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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之前,他又命韩修远几人将地上的死尸带回衙门,他要仔细审查。

在马车上,他看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甚至可以称得上狼狈的男人,不由得敛起眉头,眉宇之间浮上一层沉思。

他也不知道为何他在见到他受伤之后会大怒不已,杀心四起,下意识责问那个伤他的头领,甚至在赶来之前,他都不确定这群人是冲着陆峥安来的,只是当看到手中的玉佩,再联想到宫里的传闻,起了一些怀疑,便毫不犹豫调转马头追了过来。

袖口的玉佩仍然是触感温凉,他攥紧玉佩,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男人,那双清凌凌的眼中是少见的迷茫。

将陆峥安带回驿站后,韩修远找来的大夫就来替他诊治了,沈卿钰帮不上什么忙,在天地镖局的一群人来了之后,他将陆峥安交给胡斯一众人,便去衙门调查那群死尸。

而出乎意料的,摘下面具之后,那群人除了耳后根印着的青蛇印记以外,每个人的脸都被严重毁容,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就是为了防止事情败露那天被人查到,连面容也被毁去,只留下耳根后面一个说不出从属的青蛇印记,根本算不上什么证据。

更加无法以这样理由,去追查到温泽衍身上。

查到一半的时候,韩修远说衙门门口有人找他。

他抬眸去看,胡斯站在门边歉意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焦急。

他几乎立刻就懂了:“可是陆峥安醒了?”

“是的,沈大人,他在找你。”

“我手上还有些事情要忙,你告诉他我等下就回去见他。”

沈卿钰静静回道,掀开其中一名死尸的白布,又低下头仔细查看起来。

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沈卿钰错愕抬起头,看见那身材魁梧的大汉仍然站在门口没动。

那张黝黑的脸上满头大汗,带着十分的恳求对他说:

“沈大人,你还是尽快跟我去看看他吧,他……见不到你,不肯吃药,要不是陈飞他们拦着他,他都要负伤跑过来找你了。”

沈卿钰凝起眉宇,犹豫了片刻后,卷下袖口,在铜盆里净了下手,回道:“走吧,去看看。”

来到驿站之后,大夫刚好从卧房里面出来。

他连忙问道:“李大夫,他情况怎么样了?”

头发皆白的老大夫擦了把脸,手上端着一盆血水,刚准备说“伤得很重,但病人身体强健,并未伤及根骨,修养一下即可康复”的时候。

“唰——”一声,房门被打开,李重突然从房间出来,一把拦住准备开口的李大夫,抢先一步说道:“沈大人你可算来了!老大他全身骨头碎了好几处,胸腔有多处剑伤,背后全是致命伤,要不是找大夫找的及时,他差点连命都保不住了!病中昏迷不醒的时候还一直念你名字,啧啧啧简直惨啊!”

沈卿钰闻言蹙起眉头,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那大夫愕然地张着嘴想说些什么,李重已经替他接过他手中的水盆,推着他往前走:“您刚刚说的几味药材我应该去哪抓?我没听清,能不能再说一遍?”

边说边回头叮嘱,“沈大人我们先去煎药了啊,老大就在里面,床边有创伤药麻烦你给他涂一下,他一直不肯让我们帮忙。”

沈卿钰沉默着点了点头,在他走之后,转身推开了房门。

一股浓烈的药香味,伴随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房中并没有其他人,除了静静侧身躺在床上的高大人影。

空气一时之间寂静万分。

他走近了去看。

只能看到一个精壮的背影,浑身都裹着纱布,纱布上渗着血迹,露在纱布外面的肌肉流畅又结实,只是有很多细小的伤口,看起来才刚刚止住血。

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人也只是耳朵动了一下,并没有转过身来。

沈卿钰静静沉默了片刻,然后端起床边药碗,在他背后出声问道:

“为什么不喝药?”

听到他的声音,那人渐渐转过身来。

沈卿钰沉默着,正好和男人一双泛着红意的桃花眼对上。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还含着一丝湿意,让沈卿钰一瞬间有些愣住。

男人哑着声音问他:

“那沈大人又为何要来救我?不是说要分道扬镳吗?”

沈卿钰懒得和他争执,没回他这个问题,直直端着药碗递给他,冷冷道:“喝药。”

陆峥安沉默着,没接他的药碗,一副要跟他置气的样子。

沈卿钰又往前递了一点:“喝药,不然你好不了。”

空气寂静了片刻。

直到一声极轻的声音:“不喝,除非你喂给我。”‘

沈卿钰看他这幅样子,额角青筋直跳,冷着声音:

“三岁稚童吗?不喝就别喝了!”

说完,碗往桌子上用力一砸,药水瞬间哗啦溅出来一大片。

他甩袖朝着门口离去,已经是懒得搭理他了。

“别走,阿钰……唔!”

似乎挣到了伤口,男人压抑着痛苦的声音传来。

沈卿钰刚到门口的脚步停下,连忙回过头走到床榻边,将半个身体都往外够的陆峥安扶住,扶着他往床榻软枕上靠,拿过床边的药碗喂给他。

见到男人大口吞咽的动作,沈卿钰又连忙叮嘱:“小心烫,慢慢喝,不要贪快。”

喝完药后,八尺高的男人就这样靠在他怀里,倒吸着凉气、表情痛苦:“阿钰我胸口好疼,好像伤口又裂开了,浑身都疼。”

沈卿钰看到他胸口绑着的纱布已经渗出了新的血迹,不由得深深蹙起眉尖。

“金创药在哪?我先给你上药,上完药就没那么疼了。”

陆峥安指着桌子上的一个小白药瓶给他,他又将金创药拿了过来。

看着男人胸口和胳膊上都绑着的纱布,他紧紧皱着眉头,思索着从哪开始下手。

想了想后,他将他放平在榻上,给他拿了一个软枕垫在他头下,决定先打开他的纱布,再上药。

“你先躺着别动。”

他叮嘱着,净了一下手后,卷起袖口,一层层打开男人腹部上的纱布。

男人安静地任他动作,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当看到呈块垒状的腹部上连着三处的血洞后,他还是慢下了动作,眼中的神色渐渐被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占满。

然后沉吟着,坐在床边,一点点蘸着药膏洒在那起伏着流畅线条的腹部肌肉上。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动作温柔万分,但指尖却在微微抖动。

陆峥安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看着低垂着头,敛着眉宇,聚精会神的沈卿钰。

雨过天晴。

窗外温暖的夕阳打在他清冷如雪的脸上,将他脸上的寒意融化了不少,就连那凌厉的眉眼都变得柔和起来。

陆峥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眼底沉着一股暗流。

“好了,先把纱布绑上,等下再帮你把后背也一起处理一下。”

沈卿钰收起药瓶,转身去拿桌边的纱布。

可刚转身,手腕上一紧,一股大力朝他袭来。

只见刚刚还躺在床上虚弱万分的人,骤然将他拉进床间。

头上一片阴影,高大的男人就这样将他压在了床上,因为他的大力动作,腹部刚上好药的伤口就这样又裂开,渗出汩汩血迹来。

看着他的伤口,沈卿钰眼睛瞪大:“陆峥安你做什么?!”

脸上浮现一丝怒气:“你伤口裂开——唔!”

男人根本没等他说话,紧紧箍着他的手腕,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吻住了他。

唇齿再度被撬开,混合着药香和血腥味的吻就这样将沈卿钰堵了个猝不及防,那炙热的舌尖就这样勾着他的唇舌吸吮舔舐。

沈卿钰极力分开唇舌:“你冷静——唔!”然后再次被重新堵住。

男人松开他一只手腕,手抚上他的后脖颈,压着他的头靠近自己,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咫尺,呼吸喷洒在对方脸上。

沈卿钰怒气涌现,挣扎着想一把推开他,可当他腹部的血滴到他衣摆上的时候,鼻尖涌上一股极其浓厚的血腥味,他又陡然愣住,推拒的手就这样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陆……”他就这样愣愣地睁着眼睛,竟然是一种无措的模样。

“痛……”男人在他唇瓣呢喃着,“阿钰我好痛……”

沈卿钰心中起伏,指节蜷缩,一点点垂下,垂在了塌边。

就在这时——

男人重新抓住他的手,挤进他指间和他十指相扣,一把将他手扣在他了头顶,再度席卷上他的唇瓣,吸吮着他唇腔的汁液。

窗外的夕阳渐渐西下,光羽流转,照着床榻上纠缠着的两个人。

那清冷如雪的人微微抖动着睫羽,应对不及,惶然无措,被逼迫的眼尾都沾上了湿意。

在逐渐灼热的空气中,陆峥安强硬地搂着他的腰,将他压在软榻上和他严丝合缝更加紧密贴在一起,根本不管腰上渗着血迹的伤口,如小兽一样从他唇瓣一路舔到了他脖颈上,在那凸起的喉结上伸出齿尖,啃咬上去,声音动情:“阿钰……”

第26章 恳求 “挣扎着脱他亵裤,想進入他。”……

那一晚的陆峥安到最后十分失控。

一度将沈卿钰压在床上, 不顾伤口,挣扎着想脱他亵裤,想進入他。

可当窗外雷声响起的时候, 他又停下动作,如梦初醒一样。

放开了沈卿钰, 啄吻着他在他唇边叫他名字。

如困兽挣扎。

沈卿钰看着他这样,沉默着没说话,心绪复杂。

理智告诉他, 他该早点回去了, 待在这里一日,给他一天的希望,就会带来最后无尽的失望。

可每次看到他浑身是伤, 鲜血淋漓的样子,怎么都无法说出要走的话。

就这样,受伤成了陆峥安最好的借口, 借着这个理由, 他几乎是有些肆无忌惮。

午间时刻。

给陆峥安送完药的李重带上了卧房的门,出去的时候陈飞路过,拉着他要和他一起喝酒。

拿好酒后, 胡斯也刚从镖局过来, 提着陆峥安爱吃的卤牛肉,刚准备送进去,就被李重一起拉上了, 还夺走了他的牛肉。

“你抢我牛肉干什么?”胡斯疑问。

“走吧,老大吃不了这么咸的,得吃清淡的养身体。再说沈大人在里面照顾他,你先别进去。”李重勾着他肩膀, “我们自己吃,一起去屋顶上喝一杯。”

“行。”听到沈卿钰在里面照顾陆峥安,那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高兴。

或许习惯会互相传染,他们喝酒也喜欢上屋顶。

几个人上了屋顶后。

屋檐下的窗边映照着两个人影,是里面的陆峥安和沈卿钰。

胡斯看李重一脸忧虑看着那间卧房的样子,不由得有些费解:“沈大人现在留下照顾老大,对老大有求必应,你愁眉苦脸什么?”

他说的没错——这几日就他们亲眼见到的事实而言,沈卿钰确实一改往日冷淡,对陆峥安有着超乎寻常的纵容和容忍。

“我是担心老大。”李重语重心长喝了口酒,“老大现在陷得太深了,我认识他这么久,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在意过,几乎是赌上了一切。”

陈飞擦了擦嘴边酒渍:“他这样到最后根本走不出来,一头扎进去,只要剥离,就是剥一层皮,连骨带筋的痛。”

有些愤然地锤了锤屋檐:“我是真不想见到他这幅样子。”

李重:“他喜欢沈大人喜欢的根本不像自己了,以前他哪里会想这么多,以他的性格,直接抢过来才正常,现在畏首畏尾,患得患失。”

他们的话让胡斯也情绪低落起来。

八尺大汉望着前面的卧房,红着眼圈:“你们说,要不我去求求沈大人,这样他会不会答应老大?”

“不是你能决定的事,别瞎操心了。”李重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再说,现在不挺好的吗?沈大人对老大予取予求,也算得上铁树开花了不是吗?”

说完,他指着窗影上的两个人,示意道:“不信你看。”

玉兰枝从窗边延伸进去,落下簌簌的白雪,落到屋内的窗格边沿上。

光影斑驳之中,映照着屋内一静一动的两个人。

陆峥安像个大爷一样,双手撑着头,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吊着二郎腿窝在塌边,朝安静写字的沈卿钰喊道:

“阿钰,我背上有点痒,够不着,你帮我挠挠呗。”

书页翻动,沈卿钰眉毛都没动一下,静静道:

“自己挠。”

空气安静下来,没过一会:

“阿钰,我想吃葡萄,口有点干。”

沈卿钰蜷缩着手指,忍了忍:“没有葡萄,干就喝茶。”

“那你帮我拿杯茶过来,我够不着,胳膊疼。”

沈卿钰砸下笔杆,跳动着额角青筋,站起身把桌边一整壶茶拿过来,放到陆峥安身边,还给他旁边放了很多瓜子花生蜜饯果干。

刚准备走,就被男人一把拉住手腕,

然后腰上一紧,男人就这样将他拉入塌边,紧紧将他拥入怀中抱着,头搁在他肩上放低声音唤他:“阿钰。”

沈卿钰僵着手,垂下眼睫,看他肩膀上绑着的纱布,冷冷道:“你这样反反复复,伤口永远都好不了。”

陆峥安眼中划过一丝暗流:永远好不了正好,他就永远都别想走。

然后又分开距离,漆黑的桃花眼中扬起不着调的笑:“那你亲我一下,我就能好了。”

“放开。”沈卿钰蹙起眉尖,可手刚伸出来推他,又被抓住十指相扣。

药香味袭来。

唇上一重,唇齿再度被撬开,湿滑的舌就这样钻入他口腔中,勾着他的舌尖扫荡。

就像这两天陆峥安每天都做的事一样,只要抱着他就要吻他。

每次都是拿受伤的借口,让沈卿钰下不了手,也推不开他。

窗外玉兰花瓣随风飘进房间里,落在沈卿钰眉梢发间,圣洁清怡。

听着男人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和开始往下摸索的手,沈卿钰还是一把推开了他:“够了!”

潋滟狭长的眼角蘸着湿意,清冷如雪的脸浮上酡红。

像被欺负的狠了。

然后开始穿上被陆峥安褪到肩头的外袍,将桌子上的信封收起来,朝外走去。

刚走出门,身后焦急的声音传来:“阿钰你去哪?!”

然后床边窸窸窣窣,那人甚至要下床来追他。

沈卿钰紧紧皱着眉尖,看在床榻边手忙脚乱又把伤口挣开的陆峥安,说道:“我去衙门再去查查那群刺杀你的死侍的身份。”

男人脸上有一丝错愕,随后转为平静。

不知怎地,沈卿钰竟然从那双漆黑的眸子中看到一丝如释重负。

男人重新卧回榻上,吊起二郎腿,拿起桌边的桃子咬了一口。

含含糊糊、不着调的声音:“沈大人这么在意我的事?”

沈卿钰凝眸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走掉。

走之前说道:

“我怀疑他们背后的人,是太子。”

刚刚还在吃桃子的男人,手中动作一顿。

然后眼中沉下晦涩不明的情绪。

窗外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密布起来。

沈卿钰等到晚上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封和白天不一样的信。

陆峥安看到他手上的信封,轻描淡写的神色明显凝滞了一下。

沈卿钰攥紧手里的信封,犹豫着应该怎么和陆峥安说。

破天荒的,他洗了一篮子葡萄,问陆峥安:“吃葡萄吗?”

陆峥安倚在塌边,轻轻笑着,眼中却不见轻松:“你喂给我我就吃。”

出乎意料的,沈卿钰没有拒绝,而是坐到塌边,一颗颗喂给他吃。

白玉般的指尖和紫黑色的葡萄形成鲜明的色差,衬得晶莹饱满的果肉格外诱人。

陆峥安看着在烛光中神色淡然的沈卿钰,那如雪一样的眉尖微微蹙起,就像高山上的冰川,他的眉毛比一般男人更细一点,长眉压眼,因此显得那双狭长的眼睛格外艳丽,极其夺目。

眼神一暗,他抓住他的手再次吻了上去。

他将他拉近了些许,略显缱绻地在他唇齿间扫荡,将葡萄的甘甜和酸涩一股脑全部传给了他。

沈卿钰垂下手,任由他吻着,眼中却沉着情绪。

想起师父在信中催促他的事。

门外响起敲门声,韩修远询问的声音传来。

“沈大人,沈大人。”

沈卿钰神色一顿,往后退着稍稍分开了他的唇舌,随后男人按在他后脖颈上,攥着他手腕将他一把压在了榻上,沿着他的唇瓣舔舐啮咬,手再次来到他腰间扣住他,从肩头分开他的衣袍想往下褪。

“陆峥安!”沈卿钰顾不得他身上的伤,用力一把推开他,擦着嘴边水渍,“你冷静点!”

这几天的陆峥安一直是这样,突然就疯劲上来,不管不顾肆无忌惮。

“他是来做什么的?”男人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说道。

还没等沈卿钰回复他,门外韩修远又唤道:“沈大人,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们何时启程啊?”

陆峥安脸色一瞬间沉下来,再次握紧他手腕:“你又要走?!”

沈卿钰垂下眼睫,淡淡道:“我本就要回景都。”

“回去和别人成婚?”

质问的声音。

沈卿钰神色一动。

这几日,一直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问题终于暴露出来。

他们虽然谁都没提这件事,可都知道这就是一根刺,横在两个人当中。

成婚明明是他自己编造的借口,可他还是被他掷地有声的质问砸的心中一沉。

他挣脱掉他的手,转身去回韩修远的话:“韩大人久等,我这就来。”

刚准备开门,手就被身后的人拉住。

沈卿钰身形顿住。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雷声,瓢泼暴雨骤然降临,惊得门外的韩修远倒吸一口凉气,开始催促起沈卿钰起来,“沈大人,下雨了。”

沈卿钰推开他的手,快步走到门边:“来了。”

扑通一声,男人从床边跌跌撞撞来到他身边,追着他不放。

手被狠力攥住。

沈卿钰皱眉:“陆峥安你做什么?!”

却听到,身后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声:“求你,别走。”

沈卿钰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那高大的男人垂着头,以一种半跪的姿势在他身后,攥着他的手青筋鼓起,用看不清表情的语气说道:

“算我求你,别走。”

门外的雨越来越急,愈下愈大,大的人根本听不清说话声。

可沈卿钰却听得清晰。

清凌凌的眼中沉下一片。

第27章 收尾 “臣,恭迎二皇子回宫。”……

骤雨从檐角碎珠般砸下, 沈卿钰垂眸望着桎梏在手腕间的修长手指。

那修长的手指泛着失血的青白,却固执地不肯卸力,彷佛一松手, 他就会化作雨雾消失不见。

眉尖蹙起。

许久后——

如屋檐下碎落的雨珠一样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没说今晚要走, 你又何至于此?”

手指翻动,沈卿钰反手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扶了起来。

“阿钰……”陆峥安顺势逼近一步, 一把抓过的腰将他圈进怀中, 从后面揽住他,在他耳侧亲昵地蹭了蹭,声音很低, “那韩修远这么晚来是做什么的?”

烛火爆开一朵灯花,在沈卿钰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避开他的灼热视线,沈卿钰神色不辨悲喜:“韩大人来找我商讨返程琐事, 并不是今晚要启程, 况且现下有雨,也不方便回程。”

见陆峥安并未说话,他道:“我去和韩大人交代一下, 不消片刻就回来。”又转眸看着腰间被抓住的手, 垂下眼睫道,“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腰间的力道松懈,桎梏解除。

他转身打开房门。

听见身后极轻的一声:

“我等你回来, 阿钰。”

沈卿钰神色一顿,遂点了点头,门外大雨瓢泼,他雪白的衣摆随风掀起, 消失在门口。

唯剩下身后一双眼睛在雨夜中盯着他和韩修远离去的方向。

或许是身后的视线实在太瞩目,让韩修远也注意到了,等进了大堂后,忍不住问沈卿钰:“子瑜,你和陆兄这几日……都住在同一间房里吗?”

因为陆峥安只在沈卿钰面前卸过面具,所以此时的韩修远还以为陆峥安就是“陆筝”,陆峥安遭遇刺杀那一天他也是听沈卿钰安排找到孙大人调兵支援,从头到尾对二人的关系也没有怀疑过。

沈卿钰喝茶的动作顿住,茶水险些烫到他舌头。——事实上,这两日陆峥安确实都赖在他房间里,虽然没有同塌而眠,但他宁愿睡在榻边也不肯离开他的房间,在多次争执也无法改变结果后他便随他去了。

他收敛起表情,用一张清冷淡漠的脸,神色不变地撒谎:“没有,只是在他受伤后,我偶尔会来看顾他,晚间留的晚了一些。”

韩修远了然,不由得感叹:“自从陆兄受伤后,我观子瑜你对陆兄无微不至,可谓是有求必应。”然后看着沈卿钰被烛火映照的清冷的侧脸,忍不住说道,“子瑜,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

韩修远道:“你待陆兄好像格外不同,这么些年来,没见你和谁如此亲近过。”

他说的是事实,因为即便他和沈卿钰相识五年了,沈卿钰平日里对他也总是客套中透着淡漠疏离,像隔着一层雾,更别谈秉烛夜谈至彻夜不归了。所以他猜想,两个人关系定然是非比寻常的好。

只是他很意外,身居高位的沈卿钰会和一个刚认识的草莽一见如故。

沈卿钰沉默下来,脑中思绪繁杂,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见他不说话,韩修远也习惯他的沉默,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接着话头关心道:“陆兄现如今伤势如何了?”

闻言,沈卿钰下意识皱起眉头:“尚未痊愈,总是反复。”何止是反复,压根就是陆峥安不肯配合大夫,甚至他隐隐约约觉得,陆峥安巴不得伤势更重一点。

“那……我们接下来几日,是否还要留在这里?”

韩修远问出这个问题后,沈卿钰揉了揉额角,语气略显疲惫,但声音坚定道:

“不,明日便走。”

“那子瑜和陆兄商量过这件事吗?”韩修远隐隐约约觉得,陆峥安是不想看见沈卿钰就这样不告而别的。

沈卿钰蜷缩了一下捏着茶盏的手指,语气冷静道:“与他商不商量,我们都得尽快回程了。”

然后拿出一个信封给韩修远看。

韩修远就着烛火,看着上面熟悉遒劲的字迹,道:“顾太师送来的信?”

“是的,师傅催促我们,需在明日之前赶到。”

看着他坚定的表情和不被凡事打扰的眼神,韩修远也不由得叹气:“子瑜,此去,你我便再难回头了。”

——像这样不受世俗打扰、江湖自在的日子,回景都后,便不会再有了。

“江湖路远,庙堂高寒,你我都是天下棋子,本就无路可退。若韩兄你心生退意,可先行——”

还没说完,就被韩修远打断,那张清秀的脸全是一片认真:“哎子瑜这话可是看轻我了,你我相识这么多年,况且顾太师也曾于我有教导之恩,对于革新这件事,我义不容辞!况且这也是我心之所向,何谈惧意?”

不由得抚掌:“匹夫之责,你我皆首当其冲,我是欣慰,可以和子瑜兄一起筹谋,子瑜兄不嫌某愚钝,还把我当同路人,我又怎能辜负子瑜一番美意?”

沈卿钰肃然:“有友至此,幸甚至哉。”

然后韩修远道:“我只是想劝诫子瑜兄一下,我们明日返程这件事,你还是和陆兄提前说一声,毕竟你我都清楚,回去可能就再无回头路了,怎么着,都应该和这位江湖侠士好好道个别,才不枉你们二人相识一场。”

沈卿钰垂着睫羽,淡淡道:“此事我自有安排,韩兄不必担忧。”

然后又和他说:“只是要拜托韩兄先别告诉李重等人,我们的行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那是自然。”韩修远神色认真道。

*

陆峥安是在不得不抽身去镖局处理事务的时候,发现沈卿钰走的。

李重等人和他一起回到驿站的时候,发现马车和行李已经消失不见,而且卧房也整理的格外整洁,看着都不像有过人住过的样子。

陆峥安静静看着房间内的摆设。

卧房沉香灰烬早已冷却,棉被叠成整齐的直角,连铜镜都被转向墙壁。

——那个雪衣素袍的人,把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消除的干干净净。

桃花眼中浮现一抹红。

二话不说,他转身就往院中牵着绳的马走去,看架势又要去追。

李重的惊呼从他身后响起,钉入他耳膜:

“老大先等等,桌子上有一封信!”

陆峥安倏然停下脚步,接过李重递给他的信。

打开信封,淡淡梅香味传来,看见信封上清隽的篆体小字依稀熟悉,而信上只有寥寥几字:

“飞蓬各自远,池鱼不同路。陆峥安,山高水远,你我就此别过,也不必寻我。”

看完信后,他站着久久都没有说话,一双漆黑的桃花眼沉的让人发慌。

李重小心翼翼看着陆峥安的神色,看他脸沉得黑如锅底,好似蕴含着风暴,心中大感不妙。

旁边的陈飞和胡斯也都沉默下来,虽然不知道那封信是什么内容,但看陆峥安的表情也知道个大概。

李重劝慰道:“老大,沈大人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所以才不告而别的,你别动怒。”

“苦衷?”闻言,男人冷笑一声,紧紧攥着拳头往放信的桌子上用力一砸。

“砰——”一声巨响,木头桌子被他一拳碎成了两半,木屑四溅。

陆峥安的声音暴怒中又透着嘲讽:“他赶着回去和别人成亲!这就是他的苦衷!”

李重“唰”一下脸都白了,支支吾吾:“沈大人怎么会,这怎么……”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让我想想办法。”陆峥安揉着跳动不已的太阳穴,语气疲惫道。

而此时,他身上绑着的纱布随着他刚刚的暴力一拳,又重新渗出了血迹。

可他的无奈,听在一众人耳中,却透着无尽的失落和彷徨。

陈飞上前一步,拍着他肩膀:“老大,他既然要跟别人成婚,就说明他不是你的良人,那你没必要再为他伤神,以后各走各的路就行了。”

陆峥安没说话,李重表示赞同:“是啊,老大,这几日你对他的……对他的在意我们看在眼里,这种喜欢一个人的心酸无奈,我们也能感同身受。但说实话,男子汉大丈夫,情爱这种事,求的到是好事,实在求不到,我们就轻拿轻放,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然后犹豫着,看着他伤口,道:“也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伤害自己的身体。”

胡斯也红着眼圈道:“老大,我也得说两句了,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你都不能一蹶不振,天塌下来又算得了什么?作为男人……我们更应该坚强、振作起来!”

“等等——坚强?振作?什么玩意?”陆铮安打断他,听他们这味越来越不对劲,转过头,眯着眼看着他们一群人欲言又止的样子,琢磨了片刻,脑中划过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你们以为,我是因为太在意他,因为得不到他,所以不惜伤害自己,甚至一蹶不振?”

三人眼里全是笃定:难道不是么?

陆峥安无奈:“我是在演戏你们看不出来吗?”

李重:“演戏?”

陆峥安觉得头疼,还得解释,“我要是不使这出苦肉计,伏低做小,你们觉得以沈卿钰的性格,他会容忍我这样亲近他、日日留在他身旁吗?”

李重、陈飞、胡斯:“……”

“所以老大你这几日的伤心、脆弱都是装的?”

陆峥安沉着眸子。

伤心不是装的,只有脆弱才是装的。

他没那么脆弱,但也不是不会伤心难过。

就比如现在,沈卿钰只给他留下一封信,就不告而别。

他就很伤心也很难过。

三人支支吾吾,还想说些什么。

“你们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下行不行?”

陆峥安捋了一下头发,撑着额头说道。

一群人面面相觑,空气沉默了下来。

而此时远在数里外的鹭洲官道上。

一行行装低调的人,架着三辆马车,于天晓时分路过鹭洲,与回程的沈卿钰等人刚好错过。

为首的是身穿二品官服的钦天监张丘陵,此刻戴着官帽、手拿圣旨,坐在玄色官轿中,正往陆峥安镖局的方向走去。

此行,是奉圣旨秘密前来,张丘陵脸上是一片肃穆的神色。

于是,在镖局收拾行囊准备回程的陆峥安,就这样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由于早前沈卿钰查案的缘故,陆峥安提前吩咐过让他们不要拦着朝廷官府的人,守卫就这样把他们放进来了。

所以当见到身穿官服、头戴官帽的张丘陵等人的时候,一群人有些愕然。

在熊熊燃烧着的火把之中,陆峥安逐渐沉下眸子。

——这群人十分面生,显然并不是沈卿钰的人。

是这几日和沈卿钰朝夕相处,才让他丧失了对官府中人的基本警惕。

陈飞提起刀,眼里一片血腥气。

却听“唰——”一声。

只见清辉月色下,那为首的官员掀开官袍,朝着他们老大恭敬一跪,声若洪钟:

“臣,钦天监监正张丘陵,恭迎二皇子回宫。”

第28章 革新 “脑中却出现一双澄澈如洗的眼睛……

泰和二十年, 一月冬。

冬末的最后一缕寒风从玄武殿吹过时,朱漆宫门上的鎏金正在失去最后的光泽,宫殿木柱上的盘龙纹却愈发清晰。

御花园的太湖石在晨光中化为浮影, 河水中倒映着绵延起伏高低错落的宫檐。

一队身穿铠甲的带刀侍卫脚步匆忙地走过石桥,铠甲鳞片与桥栏上的石膏碰撞出细碎清响。

行步匆匆的他们在天光刚启的景都城中如黑云压城般不留缝隙, 直到来到那玄武殿前的八十八级玉阶上,呈鹰爪包围式将跪坐其间的白色人影团团围住。

穿堂风掠过琉璃瓦时发出细微呜咽,却在触碰到玄武殿金龙柱前又消失无形。

就连空气都屏住了呼吸。

无人敢替跪在玉阶前的雪白人影说一句话。

——在这不久之前, 大棠首辅沈卿钰联合朝中一众官员上书, 提出“革新变法”,以求改善民生、革新国家。

而这群人全是清流砥柱,有户部侍郎、吏部侍郎、都察院御史、监察政正司等数十人, 而其中以沈卿钰为代表,主张“革新立政、以变求存”。

这一场注定腥风血雨的改革,以泰和帝龙颜震怒为开端。

不远处的玄武殿龙椅上, 端坐着身穿龙袍、脸色黑沉的泰和帝。

远远望着玄武殿玉阶上跪着的一众人影, 二十多名身穿官袍的各级官员,在晨露打湿的玉阶下跪为雁阵。

为首的正是挺立着背脊、面如清雪、傲骨铿锵的沈卿钰。

思及早朝时的对峙,呈递上来的三十二道奏章、六百五十条新政。

泰和帝那双狭长深沉的眼中划过沉重的光。

——这是清党蛰伏十年对他这个九五之尊、天命所归发出的一声质问。

当时, 他拿着他们呈上来的奏疏, 问沈卿钰:“何为明君?何为贤臣?”

而沈卿钰说:“臣尊孔孟,以此作答:内圣外王、以民为天,方为明君;以民为重、求存革新, 方为贤臣。君为臣父,臣为君子,君仁臣忠,君圣臣贤, 君若有过,臣子当言。”

他勃然大怒:“过?你的意思是,朕身为你们的天、你们的君父,你作为臣子,要责问朕之过?你倒是给朕讲讲,朕之过在哪里!”

“唰”一下,奏折被挥到青石地砖上,倒映着地面上那不辨悲喜的人。

许久后——

他听到,他亲自扶上位的大棠首辅,就这样跪在他面前用冷静的语调说:“陛下若问何之过,臣近些年出使各地,看流民易子而食,河工贪墨自肥、江南清田,官府带兵践踏农田,饿殍遍地,而宫内华章用度、奢靡行风、无不其极,这些,是否为过?”

“沈卿钰你好大的胆!流民?江南?你是在说朕眼盲心瞎!”

可那青年毫无惧色,用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就这样坚定看着自己说:

“陛下,忠奸两立朝纲振,能清并蓄国运昌*,臣本意并非斥责陛下,而是臣身居首辅之位,这件事只能由臣提起。若不变法,大棠国运渐衰,大厦将倾焉能存复,臣,不得不为。”

……

思忖良久后,他将视线再次转投到殿门外跪着的一众人影。

指节捏的龙椅簌簌作响,奏疏上的墨字和跪在地上的雪白人影,彷佛带刺的锁链,一寸寸绞杀他的咽喉。

“简直是放肆!一群无君无父的逆贼!”

他气喘吁吁地扫下桌上的茶盏,冰裂的茶盏纹路在地面中流淌下深色水痕迹。

立在一旁的宫人和婢女都跪了一地,寿熹急忙上前:“陛下息怒!”

“咳咳咳——”他握紧拳头咳嗽,按着跳动不已的额头伏在案边,语气极为疲惫,声音带着苍老地问寿熹,“你说,朕真的如这群混帐所言,兢兢业业治国二十年,难道只有过错?毫无建树?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动荡,还是朕治国无能的原因了?”

寿熹早已得过太子的命令,又为难现在要平息龙怒,斟酌着措辞,还没说话,就被泰和帝挥袖打断。

“算了算了,这些问你也得不到朕想要的答案,立马传太子来见朕。”

泰和帝扶着额头,语气倦怠。

寿熹踌躇着看着外面跪在玉阶上的一众人,试探问道:“那门外跪着的一众人,陛下想如何处置?”

泰和帝阖眸,沉下一双深重的眼睛。

气氛再度寂静下来。

直到威严、愤怒的声音在这空荡的玄武殿中响起,如宣告死刑一般:

“他们这是要逼迫朕,要全天下看朕的笑话,那朕就成全他们——

“传朕口谕,午时三刻之前不散者,以谋逆罪论处,其中以沈卿钰为最,若还不散去,首当其冲拿他先问罪!叫大理寺的人来论他的罪!藐视天威,心无君父!”

寿熹额头汗唰唰流下来,接下口谕后,吩咐人赶紧去请太子。

而此刻的玄武殿前——

傅荧拿着泰和帝刚下达的口谕,传达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石阶上的沈卿钰。

让侍从们走开后,他不无得意地伏在他耳边放低声音道:

“沈大人,我说什么来着?你以为你去江南一趟,真的能查到什么吗?现在还不是,我好好地站着,你狼狈地跪着,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和我作对呢?”

艳丽的脸上扬起一丝笑容:“你现在求求我,我还能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让你有个全尸,怎么样?”

而那青竹一样挺立跪着的人,连脊梁都没弯一下,半分眼神都没分给他,更别谈对他的挑衅能有什么生气的反应了。

“啧,死到临头了还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惹怒他,傅荧眼中浮现出一丝嫉恨和不甘起来。

——总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这个人也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从容,好似全天下就他一人清醒一样,真是惹人厌恶的很。

而沈卿钰不言,他身后跪着的一众人等都开始驱逐起傅荧起来,言语之间可见对他的鄙夷和不屑,还有人骂他“阉党”、“阉货”、“奴颜婢膝”,等等诸多难听的词。

傅荧没被沈卿钰气着,倒是被他身后的一群人给气了个半死。

“你们都给我等着!午时马上到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所谓的清流,还能嚣张多久!”

傅荧气急,用力甩了一下拂尘,高高扬着下巴,离开了这个地方。

而等他走后没多久,一声簇拥着的声音从玄武殿阶梯下传来。

“太子来了。”

一众人连忙回过头,看着从天幕时分坐着轮椅来的一抹月白人影,正是面如温玉、气质尊贵的温泽衍。

沈卿钰没有回头,却听到轮毂转动的声音一阵阵响起,直接来到了他身边。

“阿钰。”一道温润的声音从他耳侧响起。

胳膊收紧,他垂眸去看。

只见一只修长的手扶上了他胳膊,温泽衍略含担忧地对他说:“你为何如此冲动,改革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毫无准备只会惹父皇动怒,适得其反。在这之前,你应该和我商量一下的,我必会为你想出一个两全之策,既不用你冒险,也可以让你的抱负实施。”

沈卿钰转眸看着他一双清润的眼睛,神色不明。

他就这样看着一个被他写进奏疏里的人,言辞恳切地和他说着所谓的两全之策。

许久后,在太子的笑意盈盈中,他转眸望着前方,声音冷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的计策恕臣无法听从,况且,臣奏疏中是何内容,殿下又岂能不知?毕竟,陈书表中也出现了您的名字。”

握着他胳膊的手一紧,那温润如玉的人神色一僵。

随之,青筋浮动,抓着他的力道更紧了。

殿门外出现寿熹的身影,是朝着他们走来的方向。

温泽衍看着前方,松开沈卿钰的手,神色不变:“阿钰大公无私,我一向明白,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子瑜。”

“若阿钰你信我,我会在父皇面前替你求情,绝不会让你出一丝差错。”

“不必。”沈卿钰淡淡道。

“好。”温泽衍笑了笑,随后伸出手,拍了拍沈卿钰的肩膀,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语气说,“大棠不可无沈首辅,这是我大棠之福。”

又转头安抚着一群朝臣:“孤会在父皇面前禀明事实,劝解一二,也请诸位稍安勿躁。”

身后一群臣子对他的话,无不潸然:“太子仁德慈善,秉公无私,臣等谢过殿下。”

“谢过殿下。”

走远后。

听着身后的道谢声,寿熹推着温泽衍的轮椅,不无赞同:“殿下此举实在明智,和那群死心眼的清流不能硬着来,还是得柔性实施。”

看轮椅上的人神色淡漠,他又放低声音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沈卿钰?陛下龙颜震怒,听意思还要论他的罪,殿下可要替他求情?”

温泽衍转了转手中扳指,神色淡淡道:“为何要求情?父皇震怒,现下迎着风头去求情,只会激怒父皇。”

寿熹不由得大惊:“那殿下的意思是?殿下不想救他?”

见温泽衍不说话,他自若点头附和起来:“也是,那沈卿钰顽固不堪、妄图以卵击石,还要搅浑这朝局,留着就是个祸害。”

然后他又小心看了一下温泽衍的神色,道:“只是您一向待他极好,他死了便死了,辜负您的美意不说,死前还徒惹您伤心。”

“谁说我想让他死?”男人突然开口道。

“啊?那您是……什么意思?”寿熹不明白。

男人扳动着手中的玉扳指,漆黑的眸子不见一丝光亮:

“驯养天鹅,不能只是一味地给它好处,还应当恩威并施,才能一步步折断他的翅膀。”

寿熹睁大眼睛,愕然地愣了片刻。

经过屋檐下的时候,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忽明忽暗,将表情隐藏在黑暗中。

唯独想起那个跪在玉阶上的人,那双漆黑的眼里沉下一缕极重的颜色,混杂着一种毁灭性的侵占,心中有着最根本的盘算——

现在沈卿钰还没沦落到处境凄惨的那一天,即便救了他也无济于补,他也不会心生感激。唯有等他沦落到众叛亲离、无人可依的那一天,他再出现,才算是雪中送炭,不是么?

温泽衍的神色漠然,身后是跪在玉阶上一群乌泱泱的人影。

心绪流转,其实他明白,沈卿钰以死求变,以一腔热忱血染长阶,不过是以身赴死,也要掀起这一场风波,在这大棠国运中豁开一道口子,连皮代筋地让所有世家大族、贵族皇亲利益受损,就连皇权天命也被他振聋发聩的质问,逼到不得不改的地步。

——这是成则为功,不成则万劫不复的结局。

他不会拦着,他只需要等天鹅自己撞进笼子里。

正在这时。

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雨水顺着长阶碎玉滚落,砸的青石板噼啪作响。

那不染纤尘的素色衣摆被雨水冲刷,沾上了污泥,衣摆绣着的白鹤如折断羽翼的孤鹤,唯独挺立着的背脊始终坚韧不拔。

沈卿钰伸出手,接住落下来的雨水,清凌凌的眸子被雨水冲刷的看不清神色。

他的目光投向玄武殿前的日晷,看着上面的时间——

快午时了。

他神色毫无惧意,只剩下死寂一般的淡然。

人在生死面前,总是会看淡一切。

可不知为何,在这片沉疴混沌中。

他脑海里,总是会出现一双澄澈如洗的眼睛。

手心蜷缩起来——无论如何。

他总归是在慷慨赴死之前,做了一件对的事,不是么?

而他刚刚想到的那个人,此刻如一只迅猛的大雁,正迎着风雨,朝大雨倾盆的景都城奔来。

一身黑衣的陆峥安骑着一匹快马,马蹄阵阵,挥鞭的身影坚定又匆忙。

第29章 文案二回收(三合一) “沈卿钰主动吻……

泰和年间、由沈卿钰主导掀起的“革新变法”, 史书称其为“泰和变法”。

虽然起初并未成功,但后世仍永隽流传,据史官记载, 变法的意义不在于是否真的成功,而在于它的警醒和领头作用, 可以引领着后世历朝历代几代人的精神。

当然史书是由成功者书写,至于功过,也是由上位者敲定的。

很显然, 史书中的上位者是此时还只是个土匪的陆峥安。

在沈卿钰掀起变法之前, 陆峥安被钦天监监正张丘陵找到,请求他回宫。

时间倒回到那一天晚上。

熊熊的火把燃烧出火星子,“唰——”一声, 银光闪动。

鸦雀无声的气氛随着陆峥安一枪斩断了玄色官轿上的锦旗,而走到最剑拔弩张的时候。

一声极其不屑的冷嗤:

“什么狗屁王爷,你去告诉温天睿老儿, 我不当。”

最后三个字一字一句加重语气, 极尽厌恶。

当时的陆峥安听着张丘陵讲完事情经过之后,只是满心的冷笑。

——对于当年的事情经过,他不是没有猜测, 起初他以为抛弃他娘亲的人或许有些身份, 也有些权势,毕竟以他母亲的气质和容貌,怎么都不像是普通人, 嫁的人也不会普通,但他没想到是当今皇上。

陆思沐也就是陆母,当初并没有和他提起过他的身世,也从未当着他的面诉说过自己的委屈, 因为自始至终她都不想让他活在怨恨别人的仇恨当中,希望他做一个心无怨怼的人,希望他无忧无虑长大,维持着一个母亲最深重的爱。

自己的经历和过去并不重要,也没必要将这些旧事再带给自己的孩子,徒增孩子的心理负担。

这些还是陆峥安在陆母去世后,一点点从其他人口中和陆母留下的旧物中抽丝剥茧得知的真相。

当时的陆思沐带着三岁的陆峥安,遇到了如今的芙蓉山寨寨主,也就是陆峥安的养父,寨主自从偶然救了陆思沐后,对陆思沐一见钟情,虽然是土匪,但从未胁迫过她,反而对她敬爱有加,也没有提过要和她有什么结果,只是默默陪在陆母身边,对陆峥安和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陆峥安也由一开始的防备渐渐变得信任起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起来,最终陆思沐感动于他的付出,二人在征求过陆峥安意见后,在寨中人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三人在山高水远的寨子里面度过了可以称得上幸福平和的一段日子,寨主深爱陆母,对陆峥安就如同亲生父亲一样,会教他武术,也会像普通父亲一样责备他练功偷懒。

小时候的陆峥安掏鸟窝、倒地笼、炸池塘,也不好好读书,陆母对他极其宠爱,导致他从小就比别人调皮,总是欺负寨子里的其他小孩子,然后陆母和寨主就会跟在他身后道歉,回家陆母就打他屁|股,寨主就在旁边拦着。

虽然陆母宠爱他,但该有的礼仪廉耻、道德准则都会教他,可以顽皮,但绝不允许他随意欺负别人。

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由于早年的颠沛流离和心中忧思,陆思沐还是在陆峥安十一岁那年就因每况愈下的身体去世了,寨主也因为思念亡妻日日酗酒心念成疾,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当时只有十四岁的陆峥安就这样成了芙蓉山寨的少主,带着一众芙蓉山的兄弟走南闯北、到后来成立镖局,安身立命。

虽然陆母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过往,陆峥安仍然是能从母亲时常晚上对着烛火发呆的模样中,得知她曾经肯定经历过非常难过的过去,她对那个抛弃自己的男人肯定也是动了真感情的。

所以陆峥安根本不想听张丘陵在他面前替皇帝讲什么好话,也更加不想听他说那些借口。

在他心中,他真正的父亲是抚养他长大、教他武艺和为人处世的寨主,而不是什么狗屁皇帝。

他现在跟他们回去,才是背叛自己母亲曾经受过的那些苦。

面对他的气势汹汹,张丘陵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转头看着被斩断的旗帜,眼神可见高兴,围上去仔细端详,见到陆峥安银枪扎地上有大概一尺深,力道极重,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欣慰起来。

——看来打探的消息不假,二皇子身体真的很强健,而且武艺高强,看谈吐也不俗,陛下得知后肯定会喜笑颜开。

他命人拔出银枪还给陆峥安,笑道:“二皇子年轻气盛,好武艺啊。”

陆峥安像看失心疯一样看这个被自己下了面子还一脸高兴的人。

最终将他不寻常的原因归结于朝廷中人尤擅伪装,跟他表里如一的阿钰差远了。

想起那个悄无声息走掉的人,他又沉下眸子。

“只是二皇子可要慎言,不可对陛下不敬,更不能直呼陛下名讳。”

陆峥安拿过银枪,冷凝着一张黑沉沉的脸,显露出极其厌恶的表情:“我最后跟你讲一遍。你回去告诉他,我不稀罕当他儿子,也不可能回宫当什么劳什子王爷。”

闻言,张丘陵也有些愣住——事情的发展似乎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按道理来说,一个没有身份的草莽,突然得知自己是皇子,即将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尊贵地位和身份,应当感激涕零才对,怎么好像他是仇人一样?

他劝解道:“您可能不知道,像您这样刚入宫没有任何建树、就有封号被赐封为王的待遇,可不是一般皇子公主能有的,可见陛下对您的看重,而且陛下还吩咐过我——”

他指了指他身后一群虎视眈眈看着他的胡斯等人,说,“只要您肯回宫,这些跟着您的弟兄都可以摆脱罪籍,还可以跟在您手底下做事,您只要哄陛下高兴了,让他们在您身边任一官半职也不是什么难事,您也不必担心他们的归属了。”

李重首先道:“谁说我们稀罕给朝廷办事,你们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他说的没错,因为在芙蓉山能落草为寇的人,基本上都是被官府逼的,有些甚至和朝廷有不解之仇,就比如被衙役杀害老娘的胡斯、被官兵害死妹妹的陈飞、还有给知县当差被陷害的他自己,各个都和官府有着血海深仇,虽然经过这么多年,他们都已经报完仇了,但这不意味着他们能立马和朝廷化干戈为玉帛。

陈飞也冷笑:“说得像多大恩赐似得,想招安问过我们意见吗?”

——他说的也没错,因为这些年来,像张丘陵这样的官员也确实没少提过要招安他们给朝廷办事,可他们也不是傻子,真的被招安的话,到时候让他们干的都是一些容易送命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他们才不干。

胡斯拿起大刀:“立刻从这里滚出去,不然别怪我老胡不客气!”

陆峥安抱着胸,冷眼看着面前一众官兵,显然对陈飞等人所言极为赞同。

张丘陵一众人略有些不知所措,却不肯挪动脚步。

银枪再次破空,他提起枪尖,堪堪擦过张丘陵的耳边,钉入他身后大门上。

冷漠又低沉的声音:“还不滚?”

张丘陵并没有被他的杀意吓到,而是沉默了片刻,收敛起神色,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礼:

“圣上有旨,皇命必达,我为人臣,绝不敢不遵从,若二皇子心有疑虑,臣可以等。臣等就宿在旁边的客栈,明日再来问您的答复。”

陆峥安这时候才正眼看了他几眼,这个张丘陵虽然受皇帝老儿所托算得上一丘之貉,但胆魄还不算差。

看来这朝廷中人,也并不全是阿谀奉承、胆小如鼠之辈。

所以他并没有为难他们,而是挥手让门口一众侍从放他们走。

“请留步。”

陆峥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摆动的官袍衣角上绣着的金丝鹤纹,让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何事?”张丘陵停住脚步。

陆峥安沉着一张脸,问他:“你可知沈卿钰沈大人?”

张丘陵点头道:“那当然,首辅沈大人,同朝为官,我怎能不知?”然后想起之前大理寺跟他说的事,他又掠过一丝了然,“之前曾听说您和沈大人有些过节?如果是为了这件事,臣可以替沈大人——”

还没说完,就被陆峥安打断:“我是想问你,你可曾听说过他要娶亲的事?”

“娶亲?何来此事?沈大人在朝中私交甚少,我从未听过他要娶亲的事啊?”张丘陵不知他和沈卿钰的过往,以为二人只是有些过节,所以对他的问题并没有想太多,有些愕然,“难道沈大人没打算邀请我喝喜酒?可娶亲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可能随意决定啊,光是下聘到对婚书都需要一月时间,以沈大人性格,也不像草率行事的人啊,我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陆峥安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光,得知事实的真相和自己猜想竟然差不多,胸膛都剧烈起伏起来。

等张丘陵走了之后,他仍久久不能平复。

一晚上,经历了身世的真相、沈卿钰娶亲是骗他这两件事的变故后,陆峥安脑中思绪杂乱不堪。

李重等人找上他:“老大,现在官府的人找过来了,你有什么安排?”

对于他们的不安,陆峥安可以理解——毕竟于他而言,似乎回去当皇子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在江湖打打杀杀的日子,终究是比不得皇宫的锦衣玉食好。

陆峥安心很乱,但仍然语气坚定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回去当那劳什子王爷,也不会扔下你们不管,我知道你们没有人想当朝廷走狗。”

“可是目前看来,沈大人娶亲的事也只是他编造的一个借口,以他的性格能编出这样的理由来,一看就有重要的事瞒着你,你放心他一个人在景都吗?”

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陆峥安一晚上焦急忧虑的原因也在此——身世之事或许真的让他猝不及防,但现在有事瞒着他的沈卿钰更让他担心。

胡斯先表示:“老大,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沈大人,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景都看他,有任何事可以一起商量着来,总不能让沈大人真的出什么事。”

李重说:“嗯,我也同意,虽然那群狗贼令人生厌,但这朝廷还是有好官在的,这些日子我们都看在眼里,沈大人和他们这群人不一样,是不可多得真正为民的好官,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你们先别急,他瞒着我到底要做什么事我还暂且不知,先不要轻举妄动。你们明天去打听一下景都最近发生的事,看看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陆峥安冷静说道,“明天我再去见一趟张丘陵,再从侧面打听一下。”

“行。”

一众人点着头,只是走之前,胡斯又犹豫着回头。

“怎么了?”陆峥安问道。

那个黝黑的大汉摸了摸头,还是说道:

“老大,我说实话,如果你不肯回宫的原因是因为我们,我觉得没必要。他毕竟是你亲爹,你若想认回他,也是人之常情,我老母常说,孝义是人之根本,所以你不要太过顾虑我们。”

陆峥安安抚着拍了拍他肩膀:“我确实会顾虑你们,你们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又没有养过我一天,在我心里的地位肯定比不上你们。我不回去的主要原因你们应该也能猜到,我只是不想辜负娘亲,我不能因为贪图锦衣华食就将她受过的苦视若无睹,这样太没良心,也辜负她的心血。再说,当王爷哪有现在自由自在的日子好,皇宫里那么多规矩,我是真不乐意学。”

然后又冷笑道:“况且,我真的看不上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无论他是皇帝也好是走卒也罢,我不会认这样的人做父亲。”

然后不等他们说什么,催着他们先回去休息,他来想想办法。

他一个人对着烛火坐在桌子上想了一夜,彻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他闭着眼皮打了会瞌睡,一觉就睡到了下午,醒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去找张丘陵。

就听到李重焦急的声音传来。

“老大!沈大人出事了!”

他连忙打开门。

一个暗黄色的信件在他面前展开,他打开之后,看着画像上的熟悉面容,陡然愣住。

只见那平时端庄矜贵的人在信中作为画像出现,而信中写的内容更让他目眦欲裂。

“现有逆贼沈卿钰,勾结乱党企图乱我朝政,特赐午门斩首,以示警惕,此昭罪书通告全天下,凡有此类者皆不姑息。”

“怎么回事?”陆峥安惊住。

“我找人打听过了,景都那边刚传来的消息,说是沈大人主张变法,惹怒了圣上,找了大理寺和诸多老学者,来论他的罪,现在已经押解到大理寺昭狱了,明日就要处置了。”李重道。

“现在启程,去劫法场。”陆峥安毫不犹豫,扔掉手上的纸,要去拿枪。

刚走两步,李重在他身后,声音极轻道:“老大,你忘了吗,这次不是普通的法场了,是皇宫刑场。”

陆峥安身形定住,默了下来。

他忘了,以前的法场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现在他是在公然和皇帝抢人,和整个皇权作对。

可那又如何?他也不怕,难道让他眼睁睁看着沈卿钰死在他面前吗?他办不到!

李重看着男人焦急万分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说道:

“老大,张丘陵来了,他在外面等你。”

这时,陆峥安才记起自己的身世。

他又忘了,他现在是皇帝想认回的儿子,他若肯求情,是否……

他僵在了原地。

昨天被他鄙夷嫌恶的身世,现在好似成了破局的关键了。

他得选,是为了沈卿钰重回皇宫,认回那个令他厌恶的身份,喊他想一枪毙喉的老毕登为一声“父皇”?

还是不管沈卿钰的死活,就这样看着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清楚,无论他想做什么,后面一个选择是他绝不能接受的结果。

他攥紧拳头,将面容影藏在阴影之中,转身朝外走去:“走,去见张丘陵。”

张丘陵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了,由于他一心记挂着皇帝交给他的事,事情又显然受挫,也就没心思注意景都那边的动静,所以他还不知道景都风云变幻的事。

他拿出最大的诚意,也是最后的筹码,对走过来的陆峥安说道:“陛下曾交代过我,若二皇子您有任何要求,尽管提,无论任何事,他都会回竭尽全力满足您,只要您肯跟我一起回宫。”

“任何事?”那个匆匆赶来的男人,眼神一顿。

“假若——我想让他放人呢?”

“放人?”张丘陵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放人当然可以,二皇子您想放谁?是您之前在江湖中认识的哪个兄弟吗?”

放谁?陆峥安沉默不语。

于是——

在大雨倾盆的景都城中,出现一个骑着黑马冒雨奔来的青年。

男人眉目硬朗,一张桀骜不羁的脸上显露出一片焦急。

在来景都之前,他曾问过胡斯等人。

对于他这样的选择,他们并不意外。

他说终归到底是他自私,他舍不下那个清雪一样的人,无论如何他都得先用王爷的身份稳住皇帝,其他的事等他回来再说,胡斯等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策马和他一同前往景都去救沈卿钰,他们说,他走到哪他们就跟到哪,绝没有分开行动的说法。

他们说——就算他真的想回去当王爷,他们也会跟着他,他做王爷,他们就陪着他做他的侍从,保护他。

他说自己还没想好这件事,但当务之急得先救下沈卿钰。

可没想到一见到皇帝,他就将原本的放人,改成了赐婚。

*

冬末的瓢泼大雨洗刷着这座皇宫的旧尘,依稀有一丝光线从雨幕之中透露出来,展现出不一样的生机起来。

早已得知消息的皇帝此刻端坐于御书房藤椅之中。

他看着行色匆匆赶来的儿子,全须全尾、身材高大、身体强壮,他的面容比画像之中更为生动英俊,眉眼之间可见少年英气,桀骜不羁的样子和自己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就是耳后根的“囚”字都连带着十分的野性和生气,和这座庄严肃穆的皇宫有着大相径庭的气质。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极为满意。

他喜欢这个儿子身上的野性,也喜欢他身上鲜活的生命力,他相信他的到来,会给这个日渐衰弱的王朝,带来不一样的活力。

只是下一秒,对他提出的要求,他脸上的满意,倏然转变为困惑——

“你说什么?你要朕给你赐婚?你想娶谁?”

陆峥安重复一遍:“想让我当王爷不是不行,但我得娶一个男妃。”

“娶谁?”

“大棠首辅,沈卿钰。”

泰和帝震惊:“什么!”

……

陆峥安来之前本来想的是让老皇帝放人,但来了之后,看到复杂的朝局和庄严肃穆的皇宫,他突然明白,若此刻他不将沈卿钰牢牢捆绑在自己身边,趁老皇帝对自己有着那么一丝“父子之情”,他后面再想救他就很难了。

至于为什么要娶他——

捆绑他和自己的关系,从而用王爷的身份保护他是一方面,心里的私心却好像更显著:

他想得到他,全方面占有这个清冷如雪的人,他不想再听到他当着自己的面,说和别人成亲的事,哪怕是借口也不行。

如果沈卿钰这一生非要和一个人成婚的话,那这个人,只能是自己。

泰和帝久久不能平息震惊:“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是男人,现在还是罪臣,你为什么想娶他?他再好看,能给你生一儿半女吗?”

陆峥安心里对他冷笑,果然这个抛妻弃子的人只会在意这些表面的东西,但面上不显,“我朝并不缺乏娶男妻的先例,前朝就开过先例,我喜欢他非他不可,这就是我想娶他的原因。”

“无稽之谈!你要朕放了他朕还能考虑一二,娶他你想都不要想!你想让全天下的人看我们皇室的笑话吗?!”

泰和帝极为反对,拜沈卿钰所赐,他这几天已经让全天下人看过他的笑话了。

而座下跪着的青年,弓起的眉眼桀骜张扬,眼中的执着却不见消减,一看就是一副不答应他就会掉头走的样子。

泰和帝气的头疼,平息着呼吸。

视线扫到桌边的一个仿佛还存着气息的虎头帽——这是他刚逝去的霖儿的遗物,天不佑温家,他那不满一岁的幼儿在今年冬天,没撑过病痛早夭了。

他现在只有两个儿子了。

一个是不良于行与轮椅为伴身体也不好的太子,另一个则是眼前身强体壮、却要求娶罪臣的逆子。

他疲倦地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承受失去儿子的痛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男妃而已,他本就没打算留沈卿钰在朝继续为官,要不是那群清流极力反对,他甚至当时就会将他处死也不会等到后面了。如果能赐给他刚认回来的儿子,让他心甘情愿留在皇宫,也算是个划算的交易。

在他眼中——无论那个惊才绝艳、能力出众的人有何本事,只要质疑他这个皇帝、质疑皇权、损害大棠根本,不能为他所用听他命令,留着都没什么用。

首辅又怎样?倒了一个首辅,还有另一个,再有能力的人,在皇权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工具而已。

现在这个人,若他要就给他,不过是当个玩意而已,再说男人有什么好的?他改日再给他赐一个乖顺温柔、娴淑得体的王妃,他就懂得女人的好处了,到时又何惧他王室血脉不能延续?

“朕可以答应你,但在这之前,你得答应朕一件事,若你能做到,你想娶谁朕都不拦着你。”

一双深沉的凤眸微微眯起,他朝陆峥安说道。

陆峥安并不怕他的要求有多难完成,神色认真:“尽管说,我肯定能做到。”

“这么有信心?这个事会很难,你确定你能办到吗?”

“我能。”

泰和帝拊掌笑:“好,有胆魄,不愧是朕的儿子。”

在一旁的张丘陵欣慰地点头,也不由得对泰和帝显而易见的偏袒而触动。

——很显然,现在刚回宫的二皇子极其受陛下偏爱,人都说对自己喜欢的人,就算他做错事,也会给他找借口。

所以即便是二皇子提出要娶男妃这样惊世骇俗的要求,陛下也并不责怪他,反而真的答应他了。

*

景都下了三个月的雪,好不容易见晴,暴风雪在冬末又卷土重来。

冬季的雪卷过午门时,总带着些不近人情的铁锈味,将从午门前穿过的单薄身影,映照的格外雪白。

当沈卿钰跨过最后一道门槛的时候,刽子手正在擦拭刀上的铁锈。

乌靴沾了满地的雪,踩在流着沉旧血迹的青石砖上发出咯吱的清脆声响。

但那人的脚步却从容不迫,脸上的神情依旧坦然,鬓边的发丝没有凌乱丝毫,就连一身囚衣都被他穿的好似锦缎,仿若被处斩的人并不是他,此刻狼狈不堪的人也不是他。

刑台前人影攒动,他看到好几个之前和自己一样跪在玄武殿前的人,在皇帝颁发口谕处死他的那天,临阵倒戈反过来攻讦他,长长的檄文写了整整十页,从他生平写到他在朝中的一举一动是如何包藏祸心,竭尽全力地将“勾结乱党”这个罪名安在他身上。

他的变法失败了,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人心难测,他无法想象之前和自己同仇敌忾的人,转头就来攻讦自己。

这一变故,是他谋算中的最大错漏。

但他没有太多反应,因为身后零零散散站着的、戴着镣铐的人中不乏一直信任他的人——就比如韩修远。

那平日里割破手指都要喊疼的人,此刻在生死面前却表现的极为淡定。

韩修远跟他说:“我已退亲,若要在家国大义和个人生死之中选一个,我的选择子瑜你应该会懂。”

刀光闪过,他被架到了行刑台前。

“沈大人,您还有遗言要说吗?”

刽子手在午门处置过无数人,对像沈卿钰这样的清流忠臣,他一向是敬畏有加的。

他转眸看向大雪纷飞的天光,白雪将他狭长漆黑的眸子映照的格外浅,也将他的心境映照的如湖水一般寂然。

“无。”

刽子手听那比雪还要清贵的人,淡淡开口说道。

暮鼓响到第三声时,天际的雪白突然挣出血色。

"罪臣沈卿钰,勾结乱党,妄改祖宗成法"监斩官的声音忽远忽近。

刽子手往刀锋上喷出一口酒,刀光带着逼人的寒意,直直朝垂眸不语的沈卿钰挥去。

风声响起,锋刃将至。

大刀划过的刹那——

沈卿钰脑中回想起无数个画面,有亲朋有好友,可偏偏印象最深的,竟然是一双含笑的澄澈桃花眼。

手再次蜷缩起来。

他无法得知,这些日子相处以来,自己对陆峥安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那个人和自己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温泉中毒的意外亲密、江南出行的对酒谈话、屋檐上的烟花碎裂、大雨中的回身相救。

他该是厌恶他的,因为平日里那人对自己总是调戏狎弄、言语放荡,可他在听他说起那些真挚又热忱的话、相处中了解渐深的为人、亲眼见过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一颗真心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心软。

是的,心软,不是因为他受伤或者其他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这个人,他只要看到那双含笑看着自己的眼睛,他就会心软。

他从未喜欢过谁,也从未觉得自己会和谁相伴一生,所以自加冠之后,他拒绝了所有给他说亲的媒人,他不愿意娶亲,也不想耽误别人。

他宁愿自己是孑然一身,也好过给别人期望和承诺、徒惹他人伤心难过。

他羡慕陆峥安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也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与这样的生活截然相反的,可能越是没有,才越羡慕别人。

是的,他羡慕陆峥安,也总是会对他的无拘无束产生一种纵容。

所以他难免心生动荡,纵容他对自己的亲近、拥抱、乃至亲吻。

而在明确自己心绪动荡的最后,他就决心要和陆峥安分道扬镳,拿成婚作为借口,让他和他再无瓜葛。

他想,这是他最后一次想起陆峥安了。

既然是最后一次,那多想想,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阖眸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风声骤停,嘈杂声由远及近传来。

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就这样来到了午门行刑台前。

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有本王在,我看谁敢动他。”

沈卿钰睁开双眼,抬眸看向来人。

只见那高大的身影一身锦裘,耳边的“囚”字被药水隐去,鬓发一丝不苟束缚在玉冠中,额心编着的辫子穿插着名贵耀眼的珠宝,气度极显华贵。

在漫天风雪中,来人朝自己伸出手来,笑容却是一如既往的不正经:

“我来接你回府啦,阿钰。”

沈卿钰顿时愕然,那和自己曾朝夕相处、约定要相忘于江湖的匪寇,

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王爷。

——这一切早在他回景都之前就探听过的消息,终于在今天被证实。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居然这么快。

*

沈卿钰就这样被放了。

连带着一起的韩修远等人也被放了,虽然没有官复原职,但也只是降级,还能继续做官,只是可能要从小官从头做起了。

只是关于沈卿钰的下场和去留,却一直没有明确的说法。

因为朝中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发生了,轰动了整个朝野。

皇帝从民间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二皇子,刚入宫的二皇子没有丝毫建树,就直接被封为“宸王”,取意“众星捧月、馨如北宸”的寓意。赐的王府就在景都城皇宫脚下不远的地方,据说方便皇帝随时传唤。

据闻这个民间认回来的皇子,好像还曾落草为寇做过土匪,只是无人看到他身上的黥刑,再加上皇帝明令禁止讨论宸王的身世,所以也只是传言,无人证实。

沈卿钰更多能听到的是,那些侍女对新王爷相貌和身材的评头论足:

“王爷孔武有力、身体强壮,据说还擅骑射,那天我见过一面,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通身的气派,还有一种江湖来的野气,真是与众不同潇洒极了!”

“哎呀只是身材强壮倒也没什么稀奇,那些侍卫武夫哪个不身强体壮的,更难得的是他那张俊美无涛的脸,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朝你瞥过来的时候,简直让人心酥!”

“也不知何人有福气做这个王妃,据说他至今都没有婚配呢!”

“嘻嘻,总不可能是你我去做,要是能被陛下赏到他身边做个婢女,也能一饱眼福了……”

沈卿钰听着她们的谈论,神色淡然。

自那日从刑场被救下后,陆峥安就消失了几天。

他就这样被他安放在了他新赐的府邸上。

皇帝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过,甚至那日的问罪处斩也仿佛都成了一个过去。

无人再谈论这件事了。

他筹谋许久的事,就这样被突然出现的陆峥安给彻底打乱。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需要时间去消化陆峥安现如今的身份。

他总觉得,陆峥安也不像是突然放弃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为了他而转身投入皇宫这样朝局混乱的地方的人。

即便他知道他对他的心意,可他觉得,这不像他认识的陆峥安。

就这样怀揣着忐忑的心情。

静|坐在房中的时候。

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谁?”他神经有些紧绷。

“是我,阿钰,我回来了。”

眉尖蹙起,他心念一动。

起身打开房门。

铺面而来一股酒气。

手腕处突然收紧,他被来人抓住手腕反手扣住。

关门声响起。

披着大氅的男人带着一身的酒气,就这样搂着他的腰,将他压在了房门上。

“陆峥安。”他抬头看着来人,不知为何,自雪中见过他之后,看到穿戴华贵的陆峥安,他就适应的很快,觉得一点也不突兀,就连他额头发辫上的串着的珠子也闪着光,好似——好似他生来就应该是这样的身份,和他桀骜的气质,极为和谐地融合在了一起。

男人面容被酒气熏得微红,但一双桃花眼里却荡着清柔的光,此刻含着十分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抓到你了。”男人笑着,用一种撒娇的语气说,“阿钰,见不到你的这几天,我好想你。”

——他说的没错,陪那群老顽固喝酒的时候,他几次都想当席离去,回王府找他的王妃。

二人面贴着面,离得极近。

呼吸喷洒在他脸上。

男人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圈紧他的腰,逐渐闭眼凑近他的唇。

他扭过头,避开他亲上来的脸:“你醉了。”

“你夫君我这个酒量,从小烧刀子喝过来的,哪有这么容易醉,都是逗那帮老头玩的。”男人浑不在意地笑。

“你说什么?你说你是我谁?”沈卿钰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刚刚听他自称他是他夫君?

“夫君啊,沈大人,你和别人成亲这个借口都已经不攻自破了,我又救了你,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现在我不就是你夫君?”

陆峥安亲昵地挠了挠他鼻尖。

沈卿钰离得近能看到男人脸上干净的绒毛,他冷冷道:“陆峥安,你觉得你救了我,我就应该自甘堕落,沦为你的娈宠吗?”

“阿钰又瞎说话。”陆峥安一把搂紧他的腰,不顾他的挣扎,从腿弯处将他打横抱到床边。

然后将他放到床上,青草气息伴随着酒气袭来,他就这样再次搂住了沈卿钰,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将头枕在他肩膀上,“你我之间干嘛算这么清楚,假如今天出事的人是我,我相信阿钰你也会来救我的,对吗?”

沈卿钰推拒的手垂在了床侧,就连男人圈着他腰的手他也没有顾得上,而是问出他心中最大的疑惑:“你和陛下说了什么?他为何会答应放我?”

又道:“你是不是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不然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放了他。

“先不说他的事,先说你的事,阿钰。”

“什么事?”

“瞒着我的事啊。”陆峥安在他头两侧撑着手,从高处往下看着他,“说一下,为什么要瞒着我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你是真打算赴死是吗?一点退路不给自己留,还骗我说自己要成亲,故意气我。”

“我没有故意气你,而且我要做的事是我自己的选择,告不告诉你我都会去做,谈不上瞒着你,只是不告知你而已。”沈卿钰别开脸,避开他触碰自己脸颊的手。

“那你知不知道,”男人看着他的眼神很深,“我看见大雪之中,孤身一人跪在行刑台上的你,有多心疼多着急?”

当他匆匆赶到刑场的时候,他就这样看着跪在大雪中的人,面色苍白、形容单薄,那高高在上的人在他面前狼狈万分地抬头看着他,他就觉得心都好像被掏空了。

——这几日他应皇帝的要求,没少陪那些世家大臣、宗亲贵族喝酒,几次他都想离席而去,想回去看看他心心念念的人是否安好,有没有跪伤膝盖,有没有染上风寒、心情怎么样有没有郁结于心。

但他抽不出空,只能尽快完成所有的事,然后再来见他。

他不想当王爷也是这个原因,一旦当了,很多时候就身不由己了。

沈卿钰心念触动,沉默着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他知道,所以他才选择瞒他,他了解他,他要是知道实情,肯定会拦着自己、甚至过来陪自己涉险。

“你知道,但你怕我担心,所以瞒着我,对吗?”

陆峥安就这样说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沈卿钰转头,仍然没有说话。

“不说话,那我就亲你了。”

“陆峥安你——唔!”

双眼陡然睁大,手腕被箍紧,男人带着酒气的吻就这样侵入他的口腔。

陆峥安亲他从来不打招呼,他差点忘了。

但此刻他手腕并没有被什么绳索系住,醉醺醺的男人力气也不如以前那么大,他其实是可以挣开的。

或许是脑海中这几日积蓄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或者是经历过生死的跌宕,或者是回景都之后,梦中出现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让他终究没有推开他。

而是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分开唇舌之后——

压着身下的男人,扣着他的手,俯下身,主动贴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如梅花绽放的香气熏得陆峥安险些睁不开眼睛,而唇上的力道又青涩又急促,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吃进去一样的,让他只能顺着本能去勾着他的舌尖反客为主,不同于以往的被迫,此刻的沈卿钰的主动成了催化他的药剂,让他有一种舌尖都在迸发烟花的快|感,拥着身上的人,声音急促又动情:“阿钰,阿钰……”

床上拥着的两个人连衣衫何时褪的都不知道。

只是梅花渐渐在空气中绽放。

当衔住梅枝后。

陆峥安握着他的足尖,笑着问他:

“我喜欢你,阿钰,你肯主动吻我,是不是代表着,你也于我有意?”

而被他衔着的人,垂下眼的模样依稀清冷,不辨悲喜,像是端坐在观庙中的菩萨。

——如果忽略他肩头滑落的衣襟、清冷的脸上浮现的酡红的话。

他并没有回他的话。

而是用沉默,无声又无息。

陆峥安眼神变深,

彻底埋下头。

第30章 放松 “阿钰,给我好不好?”……

陆峥安以前见过一种汉白玉做的箫, 通体玉润,白皙无瑕。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明白, 高山雪莲坠落凡尘时,留在人间的尘柄也是洁白温润的。

吹玉箫的时候, 萧会发出清脆的声音,从冠心脉络之中溢出涎水。

他埋首其中,全部不放过地晗着。

梅花香愈来愈浓烈。

当他细品的时候。

掌心控制的青竹一样笔直的蹆, 突然无措又剧烈地晃动起来, 像晃动的玉带,晃人的紧。

他安抚着不安又无措的人,掌心向内拢住软玉。

“别怕, 阿钰,别怕,听我的放松。”

终于, 梅花彻底绽放出来, 梅香夹杂着腥风就这样全部被陆峥安收入唇舌。

咕昸一声,喉结滚动,他全部呑入。

沈卿钰攥紧了床帷, 修长的手都攥的指节泛白, 直到光洁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地沾满了汗水,像是沾了水珠的珍珠一样饱满。

他红着一张脸看着全部呑進去的陆峥安,有些无措地呢喃:“陆峥安。”

“嗯, 阿钰很香。”陆峥安擦掉嘴边的残留,带着醉意的笑又含着侵占的意味看着他,桃花眼里浮现一层红。

“你!”沈卿钰呼吸一滞,转过头索性不看他了。

唯独雪白耳尖上攀爬上的一点红, 像是染在雪莲上的胭脂。

腿弯又被一双有力滚烫的大手抬起,沈卿钰挣扎问:“你做什么?”

“看看你腿有没有受伤,在大雪中跪了这么久。”男人认真地握着他的腿弯,端详着他的膝盖。

沈卿钰刚从行刑台回来,他担心他以后会落下什么隐疾,虽然太医来看过说没问题,他也给他诊了脉,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在看到那如雪尖一样的膝盖完整无缺,也没有伤口后,他总算是放下了心。

只是看到那片雪尖因为刚刚的情动沾了粉意,他突然眼神一顿。

如果是他跪着……从后面,眼神变得更深了。

“看够了吗,放开我。”沈卿钰用力一蹬,摆脱他手掌的桎梏,将被褥扯过来想盖住自己。

——尤其是看到他自己现下的情状,刚刚的荒唐又洇的被褥到处都是,他就不想再看男人的眼神,翻过身耳尖已经彻底红透了。

太超出寻常他的认知了,事情怎么会一步步变成这样的,早知就不放纵他这样对自己狎弄了……

可陆峥安岂会这么容忍他逃脱掉,男人哑着声音拿开他盖着自己的被褥,用一只精壮的赤膊从后面揽住将脸埋在枕头里的他,声音喑哑:“阿钰……”

因为在出门之前,陆峥安担心沈卿钰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面会冷,房间里摆了三个熏炉,房间的温度现在比外面高很多。

所以他早就褪去了全部汗湿的外袍。

沈卿钰就这样听他在自己耳侧喷洒的热气,拥着自己的胳膊又长又有力,只是滚烫皮肤接触到他肩头的时候,他还是不免颤抖了一下。

陆峥安拨开他肩头的衣襟,像拨开层层雪莲的花瓣一样,灼热的呼吸急促地喷洒在他脖颈之间。

他有些难以忍受,后背都渗出汗来,挣扎着想推开陆峥安:“陆峥安你先放开我——唔!”

吃痛声传来。

男人就这样埋身在他肩头,狠狠在那脆弱的脖颈上用力一咬,皮肤被尖锐的齿尖刺入的痛感甚至让他有一种快要窒息的错觉。

“你是狗吗!”沈卿钰倒吸一口凉气,高高仰着脖颈,手将床幔都差点给扯下来。

人生二十年,他没见过这样爱咬人的人。

他别过头,想推开沉在自己肩颈上的沉重头颅,可刚刚转过头,又突然看到他胳膊上的伤痕。

那鼓胀的肌肉上布满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伤口都透着粉色,有些还没有结痂,丑陋又狰狞的几条。

他心中一沉,抓着他的胳膊,问道:“你之前的伤还没好?”

“阿钰这是担心我?”陆峥安笑着看他,拨开他额边湿发,亲昵地在他额边吻掉他的汗珠,说道,“快好了,但可能是淋了雨,刚长出来的痂又破了,明天涂个药,避开水,很快就能好。”

沈卿钰被他的唇搔的有些痒,躲避不及:“你……先退开些许,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总和鬣狗一样,动不动就——”最后一个词他没说。

虽然早已习惯他的厚脸皮,但还是会被他时不时的肆无忌惮和生冷不忌给惊到。

“怎么?舒服了就不认人了?”陆峥安捏着他的鼻尖,戏谑道,“刚刚主动亲我的不是你吗?我的阿钰好哆啊,麝了夫君一——”

还没说完,就被沈卿钰掐住下颚,低沉的声音带着恼怒的冷意:“闭嘴。”

然后又道:“不要总是自称我的夫君,这个称呼很奇怪。”

“怎么会奇怪?”陆峥安垂着眼睛枕在他肩头,“阿钰真是伤我的心,我为了你连土匪都不做了,一个人跑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皇宫来,天天和一群令人生厌的家伙虚与委蛇。”状似泄气地感叹,可若仔细看,他那双澄澈如洗的桃花眼里分明不见丝毫伤心。

沈卿钰沉默下来,他蜷缩着手指:“景都不比山寨,到处都是看着你的眼睛,你真的想好了吗?放弃自由自在山水田园的生活,做受人掣肘的王爷。”

“没想好啊,可那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吧?”陆峥安吊儿郎当地挑着眉。

沈卿钰静静看着他:“自由对你而言,应该比所谓情爱更重要。”

“我的阿钰很懂我,但凡事都有例外。”陆峥安认真地看着他,“你和自由都很重要,为了你,我舍弃一下自由也算不上什么。”

空气一时间有些沉寂。

风吹动耳旁,耳边嗡嗡作响,像撩动心弦的声音。

沈卿钰别开脸,忽略耳旁嗡嗡作响的心跳声:“陆峥安,我应该很早之前就说过——”

“你的事不用我管?”陆峥安捏住他扣自己的手,一点点挤入,和他十指交握,漆黑的眸子里沉着执着,声音很低,“我早说过,你别想摆脱我,这辈子都别想,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如果你提前知道这件事的话,”沈卿钰垂下眼睫,声音波澜不惊,“你一定会拦着我。”

“你知道吗阿钰,你跪在那里的时候,我真的很心疼,但如果我知道这件事的话,我不会拦着你,我会以我的方式支持你、陪着你。”

“为何?”

“让你做你喜欢做的事,你会开心。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无论生死吗?”沈卿钰静静看着他。

“好不容易相聚,说什么生生死死,多晦气。”陆峥安反手将他的手腕扣住,再次将他压在了床上,吻住了他的唇,“来,继续。阿钰专心一点,先给夫君好不好?”

“给什么?”沈卿钰被吻的有些懵。

“你说呢,撩拨我这么久。”陆峥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曲着腿幢了他一下。

沈卿钰愣住,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稍显无措睁大。

唇舌却没有推拒的动作。

他的默许,被男人抓了个正着,掐着他的下颚,和刚刚轻柔试探的舔舐不同,带着侵占和情欲的吻压了过来。

“唔!”沈卿钰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舌尖就被对方带着酒气的舌头给席卷住,抓住他狠狠吮吸和碾压,酒香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猩味就这样全部被卷入他的口腔之间。

男人圈住他腰的手简直快要将他腰给勒断,而手心灼热的温度又再次朝着他呯息的地方逐渐往下。

再次圈住了他。

沈卿钰别开脸,总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

他的再次默许,简直让陆峥安快要控制不住。

陆峥安近乎是咬着他的唇,求他:

“阿钰,给我好不好?算我求你。”

“我想要你,想要你……”

沈卿钰看男人又像雨夜那晚要失控,危险袭来的感覺,让他本能地想推开他,却被对方桎梏着手腕,接着就被反剪到身后,紧着蹆被强行摒住。

“陆峥安你做什么!”他怒气冲冲。

陆峥安扶着自己,捋了一把早已乱糟糟的头发,看着眼前白的滉人的雪坵,声音带着无奈:

“这他妈太难忍了,这谁能忍得住我叫他一声爹。”

接着男人俯下身,带着祈求地压低声音,凑近他的肩胛骨轻柔在上面啄吻:

“阿钰算我求你了,你要是现在不愿意,至少先让我舒服好不好?”

沈卿钰回过头,正好对着暴怒的渤发。

他顿时惊了,可随即——

蹆心一热,男人已经不顾他的挣扎强行凑了过来。

可不知是不是知道挣扎也没用,或者沈卿钰确实没有用力挣扎。

只知道,最后眼前的盆景晃动着,虬曲的枝干在他瞳孔中模糊成一片。

而他连反抗都忘了。

看他难得的乖巧。

……

陆峥安觉得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他无法平息自己的燥热。

如果不是还有一点点自制力,知道不能强迫他,他不怀疑今天晚上他会在床上把沈卿钰艹死。

紧着着,压抑地——

空气都浮现猩味。

陆峥安喘息一声,红着眼在他耳边说:“阿钰,再来一次好不好?”

“陆峥安你——”沈卿钰咬着牙一把推开他,刚准备找到被褥盖上。

这时,门外却传来侍女的声音:

“王爷、王妃,该用膳了。”

沈卿钰陡然有些愣住。

王妃?

“什么王妃?”他看向还在擦拭的男人,眼神逐渐浮现一丝疑惑,“陆峥安,为什么她们喊我王妃?”

看着男人眼神变得有些闪烁,他声音变沉,声调清冷:“陆峥安,我问你,为什么她们喊我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