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刺杀后续
晚膳后, 皇后在一左一右两个儿女的陪伴下在椒房殿外的空旷处散步消食。百里漾与百里澄分别在左右各自搀扶皇后的手,陪着她说话。
“阿娘,夜里风大, 回去吧。”走了几圈,百里澄看着台阶下不远处第三次走过的巡逻将士,对着皇后说道。
六月皇宫夜里的风总是带着几丝凉意,他们兄妹俩年轻体壮并不在意这点风,可皇后不行, 一旦受凉便容易风邪入体, 即使后面能治愈可生病也总归不好受。
百里漾亦在旁边劝道。
“好, 我们走完这一圈就回去。”皇后扭头看着左右皆比她高的儿女,眼睛里满是悦色, 往日端庄肃然的脸色也完全被柔软所取代。
她的儿女们都长得尤为出色,百里澄是女子, 可她身形尤为高挑,体态欣长, 放在女子之中完全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甚至比之大部分男子还要出色。而百里漾则更高壮挺拔, 站在皇后身边都要比她高一个头有余,现在皇后想要摸他的头还得百里漾半身蹲着才行。
足足五年的时光,远在皇后看不见的江都,她的幼子长大成人了。每次看到百里漾,皇后都有类似的感慨,尤其是负责操办大婚的有司官员三不五时就要来椒房殿向她汇报进度,愈是临近过期,便愈是如此。
想到这,皇后便要说说百里漾了, “虽说大婚事宜都有专人操持,但你也该上点心才是。”
她发现她这儿子在这方面就是撵一下动一下的性子,木愣的都有些愁人了。明明是从小与阿栋一块玩耍的,怎么就不知道学学,时不时送些讨喜的玩意过去,好让女方及家里人知道你的用心,让人觉得姑娘嫁过来不会受委屈。
想到此处,皇后心里一气,用力拍了一下百里漾扶着她的手。
不疼,但百里漾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他觉得自己挺用心的了。不过,阿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种时候反驳只会挨训。他以目示意边上的阿姐帮他说说话,分散一下阿娘的注意力。
谁知道百里澄盯着挤眉弄眼的弟弟看了一会儿,扭过脸去不理他。没得办法,百里漾只好悻悻地跟在皇后身边,听她训话。
“今日你可是去了你舅舅舅母府上?”
“是,本来是要拜见舅舅的,但公务繁忙不在府上,便同舅母说了些话。”
“云山寺之事,你舅母可同你说了?”这时他们已回到椒房殿之中,皇后由百里澄扶着落座后看向百里漾问道。
百里漾从舅母李氏那里听说这事之后就预想到椒房殿来皇后八成也会提及,刚要回答,却听百里澄忽然道:“太医新换了一记方子,对火候颇有要求,我去瞧瞧,省得底下人不仔细出错,误了时辰。”
他眨眨眼,觉得长姐此举颇为突兀,但长姐的顾虑也并非没有道理。皇后服用的汤药方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太医时常要依据皇后身体的实时情况斟酌着改方子,用药不同,如何服药也相应着要改。
皇后却道:“不去管她,你说你的。”她还不知道长女是什么心思,不就是担心自己说完五郎会顺便再揪着她说一顿么?她都懒得再去说她了。长女向来有主意,由着她去了。
百里漾道:“舅母说城外有座云山寺,寺中有一株千年的姻缘树极是灵验。我与栋表兄便约了后日去一趟。”
他如此乖觉让皇后很是欣慰,不忘嘱咐道:“记得多带些人,不管怎么说安全为上。”
上一次百里漾围场遇刺着实将皇后吓到了,一连做了两日的噩梦,直到最近才好些。虽然觉得如今应当再无人有胆子行刺杀之事,但凡事小心警醒着些总是好的。
百里漾自是应下。虽然每次想起那支暗箭仍是心有余悸,但也不能因此就不出门了。刺杀这事已经叫皇帝阿爹知道了,有一就不能有二,除非他那些异母兄弟们是真的昏了头想试试自己的头有多铁挨不挨得起皇帝的铁锤。
母子俩说完了要去云山寺的事情,百里澄捧着皇后要喝的汤药回来了。
汤药被端到百里漾面前,他很顺手地接过去,侍奉皇后服用汤药后也告辞了。皇帝知道百里漾这些时日都在宫中陪皇后用晚膳,特地给了他一道手令让他可以叫开宫门出宫回王宅。
姐弟俩一道从椒房殿离开。百里漾走的是出宫的路线,眼看着百里澄到了分岔口依旧与他步伐一致,他便知道阿姐是有话同他说。
步入一条长长的步道,四下旷然,百里澄道:“派去围场查探的人来报,根据箭支的制式、入树的深度及羽林卫这些来看,当时刺客与你的距离当在八十步左右,弩箭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刺客用的是强弓,寻常的弓箭手做不到如此。”
虽说围场行刺的事情被皇帝揭了过去,但在百里漾他们这里还没有结束。刺杀之事,哪怕怀疑是那些异母兄弟干的,也总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做的。处在他们的位置上,任何潜在的危险都不应该被忽略轻视。
“老三他们手底下何时收揽了这样的能人?”百里漾自己就是学过射箭的人,甚至射术还能被人夸赞一声“过人”,自然能明白长姐说的“强弓”需要强到各种程度,许是三石弓。能拉开三石弓的弓箭手必须有惊人的臂力,还能有如此准头的,放眼整个大衍都难凑得出一掌之数。
百里澄道:“天下之大,他们有心,总能叫他们搜罗来几个。别忘了,老三几个的封地可是很靠近北边的。”
封到各地的诸侯王据地一方,手里有钱有权,多的是人想要投之门下为将做官奔一个前程。诸侯王只要有心招揽人才,不愁没人来。况且北边那地方,再过去就是离渊,武风更盛,出几个神射手也不足为奇。
“这般能人,即便藏得了一时也藏不住一世,总会冒出头来的。”百里漾原先微微皱起的眉头一下又松开,“总归有了个追查的方向。”
辛辛苦苦招揽来人就是要拿来用的,越是厉害的人就越是如此,甚至在关键时候还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幕后之人手底下有这般厉害的神射手,这次之后必会使他隐匿一段时间,等时机差不多必然还会再用的。如此一来,人总能现形的。
说话间,姐弟两人已来到宫门处。守卫此处宫门的将领见二人过来上前行礼,在验看过皇帝手令之后,令士兵打开宫门,朝百里漾拱手,让开了道路。
百里漾向百里澄告辞后,刚要转身朝宫门外走去,就听长姐说道:“对了,五郎。后日去时往周边瞧瞧景致,说不得有惊喜在等着你。”
这话听着有些莫名,百里漾目中略带疑惑看向长姐。百里澄却不打算与他多说,只是眸中含笑不语。
百里漾纵使摸不着头脑也不好回头去问,镇守宫门的将领还等着他一走就关门呢。
“长公主,夜里风大,还是早些回宫,免得着凉。”高大沉重的宫门缓缓阖上,宫门将领看着不远处被夜风吹起裙摆飘飞的栎阳长公主,眼中有光微微闪动,大步向前,在一丈之外停下,拱手朝百里澄说道。
百里澄眸光很淡,目光射过来似乎能将人穿透,将领的心思也无所遁形。将领年纪在二十许,百里澄记得他是少府家的次子,以前曾见过一两次,没什么印象。她没什么想法,道了一声“辛苦”便转身离开了。
大抵子女姻缘都是为娘的心中的一道愁事,顾宅后宅主母所居的院落之中,顾氏正在对着一堆画像琢磨着儿子的婚事。她儿子家世出众,品貌才德亦俱佳,背后又有位高权重的舅父提携,未来更是前途无量,自然配得上一位家世品貌样样都好的妻子。
这个样貌虽好但家世有些低,家中只有父兄二人为官,官阶有些低;这个家世好,父为九卿之一的太常,只是相貌方面有些欠缺,儿子怕是看不上……看来看去,不是家世低就是样貌差点,要不就是性格不好,就没一个能完全符合她心意的。
顾氏将案面上的这些女子画像翻来看去,只觉心烦。比来比去,她发现竟没有一个比侄女颜漪更为合适的,儿子喜欢又能亲上加亲,再好不过。只可惜侄女不久后就要嫁与江都王为天家妇,与儿子终究是有缘无分。
她想着为儿子张罗婚事,毕竟儿子的年纪也不小了,也更怕儿子死心眼还惦记着侄女。而男子与女子不同,等成家生子后,以前的心思也会淡去,一切就会好的。
顾氏本想与夫君讨论儿子顾晟开的婚事,但顾老爷最近甚少在家中,她连找他都找不到。可自己一个人考虑此事未免会欠妥,她便想到了自己的嫂子曹氏。曹氏为国公夫人,她交际圈子中的人皆是湛京之中一等一的夫人贵女,交际面广,识得人多,对京中贵女多少都有些了解,寻她商量可以避免有思虑不周全之处。
“夫人,公子回来了。”正当顾氏沉思时,伺候的婢女进来禀报。
“快去请公子过来用膳。”顾氏欢喜,忙吩咐婢女道。
婢女快步去了,没过多久回来,在顾氏期待的目光之中吞吐道:“公子说他军中还有公务,换了身衣服就出去了,请您不必等他,自个用膳便是。”
第42章 出行(一)
“这样啊。”顾氏心中略微失落, 看着面前精致可口的菜肴与左右空荡的位子,轻叹口气,吩咐婢女道, “布菜吧。”
另一头顾晟开从顾宅出来后直奔南衙衙署。他身为校尉,官职不算低,平日里除了坐衙镇守还有巡逻、操练兵卒的任务。今日便是领着巡逻的任务,只是到了晌午,烈日当头, 盔甲之下全叫汗水浸湿了, 于是便午间趁着休息的空挡回家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顾兄这是从哪处温柔乡回来呢?”回来时, 顾晟开迎面碰上与他同级别的两个同僚。其中一个鼻子嗅动了两下,眉眼变得促狭, 笑容颇是暧昧,将他上下打量。
“安校尉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稍后还有任务在身,就不奉陪了。”顾晟开与这两人没多少交情, 抱拳后就离开了。
这副连应付也懒得的姿态就是妥妥的不给脸了, 还透出一股不屑搭理的感觉。
“瞧他那副傲气样, 得意什么啊?”安校尉不爽,“方才那一身的脂粉味,说不得是半道去会哪个相好了。装什么清高脱俗,还不是忍不住了。”
湛京之中有不少勾栏瓦舍,他们南衙里有些没成亲的会去那里找个相好,有些即便成亲了也还会在外边养着一个或几个相好的。有时候轮到休沐日,一群人结伴而去也是有的,而顾晟开是从来不去的那批人中之一。私底下有人看不惯,认为顾晟开故作清高, 而这安校尉就是其中之一。
“你这是何意?”
“何意?哼哼。”安校尉嗤笑一声,转头看四下无别人,略压低声音说道,“都是男人,还能不懂他的别有用心。眼看着国公嫡女表妹娶不成了,就不装了,转头找女人去了呗。”
“你是说……”
“公府贵女,如花美眷,谁不想娶。更何况那厮还占着表兄妹的名分,青梅竹马,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惜喽,人家哪里瞧得上他,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呸!”
另一人知道安校尉与顾晟开素来不合,他也看不惯顾晟开,只是没有表现得如此明显,“你是说他想做定国公的乘龙快婿?”
“外甥哪有女婿稳当?”安校尉笑得暗含深意,眼底含着嫉恨,“不过女婿当不成,总归还是外甥,有定国公做着靠山,他也不怕什么了。上回无故缺值离守,都尉不也只罚了他十军棍。”
按照军规,缺值与擅离职守同罪,怎么着都不能只是轻飘飘地打十军棍就完了。无非是都尉看在顾晟开背后定国公的面子,轻拿轻放了。安校尉这些人自然不服。
“背靠大树好乘凉,谁叫咱们没有这个命呢。若没机遇,这辈子也就只能苦苦熬着了。”
一日过得很快,日升日落再日升,便到了该出发往云山寺的日子。
崔栋早早就来了,他一身蓝服锦袍,腰间束一条饰金腰带,脚踏黑靴,整个人显得蜂腰虎背,极其精神,满面红光看着不像是去上香而是去相亲的。
崔栋一路跟阵风似的进来,边走边喊,“五郎五郎,怎么还没起身?我跟你说,今日休沐,日子又好,往那去的香客可多,去晚了可就是人挤人了。”
他的手刚摁在门环上,百里漾的声音就传出来了,“你再闯进来我就打你一顿。”
崔栋悻悻地收回了手,扭头叫旁边的侍女给他沏壶茶,他就在门口坐着等了。里面的百里漾也没让他等多久,正好是一盏茶的时间,衣装整齐的百里漾就从里面出来了。
“看你还没有用早食,我们吃完再去。”崔栋又不着急了,跟在百里漾身后一步意图蹭饭。
百里漾无语。在江都时崔栋来蹭饭也就算了,这都回湛京大将军府家里了,舅母还能让他没有早食吃么?他严重怀疑崔栋是吃过一回后又到他这里来蹭饭了。
李氏所说的云山寺坐落在湛京城南郊外二十里处的一座山顶上,山势平缓,山道亦修得宽阔,人骑马坐轿也可上去。百里漾与崔栋此行拢共带了二十名护卫前去,行至山脚下,抬头远望可见白烟袅袅不绝,便知此处香火之鼎盛。山道之上也可见往上去的人络绎不绝,男女老少,步行的骑马的坐轿的,应有尽有。
人多,百里漾和崔栋带来的护卫都骑着马,一下子上去可以把山道全给堵了。他们还不至于这么霸道,否则来之前以江都王的名义告知云山寺清场了。
于是,百里漾和崔栋选择下马,徒步上山。护卫将他们护在中间,皆佩刀,一脸肃容地警惕四周。这么一群人出现在山道上还是有些怵人的。好在这里是湛京,天子脚下,王公贵族扎堆,屋顶上掉块瓦都能砸到个官,百姓们也算是见多识广,只当是哪家的子弟出行,看着凶神恶煞的,离远些就行了。
云山寺的规模不算特别大,但胜在环境清幽,树林掩映,枝头上夏花烂漫,寺庙就藏在如斯景色之中。
穿过朱红色的寺墙开出的门洞,再往前就是一座立于大雄宝殿前的葫芦形大香炉,其内香燃如林,升腾而起的香雾缭绕至半空,经久不散,闻之有檀香,并不熏燎。于香炉右前方设有一案,案上置香,旁边站着一名小沙弥。每当有香客前来,小沙弥先合手作礼,让人随意取用案上之香。
百里漾和崔栋随流上前取香,到大雄宝殿内参拜敬香。不多时便有一名身着七宝袈裟的僧人在身后两名小沙弥的随同下朝二人走来。
云山寺的主持是一名得道高僧,年岁在七十上下,头顶戒疤,须发皆白,慈眉善目,一双长眉长眉飘逸垂下有一指长余,双手合礼道:“见过二位檀越。”
二人亦回礼。崔栋道:“久闻大师慈名,家母命我来此必先拜见大师。”李氏是云山寺的常客,平日里颇是虔诚。崔栋来云山寺,李氏对他是有过吩咐的。
他一说李氏,主持就有印象,也因此知晓了他们二人的大致身份,又想起李氏往日前来念叨过的有关儿女姻缘的愁事,对二人起来的目的也心中有数了。
主持说道:“殿后有一林,林中景致尚好,二位檀越可前往一观。寺中备有斋菜,若不嫌弃,二位可在寺中用了斋饭后再行离去。”他是高僧,便有许多人慕名而来,想与之探讨佛理或是寻求开解。在与百里漾和崔栋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人在旁候着了。
“大师请便,我二人自行在寺中参观便是。”百里漾说道。大师是忙人,他们不好耽误人家时间。
与主持告辞之后,百里漾与崔栋便朝后山走去。半途中,百里漾想到方才主持对他们前来目的之了然,只怕是李氏之前没少在主持面前提起儿女姻缘之事,不由笑道:“想来等你成亲之后,舅母得了空就要亲来寺中还愿的。”
“来就来呗。若届时我还在湛京,陪她走这一趟。”崔栋说道。亲娘为他的婚事操了多少心,崔栋是知道的,不可能不领情。卢氏亦合他的心意,这该是桩好姻缘,成亲之后陪同母亲前来还愿亦是应当的。
百里漾算了算日子,怎么着都要等他成亲之后才会返回江都,遂告诉崔栋,“你放心,还愿这事你准能陪舅母来一趟,届时还得带上表嫂。”
他随后想到自己也要成亲了,而成亲之前来拜姻缘树,若无意外,之后也是要来还愿的。只是,他的还愿可能要等下一次回湛京了。
穿过好几座供奉的殿宇,越过一座小石桥,百里漾与崔栋便来到了一片树林之中。树林茂盛,许多不同种类的树木拔地而起,因是正值夏日,许多树的枝头上缀满了各色的小花,枝叶葱茏,青翠与各色杂糅期间,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林中有不少人,俱是来此上香的香客,以青年男女居多。百里漾想到寺中的小沙弥曾对他们说,姻缘树就在这片树林之中,见此也就不足为奇了。皆是来求姻缘之人,这一刻他们与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姻缘树不远,百里漾与崔栋再往前没走多久便到了。只见一株足有八人合抱粗壮的大树拔地而立,足有一丈高,远看绿荫如盖,将附近两丈之内的半空都遮蔽了。此树据说树龄已逾三百年,看似一株实则为两株合抱,根部相连,树干紧紧相依,几乎要融为一体;枝叶亦交错相交,向四周伸出更多细长的枝干,一块块系着红色丝绳的姻缘符便勾连在其间,向下缀出一大片耀目的红色来。
这姻缘树瞧着便喜庆,让人一看就想过去拜拜。实际上已经有人在拜了,还很多,男男女女都有。姻缘树的周围用篱笆围了一圈,这些男男女女们就围着这一圈篱笆在祈福、挂符。
“等等,且先瞧瞧。”崔栋刚要大步上前,被百里漾拉住了。他们初来乍到的,还不知道祈福的流程仪式,左近也没有寺中之人讲解引导的,还是先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再说。
崔栋一想也是,他们此行可是诚心来求姻缘,祈求婚事顺遂、幸福美满的,自然得严格按照正确的步骤来,否则漏了哪一步或是做的不到位,得不到保佑怎么办?于是,两个人挺直腰背,看似一派正直假装不经意实则眼睛一直在暗搓搓地盯着人家的动作。
第43章 出行(二)
看了约莫一刻钟之后, 百里漾和崔栋都觉得自己学会了,正要上前照着做,然后发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姻缘符呢?这些人手里的红色丝绳和姻缘符是哪里来的?
正当他们要上前去询问那些手里已经拿着姻缘符的香客时, 一名青年沙弥抱着一个托盘大的红色麻布袋子从树林中钻出来,一路单手作礼喊着“借过”,直至绕过人群来到了一方桌案之前。也是因此,百里漾与崔栋才发现姻缘树左前方摆着一张桌案,只不过此前因为角度以及人群遮挡视线的原因, 他们一直没有看到。
百里漾和崔栋:“……”
这云山寺不仅为前来上香的香客提供香, 还免费提供姻缘符, 真的是很贴心了。
二人先去取姻缘符。
“二位檀越,请取符。”青年沙弥双手合礼念佛号, 示意他们将手伸入袋子中取符。
百里漾与崔栋依言照做,分别取出一枚来。放在于中端详片刻, 发现绣工颇佳,针脚工整细密, 面上的连理枝缠绕的细节都绣出来了, 可见用心。
崔栋取了符, 等了片刻发现真没下文了,他试着问青年沙弥,“小师父,这拜求祈福有没有什么讲究?”不算算八字或者抽个签么?
百里漾也是这个意思,亦看向青年沙弥。
“心诚则灵,愿二位所愿皆可得。”青年沙弥双目含笑,双手合十再念一声佛号。
心诚则灵,旁的做太多,心不诚也是无用功。
百里漾被一言点醒, 似乎他们是有些紧张以至于束手束脚了。
祈福时,只需将姻缘符放在双手合起的掌心里,闭上眼在心中祈念,再对着姻缘树三拜即可,最后将手中的姻缘符以红色的丝绳系挂在姻缘树的枝头上就完成了祈福。
亲自将姻缘符挂上枝头后,百里漾看着随风飘摇的红符,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颜漪。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之间缔结婚姻的缘由是很冰冷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两方出于正直的需要进行的联合,他与她都可以算作是两边条件合适的代表人。
可单纯这么想未免又太过冷酷。
不管怎么说,他们以后都会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哪怕一开始的结合不是出于爱,他也希望他们日后能够培养出真正的感情,而不是相敬如宾,甚至面和心不和、同床异梦。他们俩是走不了正常先相识、相恋再成婚的流程了,但能先婚后爱也不错。
百里漾祈完福,转头看见崔栋还在对着姻缘树祈念,走近点还能听到他嘴里的念念有词,“求漫天神佛保佑,保佑我日后一定生一个大胖闺女和小子,保佑,保佑。”
百里漾:“……”
不得不说,崔栋与卢家姑娘感情培养的进境堪称神速。从一开始崔栋的百般不情愿、忧心忡忡发展到连以后要生几个娃都想好了,前后也就月余的时间。或许他真的应该反思自己一下了,从上次在定国公府见过面之后,他与颜漪之间似乎真的没有其他的互动了。
百里漾皱着眉陷入了苦思之中。
“想什么呢,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崔栋系好姻缘符,见他站在原地沉思,不由过来捅咕了一下百里漾。
苦大仇深?
百里漾想自己怎么可能是这种表情,一脸无语地看着崔栋。
“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将周围都转转?”
“我阿娘说要我去观音殿中替她敬香。”崔栋说完摸了摸肚子感受了下饥饿感,“听说此地的斋菜不错,到点正好可以去用午膳。”
观音送子,李氏盼着抱大孙子,是该去敬香。
百里漾点头,“那你去吧,我去周围转转。”
“此处人多……”崔栋有顾虑,担心有刺客。他一直记着上次在围场时他们分开之后百里漾差点就被刺客得手了,现在想起仍是后怕不已。云山寺香火鼎盛,来此地的香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最是容易混进刺客。
百里漾并不觉得如今他那些有心谋大位的异母兄弟还会有谁有胆子来刺杀他。一旦动手,不管成功与否,皇帝都会严查到底,他们将会永远与皇位无缘,再不会有任何机会触碰到那把龙椅。崔栋觉得此时仍不能掉以轻心,那些诸侯王还在京,鬼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发疯。他坚持两人不能分头行动,不行他就一直跟着百里漾。
这事也没有什么好争执的,且拜观音是李氏吩付的,百里漾便跟着崔栋一道过去。从观音殿出来之后,时间也引了午时。寺中有沙弥来请二人去斋堂斋饭。他们没有拒绝,带着随行护卫一道去了。
一群人,俱是人高马大,气势不俗的,这一路过来实在显眼。纵是有高门贵族带着仆人随从出行的,可谁家也没有他们这样的气势,尤其是领头的两位公子,当真是俊朗贵气不凡。
有想打听他们来历的,可在周围问了一圈也没得出个结果来。有些没太在意有些女眷看着就颇为心动,这些来云山寺的高门贵族们其实很多都是为了求姻缘来的。如今见了两个如此不凡的公子,确实有些是动了心思。
可是今日怕是打听不出来了,着实可惜,但日后未必没有机会。湛京虽大,可实际上权贵们的交流圈子也就那么点,这两位公子若真是哪家子弟,日后多参加几场雅集、宴会,总有机会能够再次见到的。
百里漾和崔栋这两个虽未婚却即将有妻的人还不知道自己来云山寺一遭就已经被某些眼光独到的夫人贵女一眼瞧中打着来日方长的心思预备着看看能不能发展成自家女婿/夫婿。
他们从斋堂出来,人均吃得饱饱的。二十来个人高马大的青壮年,干的是体力活,饭量个顶个的大,吃的是挺多的。为免让人觉得他们是来蹭寺中斋饭的,大家都捐了不少香油钱。
随行的护卫之中百里漾和崔栋记着还有好些个没有成亲的。在姻缘树那里时,崔栋就与他们说了,“既然都到这里了,你们没成亲的还不趁这个机会去求个好姻缘,拜拜祈个福啥的,心诚则灵,日后指不定就有如花似玉的媳妇给生大胖小子了。”
老婆孩子热炕头想想就令人激动。虽说在外辛苦拼搏可回家就有妻儿在家中等你,这对于这个时代的未婚大龄青年来说,诱惑力非同小可。况且这姻缘树是大王和都尉都亲自来拜求祈福的,肯定是灵验啊。当下就抱拳谢恩轮换着去拜姻缘树去了。他们都是江都王的近身侍卫,下次也不知道有没有再来的机会。若是真娶上媳妇,怕日后不能亲来还不了愿,只能在香油钱上略表心意。
从斋堂出来之后,百里漾他们并没有马上下山离开,崔栋说肚子吃得有些撑,不若走两圈逛逛消消食再离去。百里漾想了想回去又没有什么要紧事,答应了。
逛着逛着,他们走到了后山一僻静处。边上长有一棵生长茂盛的榕树,夏日绿荫如盖,投下一块大阴影,正好可以挡挡日头。
“迎亲之时,定国公会赶回来么?”
两人的婚期将近,今日又来了云山寺,那就说说有关婚事筹备的事情呗。
“此事还不知,或许不会特意赶回来。”百里漾微微摇头,“北边离渊近来有些不太安分,定国公坐镇北方,这关头若是离开,只怕离渊会趁机生事。”
以大局为重,十有八九皇帝是不会让定国公特意跑来一趟的。百里漾忽然想到,自己成亲这样的人生大事,父母双亲若是不能皆在场,对于颜漪来说想必也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抬头看日头渐偏西,百里漾说了一句,“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回吧。”
正当他们转身要离开这里时,听到了另一面传来脚步声,是有人来了。百里漾没当回事,这地虽然僻静但也不是没有人来。他们能来,别人也能来。
“若是无事,我该回去了,母亲还在等我。”耳边忽然传来一名好清冷的声音,来人是一名女子,但并不只她,因为脚步声错落杂乱,不是一人能够发出的。
百里漾无心偷听他人的对话,抬脚欲离开却突然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脚下像意识地一顿住。崔栋也听到大榕树的另一面有人来了,跟随百里漾的步伐离开,敏锐地察觉到他突然的顿住,脚下也跟着停住了,投以询问的目光。
百里漾已经能够确定声音的主人就是颜漪,他不会听错也不会记错的。他忽然记起前夜出宫时长姐百里澄同他说的“惊喜”,原来是这么一个惊喜。怪不得阿姐会同他说“不要着急回来,回处逛一逛会有惊喜”。原来她早知道今日颜漪也会来云山寺。百里漾没有察觉到自己眼中飞快地涌现出欢喜,既然已遇见,他便想着出声告知对方自己的存在。
这颗大榕树实在是过于粗壮茂盛了,来时方向的一侧连着寺墙,若非声音,仅凭视线,百里漾恐怕都发现不了对面有人。他想过去见面,只需从另一段绕过去即可。
崔栋也听到那道女声了,但他可没能如百里漾一般认出声音主人的身份,毕竟他与颜漪只在游园会上见过一面,后续就没有接触了。不过,看百里漾的反应,崔栋便知道他是认得对面的女子的,甚至还想过去与之见面。崔栋觉得自己差不多猜到对面女子的身份了。
第44章 出行(三)
百里漾想绕过榕树大大方方地与颜漪相见, 折返回头走了好几步至树的另一头,正准备绕过去时,听到了另一道不属于颜漪的声音, “七娘,你别着急走,我有话同你说。”他的脚步因此顿住。
这是一道男声。
百里漾对它的熟悉不如对颜漪的声音,但也能认出来,这道声音的主人是顾晟开, 而他的身份定国公的外甥、颜漪的表兄。这次他也随着来云山寺了。
崔栋的脚步亦随着定在地上, 他也认出对面的人是顾晟开了, 面上的神情有些微妙,这四下无人又孤男寡女的, 实在是容易让人多想。不等百里漾开口,他便向后退开六七丈的距离。这是一个稳妥且安全的距离, 保证了百里漾始终能够位于他的视野之中,一旦有事他可以迅速冲过去保护王驾。
一树之隔另一面的人似乎并没有发现榕树另一侧还有人在。颜漪秀美微蹙看着眼前的顾晟开, 并不想与他在此多待, “母亲怕是已经在寻我, 表兄之事不妨日后再说。”
婚期将近,她本该留在家中备嫁。只是今日母亲曹氏要来云山寺敬香,为她即将到来的婚事祈愿,她便随着一道来了。敬香拜佛之后,母亲曹氏去寻了主持大师求教佛法,她便出来四处转转、看看风景。
行至一处山道,身边一名婢女过来同她说卢家姑娘今日亦在寺中,请她过去相见。她与卢家姑娘相识,关系不错, 不久的将来亦会成为表妯娌。卢家姑娘相邀,她没有多想便过来了,不想来到此处,发现在此处等她的根本不是什么卢家姑娘,而是他的表兄顾晟开。当即她就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不,应该说是被身边人背叛了。
颜漪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她冷漠决绝的态度不仅刺痛了顾晟开的眼也更刺痛了他的心,他朝着颜漪疾走两步,伸手就要抓住她的手。颜漪被他突兀且失礼的动作惊着了,连连后退三步,避开他抓过来的手并喝止住了他的动作,“顾表兄!”
顾晟开看着站在距他两丈之外的颜漪,像是被她眸中的冰冷冻住,不甘心地问道:“难道在你的眼中,我只有你的表兄这一层身份么?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这么久以来却偏偏能够做到对我熟视无睹。”
他在控诉颜漪的无情,他对他的心意,明明她一直以来都看在眼里,却能够冷心做到不闻也不问。她对他始终划有一条线,她从不会越界,也不允许他越界。他以为自己会有机会的,只要他有耐心,也足够的努力。他一直在努力让她看到自己,努力让别人看到他。可最终的结果是,那条线始终存在,而那些人也从来看不到他。等来等去,最终他等来的是自己心爱之人即将要嫁给别人的消息。
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颜漪再一次被顾晟开惊到了,因为他出人意料的举动以及此刻所说的惊人之言,更因为顾晟开显露出的这一面。顾晟开说的有一点没有错,她过去确实隐隐察觉到了他对她产生了男女之情,但这是单向的,在她这里,他只是表兄。
在察觉到顾晟开对她的这份感情之后,颜漪逐渐减少了与他的接触,也屡次拒绝他的示好她,通过这样的做法表达拒绝。渐渐的,顾晟开碰壁的次数多了,也慢慢的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她以为顾晟开已经歇去了对她的心思,但事实表明这也仅仅是她单方的认为罢了。
其实顾晟开的心思在游园会主动寻江都王比箭时已经再现端倪了。比箭的事情最终没有酿出祸事,颜漪也当顾晟开是一时冲动,信了几分他是想为她试试江都王本领的说辞。到底他是她的表兄,这么些年的兄妹情分与了解总是有的。颜漪觉得顾晟开哪怕没有完全放下对她的那份心思,但理智总是会有的。如今圣旨已下,再过不久她就要嫁与江都王为妇,顾晟开该明白无论如何他们是不可能的。
在此前颜漪绝没有想过,顾晟开竟然会买通她身边的人骗她来此相见。大婚在即,却又发生这种事情,若是让人看到,再被有心之人用去大做文章,对她、对定国公府绝不是一件好事。他是疯了不成?!
颜漪并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可看顾晟开这副模样,有些事情最好是要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她抬眼目视顾晟开,认真且坚定道:“顾表兄,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如同亲兄长一般的存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顾晟开不愿意相信,他直直盯着颜漪的眼眸,重复她最后的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无比期盼着能够在她的眼眸中看到动摇、心虚或是她会避开与他直接对视。
可是,没有,这些通通都没有。
颜漪的目光是那么的真切坦然,她说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一句话而已,对于此刻的顾晟开来说却是杀伤力十足,他觉得自己胸腔之下的那颗心脏似乎被狠狠捏紧甚至捏碎,眼底开始向上浸染出一片猩红之色,垂下的手死死攥成拳,手背上暴起青筋狰狞。
颜漪说完之后立即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之后,顾晟开站立在原地不动,久久之后才离开。他的站位正好是背对着百里漾的方向,百里漾并不能看到他的神情。甚至因为榕树的枝叶过于茂盛,他也没有绕过去,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身影被枝叶遮挡了绝大部分,他看不清他们的面部神情变化,只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对面的两人也没有发现榕树的另一面还有第三人存在。
在颜漪、顾晟开先后离开之后,百里漾稍后也转身离开。
“如何?”在不远处候着的崔栋见百里漾朝他走来,迎上去几步,压低声音问道。他听不到对面之人说了什么,但看百里漾的模样,应该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
“无事。”百里漾摇摇头说道。他知道崔栋在担忧什么,但此事不宜让更多的人知道,故而他只是对崔栋简单地说了一下,别的也没有多言。
“那便好。”崔栋道。他站得远,对于榕树另一面发生了什么完全是一无所知。百里漾的大婚在即,谁也没有预想到会有这般情况发生,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状况。于公于私,崔栋都不希望有不好的状况发生。
顾晟开这个人,崔栋以前听说过他,甚至因为顾晟开曾受教于定国公的缘故,崔栋在湛京曾经与他见过几面。当然仅仅凭见过几面的关系不足以让崔栋对他有多大的了解,对顾晟开与定国公一家的关系如何也不完全清楚。顾晟开对颜漪有男女之情……其实并非不能理解,表兄妹,又是青梅竹马,高门贵族之间这样的联姻并不少见,只是这次定国公府与顾氏之间并没有选择进行联姻。
其实在游园会比箭时,崔栋就隐隐感觉到顾晟开的不对劲。以一个男人的直觉来说,崔栋那时就觉得顾晟开的状态有点像是被抢走了猎物后的愤恨不甘,他甚至察觉到顾晟开对百里漾似乎藏着一股敌意。只是后来没有闹出事来,对方亦有圆场的说法,他便没有多想。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哪里是他多想,顾晟开还真有这份心思。不过好在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定国公府一直都很理智有分寸。
反观顾晟开……
崔栋现在对顾晟开的观感极其糟糕,若非是顾忌到他还有定国公唯一外甥这一层身份,单凭他今日的所作所为,高低也得要让他脱一层皮出来。但不行,他不能贸然行事。顾晟开最好自己认清现实,把自己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通通都收回去,若是他还拎不清,不肯死心,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与崔栋的愤怒不同,怎么说呢,百里漾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心知自己与颜漪的结合是无可更改的两家联姻,这桩婚事并不以他和颜漪两人的意志为转移,且这件事情一旦开了头,基本没有了回头的可能了。顾晟开今日在云山寺私底下找颜漪表明心迹之事提醒了他,似乎从一开始他就忽略了颜漪可能有心上人这件事情。
若是心有所属却要另嫁他人,那么对于这桩婚姻中的他和她都不友好,毕竟前车之鉴不远,百里漾并不希望自己与颜漪也走上“前人”的老路,那样日子过得也太难受了。好在颜漪明确且坚定地拒绝了顾晟开,这份感情只是顾晟开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百里漾与崔栋离开云山寺之时看到了定国公府的人,说明定国公夫人曹氏与颜漪仍在寺中敬香礼佛。若是没有发现顾晟开私下约见颜漪表明心迹的事情,百里漾作为未来女婿,怎么都是要去问候一声的。但现在,他们还是不要惊动任何人默默离开吧。
“阿娘。”颜漪从榕树那里离开之后很快就回到了母亲曹氏的身边。曹氏正在寺中的一处静室中休息,眼见女儿如此快就回来微微有些诧异,不由问道:“怎回的如此之快?没有与卢家姑娘多说两句话?”
“卢家姑娘今日并没有来云山寺。”颜漪目中有冷意,面上却平淡说道。
曹氏何其敏锐,只听这一句话就察觉到了不对,甚至她还注意到颜漪身边少了一个婢女。她不动声色,面上只说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让你二兄去与主持大师道别后我们便回去罢。”
第45章 处置
这次曹氏与颜漪母女两人来云山寺是由次子颜青梧陪同的。颜漪与江都王的婚期将近, 未免有心人心生歹意或临了生乱,出行护卫之事由亲兄长负责是再好不过。曹氏也有意识地不使女儿与其他外男接触,避免产生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她都如此小心防范了, 没想到乱子竟然出在了内部之中。
待母女两人上了马车且马车走动一段之后,曹氏才问颜漪发生了何事。颜漪毫无隐瞒,将自己被顾晟开使人诓骗至榕树那处以及之后的事情简单说了,最后说道:“此事当去信让阿爹知晓。”
“自然要让他知晓。”曹氏重重拍了一下手边的软垫,怒道, “我自问往日待顾晟开不薄, 他竟如此来害我的女儿, 真真是养出了一个白眼狼。他此举究竟想将你、将定国公府置于何地?”
曹氏乍闻听此事,气得胸中一阵翻腾, 气息都不稳了。
她丈夫一直怜惜胞妹嫁得不好,平日里多有嘱咐让她多关照那母子二人。她也照做了, 过往亦是真心实意地对顾晟开这个外甥好。而因为丈夫前些年曾经教习顾晟开武艺的缘故,他时常来国公府吃住, 因此与女儿的接触也颇多, 两人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起长大。可他们从来只让两人当一般的表兄妹相处, 亦从未透露过一丝半点让两人亲上加亲的意图。更何况,颜漪是她的女儿,她如何看不出女儿根本就对顾晟开无意,只拿他当兄长看待。
曹氏不相信顾晟开会看不出来这些。长辈既无意,女儿对他也无男女之情,更何况如今女儿与江都王的婚事在即,在这种情况之下,即便顾晟开真的有心也该退回到自己兄长的位置上去,而不是私底下做出这种容易给她女儿乃至定国公府招祸的事情。
这哪里是真心喜欢她女儿, 这分明是要害她女儿。
“阿娘不必生气,既已知道他用心不纯,我们日后少与之往来便是。”颜漪想起顾晟开在榕树下的“惊人之语”,惊吓之余便是心生厌恶。她以前从未察觉到过顾晟开对她有那种心思,究竟是自己过于大意忽略了还是他太会伪装了。
可不管怎么说,顾晟开今日的作为着实是惹怒了她。他还买通了自己身边亲近的婢女,他是从何时开始买通的,岂不是说明自己此前的举动与行踪都可能会被这婢女出卖出去了?
思及此,颜漪眸色愈加冰冷。
“今后再不许他到家中来了,来便令人乱棍打出去。”曹氏余怒未消,又问颜漪,“那背主的婢子在何处?”
颜漪回道:“在寺中时我已令人将她制住,待回府之后再处置。”
“你做的很好,此事不能声张。”曹氏冷静下来,去观察女儿的反应,发现她并未因顾晟开的事情情绪上有多大的波动,甚至思绪清晰分明到如何妥善处理后续都安排好了,“她是你的婢女,又是自小跟着你的,该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吧。”
曹氏也是照顾到了女儿的心情,颜漪应了。
回到定国公府自己的院落之后,颜漪未曾休息,直接令人将编造消息诓骗她去与顾晟开见面的婢女带至她面前。府中的仆妇办事迅速,无需她等多久,一名被结实的麻绳捆住、口中塞了麻布的青衣婢女被扔到了庭院之中。
四周皆是可信之人,处置之事不必担心泄露出去。
颜漪坐在廊檐下的圈椅上,看着庭院之中形容狼狈的婢女,心中除了被背叛的愤怒还有一些不解、难过交织着。
因为身份的缘故,从颜漪知事时开始曹氏就会挑选婢女放到她身边供她使唤。她身边的婢女不是一直不变的,有些人在她身边没有留多久就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有些人则留的时间长一些,眼前的这个婢女属于后者,在她身边待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而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在今日之前,颜漪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她所背叛。
“今日之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么?”颜漪掩下眼眸中的复杂,看向庭院之中一直瘫倒在地上不说话的人。
婢女没有动静。仆妇见状走过去抽掉了用来堵住她嘴的麻布,给她解绑,将人摁在地上跪着。她如今的模样很狼狈,发髻凌乱,原本整洁干净的衣服也褶皱不堪,上面甚至东一块西一块的沾上了大片的污渍。从云山寺被捆到押回府里,没有人对她用过刑,她也始终一言不发。
“在此之前,我从未怀疑过你。”颜漪见她不说话,忽然如此说道。
本来沉默如木泥人的婢女听到这话,像是被激起了强烈反应,她挣扎着一个劲地朝地面磕头,嘴里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姑娘。奴婢做了背主之事,无论您要打要杀,婢子绝不会有半点怨言。”她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不停地磕头谢罪,很快将额头磕破了,脑门上的一片也被鲜血染红了。
颜漪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变得更冷,看着婢女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冷淡,她示意仆妇阻止婢女磕头的动作,直直看着她,“在这件事情里,伤害我的不只你一个人。我问你有何解释,你不说,难道是想要一个人将整件事情承担下来么?”
婢女浑身僵滞,被仆妇掐捏着下巴强迫与颜漪对视的眼睛之中生出了惊恐,她想说话,可是被制住下颌控制不住嘴巴开合,只能勉强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音。
见婢女如此表现,颜漪此前心中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大多数时候要买通一个人,不是用钱财就是以名利相诱,或者干脆二者兼而有之。可她眼前的婢女却是第三种情况——情爱。
做她的贴身婢女,家世来历是必要被里里外外地查过的,甚至于品性都要被挑拣过几遍。好歹这人在颜漪的身边待了十年,她多多少少是清楚此人的秉性的,此人不是一个会为了钱财出卖主子的人,否则也不能够在她身边一直待了十年之久。
这个婢女,她喜欢顾晟开。
颜漪闭了闭眼,想起过去一些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这人曾经在见到顾晟开时表现出别与常态的异样,现在想来那不过是面对心上人的羞涩欢喜,只不过被强硬掩盖下去,可依旧泄露了端倪,因为躯体的反应可以控制,可眼神是最难控制得住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对这婢女用刑让她吐露出卖主子的缘由了,而顾晟开又是如何“说通”她做事的,颜漪大致也能猜到。
可颜漪还是想问,“顾晟开许诺了你什么,让你如此的不顾一切?”
背主之人,大多不会有好下场,何况顾晟开让婢女做的是这样恶劣之事。按照规矩,等待她的只有“死”这个下场,这点她不会不知道。还是说顾晟开是算准了什么?
婢女好歹在颜漪身边服侍了多年,知道颜漪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到此刻也不再隐瞒。她面上浮现出一抹潮红之色,整个人的状态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兴奋,她说:“顾郎说了,此事之后,他会纳我为妾。”
她现在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颜漪已经不能将眼前这张被无知、愚蠢和妄想扭曲的脸与以前熟知的对上了。顾晟开仅仅只是如此欺骗利用她,而她只是这样就傻傻地上钩了。
颜漪愈发地觉得婢女可怜,与之对应的是对顾晟开愈加的不喜和厌恶。
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让颜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清过顾晟开这个表兄,他之前实在是太会伪装和隐藏自己了。
婢女敏锐地察觉到颜漪的眼神是在可怜她,可怜她的愚蠢和痴心妄想,她被深深地刺痛了,“姑娘,您不相信我说的么?他答应过的,他是不会骗我的。你为什么要嫁给江都王呢,顾郎他又哪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