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乌托邦一
祂双臂撑在床头,俯身直视她的双眼。
蔚秀多了一项罪名。她会装傻。
“神明大人,你说什么?”
祂直视她的眼睛,仿佛要灼穿她的伪装,找出蔚秀撒谎的证据。
神明略逊一筹,人类比祂复杂,他们最擅长花言巧语。
“你真薄情。”
“说点不知道的。”
蔚秀用枕头垫着后脑勺,惬意地靠着。“你来找我做什么?兴师问罪?就这。”
“留在雪淞镇不好吗?”
老房子的床很大,稻禾神坐在蔚秀腿边的一大片位置。二十多的她目光坦荡荡,不卑不亢地和祂对视。
稻禾神见过很多进入雪淞镇的人,误入的、想要荣华富贵的、想要的离开的,和甘愿出卖灵魂保命的。
“你喜欢以前的生活吗?”稻禾神询问。
祂细致观察她的面容,蔚秀褪去了童年的稚嫩和天真,眼睛会撒谎,嘴巴会骗人。她在雪淞镇混得风生水起,骗鬼骗人,临头了想挥挥衣袖,潇洒地一走了之。
祂突然笑出声:“现在的你,和梦里的小时候更像。有人疼着,可以浑身是刺,理直气壮地骄纵。我看见你在练钢琴,我吓到你了,你像个凶巴巴的家养猫,呲牙哈气。假如没有诅咒,你会成为钢琴家,成为画家,你可以很成功,和现在一样,走到哪都是世界的中心,而不是做一个被诅咒埋没的失败者。”
“我不需要别人。”
蔚秀看起来没有被牺牲的人生支配。“你连人类都算不上。优秀,是你一个模仿人类的异族可以定义的吗?”
“我的人生,是你可以定义的吗?”
“蔚秀,在雪淞镇,你才是异类。”祂语速加快,落音重,审视的眼神看得人不痛快。
“你说得对,可能神只能支配你的苦难吧。”
稻禾神陈述事实,说完祂像是良心发现,问:“我想知道,没有我的时候,那些年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高考毕业后你去工作,生活有过得好一点吗?”
蔚秀将头扭向祂:“明知故问吗?”
“一成不变的倒霉。”
蔚秀上了普通的二本,毕业后她没有再考研,忙忙碌碌地找工作。
被多家公司拒绝,她收到了一份工资很低的offer。蔚秀挤在出租屋里,像只慢吞吞的蜗牛,跟着命走到哪是哪。
她的嘴角流露出悲观。稻禾神扳回了一局,祂戳中了蔚秀的痛处,但祂快活不起来。
祂在学习人类,连他们的情感都学到了。
祂情不自禁地可怜蔚秀,这种感情很复杂。祂觉察到,祂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了。
祂无端感觉到怒气,金色竖瞳不再是冷冰冰的。
蔚秀简直就是一块硬石头。她……怎么就不能服软?
外面的世界,到底哪里好。
“你的人生好糟糕。”祂残忍地说。“为什么还要想离开呢?”
“留在这儿岂不是更糟糕。”蔚秀绷着脸说。“你为什么要设置百日葬?一早就把我的肉身烧毁,不是更省事吗?”
“因为有一百天,可以慢慢地摧毁人类的意志,给点好处,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信徒。”稻禾神坦率回答。
“他们最开始会负隅抵抗,最后都会低下头,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比如,度玉京。他竟敢在教堂面前勾引你,你竟敢带着他的东西进入我的忏悔室。”
祂越说,声音越闷。
蔚秀觉得莫名其妙,稻禾神自己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稻禾神望着远处。蔚秀沉睡的几天,不速之客找上了门,度玉京来过几次,要求把蔚秀接回他的庄园。
缪尔一怒之下把他丢进了雪里。
怪物们知道蔚秀醒后,一定会一窝蜂地来看她,邀宠。
真恶心。
稻禾神对他们的厌恶多了几分。
“度玉京是军火商,是罪犯。”蔚秀说。
尽管度玉京用了很多花言巧语,告诉她留下来的好处,不过她还是一眼看穿了度玉京的为什么会选择留下来。
度玉京不敢面对现实世界。他的军火促成战争,害死了太多人类,他是千万家庭的罪犯。
他的内心世界早已崩塌。雪淞镇的雾气误导他们自相残杀后,度玉京不堪精神重负,对着稻禾神举旗投降。
蔚秀向上翻眼,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刚才的梦……也是你对我的‘考验’吗?”她看窗外,雪淞镇再次起了雾。
从度玉京的叙述和她的经历,雪淞镇的雾是有目的的。
度玉京等人突然反目成仇,车站的意外雪崩,她的梦境……
蔚秀想起在雪松镇听过的童谣。
稻禾节那天她攥着票,等着第二天离开,却总是听见雪淞镇本地的孩子们手拉手,唱:
“伟大的大地母亲呀——”
“雪是你的眼泪,雾是你的呼吸,”
“你张开双臂,挽留每个想要离家的孩子……”
她恍然大悟。
对雪淞镇来说,他们就是“想要离家的孩子”。
每当他们有机会离开时,大地呼吸,释放雾气。
雾不仅是迷惑人心的作用,它在阻止他们离开。
不单单是迷惑心智、强行禁止他们离开,它的最终目的是摧毁他们的意志,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稻禾神干脆承认了。“是。”
祂一直在观察她,从蔚秀进入雪淞镇起,看她通过一个个考验。
祂想要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向祂低头。
“何必这么麻烦。你不是给我准备了百日葬吗?”蔚秀烦躁地抓抓头发。她的灵魂和□□一分为二了,灵魂留在雪淞镇,变成复制体,肉身在沉睡。
如果肉身被毁,她一定没办法离开。
她的灵魂没办法进入肉身。海妖似乎也对此事一无所知。
她想要离开,最后还是只能和稻禾神对峙。
“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骗她的。
与其毁掉蔚秀全部后路,不如看她绞尽脑汁寻找出路,胆战心惊地忙活一百天,还是兜兜转转地回到原点。
在这期间,她会发现,雪淞镇比现实美好。这里有金钱财宝,有无尽的寿命。
……和爱她的怪物。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雪淞镇是属于你的乌托邦。”祂整理衣角,走时深深看了蔚秀一眼。
没有雪淞镇,蔚秀会在诅咒里苦苦挣扎,做着从未开花的梦想。
“你还有不到三十天。”祂说,窗外的雪花变少。“春天要到了。如果你还想要离开,可以到教堂找我,我会给你最后一个考验,希望你可以永远保持坚定的意志。”
稻禾神离开了,祂像一片雪花一样融化了。
停滞的时间流动,怪物们发现她醒了,争先恐后地进屋。他们怕吵到她,所以按次序进来,最先的是缪尔和珠珠。
她蜷缩在雪淞镇的大房子里,被子烘得暖呼呼的。蔚秀抱着腿,缪尔端着药汤,一勺一勺地喂她。
珠珠爬进她怀里,像只滑溜溜的猫,盘着睡觉。
壁炉炸开火花,屋内很温馨。
她嘴里发苦,缪尔嘴上在骂,端来布丁。
“你喜欢什么味道?”
“荔枝?”蔚秀随口说了一个。
缪尔的话卡了一下。“雪淞镇本地没有这种食物,我也没有见过。”
雪淞镇只是个小镇,本地食物不多。但是有来自各地的人类,他们是怪物们向外探索的眼睛,怪物的眼界大小取决于人类带来了什么。
“哦。”蔚秀换成了草莓。草莓入口,奇怪的酸甜味让她皱眉:“这是草莓吗?跟在度玉京家的味道不一样。”
缪尔重重地放下盘子。
“那你去找度玉京吧。”他背对着她,明显生气了。
他是土生土找的雪淞镇怪物,没离开过小镇。其余怪物也一样,蔚秀在度家吃过各种各样的甜食,回家唠叨。
缪尔拉不下脸去找度玉京取经,他去雪淞镇的图书馆,找到外来人留下的痕迹,模仿他们描述的味道,制作蹩脚的食物。
蔚秀盯着白瓷盘里的粉色布丁,它的顶端有一圈奶油,奶油上点缀着一颗红色的“草莓”。红色果实的表面被扎了大小一致的孔,模仿草莓本身的纹理,“草莓”顶端的细长绿叶子是用面粉做的,因为缪尔没有找到替代品。
她沉默地吃掉红色果实,缪尔回过头看她,他尝不出口味,外来者说草莓是酸中带甜,甜味更突出。
所以他加了大量的工业糖精。
和一点醋。
吃得蔚秀有一点死了。
“我不找他。说他干嘛呀。”她安抚缪尔,腿上的珠珠惊醒,趴在蔚秀脚边,它变成黑猫,蜷着身体暖蔚秀的脚。比起怪物,蔚秀更喜欢猫。
珠珠听不懂缪尔和蔚秀的对话,它在意着她要离开的事情。
变成猫的话,她就会带它走了吧。
可是蔚秀都没摸它。她在看窗外的雾,在想精神病院里的肉身。
缪尔误会了。他以为她在想度玉京。
蔚秀昏迷不醒的几天,不速之客上门,度玉京带着人要蔚秀带回庄园,声称庄园有更好的医生。
提起这个,缪尔一肚子气。
他憋了一会儿,复而端起盘子,把蔚秀不吃的布丁吃完。
他总觉得她要走了,不敢对她发脾气。
缪尔扁扁地说:“……度玉京那个人,你睡他可以,但是不要把人带回家。”
第62章 乌托邦二
蔚秀胳膊肘碰碰缪尔:“怎么,这么讨厌度玉京?抽屉里的套还是他买的呢。”
他推开蔚秀:“我不用。”
“你喜欢的超薄。”
“……不要。”
“那我和别人用了?”
“你休想。”
珠珠被撵出房间,傀儡脚步停在走廊拐角处,眉眼黯然。珠珠看他一眼,团成一团在地毯上打瞌睡。
屋内气温升高,缪尔摸清了她的身体,他掌心收拢,捏了捏:“长大了些。”
缪尔被踹了,他扣着蔚秀的腰,手指往脊背下滑。
蔚秀痒,往他怀里躲。他将其曲解为主动,拥着人滚进被褥。
到天色变暗,缪尔才亲了亲蔚秀汗湿的秀发:“先给你清理,还是我先去做饭?”
蔚秀饿了:“做饭。我自己洗。”
“对了,不要做草莓布丁。”
“不吃算了。”缪尔气呼呼地出门,转弯,守在走廊拐角处的傀儡面碰面。
“你倒是来得殷勤。”吃饱喝足的恶魔和他擦身而过。“花枝招展的,蔚秀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傀儡的脾气一点就炸:“年老色衰的贱人!”
蔚秀门外的两个怪物吵起来了,不到五分钟他们就会打架。
劝架的珠珠会被揍,伏应事不关己,她生病时来看了蔚秀一次。
打完了架,缪尔去做饭,傀儡装好残破的身体,敲门。
“……主人。”
他今天脱下了繁琐的衣服,换了身简单的西服,也算是入乡随俗。
蔚秀有点累,仰躺着喘气,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她以为是去而复返的缪尔,睁开眼看见了傀儡。
他安静地把她抱进浴室,温热的水漫过身体。
傀儡跪坐着,双掌掬水,淋在蔚秀肩头。
“缪尔在厨房,伏应在隔壁。要喊他们过来帮你吗?”
傀儡的存在感低,他习惯了游走在边缘,偶尔打下手。蔚秀很少想起他。
“不用。”蔚秀靠在浴缸边,被冷落的傀儡低头盯着水的波纹,她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就你吧。”
傀儡闭眼感受她掌心的温度:“……好。”
“主人让我留下来,我很开心。因为主人很少想起我。”
他把蔚秀抱起来,放到床上,用干帕子给她擦身上的水珠。
蔚秀:“怎么才算想起你?我每天早上都有和你打招呼。”
傀儡的额头抵在蔚秀膝盖上,非人指关节扣着她的小腿:“像这样,我想和主人独处。主人要走了。”
他很失落。
“走之前,可以使用我吗?我有很多分身,我不比他们差。”
傀儡算半个古代人,他观念保守。
蔚秀昏睡的几日,他一直在做思想准备,鼓起一腔勇气进入了她的房间。
他瓷白光滑的脸颊贴在蔚秀手背:“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使用我。”
喂饱了贪婪的恶魔,蔚秀有点疲倦。
她懒懒掀眼凝视傀儡,他傲娇的脾气被磨软,放下矜持,僵硬地解开扣子。
“你是来献身的?那就脱吧。”蔚秀像个无良混混,正在骚扰良家男子。
她没什么兴致再做,但无聊时调戏一下傀儡可以当做饭前甜点。
谁让缪尔做的甜点这么难吃。她在饭前吃点其他甜点,也不是不可以。
总之都怪缪尔。她见机行事,又没有错。
傀儡手指停留在第二颗扣子上时,下颌绷紧:“要全部脱吗?”
刚停下,他就被打了一下,力道不重,扇得他偏过脸。
“停下来做什么?乖孩子只需要服从。”
他偏着头呼吸加重,“…对不起。”
几秒钟后,傀儡没有继续,反而自甘堕落地说:“请再惩罚我一次。”
他的脸颊泛起久违的疼痛,他才想起傀儡也会疼痛。
傀儡听说过,蔚秀在某些事情上非常恶劣。
这种痛感……起码证明她没有忽视他。
蔚秀惊讶地笑:“故意犯错,想讨主人的奖励?”
傀儡眼睫猛然抬起,“是。”
他攥紧长裤布料,“我想主人,想为冒犯了主人而赎罪,我想主人打我,想得…快要疯了。”
“主人在意过太多人了……独独没有我。”
蔚秀的手掌落在他另一半脸上:“我很少听见这种要求。”
“是我下贱,”他的喘气声卡在喉间,“主人打的好。”
蔚秀摸着他的脸颊,他趁机蹭她的手心。
她说:“全部脱了。”
傀儡沉默地解开扣子,手指在腰腹徘徊。
“本钱真足。你的造物主对你真好。”蔚秀凝视他。
蔚秀脚尖轻点,她很少把怪物当人,他们本就是宠物、物品。
更何况是主动送上门的玩物。
他轻吻她的掌心:“我是主人的所有物。”
“什么时候开始的?”
“帮主人洗漱的时候。”他难堪偏过脸,“主人身上都是缪尔留下来的痕迹。我不喜欢。”
她只是抱着玩玩的轻佻心态:“哦。那自己解决吧,快一点,等一下缪尔做好饭要来叫我,不要被他发现哦。”
“…一定要现在吗?”他膝盖沉甸甸陷入地毯,“可能会来不及。”
“你在反驳主人?”
“对不起。”他咬着下唇,生涩加快动作,呼吸加重,“我能看着您吗?”
蔚秀大发慈悲,点点头:“可以。”
“嗯呜。”他全身绷紧,傀儡突然仰头急促呼唤她的名字,扩大的瞳孔紧盯着她:“主人……好喜欢你。
蔚秀仿若置身事外,平静地看着他失控:“之前和别人有过吗?”
“没有,之前试过,但是只有看着您我才能……”
“乖。”蔚秀奖励地摸摸他的头,“缪尔应该要好了,接下来听着我数数,好吗?”
“好。”他玉白色的指节比窗外雪更清冷,傀儡异常美丽的眼睛半张半合,他声线发颤:“一,”
“数到十吧。”她慢悠悠地说。“二,三,四,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