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闲情
百里漾默了下, 现在的时辰确实早过了平日用午膳的时间。颜漪和卢氏用午膳的时候他与崔栋过招正过在兴头上,她们又不好打扰他们的兴致,更不知道何时能结束, 所以不等他们也是正常。
理智上是这么想的,心里却难免有点小失落。百里漾在崔栋对面的位子坐下,“既然她们不来,我们便自己吃喝。”
起头还是好好的,崔栋抿了一口小酒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好似提不起劲的百里漾, “啧啧”上了, “果然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一时半刻不见就茶饭不思, 想得慌。”
百里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崔栋在揶揄他, 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吃你的菜去。”
崔栋看百里漾脸皮薄, 又不好再揶揄他,到这里就行了。吃了些酒菜, 崔栋说道:“昨日我阿爹同我说, 估计再过不久我们就得回江都了。”
崔大将军位高权重, 又是皇帝倚重亲近之人,他会知道消息并告知崔栋并不令人意外。
“昨日太子阿兄同我说过此事,差不多也是这几日内廷就会有诏令下来。你我做好准备就是。”百里漾说道。
外封的诸侯王本就不宜在湛京过久停留,于礼法上本就容易招致攻讦猜忌。更别说现在的情况是别的诸侯王都在封地上,就百里漾一个还待在京城里,扎眼无比不说,他的那些庶兄弟们也快要坐不住了。
与其等着定安王他们暗中指使臣子弹劾他,不若自己主动离开。如今离渊那边的情形并不明朗,江都那边亦不容有失, 还需得人去坐镇。
“早知道会有这一日,随时都准备好了。”崔栋摩拳擦掌,眼里有期待,“早盼着与离渊人干一场了,这次正是机会。”
“这次你必能如愿。”百里漾预估着离渊那边的局势,举起一杯酒,说道,“届时我们并肩作战,定能无往不胜。”
“好,定无往不胜。”崔栋举杯道。
他们在此处畅饮,另一边花园之中颜漪与卢氏也在小酌。
时下赏花品画再小酌几杯算得上是雅事,湛京豪门勋贵各家之中亦皆藏有好酒,以供聚会宴客之用或是平日起了兴致自斟自酌几杯。江都王宅中当然有好酒,便是颜漪的嫁妆之中亦有美酒,此时取出招待卢氏再好不过了。
“在闺中时我便觉得你我二人投契,不想如今做了妯娌,日后相处的机会更有的是,还请王妃多多关照了。”卢氏笑着举杯朝颜漪敬道。
“客气。我亦没有想到我们还有如此缘分。”颜漪亦举杯回敬道。
她们两人都出身武将之家,两家平素交情往来颇多,二人又年岁相当,自小见的机会便多,加上彼此又都比较处得来,都算得上时彼此的手帕交。两人之前只是闺中好友,不想各自嫁人之后还成了表妯娌,关系可不是又更亲近一层了。
“我定亲之后得知陛下为你与江都王赐婚时不知道有多高兴。”卢氏性情颇为直爽,直言道,“届时去江都我也不怕找不到人一道玩耍了。”
这天底下谁不知道大将军崔预是皇后的亲兄长,国舅之尊,大将军府天然就是站在东宫的阵营上的。虽说卢家女儿不少,可他家选择将嫡出受宠的女儿嫁给大将军独子崔栋,基本上等同于半只脚踏入了东宫的阵营之中。
而卢家养育卢氏并非只教她琴棋书画、刺绣女红、管家之类的本事,一些朝堂时局与利害关系她也是明了的。当初祖父与父亲为她定下与崔栋的婚事之前也询问过她的意见并为她说明了接受这桩婚事之后她今后的未来大致会是什么走向。若是她不愿意,那么卢家便不结这桩婚事。
卢氏在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之后答应了这桩婚事。她很清楚自己成亲之后需要面对什么,其中之一便是要随同夫婿崔栋去往江都。远离自小生活的土地与亲人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任是谁都会感到担忧与彷徨,若有一知交好友同往,便能消去五六分的忐忑不安。
此时提及“去往江都”这个话题大抵是会令人心情不怎么美妙的,但她们两人一个是江都王妃,一个是崔栋之妻,彼此之间说出来也是无妨。最重要的是她们内心都清楚,江都王返回江都是不可改变之事。江都王返回江都,作为江都王妃的颜漪自然要随行;崔栋作为江都国的都尉,亦要随行,卢氏作为其妻子必定也要同行。
“往日如何,待去了江都自然也如何。”颜漪自然是应下卢氏的话,思索一番后又道,“启程之日怕是不远,一些事情也该去安排妥当了。”
如今朝中局势并不难看分明。江都王成婚已近半月,已有朝臣按捺不住奏请皇帝令江都王归国。皇帝对此事没有答应亦没有驳斥回去,东宫也无动静。聪明之人皆能看得出来,江都王返回江都之日已是不远。在去往江都之前有许多事情要去妥当安排了,还要告别亲友,没有几日的功夫是完成不了的。
“已在做了。”卢氏说着语气不由低落下来,“虽说心中早有准备,可真要离开却有不舍。”
“故土难离,人之常情。”颜漪想到那虽尚不明确却并不遥远的离去之期,心中自然也是有对湛京之中亲人的不舍。只是有些事既已决定了,便要有承受与接纳后续产生的种种可能的准备。
“早闻江都山灵水秀、风光绮丽,此前一直想去,这回有机会了。”卢氏很快散去了那点失落的情绪,显出些向往来,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羞涩,“这几日空闲时崔栋与我说了一些江都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极是生动,引人神往,倒让人生出了几分迫切之心。”
卢氏与崔栋这桩婚事的缔结并不是因为双方互相爱慕或是有一方有意从而上门提亲促成的,而是双方父母经过各种考量之后为他们二人选定的彼此,他们是因为彼此合适才走到一起的,本质上也属于大将军府与卢家的一场联姻。
其实这时候大多权势富贵之家的子女婚事皆是由此而来,成婚的当事人彼此有意从而缔结婚事的反而是少数。也因此,这世上权贵之家的许多夫妻最多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彼此相敬如宾、相互敬重罢了。
成亲之前李氏一直担心婚后崔栋与卢氏会感情不睦,后来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崔栋婚后与卢氏处得很是不错,浓情蜜意的,此刻也能窥见一二。
“五王可有同你说过?”卢氏反应过来自己在颜漪面前隐晦地秀了一回夫妻恩爱颇有些不好意思,找补了一句,“崔栋同我说,他在江都时时常随从五王外出巡游,江都的许多地方他们都去过。”
“这些大王还没有与我说过。”颜漪摇头道。
“也是,你们成婚的时间尚短,日后总有机会的。”卢氏跳过了这个话题不谈,转到另一边的百里漾与崔栋身上,“也不知他们此刻如何了?”
“想知道咱们去看看不就好了。”颜漪笑回道。
“好啊,我们就去看看。”卢氏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应了。她与崔栋成亲已近两月,夫妻之间的热乎劲还还没有过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分开的时间久了就有些想了。
颜漪想到昨夜与今晨时的百里漾,忽然也很想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
两人说去就去,不多时就在园中的轩榭找到了正对饮的百里漾与崔栋二人。
百里漾坐的位置正对她们来的方向,远远的便看见有丽装女子并肩走来,其中一人很是熟悉,今晨时才见过。他立即站起身,崔栋见状往后面看了一眼,也看见了自己的媳妇,与百里漾一般,眉眼间荡漾了七分笑意,起身去迎。
到了近前,双方各自重新组成了夫妻站位,互相问安见礼。他们都是新成婚的小夫妻,今日是因为百里漾与崔栋之间的亲厚关系聚到一起,相互之间要正式地介绍认识一下。
相互介绍认识之后,侍人重新添置了两个席位,四个人聚到了一起,说说笑笑,好不欢乐。至夜半,崔栋夫妻俩才离开。百里漾与颜漪在大门口送别他们。
“我没醉,回的去。”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醉,还站得住,崔栋不让卢氏扶着手臂,坚持要凭自己站着,实则摇摇晃晃,随时要倒。他觉得不应该啊,问百里漾,“五郎,你这是什么酒,我咋觉得不太对劲呢。”
以上的话是百里漾努力辨析之后自动翻译出来的,实际上崔栋舌头都捋不直了。他也饮了些酒,但不多也就没有醉,没有理崔栋而是朝着卢氏说道:“夜深路黑,表嫂与栋表兄一路小心。”
“一路好走。”颜漪亦道。
看着卢氏扶着崔栋登车离开之后,百里漾与颜漪才转身返回王宅之中。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上。王宅之中灯火通明,前面又有侍女提灯着笼引路,也不用担心晚上看不见路摔着。但百里漾与颜漪皆喝了些酒,未免真的摔着便不约而同都走得慢些。3072
两人都不说话,都被一股静谧的氛围包裹着。百里漾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他知道颜漪就在他的身边,很近,与他并肩,他微微侧头就能看到她的精致漂亮的侧颜,她身上好闻的馨香也随着风飘散到他这边。
第72章 想法
颜漪并非没有注意到百里漾的目光, 以为他是有话说,结果等了一路,直到两人都进入寝房里, 百里漾还是不说话。她转过头去以目光询问,这人又将目光转到一边去,没过多久却又将目光转了回来。
如此数次之后,颜漪面上显出些无奈来,不得不先出声询问道:“大王可有事?”
“唔, 无事。”这会儿百里漾知晓自己偷看被正主发现了, 脸上不禁一阵发红发热, 好在他此前陪着崔栋喝了一些酒,本来脸色就有些红, 倒叫人看不出来是让酒熏红的还是羞红的。此刻不太敢看颜漪,左顾右盼好一会儿, 说道:“浴房备了水,我去沐浴再过来。”
“已让厨房煮了醒酒汤, 大王沐浴后记得喝。”颜漪嘱咐了一句。
“若是不记得不是还有王妃么?”百里漾临走前嘟囔的一句, 让颜漪微愣, 随即眸光柔和,显出几分不已觉察的喜色来。她吩咐初禾,“叫厨房一刻钟之后再将醒酒汤送来,再准备一杯蜜水,一并送过来。”
这些时日她逐渐摸清了百里漾的一些喜好习惯,其中有一条便是不太受得了苦味。醒酒汤的味道并不好,她注意过原先几次百里漾喝时的神情,两条眉毛都要皱到一起了。他虽然没说,但事后背着人偷偷灌了好几口茶水。
“是, 奴婢这就去厨下令他们准备。”初禾领命后即刻去办了。
等百里漾沐浴回来时,案几上便是厨房令人送来不久的醒酒汤与蜜水。见到醒酒汤时百里漾的神色如常,待看到旁边并列排着的蜜水时,眼睛不由绽出光亮来。这时候的蜜水其实就是蜂蜜水,甜度不高,味道也只有一点甜,但能有的喝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用想百里漾都知道这蜜水是颜漪特意吩咐人为他准备的。此刻还没有喝到蜜水,他的心里已是甜滋滋的了。颜漪已不再寝房中,想是去另一边的浴房沐浴去了。
百里漾在案几旁边的矮榻坐下,端着醒酒汤闭眼一口气喝了,随即拿起蜜水也一气喝了。带着甜味的蜜水从口腔流入喉咙,很快就将醒酒汤酸苦的滋味压过去了。他缓了一下,又叫侍人拿清水过来给他漱口。
左右颜漪沐浴需要一段时间,百里漾等着也是等着,随手摸了一本一册书过来看。此书所载内容是前朝史事,百里漾已看过许多遍。他此刻将书掂在手中,感受它的重量。此书约莫两个巴掌大小,薄薄的不足一指厚,就这样的书籍在整个大衍已是难得之物。
百里漾以前想错了,他见记载之物多为简牍、绢帛便以为这时候纸张还没有发明出来,其实不然。这时候是有纸的,亦有纸张做成的书籍。但此时纸张的制造之法使得纸张的造价极为昂贵,不要说寻常人,即便是颇有家资的人家也根本用不起以纸张装订成的书籍。仅是他手上的这一本,造价就要百金,实在的奢侈之物。
习惯了前世的种种便利,对于此世种种不便利,百里漾也只能叹息。只不过他叹息之时正好颜漪回到寝房,恰好见他捏着一本书愁眉苦脸的,不由问道:“大王为何事发愁?”
百里漾方才思虑过于专注,竟没有注意到颜漪回来时的动静,此刻乍闻声音忙抬头去看,不由微微一愣,心跳加快,捏着书籍的手不由收紧,面上犹自镇定道:“王妃回来了。”
新沐浴后的颜漪卸去了平日里的钗环配饰,松开了挽起的发髻,墨色青丝披散垂下至腰肢的位置,两鬓边有两屡稍短些的发丝松散随意地搭在肩头上。她眼下只着了一件月白色的中衣,隐约勾勒出窈窕纤细的身姿。
百里漾素来就知自己的王妃姿容是极美的。从初初见面至今,他已见过她许多面了,无论是初见时的端庄素雅,还是再见时的明艳灼灼,亦或是鸾凤和鸣之时的清妩动人,都能令他眼前一亮,舍不得移开目光。此时也是如此。
看着痴痴看着她的百里漾,颜漪难免羞赧,两颊浮上两团晕红,不得不再次唤他回神,“大王,书要掉了。”
“啊,哦。”百里漾回神之后忙去看地上,发现什么都没有,还往矮榻上去瞧,却怎么也没有看见。还是旁边的初禾看不下去,忍不住轻笑出声,提醒道:“大王,书还在您手上呢。”
百里漾这才反应过来去看自己手上,书好端端的在他的手上捏着呢。他着实是愣了一下,不免尴尬,看着颜漪的眼神就有些小幽怨了,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方才是颜漪骗他的。
颜漪也没有想到百里漾还真的傻乎乎地信了她“书掉了”的话,眼下被他用眼神控诉,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想到方才百里漾团团转找书的样子,她的眼眸中忍不住泄露出了些许笑意。
王妃竟然还笑他。
百里漾愤愤,冷眉倒竖,看着颇为吓人。他到底位尊,皱眉冷脸时还是挺令人害怕的。初禾对百里漾了解不多,又是天然畏惧他的,见他冷脸不免为自己的主子担心,害怕江都王因此会对自家主子不喜。
颜漪却不担忧,她知道百里漾不是真的在生气。她先用眼神安抚了下初禾,对百里漾说道:“大王还没有告诉妾身是在为何事发愁?”
她的眼眸微微湿润,身上犹带着沐浴后的水汽。百里漾注意到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发尾还在往下滴着水珠。如今湛京已经开始有些凉了,头发若是不赶紧擦干可能会着凉。他搁下手中的书籍,径直走到颜漪身边。
高大的身影一下子覆盖在头顶上,偏偏百里漾还板着一张脸。这谁看了不慌,反正初禾是挺慌的,试图出言说些什么让百里漾息怒,“大王,王妃她只是……”
“把干布给我。”初禾一出声百里漾就注意到了她,并且瞧中了她手中的干布,伸出手道。
初禾愣了一下,意识到百里漾是要提她家主子擦拭头发,动作机械地将干布递到了他的手里。在接收到颜漪的目光示意后,安静地退出了寝房,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百里漾绕到了颜漪身后,用干布一点一点地为她擦拭湿发,动作轻柔,注意不要拉扯到发根致使疼痛。他的王妃拥有一头很是乌黑柔顺的秀发,如绸缎一般,散发着亮丽的光泽。靠得近了还能够闻到一股草木清新的气味。
他手上的这捧墨发无论是发质发量都好到足以让人嫉妒的地步。百里漾自己看了都很羡慕,他这辈子是没有办法拥有这样的秀发了。男子的头发质地都偏硬,柔顺是不太可能了,他顶多就让它不要变得干枯潦草。
想着想着,百里漾不小心轻叹出声,引来了颜漪的询问,“大王今夜似乎一直在叹气,是有什么烦心事么,与那书籍有关?”
“啊,是。”百里漾总不好说自己羡慕自己王妃的头发,说出来未免也太奇怪了,于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将自己对纸张的想法说了出来,“若是纸张的造价能够再低些就好了。”
纸张所做的书籍比起简牍好处太多了,仅是在便携性以及记载量上就胜过简牍很多了。可惜的是目前造纸术并不省钱,纸张根本推广不了。百里漾每次手里握着沉甸甸的竹简都很怀念纸张轻飘飘的感觉,后悔自己前世的时候没有去了解如何造纸。
“大王是想要改良造纸术么?”颜漪听后若有所思,目光飘向了百里漾搁在矮榻上的书籍,想到它的造价,点头赞同百里漾的想法,“纸张所制的书籍确实有诸多好处。”
“可惜此事终究受技术所限。”百里漾叹道。他自身没有携带金手指,本身对于这方面也一点相关知识都没有。
“大王可私下寻找工匠研造。”颜漪略略思考之后给出了建议。
她说了“私下”二字,百里漾瞬间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以及藏在其中的顾虑。如今的世家大族虽然因为经历了前朝末年十几年的战乱以及高皇帝在位时大力打击高门士族而势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几乎连续了几百年的积累可不是说笑的。
这些世家大族能够延续至今除了累世出公卿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牢牢把持着知识,轻易不外传。外人想要获得读书习字的机会只能靠求,求他们接纳自己成为“自己人”才能逆天改命。
这是世家大族的优势所在。若是让那些人知道百里漾想要改良造纸术,都不知道那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进行反对。
“此事我在江都时已令有司私下研制,但尚未有成果。”百里漾说道。这事他并不担心颜漪会泄露出去,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
“此事不能急于一时。”颜漪看着百里漾的目光柔和水润,先是谢他为自己擦拭头发,又说道,“大衍疆域辽阔,民间亦有不少能工巧匠,大王是否考虑过从民间召集?”
“此前有过想法,但一直搁置着。”百里漾见颜漪与他的思路一致,心中涌现欢喜,眼睛亦跟着变得更亮了,“待此次回到江都之后便着人去做此事。”
说完眉头却又皱起,颜漪问何故,百里漾说道:“江都到底只是一封国而已,未必能够招揽来真正厉害的能工巧匠。”
第73章 自请离京
“不若请栎阳长公主相助?”颜漪见状说道, “长公主的为人与能力,大王当是信得过的。”
“自是信得过。”百里漾回答得笃定且毫不迟疑,很快便欢喜道, “此事若能有长姐相助,三分地把握也能涨到八分去。这几日有机会我便寻长姐说道此事。”
他眼中的真诚不似作伪,颜漪眼眸中的笑意更深切了些,真心实意道:“大王有此心必能心想事成。”
“我也觉得能成。一日不行还有十日,一年不行还有十年、二十年, 总会成功的。”有了自家王妃投以的信赖与鼓舞, 百里漾忽然就对改良造纸术充满了信心, 看着颜漪的目光都是亮晶晶的。
颜漪被他的目光晃了一下眼,唇角亦跟着上扬出弧度, “大王一定会成功的。”
说这些话的功夫,颜漪的头发经过擦拭后也被风晾干了。百里漾放下手中的墨发, 将干布搁到旁边的架子上,对颜漪说道:“擦拭好了。”
“辛苦大王了。”颜漪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稍稍回忆了下百里漾给自己擦拭的过程, 感觉并非很明显。她以为百里漾做这种事情会拿捏不了分寸力道, 自己要受一些罪,没想到倒是出人意料了。她抬眸看向百里漾,“大王可以帮我将初禾叫来么?”
“好的。”百里漾看了一眼王妃的头发,猜想下面应该还要做些什么保养之类的他不知道的步骤,答应之后就转身往门口走去叫初禾进来了。走之前他还把矮榻上的那本价值百金的书籍带走了,想着看着这两日拿给长姐看看。又想着王妃保养头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他出了房门脚步一拐就往书房去了,趁这短时间去写个章程出来也好。
等百里漾再回到寝房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下了颜漪一人了, 再看床榻上的被褥等用品也已经铺好了。夜已深了,他们确实该就寝了。虽然他们已经同床共枕有一些时日了,但每次到了这个时刻,百里漾感觉自己胸腔里面的那颗心脏跳动的频率都比平常时候要更快些。
他此刻不大敢看却有忍不住想看王妃。要就寝了,他们身上的穿着自是简单舒适为主,且这时候还不算冷,门户隔绝了外面的凉风,寝房之中温度偏暖,两人着的都是一件偏单薄的中衣,具是月白色的,放在前世就是睡衣情侣装了。
旁边已点燃了鹅梨帐中香,香气清新沁人,颇有安神助眠的功效。颜漪先上榻,百里漾后才躺上去。他如今已经很能够习惯旁边睡了一人,她的呼吸与气息也已经很熟悉了。离得近了,王妃身上的馨香很快就将他包围住,闭目眼前反而出现了王妃窈窕的身姿,挥之不去。
两三次之后,百里漾不免有些烦躁。不过他很快就想到,自己的王妃,就躺在自己身侧,如何看不得。想通了之后,百里漾睁开眼睛,转身侧躺,面朝想了颜漪那一边。
他的动作再轻但离得这般近颜漪还是受到惊扰睁开了眼睛,对上了他的眼睛,轻声询问道:“大王睡不着么?”
百里漾微微摇头,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唇。那朱唇不点而红,随着主人说话而动,百里漾心里像是被一把痒痒挠给隔空挠痒痒似的。他知道那唇尝起来的滋味有多柔软美妙,如今近在咫尺,让人忍不住有想要采摘的迫切想法。
他们是夫妻,她是自己的王妃,想亲是可以亲的。
百里漾这样告诉自己。
心动就要行动。百里漾忽然支起手肘撑起身子靠近了颜漪。在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指宽的距离时,他却顿住了,看着面前眉眼低垂的人,语气尽量自然平稳却依旧泄露了几丝紧张,他问,“王妃,我想亲你,可否?”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片阴影,很快面上便喷洒了另一人的气息,颜漪禁不住羽睫轻颤,眸光低垂,却没有等来意想之中的触感,反而听到了百里漾的询问。在这种时候百里漾还记得要询问她的意见,颜漪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想笑,刚要说话却被百里漾倾身而下结结实实完全封住了呼吸。
唇齿相依的一瞬间百里漾便感受到了那份让自己眷念不已的香甜柔软,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掠夺颜漪口中的气息,不多时就将人亲吻得气喘吁吁。在颜漪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百里漾终于“放过”了她。但这也只是暂时的,这副身体开过荤,年轻气盛又血气方刚的,这事一旦开头就停不下来了。
百里漾已经不像是之前时的莽撞无知了,好歹是有过几次经验的人了。他竭力照顾颜漪的感受,密密麻麻的亲吻落在如凝脂般的肌肤上,所到之处便如盛开了一朵朵绚烂娇艳的鲜花,很是能迷乱人眼。
而这幅美景只有百里漾一人能够看见。
很快帐中便是一片火热,里面的动静久久未歇。
云消雨散之后,汗淋淋的两人相拥着平复彼此急促不甚平稳的气息。待平复过来之后,又发觉浑身粘腻的感觉并不是很舒服,百里漾看向怀中的人,发现她此刻已经累到睡了过去。似乎、好像方才他是有些过分,王妃明明已经阻止了他几次,可他都是不管不顾的。
再看颜漪身上都是他做的好事后留下的印记,百里漾只觉得脸上的热气一股脑冲到了脑子里,整个脑袋都是热的,都能冒烟了。他不敢再打扰王妃休息,自己披了外衣叫人抬水进来,亲自为她清洗。
过程有些艰难,期间一直担心自己笨手笨脚将人弄醒,好在最后还是完成了。清洗完之后再将人小心放回床榻上,盖上被子,自己也去简单洗了洗。
重新爬回榻上,钻进被子里,百里漾轻轻地将人揽进怀里,心满意足闭上眼,不多时就坠入了甜美的梦乡之中。
八月十二,江都王上奏,言因岁贡入京朝拜天子,岁贡之事毕本当返回封国,但得蒙天恩赐婚又留京完婚,现诸事已毕,请允归返。皇帝收到上奏后并未即时答复,而是先将奏疏压下,转头去了椒房殿,也不知晓与皇后说了什么,次日便给了“允准”的批复。
满朝上下都在关注着这件事情,其中当属之前上奏皇帝请求遣归江都王的人。他们之前一直为自己背后的主子或者利益心焦江都王迟迟不离开湛京,害怕椒房、东宫真的靠着磨时间耍手段让江都王一直赖在湛京,最后靠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摘到那颗谁都觊觎的最大的果实,所以才会在江都王成婚陪着王妃三朝回门后按捺不住地疯狂上奏。但奏疏上呈给皇帝之后就完全没有了动静。
这无疑加剧了他们的担忧。正当他们疯狂挠头发想出其他对策之时,江都王突然自己上奏说要离开湛京返回江都了。一开始他们的反应都是狂喜,但欢喜过后却又忍不住惊疑这是不是椒房、东宫使出的“以退为进”之法,说不定皇帝看着儿子这么“懂事”、椒房殿再给添一把火,皇帝就又不想让江都王回封地了。
这个猜测让这些人又结结实实地提心吊胆了好一段时间,毕竟谁也不会知道帝后私底下会说什么话,他们谁也没有那个本事去偷听啊。好在只是过了一日,内廷便传出了皇帝允准的消息,才让这些人的心从嗓子眼落回了原处。
“你要回江都的消息传出去,那些人指不定如何在背地里偷着乐呢。”这日,栎阳长公主百里澄将百里漾约在了湛京一处繁华街市的酒肆相见。姐弟俩隔着一张小案几对坐,她淡薄的眉眼上出现了几分讥讽,说道。
“我待在湛京的这段时日,也不知道半夜有多少人睡不着觉。”百里漾亦跟着讥笑了一声,玩笑道,“这时日长了,若是有人因此猝死说不得半夜还得找到我的头上。”
“他们敢来便请斩妖剑将之通通灭了。”百里澄此时笑着,眉眼间却含着凌厉至极的威冷,“五郎宅邸中的剑若是不够锋利,我宫中收藏都可借给你一用。”
“阿姐,你忘了,你的宝剑利器有许多都是我搜罗来送给你的。”百里漾习惯了长姐如此霸气外露的模样,无奈提醒了一句。
“五郎有心,日后可再接再励。”百里澄说道。
言外之意就是日后若有好的还是要百里漾继续送来。百里漾岂会听不懂,爽快地应下了。
这时酒肆之人前来送酒菜。不多,三道荤菜,两道时令蔬菜,一道暖胃的汤品,一壶小酒罢了。与那些纨绔子弟出门饮宴动辄就大鱼大肉十几二十道菜相对,这实在是堪称简朴。无论是百里漾还是百里澄都没有对此提出什么异议。
“酒菜皆已上齐,贵客可还有其他吩咐?”上菜的是一名体态丰腴、绰约多情的美妇人,瞧着年纪不过三十,梳着妇人的发髻,发上只簪了一支艳红的白玉梅花簪,端是别有风韵。
她似乎与百里澄相识,语气之间颇有些熟稔,“奴家可是有好些日子不见您前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我这小店怕是要一直冷清下去了。”
冷清?百里漾不由左右顾看了一遍。
这家酒肆既能够开在湛京的繁华地带,必然是不会缺客人的。百里漾曾经路过这家酒肆几回,每回俱是客人进出不绝。此次进来,入门便知热闹,虽然没有湛京几大酒楼那般人声鼎沸,可亦是人声不断,人来人往的,何谈冷清。
第74章 师娘子
妇人还在说话, “这次不仅把您盼来了,还让您给带来了一位新贵客。”她的目光转向了百里漾,只一眼便微微垂下了目光, 并没有直接直视百里漾。
百里漾朝妇人微微颔首示意,同时也明白这妇人大概率是知晓长姐百里澄的真实身份的。她看向他们时都不敢长久的直视,同百里澄说话时语气轻松自然却又显出必不可少的谦卑来。
百里澄为二人做介绍,先说百里漾,“这是我幼弟, 家中行五。”再说妇人, “这位是这家酒肆的主家娘子, 人称‘师娘子’。”
师娘子一听心中便了然眼前的这位年轻俊逸的郎君便是当今皇帝五子、椒房所出的江都王了。不过看破不说破,对方没有身份摆到明面上来, 故而她也只是施礼道:“奴家师四娘见过五郎君。”
“师娘子不必多礼,我今日只是跟着阿姐来蹭一顿酒菜的。”百里漾猜测师娘子大概是长姐百里澄的友人或者下属一类的, 也不摆什么架子,态度和善, 姿态也颇随意。
师娘子这些年也算见过不少王公贵族、勋贵子弟, 其中地位比江都王高的几乎没有, 持平的见过一两个,可论平易近人、态度真诚却没有人能够比得上眼前这位的。她在心中赞叹,不愧是椒房所出、长公主的同胞兄弟,真正的天潢贵胄。
百里澄笑道:“我这弟弟可是头一回来,店家娘子不送些赠饮赠菜么?”
“贵客盈门,怎能只送些小酒小菜?今日就是给二位免单又如何。”师娘子乐道。
她张口就是要给百里澄姐弟俩免单,百里漾没有接话,百里澄则道:“我这弟弟说的不错,我们今日就是蹭一顿酒菜来的。”
这时候外面有别的客人呼唤师娘子, 她盈盈笑着说了几句话便歉意告退了,将空间留给了百里澄两姐弟。
百里漾看着师娘子退走,眼里若有所思,但没有立即说话。百里澄见状,睨了他一眼,抬手去取酒壶要倒酒,边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猜师娘子是阿姐安排在湛京里的一处眼线。”百里漾直接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毕竟以他和百里澄的关系,并不需要兜那些弯弯绕绕的圈子。同时在百里澄动手倒酒之前取过了酒壶,给彼此都倒上了一杯酒。
好歹是重活一世的人,百里漾自然能够明白,任何时候信息情报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在一些关键时候,谁先获得有利情报就等同于取得先机,有时候课可是能够决定最终战局的。在如今这时代,纵然是手握天下权势的天子也要设立一些部门为他探听天下臣民的消息。自然情报这种东西,椒房与东宫也是需要的。
百里漾猜也猜得到长兄与长姐必然会在湛京之中设有专门探听消息的地方,毕竟他自己在江都的时候也安排有人私底下为他办这事。什么样的地方最容易探听到消息情报?自然是人\流量大,大家都爱去的地方,而其中湛京上层圈子的高门勋贵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当是酒楼,以及勾栏瓦舍这种风月场所。
酒楼这种地方是最好探听消息的,名义上也正当,挂在自己名下做产业或是放在信得过之人名下都好。至于勾栏瓦舍这类的风月场所也确实是探听消息的一处上佳之地,但到底是藏污纳垢之地,暴露出去总是有碍名声的。
百里漾也不敢问长姐有没有在那种地方安插了人,可方才见师娘子与长姐说话之间那熟稔却又隐约透着下尊上位的谦慎语气,今日长姐又特地带他来这里,不由得便有此猜测了。
“猜的不错。”百里澄给了弟弟一个赞赏的眼神,取过他倒的酒饮了一口,“三年前我遇到了她,那时候她还不叫师娘子。后来我也算是救了她吧,见她在这一块颇有能力,暗中叫人盘下了这处酒肆,交给她经营,三年下来为我赚了不少银钱。”
钱财对于他们这些人还是其次的,真正重要的是消息情报。百里漾观百里澄的神色语气,猜测这三年师娘子怕是为长姐探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如此,师娘子还确实是一名能力出众的人才,经营有道,又能探听消息。
百里漾不由得羡慕,长姐是从哪里网罗到的人才?又想起方才百里澄所说的“救”,不由猜测这位师娘子此前怕是有过一段堪称“糟糕”的遭遇,甚至师娘子之前都不叫这个名字,中途应当是长姐动用了一些力量和手段为她改头换面了。
百里澄见他眉头微皱、似乎对师娘子之前的经历颇有些好奇的模样,也不介意同他说说。于是她就将自己三年前怎么遇到的师娘子、师娘子后来又是如何到她手底下为她做事大概说了一下,最后颇有些感叹说道:“她能走到今日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我。”
师娘子的遭遇大概总结起来就是一个世上最恶俗却又经久不衰的负心薄情的故事,就像是百里漾前世看到过的一个故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那样。在师娘子自己的故事里,她自己就是那个“杜十娘”,也曾经遇到过一个叫做“李甲”的书生。
师娘子今年虚岁二十九,她出生时正好是大衍建立的前几年,天下未定,处处兵荒马乱。那时候的孩子是很难存活下来的,没有父母亲族的孤儿更难以在那个乱世找到一条活路。她是幸运的,因为她活下来了;可她同时也是不幸的,因为自她知事起,她就是一家勾栏之中培养的女伶人。她无力反抗,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只能按着那家勾栏对她的安排一步步走了下去。她努力的学习鸨母教她的,怕的就是自己会像其他人一样因为学不好而被放弃。
到了十六岁,她开始作为一件商品被公开售卖出去,开始游走在那些各式各样的男人之间。这种生活当然不好,师娘子自然也知道她这样的身份是受人嘲笑鄙夷、为人所不耻的,但她没有得来选择。
不过师娘子并没有甘心一直在这种境地之中沉沦。她想为自己寻找一条出路,她也渴望能够像寻常人家的女子一般生活,找一个良人成亲,结婚生子。她知道这对于她来说很难,但没有关系,她会努力的。
对于那时的师娘子来说,摆在她面前最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赎身。她并不像其他的姐妹一样幻想着遇上一个愿意为自己赎身的男人,她的赎身价很高,即便遇到了这样的人,也会让她在对面对方时再次落了下乘。
她要为自己赎身,尽管这很难很难,但她最后还是靠着自己的坚持与努力做到了。
百里漾听到这里有惋惜也有敬佩,惋惜师娘子出生后的不幸,敬佩她的坚韧与清醒。为自己赎身之后的师娘子无疑是脱离了苦海,但命运在此刻还没有真正眷顾她,她即将要进入下一个苦难之中,这个苦难是由“李甲”带给她的。
“李甲”是师娘子在赎身前一年遇到过的一个恩客,一个落魄的书生。这年头能够称得上是书生的来历一般都不简单,哪怕他现在落魄了,可并不久远的以前父辈祖辈一定是阔过的,也九成九与世家大族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李甲”也是如此,甚至他的身份直接就是世家大族的弟子,只不过他所在的世家大族在前朝末年的战乱以及高皇帝的打压之下没落了,他也跟着落魄了。
师娘子再见“李甲”是赎身后的一年,那时候她已经换了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但她没有想到会重新见到曾经与自己有过一夜情缘的男人。本来一开始两人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师娘子也有意避开一个知道自己那些过去的人。
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有一劫,因为一次偶然的事故,“李甲”救了师娘子,从此两人的交集开始变多,发展到最后,两人成为了恋人,“李甲”主动提出要娶师娘子,师娘子却因为害怕耽误他了的前途,提出暂缓一阵时间。
说到这里的时候,百里澄眼眸中显出了轻蔑与嗤笑,又看百里漾似有不解,“师娘子是想花钱重新给自己买一个良籍,彻彻底底地改头换面。”
百里漾听明白了,换了良籍之后的师娘子是想以一个良家女子的身份嫁给“李甲”,否则一个娶了娼妓出身的女子做妻子的人是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而“李甲”既然曾出身世家大族,即便已经没落,但并非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没落了,在局势稳定之后,他依旧可以依托以前父辈祖辈留下来的关系为自己寻求一个做官的途径。
师娘子那时的初衷显然是好的,也确确实实是为了两人的未来考虑了。但从现有的结局来看,这注定是一个负心薄情的故事,师娘子怕是被“李甲”给骗了。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李甲”从重逢见到师娘子之后,一个预谋就在他的心中成形了,他打一开始就是冲着师娘子的钱财去的。他知道师娘子有钱,哪怕是为自己赎身之后一定还留有一笔不菲的钱财傍身,而他那时正好在为自己跻身官阶需要打点的银子发愁,正好师娘子就送上门来了。
“李甲”相貌不错,在家族没落之前他还是过过一段养尊处优的好日子的,家族也对他的进行过栽培,扮起落魄失意却深情的世家公子还是很能唬人的。
第75章 交谈
最终师娘子相信了他许下的山盟海誓, 拿出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金银助他成事。“李甲”确有门路,缺的是打点的钱财。有了师娘子的倾囊相助之后,他很快靠着姻亲故旧的举荐当上了一地县令。收到消息的师娘子自是满心欢喜, 等待着意中人回来娶自己。
“李甲”确实是回来了,也说要娶师娘子,但这时候出了一个问题,师娘子的良籍迟迟没有下来,他们成亲之事也因此不得不暂缓了。一开始“李甲”提出要另置住所将师娘子安置在那里, 师娘子自是不愿意, 这与外室有何异?她拼尽全力从勾栏那个火坑之中跳出来, 不是为了跳入另一个火坑的。
而“李甲”则再次展现出了他精湛的演技,他左右为难、痛苦, 告诉师娘子这只是权宜之计,要师娘子再等等, 再等一段时间,她一定会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可是到最后, 师娘子等来的却是他琵琶别抱, 要强行将她纳成妾室。
直到那一刻, 师娘子才真正看清了“李甲”薄情寡义的恶毒面孔。一切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他精心设计的一个骗局,在骗取了师娘子的钱财之后,还不肯放过她的人。师娘子的良籍下不了也是他偷偷动的手脚。在他看来,自己出身高贵,遇到师娘子时也不过是一时落魄,以她如此卑贱的出身,也敢痴心妄想做自己的正妻,给一个妾室的位份就已经是恩赐。
“后来呢,阿姐是如何遇到她的?”百里漾听到这里时眉头紧紧皱起, 看了一眼不远处满面笑容、与人谈笑风生的师娘子,很难想象她之前会有如此悲惨的遭遇。
“一次出游遇到的。”百里澄看着百里漾的反应觉得很有意思,她这个弟弟向来比起其他的兄弟姐妹们要感性很多。“她那时正好逃出来,被我碰见了。本来是想要向我求救,却见我孤身一人,没有开口,径直跑了。”
从此处就可见师娘子的清醒理智之处了,她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不会为了自己脱身而选择将素昧平生的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百里漾想,或许就是这一点让长姐愿意对师娘子伸出援助之人。换作是他,也不会在知道了师娘子的遭遇之后而无动于衷。
在百里澄后面的讲述之中,她再次见到师娘子是在牢狱之中。她说道:“那个人死了,在一次争执之中被师娘子杀死了。”
在反抗“李甲”对她施暴的过程中被反杀了。
百里漾一愣,从这句话之中分析师娘子当时的处境,再怎么往轻去分析,得出的结果也是很不妙的,师娘子最好的结局也只有一个死,她会获得相对而言会死得比较轻松的斩刑。
以大衍的律法来看,妻杀夫,必死。而“李甲”死时还是官身,师娘子与之相比地位卑贱低下,真正论起来她甚至都不能算是“李甲”的妻子,以卑冒贵,是要罪上加罪的。百里漾已经能够想象出那些审案的官员是如何对待师娘子了,上刑必不可少,让她受尽折磨后扔到牢狱里,在绝望之中等待痛苦的死亡到来。
百里漾也能明白百里澄为什么会在牢狱之中看到师娘子。大衍相比于前朝在律法上宽厚了许多,其中有关于对死刑复核的明确要求。审案的官员在判决犯人死刑之后,按照律法至少要由上级衙门至少再复查一次。而根据命案的性质以及紧要程度的不同,核准死刑的最终衙署也会有所不同。
按照师娘子所犯命案的性质,她所杀的对象是官员,这案子足以上报到湛京之中的廷尉来复核,而那一段时间皇帝正好让东宫审查廷尉的案件防止有冤案存在。东宫病弱,多是栎阳长公主辅佐,这也是许多人心照不宣的事情。百里澄会去到牢狱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之后的事情也不难猜了。
百里澄动用了自己的力量和手段让身犯命案的师娘子“死”去,为她改头换面,此后重新活在这世上的就是另一个师娘子,一个重焕新生的师娘子,也就是百里漾此时见到的模样。
“听了这段故事,五郎有何感想?”百里澄问道,秀眉微挑,“是不是觉得比听唱戏还要精彩?”
“确实精彩。可戏文上故事再悲惨催泪,人人都知道这是假的。落到现实里,这故事便沉如千钧了。”百里漾声音略显低沉。他可怜同情师娘子的遭遇,又欣慰于最后长姐救她脱离苦海,慨然道:“不管如何,她如今也算是从泥沼之中脱身而出。现在的生活,也比此前的好太多了。”而这大抵也是师娘子自己想要的。
对于百里澄来说解救师娘子并不是一件多么为难的事情。救了人,给她一新身份让她换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有一点麻烦,但绝对不是什么难做的事情。可若是要在栎阳长公主的手底下做事,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百里澄需要为师娘子遮掩的地方更多,付出的心力也更多。要使一国长公主做到这样的地步,师娘子便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从目下的情况来看,结果是皆大欢喜的。师娘子托庇于栎阳长公主的权势之下,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可怜之人,百里澄也获得了一得力手下。
“自然是比之前好多了。”百里澄姿态睥睨,目光微凝,“任何时候,只有自己手中握有力量,他人才不能够轻易地践踏自己。有了力量,才能得到想要的,护住自己想要护住的。”
弱者在面对屠刀时也只能任人宰割。险些死去的师娘子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她抓住了机会,最终成为了今日的自己。
这无疑是令人很敬佩的。
百里漾也很少见到这样清醒理智的人。
师娘子的话题谈论到这里就停住了,这只是姐弟俩今日见面的一个小插曲,百里澄约百里漾来此地见面要说的主要还是他即将回江都的事情。皇帝虽然允准了他请回封地之事,但并没有如同之前对待定安王他们那样是催赶着回去的,百里漾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回程的事宜。
“我去江都之后,阿爹阿娘还有阿兄他们就有劳阿姐多多看顾了。”百里漾真诚且郑重地拜托百里澄。他去江都之后,不能在双亲膝下尽孝,太子长兄又素来体弱多病,一切也只能仰仗长姐了。
“京中有我,你顾好自己就是。”百里澄看着眼前面有愁容的弟弟,忽然微微倾身朝前伸出手指谈了一下他的脑门,轻微“嘚”的一声,“这次你去江都,万事都多警醒些,阿娘还等着你下次回来能抱上孙子孙女呢。”
弹的这一下脑门并不疼,百里漾更多的是在意百里澄给他的提醒。
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越是到后面,这条争权夺利的道路上的竞争只会更加激烈,它会卷进越来越多的人,不知道多少人拼上了全部身家性命只为了搏一个从龙之功。这些人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赌徒,一旦逼到绝路,他们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而在这个世上,消除威胁最快速有效的方式永远都是物理消灭。
人都死了,还怎么争?
上一次围场遇刺之事,至今还让百里漾心里余悸。有时候他做梦都会重新梦回围场,梦到那支向他射出来的冷箭,与现实不同,梦中的那支箭是切实地扎入了他的心口之中,让他数次从梦中惊醒,冷汗连连。
可以预见的是,如果有可能有机会的话,他的那些异母兄弟们是不会放过对他下手的机会的。他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与阻碍,谁都会想拔除掉他。不,不止有他,椒房,东宫以及百里澄,都是他们恨不得要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我会注意的,阿姐你们也是如此。”百里漾声音低沉,既是许诺也是祈愿,“我们都要好好的走到最后。”
百里澄莞尔,夹了一筷子菜到百里漾的碗里,“光顾着说话了,尝尝这里的菜色,这顿可是师娘子请客。”
之前有些沉重压抑的氛围被一下子打破,转变为了轻松欢快。百里漾自然是想与长姐百里澄好好吃一顿饭的,愉快地接受了她的投喂。
姐弟两人边吃喝边谈些事情,既有与湛京有关的,也有关于江都乃至离渊的,也谈及了一些有关定安王几个的话题。
封王就国出去的就那么几个,宫里的那两个皇子还小不足为虑。长夏王荒唐放诞,每年弹劾他的奏本在皇帝的御案上都能堆成小山高。这次岁贡回京,朝臣们虽然当着长夏王的面不说什么,私底下嫌弃鄙夷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山阳王年纪是最小的,也没有成亲纳妃,就封几年无功无过,素日里也不声不响的,不怎么引人注意。百里澄几兄妹对这个异母弟弟有关注,但也不会很多。最烦人的就是定安王了,经常上蹿下跳的,而且他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有心思不算是什么大事。都是出生在帝王之家,自呱呱落地起的那一时刻开始就被权力浸染,谁没有对那把象征着九五至尊的权力宝座有过憧憬和幻想?但想是一回事,真正要对此付出行动又是另当别论了。
百里漾他们不知道定安王的野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膨胀起来的,但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现在确实算得上是他们的一大威胁。百里洪如今是皇帝的庶长皇子,光论长幼来说,他是皇嗣之中除了太子之外年纪最长者,而这一点也算得上他的一大优势。然而仅仅只是这点优势还不够,百里洪自己也清楚,他要为自己争取更大赢面就需要获得更多的优势。
“从定安传来的消息,老三这些时日可是忙得很。”百里澄面上露出了些冷嘲热讽。
长姐往定安王那几兄弟处安插有探子的事情,百里漾是知道的。闻言,他不由问道:“他又做了什么?”莫非是与离渊那边有关,还是又作什么妖了?
“可能是想着自己的孩子太孤单,想多生几个弟弟妹妹出来同他们一块玩吧。”
百里漾:“……”
无需赘言,他大概是懂定安王做了什么了,大概率是又往自己的后院里加人了。他可是记得,前不久定安王在湛京时纳了两个侧室。这才过去多久啊,又往自己后院里塞人。吐槽归吐槽,百里漾稍微想想也知道定安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抛开贪图美色的因素,定安王无非是想要更多的子嗣。毕竟子嗣多了,也能算是一个优势。
古往今来,上位者权衡一个人是否适合做继承人的标准就那么几点,子嗣也是其中一个考量点。尤其是如今椒房一脉只有阿荧一个孩子,定安王是想在这一方面发力占据优势,毕竟他膝下只比东宫多了一个儿子,这优势也不怎么明显。
虽然可以想明白定安王的想法,但百里漾自己还是不怎么能够接受这样的做法,受前世的影响,他总感觉自己跟这个时代还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定安王如今也就二十出头,这样的年纪放在前世还在接受高等教育,而放在这个时代少说都得是一个孩子的爹了。甚至定安王还觉得不够,他还想要努力多生几个。
百里漾不由得又想到了他的另一个异母兄弟,长夏王。据说长夏王现在已经有将近十个孩子了,而他的年纪比定安王还要小。很快百里漾又想到了自己身上,想到了自己和颜漪。他们也成亲有一段时日了,亲密的次数不算多但也不能说少。这年头又没有什么特别有效且不伤身的避孕手段,他们又都身体正常,照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准很快就要有孩子了。
不到二十岁就要当爹么?
百里漾一想到这个内心其实是有点要拒绝的,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不由得他的意愿去发展。况且,从目前的局势来看以及对未来的考量,他是需要有孩子的。哪怕是从私人感情出发,他也需要去满足阿娘抱孙辈的愿望。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百里澄不知道百里漾想了些什么,不仅在无声的叹气,连脑袋都有些许的耷拉下来了。不过她也只是不解了片刻就想通了百里漾在愁什么,摇头失笑。她这个弟弟这些年看着是成熟了一些,实际上有些时候还是没长大的。
这般想着,百里澄开始关心起了弟弟的婚后生活。与皇后一样,哪怕这桩婚事的目的并不那么纯粹,她还是希望百里漾与颜漪婚后至少能够和睦相处,即便是只做上层圈子之中最常见的那种只做到彼此敬重的夫妻。
百里漾没想到长姐忽然问起他的婚后生活来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他们昨夜里云雨纠缠的画面,不由得脸上发热,面上还要保持淡定从容,他说道:“一切都还好,我们相处得好行,也没有什么特别不适应的地方。”
他支支吾吾的,不愿意说的太明白。百里澄看着他的反应却觉得好玩又有些好笑,想着她这弟弟在这一方面脸皮薄还真是挺令人稀奇的。说的不清楚也没有关系,她也不是非要知道小夫妻俩相处的细节。从百里漾的反应也能看出来这小两口这段时日确实是过得挺黏糊的。
这很好,这就足够了。
从小就开始在权力里泡着的百里澄无比清醒地清楚爱情这种东西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是稀缺品。而对于追逐权力的人来说,这种东西也是最容易被舍弃掉的。但不可否认,拥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无疑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如果条件可以,百里澄自是希望她所珍视在意的人能够拥有。
“你们好好过日子,阿娘也能够放心了。”百里澄说道。
“是。”百里漾觉得长姐怎么说这话带着一种老人家的语气,但也知道她是盼着他好,答应下来,“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忽然想起长姐的婚事至今没有个着落,想问又不太敢问。
“有什么话就说,做甚突然犹犹豫豫的。”百里澄看他欲言又止,有些没好气说道。
百里漾眨巴着眼睛将意思表达了,他怕挨长姐的铁拳,赶紧祭出护身符,“前日去阿娘殿中,阿娘与我念叨的。”
长女都这岁数了,亲事却一直没有着落,甚至本人都不在意。皇后一想起这件事情就挺愁的,偏偏这事她又不能逼着长女,每每想起都要叹气。前日皇后与百里漾说了,让他去探探长女的口风,这是不管怎样都要有个章程出来啊。
当时百里漾心里就嘀咕了,这事他哪里敢去问长姐,但又不好拒绝,只能先答应下来。昨日没见到人,今日见着了,只好硬着头皮问了。
“这事你别管。”百里澄又赏了他一个弹指,一句话将这个话题终结。
百里漾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就这样吧。反正他也不觉得长姐这个年纪不成亲有什么问题,有权有势的,为什么非得找一个不喜欢的驸马回来放府里杵着。阿娘交给他的任务他这也算是完成了。
随后百里漾又想起自己之前与颜漪探讨的改良造纸术的问题,趁着这个时候也与百里澄说了。百里澄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件事情若是做好了会对现在以及未来产生多么重大深远的影响,虽说此事难做,可不做就永远不会有成功的那一日。她直接答应了下来,脑海之中已经在思索可以安排什么可靠之人去做这件事了。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舒适。
日头渐偏西,天光也带上了几分橘黄。酒足饭饱,百里漾觉得方才尝到了几道菜品味道很是不错,叫来酒肆伺候的小厮,让他额外准备一份,自己要带回去。
“是带回去给王妃的吧。”百里澄笑道。
被一句道破,百里漾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宅中不曾有这般菜色,带回去给她尝尝鲜。”
“有菜无酒也是无趣。”百里澄招来小厮吩咐了几句,又对百里漾说道,“这有三十年的陈酿,你带回去与弟媳同饮也是一桩雅事。”-
作者有话说:更新了,这周的榜单结束了。
第76章 长公主之心
百里漾接受了百里澄的提议, 提着装有美味可口的酒菜回江都王宅找颜漪去了。他离开之后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师娘子回到这个包厢里。席面上的酒菜重新换了新的菜色,她亲自给百里澄斟酒, 说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有幸见到真正的江都王了。”
“你瞧着我这个弟弟如何?”百里澄斜倚在靠椅上,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里轻握着一只质如白玉的白瓷酒杯,微微摇晃着,玫红的酒液朝杯壁四下冲撞却怎么也溢不出来。她唇角噙着笑, 似是漫不经心, 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风流潇洒。
师娘子一不小心就被晃了眼。她当初见到百里澄的第一眼就被百里澄尤为好看的皮相给惊艳了, 哪怕她那个时候是在逃命。之后再相遇,发展至如今的主从关系, 师娘子每每见到这位主子一次都不由得在心中赞叹眼前这位究竟是个什么神仙人物,升起自愧弗如的感叹。
尽管被美貌闪了眼, 师娘子也很快回神,一边回想方才见到百里漾时的情景, 一边斟酌着用词, “五王丰神俊逸, 天资高华,又与主子手足情深,着实令人羡慕。”她对百里漾是真诚的夸赞,在她看来百里漾在各方面都是她所见过的人之中最出彩的那一类。
师娘子过往的那些悲惨遭遇带给她的并非都是不幸。无论是以前在勾栏瓦舍,还是如今在湛京做酒肆生意,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多了,她也算是练就了一双识人的“火眼金睛”。一个人的本性如何,绝大多数时候能够从眼睛看得出来。
江都王看人的目光清正炯明,被他看着的人并不会觉得冒犯与不适。过去因为相貌身份的原因, 师娘子身上曾经被投注过太多权贵上位者打量物品似的审视的目光。这种目光绝不是善意的,哪怕时至今日也没有彻底的消失。毫无疑问,江都王对于她来说是绝对的上位者,可他在见到自己时眼神是很平静干净的,或许会有好奇亦有欣赏,但绝没有那些污浊的东西。
惊诧么?自然是惊诧,师娘子不仅惊且喜,随即便暗自赞叹不愧为椒房嫡出之子。她更为惊喜的是江都王对主子这位长姐的态度是极为的敬爱与信赖。这种姐弟之间和睦融洽的关系或许在民间多为常见,但在帝王之家中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别说天家了,就算是她在湛京的这几年,见过的高门勋贵之家的兄弟手足也没有多少是真正和睦的。
惊喜过后,师娘子心头上又不禁浮上一层隐忧。她无比清楚主子要做的是什么事情,如今事情没有揭开姐弟能够一团和睦,可人心易变,现在如此又岂能保证将来一切被摊开之后还会有如今的局面?
“五郎向来是好的。”
百里澄听到夸百里漾的话唇角的弧度微微扩大了些,抬眼看见了师娘子眉头紧锁,面上覆上了一层愁容。师娘子在她的面前是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的,加上这些年相处下来对其的了解,百里澄稍稍一想就明了师娘子在忧愁什么,她眼眸微眯,无奈笑道:“你啊,这想太多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主子恕罪。”师娘子当即叩首谢罪道。
“你有这层担忧也不算有错,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毕竟这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百里澄抬手让师娘子起来,说道,“但若要因为尚不清楚是否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而一开始就心存忌惮、多有防备,岂不是太伤人心了。”
她知道师娘子忧虑的出发点是为了她,亦是忠心侍主的表现,也知道师娘子这样多思多虑的性情是过往那些无比糟糕的经历与环境造成的,这不是师娘子的错。况且这并不算是缺点,也帮助了师娘子在湛京这样表面平静繁华实则暗潮汹涌的地方立足更稳也更混得开。如今谨慎且防患于未然并没有错,但百里澄只是想告诉师娘子,她与百里漾是姐弟,是亲人,并不需要用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