遽喊:“松脚,我拖你上来!”

闫禀玉用脚撑坡,看起来是在依靠自己力量蹬爬,但其实脚力跟手力,也是在卸卢行歧的力道,不如就由他一把拖她上来。

闫禀玉明白,脚最后一蹬,抬高了一拃身位。卢行歧一手拉拽她的身体,一手顺势下滑托住她腋下,抬膝起身,半抱住她。

闫禀玉此时半身过坡,只需跃脚踩地便能安全。但洪水先至,浪头重拍她大腿,将她身体猛撞出去!

卢行歧被这一荡带得重重跪地,闫禀玉的身体自然下落,整个小腿没入洪水中。湍流急,不住地冲刷她的腿,卢行歧那边也不稳,她还有坠落的趋势,腿更加抬不起。

闫禀玉有些慌了,天灾可不留情,她想低头找立脚的地方,离开洪水。不看还好,心里抻着一股劲,一看洪水越来越高,将将淹到大腿,她感觉自己凉了——是真实的凉,冷到皮肤起鸡皮疙瘩。

“别慌!也别去看!”卢行歧察觉到她的情绪,安抚着,手紧抓不松。他尝试拉高她身体,脱离洪水一分就能多一分上坡机会,因太过用力而紧咬牙根,整个下颔紧绷。

闫禀玉忙闭眼,睁开只向上看,“我脚埋水里,又冷,用不上劲了,你无法使阴力,光靠魂体也支撑不了多久,还可能被我拖累,不如……”

“不如什么?没有不如!”卢行歧骤然喊道,以为她想放弃,“我再想办法……”

背包有绳索,绑树上可以多一道支撑,但现在拿不出来,手上也不敢松懈。还有什么其他法子?他焦急地想着,手上蓦然一空,短瞬愕然,“闫禀玉!”

洪水淹没半身,一个巨浪打来,闫禀玉不可抗力地脱身入洪流。

卢行歧拔腿急追洪流。

闫禀玉在洪水中几经沉浮,时而撞石,时儿撞树,不忘拔刀找时机,能插着什么是什么,起码先稳住身体,才能得到救援机会。

“闫禀玉!”卢行歧边跑边喊,背包甩到身前,顺势抽出绳索,套卷上手臂。扔掉背包,他觑准五米外的一棵半横在洪水面的歪脖子树,纵身急跃,扑攀上树,向水面闫禀玉的位置挥甩出绳索。

考虑到坡岸扔绳,会顺水流动,而闫禀玉位置变化,无法靠沿,一扔不行需要再扔,他没有时间浪费,所以才扑树到水面中,能及时调整绳索流放方向。

闫禀玉被洪流卷着,腰背推撞上石头,她在水中猛一掀转身体,握紧饮霜刀□□石头!河道石多圆润,她没抱多少希望,但这一插狗屎运地插进石头面的一个浅口,饮霜刀又锋利无比,切石紧缝,就这样成功缓冲下她身体。恰好卢行歧的绳索投递而下,她伸手抓,长度不够,总差一点。

“抓住绳!”卢行歧急吼。

手再挠了几下,不够抓,闫禀玉还得靠刀插石缝,不敢乱动了,冲卢行歧摇了摇头。

因长时间浸泡冷水,她脸色煞白,唇冻成紫色,冲卢行歧摇头那下,眼神苍白无力。

卢行歧想施阴力,但阴气一流转,就立即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镇压住,强行突破不成。没有阴力,即便能走在阳光下,感受到温度又怎样,在天灾面前,形同废人。他头一回体会到束手无策的感觉。

只能另想他法,绳长不够,卢行歧将目光放在树身中端的开叉上,绳索缠腰打结,脚踹进树杈,侧身勾膝,身体下落,倒挂树底。加上他的身长,绳索堪堪延长半米,“闫禀玉,快抓住绳索!”

就多这半米,闫禀玉手一捞就抓到了,立即绕腕两圈抓紧。幸好她会凫水,也幸好今天穿的紧身裤,水流张力拖不了她动作,要是工装裤灯笼裤什么的,兜一裤子水,动都难动。

“用绳缠身!”卢行歧再喊。手可能会脱力,缠腰上才万无一失。

石缝不知能作用多久,手上抓着刀,还要借绳索缠身,闫禀玉得更加小心,慢慢活动。

她手在水下,看着没有动作,脸色精神糟糕吓人,卢行歧想起她之前的话,害怕她的牺牲精神,忙说:“别怕连累,千万别松手!我有办法拉你上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要不是自顾不暇,闫禀玉真想冲他翻白眼。她趁空回:“我怎么可能松手,你不救我,我也要想办法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