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破烂苹果 深深寒 18940 字 2个月前

陆过冷冷打断他:“不必了,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

“不,你会想和我聊的。”

“大门左手边有一封信, 打开看看, 看完再决定要不要和我聊聊。”

挂了电话,陆过第一时间把通话录音给沈淮发了过去, 然后披上衣服下楼, 推开大门。

左手边的邮箱里果然有东西,陆过拨开积雪, 是一封信,装着明信片一样的东西。

陆过在花房的小凳上坐下,拆开信,一下子乱了呼吸。

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个男人被缚住手脚绑在椅子上,周围是一群被拴住的像狗又像狼的生物。

只要一眼,陆过就能确定,那是他的哥哥、他的爱人徐凭。

电话再打过去赵启华很快就接了。

“怎么样,想聊了吗?”

“赵启华,你有什么冲我来,把我哥放了!”陆过捏着照片的指头发白,有那么一瞬间,陆影帝的眼神不输照片上幽绿狼眼。

“哈哈哈哈,别这么激动,我可是你的养父。叫声父亲听听?”赵启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自大狂妄。

陆过很激动,可他又知道这样谈判的时刻,越激动越会让赵启华得逞。他说:“不可能,她昏迷的时候,我和你就没有关系了。”

曾经他还有一个面冷心热的养母,会给他热牛奶,还曾经帮助他在赵启华的监视下偷偷养了一只小鸡。

陆雪兰昏迷后,他就再没有把赵家当成过家。

“没劲,”赵启华听他提起陆雪兰就没了狂妄的劲头,他那里呼吸声长又重,似乎是饶有兴致地在抽烟,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聊点儿你感兴趣的吧,想知道你哥在哪吗?”

“他在哪儿,赵启华,你最好别动他。”陆过激动得站起来,春姐的车已经开到小别墅门口,他听见了停车的声响。

赵启华叹了一口气。

“他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你放心,没有人知道陆影帝喜欢搞男人,你的宝贝哥哥也有东西陪着,三十几头狼,他不会孤单的。”

狼,比大狗凶恶多了的狼。

陆过听到这些心里骤然升起恐惧,并非因为狼。

他害怕,有种可能会失去哥哥的危机正在靠近。

“你……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陆过口中说着似乎是在低头的话,却把话筒打开,放在春姐已经拨通的和警方联系的手机旁边。

赵启华很快回答:“我要的很简单,我的好儿子肯定不用我说就知道。”

他要陆过放手。只要陆过不查下去,靠着大人物他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哪怕一辈子不回国也可以。但陆过咬着他不放,他就没有活路,只能干瞪着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你好好想想,我可以告诉你小桑埋在哪儿,我还可以把徐凭放了,只要你愿意乖乖听话。”

新年刚过,东风还没吹到芳华苑,陆过的额头上已经有冷汗了。

他不敢妄下定论,直到看见春姐手机上沈淮的消息——“答应他”。

“好,我听你的。”陆过思忖着自己的犹豫时间觉得足够让赵启华相信了,这才表现的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样回答。

“乖儿子,合作愉快。”

赵启华挂了电话,陆过的手攥成石头,他知道沈淮是想通过此事引出赵启华,最好能引他回国方便抓捕,可徐凭是实实在在地被绑着,他没有办法单纯地把这当成一个计划。

那是他的哥哥,他的爱人。

一行人进入芳华苑,这里的监控系统已经被尽数拆除,勉强给无家可归的陆过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春姐像过去阿灵做的那样给陆过端来热水,坐在他身旁安抚:“没事的,他想和你谈,就一定不会伤害小徐。”

“阿灵呢?”陆过突然想起,哥哥是计划要和阿灵汇合的,徐凭出了事情,阿灵又去了哪里。

春姐把沈淮的消息给他看。云城警方已经成功接到阿灵,安置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徐凭是在和阿灵碰面的路上被抓走的。

“我已经把视频和照片都发过去了,警察会根据线索找到小徐的下落的,小陆,你要镇定,我们不能功亏一篑。”

他不是那个凡事都有哥哥依靠,遇到事情只会哭的傻子了。

他要做些什么,把哥哥救出来。

陆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拼命地去想……程律师!

程律师的爱人是个教授,他一定认识这方面的专家,只要知道适合进行狼养殖的区域,再根据哥哥的失踪时间推断,陆过相信他可以找到哥哥的位置。

但是现在他不能去做,能做这件事的只有春姐,他要做的是配合警方拖住赵启华。

春姐想也不想地答应:“好,我去做,我去联系程律师还有霍导。小陆,我一定能找到他。”

陆过回到哥哥待过的那个房间,穿上他从云城带来的廉价衣服,窝在哥哥栖身过的藤椅上,拿起手机联系赵启华。

他知道警方已经全面监控了他的手机,同任何人的联系都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沈淮会给他发消息,告诉他该怎么和赵启华说话。

【陆过】:我们聊聊。

【赵启华】:怎么聊?

【陆过】:见一面。

【赵启华】:亲子互动吗,就像你小时候那样,视频也可以。

陆过上小学的时候,陆雪兰已经昏迷不醒,学校要开家长会,陆过就捧着个平板去学校,让赵启华的视频通话宛如遗像一般出现在教室里。

后来陆过才知道,连视频通话都是赵启华提前录好的。

【陆过】:视频和声音、文字都能作假,我怎么知道现在的你是不是真的。说不定真的赵启华已经在太平洋里淹死。

【赵启华】:不愧是你,我的儿子。

赵启华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过了很大一会儿,陆过的思绪已经全然被哥哥占据的时候,他发来了最后一条消息。

【赵启华】:古云山疗养院,141号。

这是陆雪兰的位置。这个地方除了陆过和赵启华,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那时候还没有小桑,赵启华说陆雪兰昏迷了,陆过不信,一定要见她一面,不然就报警称赵启华虐待自己。赵启华当时还没有站稳脚跟,陆过这么一威胁就成功了。

而他见到陆雪兰也没有什么意义,这个女人真的像赵启华说的那样昏迷不醒,一躺就是十几年。

陆过陷在回忆里被消息提示音叫醒,他已经按照沈淮的意思确认了赵启华的身份,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把赵启华引回国内。

按照警方的推断,古云疗养院141号是最好的选择。

这些信息都随着聊天记录被警方知晓,陆过没有闲着,他人在芳华苑和赵启华纠缠,心却参与到找寻徐凭的过程中去。

春姐联系到了章教授和他的朋友,狼的生存环境大多为草原沙漠,排除一些已经成为闹市区的地方,剩下的区域不多。

云城往东三百公里刚好就有一个。

沈淮答应立马带人赶过去,与此同时,赵启华发来了新的消息。

他录了一段视频,视频里只有徐凭一个人无助地坐着,背景却充斥着狼嚎声。

陆过没有拿稳手机,屏幕碎了一个角,发绿的色块刚好盖住徐凭的脸。

他看不清哥哥了。

赵启华提出条件,他要陆过手里已经掌握的证据,还有小桑的验尸报告。有了这些,就算被抓,赵启华也能想方设法地为自己脱罪。

陆过按下语音键:“我答应你,前提是我要见到我哥,东西当面给你。”

这是沈淮计划外的东西,他只说要陆过把赵启华引回来,陆过没有选择警方更倾向于的古云疗养院。

哥哥和正义,他都要。

他有自己的思量,而且禹南这样的中心城市对赵启华来说太过招摇,如果章教授一行人推断的地点无虞,那么更加靠北的云城的临省说不定对赵启华来说可能是不错的选择。

沈淮警官接受了他的提议。

接下来的部分就看赵启华。陆过看着手机,他在赌,赌赵启华在北境临国,而不是警方重重布控的海关。

他这些年和魔鬼共事,摸得清魔鬼的心思。

上天眷顾,他赌赢了。赵启华发来了地点,正是章教授他们推断的地方。

沈淮发来消息:“我已到达地点布控,一切就绪。”

一切都太顺利了,陆过心里隐隐有不安,却说不出来惶恐的原因。一丁点希望也是希望,他没有时间犹豫。

陆过疲惫地起身想跑出门,却站不稳差点儿要晕倒。但他已经顾不上自己了,他现在要千里万里奔赴那个草原,他要去救哥哥。

第47章 破土(7)

从北境临国偷渡回境内再前往交易地点最快也要七个小时。

从禹南到云城的的飞机是五个小时。

就算是立即出发, 算来算去哥哥都还要受那么久的苦。陆过在飞机上也没有休息,他的中指和拇指不停地按揉自己的太阳穴保持清醒,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 给这场千里救援带来变故。

下了飞机转车,在长途路上跋涉, 陆过的心没有一刻不在煎熬。

赵启华只要陆过一个人过去, 他要陆影帝把车丢在告诉路边, 走上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

陆过同意了。

春姐和霍导都来了,霍导不放心,要调无人机跟着他, 陆过摆摆手拒绝。他不敢, 他怕赵启华疯起来伤害哥哥。

冬天有时候很奇怪, 刚刚还在下雪,马上就是大太阳。陆过的汗水沾湿外衣,他干脆把棉服扔在草原上, 只抱着赵启华要的东西往北走。

霍导送的平安符就挂在他的脖子里, 随着走动的步伐小幅度的晃悠。

平安符晃悠了不知多少次,陆过终于看到了视频里那个绑着哥哥的养狼场。

沈淮做的很好, 草原上空空荡荡, 防控都在无人注意的地方。

铁链子被风吹得铮铮响,陆过在门口试探地喊了声哥哥, 回答他的只有狼的长鸣。

他问赵启华什么时候到, 赵启华只让他等。

陆过等到了天黑,草原上荒无人烟。

他打电话质问赵启华, 赵启华却哈哈大笑:“我只是想看看我儿子的诚心, 好可惜,我这里突然有事去不了, 看不见你们兄弟情深了。要不你自己试试冲进去救你的哥哥?”

“你……”陆过想骂些什么,却闭上了嘴。这个时候只有他能救哥哥了,里面歹徒未知,他要把骂人的力气省下来救人。

可是狼嚎对陆过的压迫是致命的,一声狗叫都会激起他记忆深处的恐惧。

陆过站在草原上,脚像灌了铅一样寸步难行,脑海里充斥着横行的恐惧。

鲜血、狼牙……还有哥哥腰上几乎要了命的伤口。

他的后槽牙咬得死死的,拳头要攥出血来,企图通过自虐带来的疼痛在生理性的恐惧里保持清醒。

他不能倒下,不能后退,哥哥在里面。

陆过一步一挪地推开了生锈大门,意外地,里面没有狼。

只有一个黑色的大音响时不时发出机械一般的狼嚎声,偏偏就震慑住了陆过。

怎么回事,赵启华在搞什么鬼?

陆过来不及细想,在狼场里寻找,边跑边喊着哥哥。

没有人回答。

他看见那把椅子了,椅子上本该绑着哥哥,结果却坐着沈警官。

没有狼,只有几只警用的狼犬威严又听话地蹲坐在边上。

“卧!”

狼犬顺从地卧倒,沈淮从椅子上起身,在对讲机里说了什么,然后向陆过走来。

“陆先生。”

“我哥呢?我哥去哪儿了,是不是赵启华把他带走了,沈淮你快去救他,他帮过你的忙救过你的命。”终于克服恐惧的陆过有些激动,他抓着沈淮的手追问,迫切地想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沈淮为了安抚他,先说出最重要的信息,徐凭安然无恙。

他告诉陆过,被抓走的其实是阿灵,徐凭帮着警方成功地把阿灵救回来,绑匪说自己受赵启华指使绑架徐凭,警方将计就计,请徐凭拍了几个视频演了一场戏。

“你放心,赵启华的位置我们已经锁定,很快就能实施抓捕。在你来之前,他向绑匪下了命令要把徐凭带走,逼你去往北境和他交易……”

沈淮说的很冷静很有条理,可陆过已经听不进去了。

“那我哥呢,你们难道真的让他继续演下去,真的要送到赵启华手里吗,沈淮,你把我哥还给我!”

陆过的手已经伸到了沈淮的脖子边上,却还是谨记着哥哥的教诲,努力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说着说着却终于崩溃地低头无声落泪。

外面布控的警察跟了进来收拾现场,放着狼嚎声的音响被关闭,陆过就像当年那个被狗吓傻眼的孩子一样,愣愣地站着。

沈淮看了一眼外面的某个方向,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

皱巴巴的信纸上写着八个大字——胜利在望,待君凯旋。

是徐凭的字。

他高中都只上了一半,字迹仍旧保持着作为学生的时候干净板正的作风,不像陆影帝的签名勾勾画画龙飞凤舞。

“知道赵启华要把人质转移之后,徐哥就离开了。他一直坐在远处的警车里看这边的情况,字条是他事先塞给我的。”

徐凭告诉沈淮:“小沈,如果今天的事情没能成功,赵启华一定还会再来抓我,我还会成为小果的负担,我不能这样。”

他说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绝对没人找到的地方,甚至小果都不可能知道的地方。他要好好躲起来,等这一切尘埃落定,他再平平安安地和小果见面。

“他走之前告诉我他很高兴能再见你一面,他说小果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有很重要的人去救,他相信他的弟弟有做成这一切的能力。”

小果,别伤心,哥哥只是躲起来了,哥哥没有不要你。

胜利在望,待君凯旋。

陆过忽然卸掉了浑身的力气要栽倒,沈淮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医生!陆先生晕倒了!”

再醒来的时候,陆过在自己曾经就医过的云城的医院里,床头坐着沈淮,别别扭扭地给他削苹果。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沈淮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他在酉酉的时候,每天看着傻子挎着小包不是在二楼捡瓶子就是跟在徐凭的身后,包厢里撤掉的果盘,小果每一次都把苹果吃的干干净净。

陆过无力地抬抬手拒绝了。

他不是爱吃苹果,他是爱哥哥。

徐凭给他一口黄连,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说是甜的。

“阿灵呢?”陆影帝问。他依稀记得沈淮说过,哥哥把阿灵救回来了,可他没见到看电视喜欢哭鼻子的小姑娘。

沈淮尴尬地挠了挠头:“本来是在警局等你的,一个没注意跟着徐哥跑了。”

陆过嘴角上扬,竟然笑了。

阿灵出门之前,他特地嘱咐过,要阿灵和徐哥哥形影不离,阿灵还答应“瓶子哥哥”也会形影不离。这回好了,两个人没了,兔子倒是安安稳稳地在病床前的笼子里吃苹果皮呢。

陆过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摔的快四分五裂的手机,想给哥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打了几通都失败后才想起来,哥哥是执着到可以呗称之为“愣”的一个人。

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比如捡个傻子,比如离家出走。

“赵启华那边,怎么样?”

陆过并不习惯被警察照顾,自己起身喝了口水。

沈淮没有要瞒他的意思,毕竟接下来的行动都需要陆影帝的配合。

“他让绑匪把人转去北境。我们的人带着绑匪的通讯装置一路往北去了,陆先生走之前录了足够的视频材料,只要不碰面应该还能唬一阵子。到了北边再制定新的方案……”

后面的话陆过没仔细听,他突然放下心来,只要赵启华还没发现,就为哥哥争取到足够的躲起来的时间。

徐凭要和他玩一个不用去找的捉迷藏。

因为哥哥说过,他们会重逢。

“瓶子哥哥”一直关在笼子里有些不耐烦,陆过还穿着病号服就要下床去抱兔子,结果霍导和春姐突然闯进来,病号小陆被抓了个正着,兔子也被霍大佛爷提着耳朵提溜起来,在空中都不忘砸吧嘴里的苹果皮。

“哎呀小陆,你来回跑了好几天都晕倒了,别再折腾了让春姐省点儿心吧。那位警官,麻烦你也出去,不要打扰我们艺人的休息时间,谢谢配合!”

春大经纪人发话,沈淮起身敬了个礼,然后尴尬地离开了。

霍大佛爷结结实实地坐在陪床的椅子上,一只手提着兔子一只手按着陆过要他躺下:“喜欢兔子回头给你整个千八百只,还喜欢什么,霍爷都给你搞来!”

陆过心里想,喜欢哥哥,只要一个就够了。

他抿嘴笑了笑,接过死里逃生的“瓶子哥哥”抱在怀里,把沈淮削好的苹果喂给它吃,丝毫不在意小家伙曾经尿在他鞋子上的事情。

霍大佛爷板着个脸,不知道是看兔子不顺眼还是看陆过不顺眼,半天都不说话,憋了半年陆过忍不住要下床走走的时候他才开口。

“知道你能豁出去,也没让你把命豁出去。我老霍这一辈子就干这么一件不为自己的好事,功德都在你身上了,你小子可得给我好好活着。等你好了,咱爷俩拍他个几千上百部电影,什么影帝不影帝的都拿到手!”

霍导嘀咕嘀咕还起了劲头,非要给陆过看个视频:“你看,福利院的娃娃拜年嘞!”

视频里,十几个小娃娃穿的红红绿绿站在滑梯旁边拱手。

“祝霍爷爷、瓶子哥哥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陆过这些年给福利院捐钱用的全是瓶子哥哥的署名,希望这祝福可以送到不知在何方的真正的瓶子哥哥手里,保佑他一生平安。

太阳总会升起来的。

第48章 破土(8)

“你留在警局或者我们安排的住处, 会更安全。”徐凭要离开之前,沈淮试着劝过他。

那时候的徐凭正拿着笔思忖要不要给弟弟多留下一些话。

他拒绝了。

“警察挡得住真刀真枪,挡不住别人的嘴。”徐凭这样解释。

躲起来并不是贪生怕死, 只是他知道小果和赵启华的这一仗打响之后,伴随而来的不光是生活中的麻烦和危险, 还有网络上的舆论。

曾经陆过只是惊恐之下作出了一个手势, 就被千万张嘴骂的死无葬身之地。而徐凭知道, 一旦他和小果的关系被曝光,他的工作、他的过去、他们的爱情还有小果曾经痴傻的那一年,都会成为别人攻击陆影帝的武器。

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别人伤害弟弟的把柄。

除此以外, 徐凭甚至还有超越生死的私心。他是亲眼看着小果一路跋涉在草原上抱着好不容易收集来的证据去救他的, 赵启华可以轻易用他的生死威胁小果, 那么徐凭想,他躲起来之后就算赵启华真的把他抓住如何折磨,小果都不会信了, 只以为那是他配合警察留下来的假的影像资料, 就不会做出像今天这样的牺牲,更不会前功尽弃。

哪怕是死, 徐凭也不想死在这个关头。

所以他并没有接受沈淮的建议, 坚持要离开。

北风呼啸里,陆过走向狼场, 徐凭乘坐警车离开草原。

走之前, 徐凭去看了看阿灵。小姑娘正坐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里抱着个暖手宝看女警察给她放的电视剧。

痴迷专注,徐凭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 可他转身的一刹那, 阿灵趁着陪伴她的女警察出门办事,偷偷溜到了徐凭的身边。

“徐哥哥, 陆先生要阿灵跟着你,不离开的!”

阿灵拽着徐凭的袖子怎么都不肯松,徐凭没有办法,不敢和阿灵说太多,怕他告诉陆过自己的行踪。

他说他要躲起来,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这场风波散了再出来和陆过团聚。

阿灵却依旧不放开他的胳膊:“阿灵也去,不离开徐哥哥!”

徐凭没办法,只好把阿灵也一同带走,两个人像捉迷藏一样悄悄躲起来。

他给孙子杰留了消息说自己出去一阵子,还和春姐以及酒厂请了假,归期未定。

然后带着阿灵悄悄离开。

他要去一个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去的地方——徐家的小山村。

徐凭带着阿灵坐长途汽车颠簸了三个小时才到地方,没有人会想到他愿意回到自己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回来的老家,

但是徐凭不想回徐家的小院子,他不想见哥嫂,不想说起从前的事情,更不想假装其乐融融一家团圆。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早年父母年轻的时候村子旁边的一大片山林里还有守林员这个职业,山顶上有个砖木的房子,不大,但是足够两个人生活。

徐凭想去收拾收拾,和阿灵住下去。

上山的路不算难,没多大会儿两人就到了山顶。小小的砖木房结构完整,就是屋里积灰需要打扫。让二人很意外的是,房间里竟然有一张床,角角落落也都有些生活的痕迹,只是看起来很久没人住过了。

徐凭得想办法把这里收拾出来个能住人的样子。

从山的另一边下去是邻村的市集,徐凭仗着自己十年不回家样子早变了试探性地在市集上出现,顺利和阿灵购回了所需的生活用品——锅碗,御寒的衣服被褥还有一个烧柴的小炉子。

他扛着大包小包开路,阿灵抱着锅碗跟在后面,一路都在念叨“瓶子哥哥”。

徐凭安慰她:“马上就立春了,等开春徐哥哥给你买小鸭子和小鸡崽子,咱们养起来,好不好?”

阿灵一听果然高兴起来,兴冲冲地走到了徐凭的前面,两人追赶着上到山顶。

徐凭将床铺收拾出来,铺上一层厚厚的棕榈垫子,也是从集市上买来的平常人家用来围鸡鸭圈的材料,但这么一铺再加上褥子和被子,床就柔软多了。

床给阿灵睡,徐凭用多买的床单拉了个帘子将住的地方分成两截,在已经打扫好的地面上用砖垒出一些高度,如法炮制也铺上垫子褥子,算作自己的矮床。

他叫阿灵在外面等,靠着小时候生火烤红薯的本事把小炉子弄着,火苗在被油纸围起来的小房子里升起,瞬间就暖和许多。

“不好意思阿灵,徐哥哥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委屈你了。你要是想回去,过几天徐哥哥送你下山去。”徐凭惭愧地和阿灵道歉,他打算着实在不行就把阿灵送回去,只是他自己要另外选个窝身的地方了。

阿灵却摇摇头,兴高采烈地说:“我和ina以前也住这样的房子!”

陆过说过,阿灵是因为没钱读书才背井离乡来做佣人的,她有妈妈疼,以后挣到钱了还要回去照顾妈妈好好读书。

借着房子的话匣,两人说了一阵话,徐凭用集市上买来的一小袋米给阿灵做了顿饭,还煮了红薯,阿灵坐在锅边上吃的别提有多香了。

如此一来,徐凭算是在山上住下了。

在小房子里待了四五天,徐凭坐不住,想找点事情做。

他把房子边上的一块空地清理出来,用点不着的湿柴火围了个不大的小圈出来,准备留给阿灵喂鸡喂鸭。

只是这样远远不够糊口的。徐凭带来的钱太少,在这里生活他们需要很多粮食。徐凭眺望山下,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果园。

徐凭不记得他走的时候有这个果园,可能因为果园挨别的村子更近一点,也可能因为果园是这几年新起来的。

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戴着草帽遮挡自己的脸,打算去果园碰碰运气。

让人惊喜的是,果园的主人是个在城市里挣了钱晚年想过清闲日子就盘下这片地生活的老人家,老人家不知道徐家叛逆的小儿子,也没认出徐凭,很顺利地让徐凭在此谋到了一份工作。

徐凭负责在即将到来的春天帮忙照顾果树,作为报酬他可以得到一个月八百块钱的薪资还有额外的管够的食物。

徐凭很开心,他还为自己置办了雨鞋和工装,又预支薪水给阿灵买了集市上不算新潮的衣服,小姑娘好养活怎么样都可以,一心扑在徐凭给她买的小鸭子小鸡崽上。

有了徐凭的帮助,老人家得以替整所有果树松散土地除虫剪枝。

整个果园种了一百多棵苹果树,徐凭忙活得不亦乐乎,苹果花开疏蕾的时候,他还把阿灵叫来帮忙,阿灵带着她的小鸭子在果园里走一遭,又是吃虫子又是施肥,苹果树都茁壮了不少。

来的时候徐凭把手机扔了,接触外界只能靠老人家的那台看上去非常时髦但地处偏远经常没有信号的电视机。

也就是靠着这台偶尔能搜到电影频道、法制频道、新闻频道的电视,徐凭知道了许多外面的事。

三月底,警察从绑架案顺藤摸瓜在北境边界抓住了企图偷渡的两名犯罪嫌疑人,其中一个供出了赵启华的下落。

四月中旬,赵启华在临国落网。

持续了将近半年的抓捕终于落下帷幕,人们还在好奇赵姓嫌疑人都做了些什么的时候,有人扒出他曾是旗下拥有陆过等明星演员的晟新文化传媒公司的副董事长。

与此同时,沉寂许久终于归来的演员陆过在微博公开发言,讲述了一个埋藏在岁月深处的故事。

徐凭看这条新闻的时候,还在帮老人家剥夏天要种到苹果树底下的花生粒。视频里的陆过低着头,每当提起小桑的名字身躯便会颤抖一次,耳后的鸟形小痣就飞进徐凭眼里一次。

他的心脏疼的要命,却只是加快了剥花生的速度,企图让手指疼痛盖过心的疼痛。

陆影帝公开发言之后,国内各大电影奖项以争议为由,取消了陆过曾经获得的荣誉——无论如何,他都是赵启华非法事业的获利者。

晟新的公司财产被冻结,陆过搬出芳华苑,配合警方进行一系列的调查。

众多陆过参演的影片都被下架,在事业一片低迷的时期,陆过收到了行业领头者霍导的橄榄枝。陆过和周帝联合出演的大制作影片推迟放映,在五一档赢得不错的票房。

而关于昔日影帝做过的慈善也随着这部影片一点点浮出水面,海岛的民生福利,南方被救助的孩子乃至于从前晟新旗下的几个小演员都站出来为陆过作证,官方放出了陆影帝当年为小桑一案的报警记录,他在大众眼中的印象逐渐转好。

在公众终于接受陆影帝并没有参与违法犯罪甚至还是抓捕曝光赵启华一案的立功者的时候,陆影帝在恢复其奖项获得资格的当晚宣布退出影坛,继续进修。

徐凭从苹果树已经结果的枝桠里抬头看,阳光正好。

……

陆过挂了春姐再三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的电话,走回图书馆继续学习。

时隔两年,他又回到了自己和周帝曾经学习生活过的校园,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学生继续他的学习生涯。

赵启华落网,关于麋鹿的案件尚未有更深层次的进展,陆过却已经很满足,距离他和哥哥的相聚又近了一步。

一个人的生活总是孤独,陆过学习的时候书里就夹着那张“待君凯旋”的字条,反复摩挲,刻骨不忘。

孙子杰主动和他联系过,还别别扭扭地道歉说他不是王八蛋,陆过抿着嘴催问他的婚期,被孙经理以火速挂掉电话回答。

陆过不上课的时候就会回到云城的出租屋呆着,有时会去看看春姐,有时也去酒厂忙哥哥未完成的事业。

因为不拍戏,他有了时间陪周帝玩幼稚的求生游戏,有了时间跟着霍导去山上坐禅,有了时间和春姐学了几道家常小菜,有了时间思念。

总之一切匆匆,一年四季好像都像过眼云烟。

于是山花被掐死,林泉遭了旱,众鸟高飞尽,匆匆又是冬天。

第49章 破土(9)

入冬之前, 陆过从校园里出来,收到了出人意料的邀约——程律师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程水北说是找到了在陆雪兰不具备行动能力的条件下解除二人领养协议的方法,也为了赵启华一案的顺利结束, 请他到家里相聚。

陆过有些欣喜,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这样的邀请, 习惯独来独往的人好像通过这件糟糕的事情有了除周帝以外的朋友。

他用心准备好丰厚的礼物, 忐忑地提着去往程家, 一进门就被一只趴在树上的老猫吓了一跳。

老猫是个黑白的,趴在一棵看起来是花树的树顶上,眯着眼冲他手里的鱼饼喵喵叫。

程律师家那个和他一样大的青年急匆匆跑出来一把将猫抱进怀里, 一口一个“二爷”地教训。

陆过不好意思地把手里的礼物送出, 被一家人热情地迎接进门。

饭桌上是普通的家常菜, 陆过吃着倒也欢喜,都是北方风味和哥哥做的也差不离。

只是程律师弯腰去捡被叫“程二爷”的老猫弄掉的筷子的时候,陆过不经意看见了缩上去的毛衣下面露出来的一点青青的花纹。

是个纹身。

章教授觉察出了他的视线落处, 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搭上去挡住刺青, 没有回答程律师“章教授你怎么当着人也这么……”之类的小声抱怨。

章教授和程律师表面是淡如水的恩爱,内地里却藏着这样的热烈, 陆过看过这一眼想到哥哥, 心里更煎熬一分。

他们的重逢,尚未有时日。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有关他和徐凭的事情, 临走的时候程律师却打包了一盒自己炸的小酥肉给他, 还说:“带回去,和你喜欢的人一起尝尝。”

程律师说, 心里有人的话, 眼神是藏不住的。

陆过小心翼翼地接过小酥肉,突然心生冲动, 问程律师有没有推荐的纹身师傅。

十一月,古云疗养院打电话来,说赵先生预交的费用只到年底,问是否还要替陆女士续约。

陆过同意了,将自己脱离晟新之后从霍导那里得到的一半薪资划过去,作为他这个没什么缘分的养母的下半生的疗养费用

周末,他从学校回云城的路上,看见小学门口孩子们簇拥着的装在竹筐里的被染上红绿蓝毛的小鸡崽子,忽然想起曾经的陆雪兰从奢侈品的袋子里掏出来一只小鸡的时候,自己有多么的开心。

冲动使然,陆过改签了机票,转道去了古云疗养院。

他再次见到了躺在床上的陆雪兰。这个女人十几年没有起身,已经没有了当年会被调侃为“女强男弱”的气势。

陆过替她唏嘘。他在疗养院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准备从房间离开的时候,碰见了一个从门外进来要看陆雪兰的人。

这个男人比陆过看着年长,一样有些明星相,穿着上却更像个秘书,口袋塞着一块如鲜血的红巾,十分古怪。

陆过问他是谁,他没有回答,只是蹲下去握住了陆雪兰的手,喊了一声母亲。

在陆过惊讶的眼神里,男人回答,他叫陆谜。

陆谜。麋鹿。

被人千方百计的寻找的赵启华的上线,其实是他和陆雪兰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养子。

陆谜比陆过大十岁,他也是六岁来到赵家,陆雪兰曾经很用心地照顾过他几年,因为赵启华难生育,陆雪兰几乎是用命在疼他。

可是陆过来之前,陆谜失踪了,像小桑一样。

被蒙在鼓里的陆雪兰后来遇到了陆过,一个一样可爱的孩子,然后几年之后在和丈夫的争吵中她得知,当初被自己用命疼的小孩儿走上了什么样的命运。

陆雪兰惊悸摔倒,再没有醒来过。

陆谜仰着头冲陆过笑,像个愿望终于得到满足的孩子:“我知道你,你拥有母亲,还比我多一个哥哥。”

陆过惊讶非常,他镇定心绪想趁机去接触传说中的“麋鹿”,陆谜却一边往后躲一边笑得更加灿烂。

他说:“我的手不干净,不配做你哥哥。”

他还说:“我把他杀了,你放心去找你哥哥去吧。”

陆谜从十几岁跟在大人物身边,表面上是秘书,却是一个满手鲜血的人。在地狱里挣扎了很多年,后来他知道他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这个弟弟亲手把他们都恨的人送进了监狱,赵启华已经在月初被判处枪决,他也动了手,一刀扎在大人物的胸口。

当年被人当成礼物送出去的那个孩子,终于可以回来看看母亲了。

陆雪兰还在昏迷中,不知道这间小小的疗养院里都发生了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141号房间里布满监控,在警笛声里,陆谜背对着陆过,迎着久违的阳光走了出去。

一场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的龌龊勾当终于停止,陆过站在养母的床前,落了一滴泪。

他终于可以,凯旋。

由于大人物牵扯甚广,“麋鹿”的事情暂时被封锁,躲起来的徐凭暂时无从得知外界消息,他还是找不到哥哥。

陆过再次踏上了寻找哥哥的路。

可惜无论是孙子杰、尤姐,还是张唯云和沈淮,甚至连徐临那里陆过都打听了,无人知晓徐凭到底去了哪里。

徐凭坐在已经被自己买下来的出租屋里,再次体会到哥哥是怎么样一个说一不二的执着的人。

也是这个执着到愣的人,才可以在路边捡个傻子也好好对待,才可以离家出走十年不回。

这样无助的时刻,他又想起自己在山顶的那个屋子,找不到哥哥的那些年,他总喜欢在那里待着。

所以陆过又去了。

他的豪车都被作为公司财产收走,现在用来代步的还是那辆卖掉还债又被自己买回来的跑车。

陆过开到了山脚下,沿着熟悉的小路上山,却发现石头盘成的路边上多了许多结着红果的不知名的灌木,像是被人有心种下来引路的一样。

他一路看果子到了山顶,曾经熟悉的那个小屋现在好像变了样,房顶上了多了几层稻草,房子边上围了院子,门前还贴着为时尚早的春联。

然后陆过看到了鸭子走路的印记,这里有人住着,还养了许许多多的家禽。

只可惜门锁上了,陆过就连自己曾经避开世界寻求安宁的小天地都被人夺走了。

他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失去很久的东西正在召唤他。

天上飞过鸟儿,陆过终于想起来,他的哥哥是一个多么执着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回家。说好了离家出走,就算是近在咫尺,也不会回去徐家。

另一条上山的路响起鸡鸭的叫声,陆过一转头,东方正明亮的地方一个身影显现。

那人背着一筐苹果,手里拿着藤条一样的东西驱使鸡鸭,口中念念有词:“阿灵走快点,不要吃火棘果了,小心刺伤手指!”

陆过激动地要叫人,却张不开嘴,整个人像石化在了原地。

久别重逢的想念是沉甸甸的,压得陆过呼吸不过来。

他像曾经做过的那样,努力说出最熟悉的字眼:“哥……”

走路一拐一拐的鸭子掠过陆过,赶鸭子的人摘下头上的帽子。

然后徐凭和陆过隔着一年的时光对视。

“哥!”

陆过的手脚终于属于自己,他趔趄地像个鸭子,在盘旋而上通往小屋的山路尽头走向自己的哥哥。

徐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差点儿站不稳,腰身却落进弟弟的怀里。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轻飘飘像到了云端。

“我……”

在弟弟断断续续说不清楚的呢喃中,徐凭终于抬起双臂,藤条落地,他抱住了小果。

胜利已至,君当凯旋。

没有了主人驱使的鸡鸭在山野里乱窜,抱着一捧火棘果的阿灵姗姗来迟,看见相拥的兄弟两人,火红的果子洒落满地,鸡鸭哄抢,阿灵和团圆的家人相拥。

三人在外面站了许久,一直到山间飘飘忽忽开始落雪,徐凭才缓过神要把小果请到屋里去。

鸡鸭上圈,小木屋的炉子上咕嘟着幸福的米粥,阿灵得知自己可以归家上学,激动不已地开始收拾东西。

徐凭给弟弟打了一盆水,清洗掉弟弟过去二十三年的尘埃,迎接小果干干净净的新生。

进屋之后,徐凭得知小果在没有和自己重逢的那些年里偶尔会在这里住一段时日,也就知道了他们初来时屋里的陈设来源,心中无限感慨。

冥冥中,他们就是心有灵犀,注定要相遇。

陆过谨慎地洗手,好似绕过什么水碰不得的地方,徐凭谨慎地发觉,捞起他的手检查,以为陆过又像过去一样受了伤不言语自己受着。

可他没有找到伤。

在陆过的左手手腕处,有一处泛红的刺青,刺青生疼地撰写着一行字——X.P.

徐凭。

小果把哥哥的名字纹在了自己的手腕处。

我要你贴近我的脉搏,听清楚我的心跳,听他们在多么努力地日复一日地说爱你。

徐凭的逞强许久的泪终于落下,落在陆过还没有完全痊愈的刺青伤痕上,像雨水滋润种子,一朵一朵开出花来。

“哥……”

当着阿灵的面,徐凭突然开始不顾当哥哥的矜持与自重,他抬起陆过的下巴,郑重地亲吻上去。

漫山的苹果树已在秋天迎来收获,挂在枝头的烂苹果会堕入泥土,积攒出下一个盛大的春天。

就像山花终再开,林泉会重来,众鸟徘徊等待春天,徐凭和陆过,会有一个差不多的未来。

正文完。

第50章 破土(10)

知道徐凭和阿灵要走, 果园的老大爷装了一麻袋的苹果死活要让两人扛走,苹果都卖得差不多了,这些是老人家留着冬天吃的, 徐凭只能不好意思地找理由拒绝:“还要赶路呢,绕到大路上得好一阵子, 太麻烦我们不拿了, 您收着吧。”

谁知老大爷听了他的这话反而起劲, 坚持要开三轮车载他们一程。

于是山路上就出来违和又温馨的一幕——带着墨镜的拉风老头单手扶车把,车后面坐着两男一女,女的抱着鸡, 一个男的抱着苹果, 一个男的抱着另一个男的。

陆过说他车停的不远, 老大爷就把三人在路边上扔下去城里买化肥去了,临走前塞给小徐两千四百块钱,说是今年收成好工资多发三个月的。

陆过做影帝时候叛逆嚣张, 车都是亮色的, 如今一辆跑车停在泥坑边上朴素得和大爷的破三轮没什么两样。

“上车!”徐凭发号施令,带领弟弟妹妹一同踏上回家的路。

再次推开邮政小区的出租屋的房门, 徐凭迎面撞见一只兔子, 三瓣嘴一动一动,看见人也不躲, 还要往他原先睡的房间里溜达。

“这是哥的房间, 你不能进。”陆过提溜着兔子耳朵把它揪到阳台上关进笼子里,阿灵怀里的鸡又开始叫了, 小果没办法, 把鸡也塞“瓶子哥哥”的豪华双层大笼子里。

鸡兔同笼了。

屋里什么都没变,还添置了花花草草, 一看就是有人长久住过的,陆过把房本从抽屉里拿出来给哥哥看:“我们的家。”

他剩下的那些钱虽然不够在禹南挥霍,但在云城买一间好点儿的院子还是足够的,可陆影帝偏不,他只喜欢哥哥住过的房子。

晚饭,陆过下厨,展示自己从春姐那里偷师来的厨艺,众人赞不绝口。徐凭看着弟弟忙碌的身影,眼神里除了欣慰就是心疼,这一年,小果应该很难熬。

吃过饭陆过把小平板还有新手机都送给小姑娘,阿灵高高兴兴地抱着东西往屋里跑要给ina打电话。

客厅就剩下相顾无言的二人。

“我,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徐凭的脸上被小果的眼神烧得灼烫,起身想往浴室里溜,却被起身跟上的弟弟堵在了浴室门口。

从相逢到现在,因为阿灵的存在他们甚至没有单独相处的时候,徐凭想拒绝,眼角却酸酸涩涩。

“我来帮哥哥。”

陆过在徐凭的默许下挤了进来,反手关门,把自己和哥哥关在拥挤的空间里。

关门的一瞬间,陆过的吻就落了下来,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春雨,争先恐后地扑进泥土里。

亲吻,拥抱,无声的沉默。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徐凭感觉到自己肩头的布料湿润,他听见了小果近乎啜泣的呼吸声。

“哥。”

徐凭总是心软。

“我在。”他用指腹绕着圈打磨弟弟而后的小痣,软着身躯任由小果抱着自己。

“他们都死了。”

小桑,麋鹿,他们都死了。陆过只是煎熬世间侥幸活下来的一个。

“我在呢。”徐凭用一句话可以回答小果的所有问题,任何的艰险苦难,只要有他在,全世界的风雨都会绕过小果。

陆过忽然发力,按住了哥哥扶在自己耳后的手,近乎质问地“控诉”起来:“可是哥哥也差一点就把我丢下了。”

“你发过誓,说不论是陆过还是小果,都不会丢下我。”

可是徐凭食言了,他在小果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了。即便有千万种隐情,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徐凭不争,他明白小果要的不是解释。

“哥哥做错了,甘愿受罚。”徐凭掠过陆过长到几乎可以扎起来的脑后碎发,以一个几乎可以称为撒娇的姿势挂在弟弟身上。

徐凭补充:“随便你怎么罚,哥哥都愿意。”

徐凭的眼睛眨呀眨,好像被小孩儿顽皮戳破的窗户纸一闪一闪透着光亮。

“罚哥哥亲亲我。”小果还是傻子的时候,除了抱抱和帮帮最喜欢的就是亲吻。

“如你所愿,我的大功臣。”

徐凭收紧胳膊,将陆过拉到咫尺的距离,然后闭上眼贴上了两人的唇。

靠近,缠绕,追逐。

小小的浴室里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是苦尽甘来的难得,是珍而又重的真心。

出来的时候,徐凭也几乎是挂在小果身上被拥出来的,阿灵把房间锁上了,徐凭软乎乎的羞怯没有被外人窥见。陆过带他回到曾经相拥而眠的房间。

有关徐凭的陈设纹丝未变,那张写着“待君凯旋”的字条就放着小夜灯的下面,久经折叠的缝隙处已经能透过光去。

徐凭看着有些失了神,心里想着弟弟这一年的酸涩,像被风霜打过的柿子一样蔫蔫的。

“哥哥不专心,”陆过亲吻他的嘴角将他的思绪拉回来,“罚哥哥帮帮我。”

这一年,小果不用风吹日晒,白了,也瘦了,以前堪称精壮的腰腹现在摸上去是骇人的嶙峋,徐凭想,要给小果做很多的好吃的。

他的不专心用了很多东西来换。

徐凭一颗一颗解开了陆过的纽扣,拉开拉链,低头看着自己探索过的地方,若有所思。

“躺着。”

徐凭翻身把小果压在枕边,从床头柜的老地方摸出来一条领带——还是他在酉酉调酒时候戴过的,亮粉色——将陆过的手挑高了绑得严严实实。

陆影帝喝醉酒的时候也被哥哥这样绑过,在芳华苑浴室的磨砂玻璃后,无助地在热火里挣扎。

他不知道哥哥要干什么。

徐凭在领结处亲了一口,莞尔:“哥哥帮帮小果。”

说完,他俯下身去,穿戴整齐的胳膊掠过弟弟最敏感的肌肤,似乎是在逗弄。

小果是徐凭前半生最伟大的作品,徐凭一贯知晓这件作品的每一个要处。

他是造物者,是深谙一切真理的神,他平等的爱陆过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面孔、小痣、蝴蝶骨,私心、笨拙、占有欲,只要是陆过。

陆过的背难忍的弓起来,下意识地去迎合哥哥的手,像海浪追逐晚霞,留下的只有洁白的浪花。

许久之后,起伏的小山趋于平静,徐凭卧于山前,戏弄溪水。

“哥哥知道错了,小果可以原谅哥哥了吗?”

陆过眼中的云雾终于散去,像深林跑出来的清澈小鹿。

“我没有怪过哥哥。”他只是不平,是他将哥哥卷入风波,没有保护好。

陆过坐起身,缚在手腕处的领结不知何时松开,他忽而发力,迫使哥哥和他对视。

“我只是爱哥哥,很爱很爱。”

比爱小黄鱼还要爱。

造物者的作品有了神识,他站在深渊仰望,看见造物者身上光芒万丈。

那种光芒就叫爱。

缚住手腕的领结有了他用,挡在徐凭的唇边,掩盖一切心动的声响。

“小果。”

“我在。”

“我爱你。”

“我知道。”

……

黎明叫醒三人的是关在阳台上的鸡,大公鸡还没适应他已经从山沟沟里回到了城市中心,坚持自己看见太阳就要打鸣的作息,徐凭昨夜被折腾到将近天明,迷迷糊糊将枕头砸出去,念叨着:“午饭就炖了你!”

陆过切了些蔬果挡住大公鸡的嘴,又给瓶子哥哥放了一捧干草,才到徐凭的床前吻他。

“哥哥再睡会儿,阿灵下午才走。”

徐凭却再也睡不着,昨夜入梦前陆过提起,阿灵会坐今天的飞机回国和她的ina团聚,虽说是下午才走,现在没有助理和影帝,作为哥哥的两人还是想好好送一送她。

徐凭起床,趁着小姑娘还在梦里为她做了丰厚的一顿早饭。

在山上的时候阿灵总嚷嚷着吃不饱,感觉她跟着自己受苦良多的徐凭就找来自己儿时在山野间的各种吃食给她尝尝鲜,野果,甜竿,就是刺猬也替她抓过,是真真实实把阿灵当妹妹来养的。

酣睡起来的妹妹一睁眼就闻到了两个哥哥准备的饭菜香气,头发都不扎就赤着脚出来吃饭,又被徐凭像教育傻子那样教育了一通。

上午三人随意在云城逛了逛,午饭过后,陆过开车送阿灵去机场。

“卡里是春姐答应给你的报酬,不够再告诉徐哥哥,好好读书,不要再出去做工了。照顾好自己,照顾好ina。”徐凭把装着八十万两千四百块钱的银行卡塞在阿灵装小平板的挎包里。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一会儿看徐哥哥,一会儿看陆先生。

“阿灵上好学来看你们!”

阿灵牵着两人的衣袖不肯松,一直到通知响了又响才不舍地背身走去。

回来的路上,陆过和徐凭说了很多事。

他已经不做演员了,影帝的虚名倒是替他顺顺利利在母校谋得了一个进修的机会,陆过一大半时间都在学校里学习,有了徐凭在身边,以后会更加幸福知足。

“哥,你打算做什么,如果要继续和酒打交道,我还有些钱,咱们自己开一个像酉酉那样的店。”从酒吧街经过的时候,陆过问徐凭,不论哥哥想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徐凭看窗外,冬日的路灯亮的早,暖黄一片里是酒吧街的灯红酒绿。他在这些红红绿绿里求生多年,早有了倦意。

“我想读书。”徐凭说。

“我想上学,把那些年没上过的学都补回来,我想和你一起,到学校里去。”

十六年前,徐凭也曾经是一个勤学的少年。

他的愿望无比真挚,计划过的所有未来就是和陆过并肩,更好的并肩,走更长的路。

陆过攥了攥徐凭的手,哽咽道:“好,读书,我们读书。”

……

十年后。

在大草原深处日照最充足的地方,一大片果树正茁壮成长。

从农林大学学成归来的徐凭拿着园林剪刀修剪着枝桠,听助手汇报他拥有的这个果园今年又多了多少订单。

徐凭摇摇头,拒绝了那些高昂的报价。

这里日晒充足,果子甜得要醉倒人,他却不肯卖。

在助手疑惑的眼神里徐凭指着远处的一个片正在动工的土地解释:“那里会有一个酒厂,我和陆先生的酒厂。”

果实会酿成酒,昔日最荣耀的调酒师喜欢这种发酵过后的醇香。

就像爱情一样。

千里之外,禹南。

阶梯教室刚刚结束了一节电影艺术课,放了学的学生们不着急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着讲台上收拾东西的年轻讲师,

据说他在得修导演专业博士学位后顺利留在了学校做老师,而陆老师曾经是一名优秀的演员,优秀到他们的教科书导读里还有陆过亲自作的序言。

只是学生更好奇的是陆过的装束——他的左手手腕处长年累月系着一块有苹果纹样的红巾。

学生们议论纷纷,以此为时尚效仿。

可没有人知道,红巾之下是他无休无止的心跳和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