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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烂苹果 深深寒 18940 字 2个月前

第41章 破土(1)

童年的阴影往往能伴随一个人一生。徐凭不知道弟弟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只是很心疼,看着陆过微微颤抖强装镇定的身躯,自己像窒息一般感同身受。

“对不起小果, 哥哥不问了。”徐凭反复念着对不起,用亲吻和拥抱来安定小果的心神。

他曾无数次憎恨黑夜放大一个人的苦痛, 此刻却无比地庆幸没有开灯的房间可以掩盖掉弟弟的脆弱。黑暗里, 陆过死死抵在他肩头的身躯像风雨里摇摇欲坠的小船, 只要一阵微风,就会倾覆永不翻身之地。

陆过是一个那么要强的人,除了徐凭没人可以看到他这副样子。

能打败他的到底是什么。

许久之后, 陆过逐渐平静, 他无力地用干涸的嘴唇碰了碰哥哥拢在他脸旁的手。

“我十六岁的时候, 赵启华领回来一个女孩,他告诉我,她叫小桑, 会和我一起住在赵家。”

那时候的小桑才八岁, 将将比陆过刚来的时候大一点儿,依旧是懵懂无知的年岁。

“不拍戏的时候, 小桑总喜欢跟在我身后, 一口一个小果哥哥的叫,就像我跟着哥哥一样。”

小果陪伴徐凭, 小桑陪伴小果。

赵启华甚至还安排他们上了一档亲子旅游节目, 在那里陆过和小桑度过了人生最欢娱的七天,也为此收获了许多了粉丝。公众看见了小桑的笑, 看见了陆过眼里的守护, 看见了这对娱乐圈兄妹可贵的真情。

可独独没有看到潜藏的危险和陆过突然多出来一个妹妹的古怪,毕竟在这个圈子里, 无论真情假意的男男女女都可以配在一起聊感情深厚,成年男女是爱人,小孩子是亲情。

“小桑九岁,赵启华说送她去上学。可是别的小朋友都放学了,小桑还不回来。”

“我去问赵启华,他不告诉我。”

“整整半年,小桑都没有回来。我实在着急就偷跑出去报了警。”

陆过没有讲他跑出去报警被发现后是怎样被绑回赵家,他异常平静地讲述着,好像足够平静就能把自己从这段黑暗的过去里剥离。

“警察怎么处理的,找到小桑了吗?”徐凭焦急地问,握紧小果的手却不肯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陆过极为缓慢地点头。

“三天后,警察来到赵家,一同回来的还有小桑。小桑锁在赵启华的身后,赵启华和警察说他带小桑出去旅游了,指责我不懂事给警察叔叔添麻烦,让我道歉。甚至还要找人炒作这件事,将我的顾虑包装成担忧和亲情,收获又一批关注。”

真的是虚惊一场吗?

“我不信。哥哥,我看到了,小桑的胳膊上都是伤口,他们怎么就不看不到呢?”陆过激动起来,说出的话都在颤抖,他在替十六岁的陆过质问,质问为什么没有人看见小桑受的伤。

可事实是,并非看不到,只是赵启华不让他们看到。

陆过的头埋在徐凭的肩上,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流下眼泪,眼泪沾湿衣服,沾湿徐凭同样为之动容的心。

“警察走后,我问小桑发生了什么,但小桑已经……已经傻了,不会叫哥哥了。”

小桑呆呆的,吃饭、睡觉都是呆呆的,开始恐惧所有异性的接近,包括她的小果哥哥。

陆过变成傻子之前,小桑先变成了傻子。不一样的是小果有瓶子哥哥,而小桑的小果哥哥还太小,什么都为她做不了。

“第二天我去拍戏,回来的时候赵启华告诉我小桑跳楼了。”

小小的只有八岁的小姑娘,穿着小果哥哥买的碎花裙子,从赵家五楼的窗台上一跃而下。

陆过的拳头攥紧,几乎是咬着牙在讲述。

“赵启华对公众宣布,小桑是失足坠落,为了我的心理健康不许大家提起此事。呵。”陆过轻蔑地笑,笑里有看透一切的冷眼旁边,他在怪当时的自己,没有保护好小桑。

“那以后我和春姐就开始在暗地里调查赵启华,也因此得知小桑消失的那段时间她到底去了哪里。”

接下来的话,陆过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讲述。

小桑也是被赵启华带回去的孩子里没有天赋的一个,短暂地在一部电影里、在公众面前出现了几面,和陆过表现了几天的兄妹情深,奉献完自己的有限价值就转瞬消失了。

可是赵启华需要的是下一个陆过,没有下一个陆过,那就要让陆过永远是陆过。

小桑被他送给了一个很老的男人,因为老男人手里有资源,可以扶持陆过,也可以让赵启华在圈子里的地位更加稳固。

小桑是个开始。

第二年,陆过拿到了人生第一个影帝。

“小桑的手上、腿上都是血,她那么怕疼,她说在福利院的时候院长最疼她从不让她受伤。哥,是我害了她。”

如果再来一次,坐在台阶上啃苹果的小果宁愿死掉也不想成为陆过。

但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他只是一个被赵启华选来当摇钱树的傀儡。

曾经因为去医院不会挂号,小果自责难过了许久。那过去的十几年里,小果该如何的内疚和折磨自我,徐凭闭上眼不敢想。

“小果,不怪你的。你不是坏人,你报警了。”

如果小果没有报警,他甚至见不到小桑最后一面。

可是陆过已经听不进去了。他那么排斥做演员,那么排斥出现在荧幕前,可就算是“虐狗”丑闻他都没能成功逃脱这一切。

一个小桑从高楼坠落,无数个小桑还没有见到他就被送往魔窟。总有变态向人间伸出魔爪,而赵启华就是跟他们一同作恶的伥鬼。

“这不怪你的,小果,是赵启华作的恶。他是为了自己,你要知道就算没有小果也会有别人。小果,不怪你的。哥哥不会怪你,小桑也不会怪你。”

没有人可以把陆过从深渊里拉出来,除了徐凭。

在徐凭的安慰言语声中,他的思想渐渐清醒,因为哥哥开始亲吻他,亲吻他耳后的一颗鸟型的小痣。

“小果,哥哥在的。”

“小果别怕,哥哥会陪你一起救小桑。”

九岁的小姑娘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小桑”尚且不知其数。来海岛拍戏之前,陆过刚刚得知赵启华又去了南方的孤儿院。过去的这些年里,他已经极尽全力地在暗地里送那些孩子去读书,为他们找合适的领养家庭,或者把他们带到公众的面前,让赵启华不得不把他们留下,成为陆过可能的接班人。可陆过还是害怕。

害怕有人再成为小桑。

陆过仰起头,目光投向哥哥同样疲累的脸庞,却从这疲累里读出了些许力量。

陆过坐直了身躯,强撑出镇定自若。“哥,没事的,春姐和我准备的差不多了,赵启华已经自顾不暇,很快就会遭报应。我不是一个人,霍导、春姐、周帝,他们都在帮我,更重要的是我还有哥哥。”

他在成为魔鬼之前遇到了哥哥。

就算他是魔鬼,这世上还有人肯爱他。

陆过耐心地和徐凭讲述自己的计划,他知道哥哥只有明悉清楚他的一举一动才会放心,而且哥哥说过,不许他当哑巴。

“之前,霍导帮忙在我上部电影的片酬上动了些手脚,公司账目对不上,只要税务局的人来查,赵启华就会忙着应付露出马脚。”也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陆过爆出了丑闻,赵启华前后忙碌心力交瘁,陆影帝明明看到了胜利曙光,却在曙光来临之前遭遇车祸变成了傻子。

陆过的镇定自若让徐凭相信了弟弟有应对一切的能力,他缓和心神,身体也不自主向小果的方向偏去,静静靠着,聆听过去他没来得及参与的一切。

“其实那个小报记者爆料之前就被周帝发现了,周帝的团队是整个圈子里最懂公关的。周帝拿着照片找到我,说他可以花钱帮我解决——前提是我要给他作配,这种事都要拿来交换,他这个人心眼也就这么大了。”陆过应当是很放松了,讲这些沉重事情的时候,竟然还有精力编排些不重要的俏皮话来哄哥哥开心。

徐凭淡淡一笑,勾勾他的手指,鼓励小果继续讲下去。

“我自然没同意。因为周帝的话提醒了我,周帝说照片流出去就是一次不可估量的网络舆论与公关危机,对晟新来说将会是灭顶一般的灾难。这个世界上所有可能让赵启华吃亏的事情,我都会去做。”

包括赔上自己的名誉。陆过在梦境里对自己说过他是疯子,他的确是疯子。

而疯子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被世人唾弃永无翻身之日,只是哥哥知道了会不会讨厌自己。

“哥,你会怪我吗?”小果犯错的时候总会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哥哥,陆过也一样。

不一样的是小果犯的错是摔碎果盘,而徐凭压根没觉得陆过错了。

“怎么会,小果做的没错,只是下次这种可能会伤害到你自己的事情千万不要再做了。”

徐凭见识过网络狂欢,他知道疯狂的粉丝和黑粉都能做出些什么来,那些恶意抹黑的话语还有黑白色的照片,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小果经受着怎么样的大风大浪。

幸而他的弟弟已经成长,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从噩梦里全身而退,还来到了他的身边。

“不会的,”陆过抬手,吻了吻徐凭的掌心,“有哥哥在,我会比任何人都更拼命地好好活着。”

第42章 破土(2)

陆过好一阵子才平静过来, 仿佛他的心脏不属于自己,只有紧贴着、听着徐凭的心脏跳动声,他才感觉自己活着。

而在这长久的回忆苦痛里, 徐凭所能给予的,只有拥抱和亲吻。

陆过低低地叫了一声“哥”。

徐凭疑惑地看着弟弟, 陆过忽然将手举起来, 侧在耳边:“我发誓, 绝不伤害自己。”

徐凭终于露出回来以后的第一个笑容,可笑容还在脸上,陆影帝竟然捉着他的手也举了起来。

“哥, 你也要发誓, 发誓绝不会离开我。”

小傻子曾经在误会哥哥要抛弃自己以后焦急地让徐凭发誓绝不离开, 陆过的本质还是小果。

为人兄长的徐凭头一歪,瘪了瘪嘴:“发誓又不是吃饭,怎么天天都要, 陆影帝多大的人了, 啧啧。”

他本意是开个玩笑缓和一下陆过尚且有一半沉浸在悲痛过去里的思绪,可没想到“啧啧”两个字说出口, 气氛忽然开始不对劲——陆过死死地盯着徐凭抵在牙齿的舌尖, 眸色越来越深邃。

他的身体前倾,徐凭支在身旁的另一只手被凭空捞起, 抵在了自己的头顶。

“做什么?”徐凭眯着眼, 明知故问,却是任刚给恢复心情的小果肆意妄为的放纵。

陆过低头, 咬了咬他的唇, 顺着徐凭的放纵装腔作势:“哥哥不听话,得罚。”

“罚什么?”

“罚……”

陆过故作思考, 收起笑意,倒真让徐凭后背生了几分寒意,徐凭弓着身子要往后躲,脑袋碰到床头,退无可退。

在徐凭要服软的前一瞬间,陆过的嘴角又挂在笑意,他枕在哥哥脑后的手掌收紧。

“罚哥哥亲亲我。”

世上有千万种亲近的方式,陆过最初学会和最钟情的便是亲吻。

长夜无际,荒星零落,岁月绕过海风吹拂下的小旅馆,停驻在倒影月光的海域,海和天相连难分。

陆过将过去所有事情都坦白,陆过只问他除了拍戏赵启华有没有让他做其他的事,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并没有要求陆过将一切的计划都告诉他。

“你要做的事情千难万险,只要你答应我保护自己周全,哥哥都会支持你。”

徐凭有自己的考量,他不懂娱乐圈的事情,就连助理都做的不好,他觉得不给小果添乱就是他能做的最大贡献。“但如果小果需要我做什么,我随时都甘愿。”

陆过只是亲吻哥哥。他不需要徐凭做什么,他只要哥哥好好活着,好好地爱他。

他有一个正在进行中的计划,自成年后就开始了,哪怕他傻了疯了,陆影帝背后的小世界仍然运转,从春姐到公司,仿佛仍在被晟新拿捏的他的力量正在蓬勃壮大,以至于赵启华察觉丝毫,有一瞬间起了杀心,扶植其他人无果之后,又屈服于陆过带来的商业价值。

在陆过的计划里,霍导是极为重要的参与者。他更接近赵启华花费心思要讨好的那群魔鬼,霍导以身下地狱,要给赵启华致命一击。

翌日,霍导的团队要赶在春节前离开海岛,徐凭跟着陆过赶去港口送他。

陆影帝穿着哥哥从集市上三十块钱淘来的沙滩裤,太阳帽拉得低低的,明明红配绿的颜色土的要死,他的颀长身材却衬出一股别样风度,好似这就是来年开春的秀场时尚潮流。

霍导看见陆过原本是笑眯眯的,瞥见随从的徐凭忽而又神情紧绷起来——他对陆过的处境是清楚的,怕眼前的年轻人也是赵启华派来的。

陆过先他开口之前主动解释:“我哥。”

霍导刚想问他哪儿来的哥哥,忽然发现了陆影帝和身边人紧贴在一起的手背。

见惯大风大浪的霍导沉默了。

“春姐说你之前受了伤,这几天拍戏没事吧?”他一贯是铁面大导演,没什么关爱演员的习惯,可妆发组的工作人员发现了陆影帝脑后的疤,霍大导演主动去问了这才知道就连春姐告诉他的部分都是打了折扣的。

天杀的赵启华,霍导几十年娱乐圈打拼的直觉告诉他,赵启华脱不了干系。

“没事,谢谢霍导关心。”

霍导拍着他的肩膀叹气:“你呀,要是有周帝那小子一半儿能说会道就好了,胳膊受伤了不说缠个绷带也要上,被人拍到了又传我虐待演员,我老霍可是吃斋念佛的好人……”

说了会儿闲天,霍导眼看要问到正题了,陆过还是没有让徐凭离开的意思,霍导只好压低声音:“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说起来当初找上霍导帮忙并不是陆过主动。霍导背靠几十年的资历和威望,一贯是娱乐圈里难惹的刺头,传言曾有投资商公然往剧组塞演员,被霍导连品牌带演员在圈子里骂了三天,手里挂着念珠嘴上骂人全家的臭脾气老头儿翻遍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霍导是自己找上陆过的。

他看不惯赵启华,差点儿捎带脚把陆过也一起从剧组丢出去,可陆影帝咬着牙没用替身完成了全部的高难度动作戏,霍导看着他身上的青一块紫一块心服口服,这个年轻人虽然在赵启华手下,却和骨子里流着脏血的赵启华不是一路人。

山上的佛爷说霍导戾气重,要做善事积德才能换后半生平安,他就悄么声给孤儿院捐了几百万,去的那天刚好碰上陆影帝。

陆过蹲在小孩儿堆里,还是往日那副被他形容是欠了老天爷几辈子外债的苦大仇深的样子,可手底下却不停地按动充气筒,给孩子们吹起一个又一个的卡通气球。

陆过是瞒着春姐偷偷去的,霍导也是躲了媒体准备放下钱就走的,偏偏就在同一家福利院遇上了。

霍导怕吓着这些没有家的小娃娃,收起自己的怒面,好奇地蹲在陆影帝后边看他吹气球,连自己的念珠被调皮小孩儿顺走了都没在意。

哄完孩子的陆影帝送走了欢欢乐乐的一群小娃娃,终于发现了一样蹲在滑梯边上的霍大导演。

霍导永远记得陆过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他说:“晟新的三个新演员都是从这家孤儿院里走出来的。”

没头没尾,就这么一句话,甩下就走了。可是霍导却在回去后不久琢磨过劲儿——陆过是来求他的,求的那么不明显,偏偏莽撞了半辈子的霍导忽然就懂了。

后来,霍导的新电影里罕见的用了三个没名气也没什么实力的新演员,大众都以为他是看主演陆影帝的面子,只有深谙赵启华腌臜勾当的霍导自己清楚,他是在做佛爷说过的积德的事情。

从那以后陆影帝和霍导的合作正式开始,表面上是赵启华钱砸的到位,实际上归功于山上的佛爷。

他做善事是为了求平安,可和赵启华硬碰硬就注定安生不了。霍导在佛前跪了三天没求出个结果,最后骂着“去他娘的老子怕谁”下了山。

岸边的陆过低着头扶了扶自己浮夸的帽檐:“今天不说这些,我哥说新年到了来给你拜年,霍导,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陆影帝身边的年轻人也跟着作揖拜年,笑起来和陆过这小子一个德行,哭不像哭,笑也不明显,跟欠了老天爷几百年外债似的。

快六十的霍导收到两个小辈乍然的新年祝福,脸红红绿绿的,想乐又绷住不敢乐出来。

有人给他拜年,那得是霍导烧了高香。

霍导甩甩袖子扭头就走,上船的前一刻又想起什么,掏出来自己的卫星电话递给陆过。

“过个好年,东西交给春姐了,你回去再看,”霍导欲言又止,手又插进衣服口袋里,没多大会儿摸出来两个捆成三角形的符往陆影帝手心里一砸,“新年快乐,压祟。”

霍导信佛不结婚,无儿无女,和陆过是隔着辈儿的忘年交,陆过和徐凭的这两句新年快乐对他来说是罕见的来自小辈祝福了。

风风火火的霍导扭过头朝船上走去,脸上还挂着笑容,衣摆跟在屁股后面一摇一晃飘飘荡荡,竟然真的有了些佛爷的样子。

陆过回去的路上在街边买了红绳,穿过小小的符纸珍视无比地挂在了哥哥的脖子上。

不慈眉不善目的霍大佛爷送的符纸,能杀遍世间一切妖魔鬼怪。

徐凭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摸着怀里装着符纸的小锦囊,有时候早上醒来,红绳和陆过脖子上的锦囊纠缠在一起,两人解着解着也像红绳一样吻到一起去了。

春姐说年后会来接他们,徐凭就做好了在岛上过年的准备。

岛上过火神节,前台姐姐给了徐凭很多红颜色像火一样的花还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徐凭仗着小果的高个子,将满屋子都挂得红红火火,反倒是更像新房了。

看着红墙红床,徐凭还有些惋惜自己这辈子不能真正地布置新房,正遗憾时想起孙子杰被他忽略的求婚大计,忽然又兴奋起来。

他在岛上转了三圈,手机还是没信号,最终还是靠霍导留下来的卫星电话和孙子杰联系上了。

“喂,谁啊?”

“徐凭。”

“徐凭?!!你去哪儿了,上回电话挂了怎么打不通呢,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王八蛋边上。”陆过抢着回答,把孙子杰的激动话语硬生生噎了回去

孙子杰刚起床电话就响了,还是一串他压根没见过的数字,他本来想挂了,可是他老婆说有可能是徐凭打来的,就又接了。

还真是徐凭。孙子杰被陆过的话噎了个半死,只听见电话那头徐凭嘀咕着“小果不许说脏话”的声音,没多大会儿电话里出声的就又是徐凭了。

“喂。孙子杰,我和小果在一起呢,我们在海岛上,嗯,拍戏。过年就不回去了,你跟何芳好好的。不许再骂我弟弟了,还有和春姐说声谢谢,再拜个年,等我们回去再去看你。挂了啊,这个电话一分钟三块钱。你有急事打这个号码联系我就行。”

孙子杰甚至没来得及接话,那边的信号就断了。他本来想好好骂陆过一顿的,可是何芳告诉他傻子小时候的事情,小果是和她一样从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

孙子杰不敢骂了,他怕骂的重了说出来什么没爹没娘的话,何芳听了会不开心。

也罢,孙子杰得知徐凭无恙后,在女朋友脸上亲了一口,欢欢喜喜地去剁肉馅了。

拜完年的徐凭握着卫星电话,却有些感伤。说是过完年回去,但他知道,自己和小果的前路还有许许多多的小桑要救,并没有什么归期和尽头。

第43章 破土(3)

好在陆过说春姐会照顾好公司里的三个孩子, 还有南方福利院也有霍导的耳目时时刻刻盯着,赵启华如果要下手一时半会儿是不太可能,徐凭这才放心下来。

全世界都背负着沉重的命运, 只有他们两人被世界丢在海岛上,度过二十年来第一个安宁的春节。

徐凭是不习惯过春节的, 冬日里酒吧的生意最好, 到春节也有一群不归客留在酉酉宿醉, 联欢晚会大合唱难忘今宵,酒吧里群魔乱舞摇摇摆摆。这种时候,徐凭只会躲在调酒台后面, 举着自己调的Paloma和这个世界干杯。

然后在清晨离去, 穿过万家灯火, 回到他的十三香尽头。

住在邮政家属院的时候,徐凭是很期待过新年的,因为有小果在身边, 他的一切关于未来和生活的计划都有了意义。陪伴赋予他憧憬和祈祷的权力。

只可惜, 还没有等到那个梦想中的新年,两人又辗转波折。

对于在海岛过年, 徐凭随遇而安, 因为有弟弟在身边,即便年夜饭只是匆忙的一顿路边摊, 两人也乐得自在, 暂且忘了彼岸的烦恼。

出门前陆过接了来自霍导的一通电话,说了些什么徐凭没问, 只知道小果一个白天都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不肯松。

夜幕降临, 海岛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一个又一个满载祝福与心愿的花灯高高挂起, 椰子树结出五颜六色发着光的果实。

红色的绸步修剪成火焰的形状扎在一起,随着吹过的海风肆无忌惮地飘荡。

集市中央巴掌大的一个小广场上也燃起了焰火,枯干的老柴劈里啪啦响彻海岛。

岸上的人守夜,海岛的人守护着象征火神旨意的一堆篝火。

徐凭和陆过坐在人群里,手牢牢牵着,听前面热情大方的小伙子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爱情故事。

小伙子说他喜欢的姑娘住在北方,有长长辫子甜甜笑容。

陆过低声在徐凭耳边符合:“我喜欢的人住在我身边,没有长长辫子,没有甜甜笑容。但是他有红红嘴唇,有软软脸庞。”

哪有这样说别人的,徐凭作势要教训他,陆影帝却用更低的声音补充。

“还有滚烫真心。”

徐凭有一颗滚烫的真心,因热爱而鲜活。

新年到来,岛上唯一一台老旧收音机传来大洋彼岸的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声,新的一年开始了。

人们欢呼喝彩,为篝火一整夜没有异状而庆祝,庆祝火神将会在新的一年保佑风调雨顺。

徐凭在欢呼的人群里悄悄捞起陆过的手,跑回无人看守的小旅馆——就连前台的小姑娘也出去过火神节了,小旅馆安静得要命,一步之遥的人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怎么了?”陆过疑惑地问,手却还紧紧地牵着徐凭。

徐凭用空着的一只手解开自己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带着陆过的手从领口伸进去。

“带你摸一摸滚烫的真心。”

滚烫的不只是真心,还有隔着徐凭心跳声的白皙胸膛和前夜陆过吮出来的隐秘红痕。

灯没有开,徐凭听见陆过的呼吸越来越紧促,最终化为贴在他耳边的一句沙哑又动人的“哥哥”。

“哥哥。”

没有人看得见的黑夜里,徐凭扬起嘴角。“我在呢。”

“真心也在,好好摸摸。”

徐凭教过小果很多事,比如如何煮饭,如何洗衣服,还有如何爱一个男人。

陆影帝闭上眼,自甘堕落地咬住了哥哥的唇舌。

他投降了,他等不到海阔天空的那一天,他要把哥哥藏在自己的身体里,再不许离开。

徐凭是个好老师,很快他就拜服在自己亲手教出来的陆过的手下。

陆过的手贴着发丝一寸一寸上移,如同带着火神旨意的温度也一寸一寸上移,烧进徐凭心里。

这种时候,一向在两人关系里处于主导地位的徐凭反而是被制约的那个,陆过将他整个人用四肢罩住,徐凭在爱意的大网里逃无可逃。

“小果……”徐凭沉着声音呼唤,抱紧凑在他面前的从前乖巧的弟弟。

陆影帝眼神迷离如梦如幻,捏着哥哥的下巴,霸道地落下一个避无可避的吻。

“哥哥别怕,小果学的很好。”

陆影帝曾经在雪地里埋过一枚冰封的种子,经年勤恳,果实终于破土而出,布满整个春天。

海上的花灯随波逐流,被风吹开很远的距离。

浪与浪撞出雪花,风和风吻出声响。

徐凭一会儿觉得自己整个要燃烧起来,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要淹溺在大海里。他在海风吹开的梦里沉沦,一时要清醒,又被海浪和风声拉回大海里。

像风,像浪。

“小果……”徐凭的眼睛里溢出海水,泪花却被陆过尽数不由分说地吻进肚子里。

陆影帝暂缓勤恳的双手,贴着徐凭的胸膛低下头:“我在听哥哥的真心。”

“哥哥不要躲,也摸一摸小果的真心,是不是像哥哥的一样滚烫。”

他捞起徐凭的手指贴在自己同样敞在穿屋而过的海风里的胸膛,任由哥哥抓挠出火一样的痕迹,拖着徐凭往大海深处走去。

海浪拍打了一整夜,临近清晨,海风终于停了,徐凭只来得及看到第一缕曙光,便在信徒虔诚的吻里地坠入梦乡。

……

再醒来已经是新年第一天的晚上,徐凭把错过的新年祝福全都归结于信号不好,全然忽略放纵自我才是唯一主谋。

没有办法,他遇上小果,就是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海风吹进屋子,花灯红缨摇晃,徐凭躺着想起一件事。

“孙子杰很快要结婚了。”

陆过正替他端来热茶,顺势扶着哥哥起身喝水,接他的话回答:“嗯,哥哥也想结婚吗?”

哥哥只能和他结婚,只能做他一个人的新娘。

徐凭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浑身酸疼,再没有什么结婚的欲望了。

“得给他准备一份礼物,还有你何芳姐姐,我是她的半个娘家人,要给嫁妆的。”

他都问过了,云城那边的规矩,女孩子出嫁的时候要有一副金首饰,黄澄澄地着,方能承载起一生的福运。

“好,要送什么哥哥说了算,明天春姐会带人来接我们,哥哥可以不去芳华苑,回云城去看看何芳姐姐她们,好不好?”陆过昨夜作恶多端,今日于心有愧,说话都是轻飘飘的,生怕哪句话有分量,碰到徐凭身上轻轻触及就酸软的肌肤。

徐凭的脑子还在混沌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予取予求地下意识点头,过了片刻才讶然不知所措:“我可以回云城了?”

不是说赵启华会时刻盯着他吗,他要是不在了,赵启华会不会找小果的麻烦,徐凭吓得直接坐起身,却又因无力倒在了弟弟的臂弯里。

“可以,哥哥放心吧,没事的。”

徐凭睡着的时候,霍导来了消息,他告诉陆过有关赵启华的证据已经收集完备,等陆影帝回去,便可以打响和这个娱乐圈横行了十六年的恶魔的战争。

战争前夜,陆过要把哥哥送走。

芳华苑太危险了,陆过想,以前有千丝万缕的现实牵绊让他不得不把徐凭留在身边,现在他只想将哥哥藏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但是哥哥要答应我不要乱跑,和小杰哥哥待在一起。”陆过接过哥哥喝了一半的水杯,耐心地叮嘱,好像在照顾一个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

徐凭抓住他忙碌替自己穿衣的胳膊:“真的没事吗?”

他不懂陆过要做的事情,可他能看明白弟弟脸上的神情,那是故作轻松。

陆影帝反握住他的手,慎重地落下一个吻。

“没事的,我会时刻和哥哥保持联系,哥哥答应过我的,只要小果需要,哥哥做什么都可以。小果现在希望哥哥可以平平安安地等我回家。”

他们的家在矮矮的阁楼,还有一盆死了又活的吊兰需要人照顾。

徐凭反驳不出来什么,尽管他心里不安面上担忧,可答应过不给小果添麻烦的的确是他。

“好……”徐凭小声回答,不舍地拉着陆过的胳膊将人带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那明天就要分别了。”

明天就要分别了,陆过回芳华苑,徐凭回云城。徐凭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徐凭答应带他来海岛答应得这么轻巧,昨夜又屈服的那样轻巧,原来只是为今日的一别。

徐凭发了狠,忽然死死地咬住了陆过的衣领——他连咬弟弟的皮肉都不舍。

霍导送的平安符贴着胸膛跳动,徐凭想,等一切了结,他再也不想和陆过分别了。什么陆影帝去拍戏他在酒吧工作,徐凭一点也不想了,他要像挂平安符一样把弟弟挂在心口,牢牢护着谁都不能碰。

至少此刻,分别的前夕,他不会离开小果分毫。

陆过答应的同样沉重,他又把哥哥当成玩具一样护在怀里。

两人只是靠着说话,像过去每一次傍晚徐凭离开家去酒吧街上班之前。

“你在禹南有没有好好看医生,董主任也在禹南的,回去要让春姐带你去看。不要留下后遗症。”徐凭终于释怀,问。他摸着弟弟脑后的伤疤,隐隐还能摸出一些凹凸不平,幸好不是伤在脸上。

“春姐带我看过董医生了。哥哥你知道吗,董医生工作的地方在一所大学里,她还为我介绍了一位姓程的律师,程律师帮了我们很多忙。”陆过回答。

他被赵启华抓回去,春姐不放心想请其他医生来,陆过想起那位和和气气又很有本事的董医生,和春姐说了她的名字,还说董医生就是让他从傻子变正常的人。

春姐抹着眼泪偷偷带他去看董医生,在那里,陆过接受了几次心里治疗,董医生知道了他的事情后,主动推荐了一位大律师。

“我想他可能会帮得上忙。”董医生递给他一张“南北事务所”的明信片。程水北,陆过知道他的名字,他拿到影帝接受主流媒体采访的时候,这位程律师因为工作成绩突出和他印在报纸的同一页。

徐凭贴着弟弟的手指:“那要好好谢谢人家,请他来云城,哥哥调酒请他喝。”

“不太可能,程律师有一位家教极严的爱人。他家还有个弟弟,倒是和我差不多年岁。”

徐凭想,那没有办法了,他除了和酒打交道就什么都不会了。陆影帝捞起他有些失落而垂下的手指,从指尖摸下去,最终十指相扣。

“哥哥什么都不用做,陪着我就好。”

他们像冬夜里取暖的两只荆棘鸟,紧紧地依偎在海浪拍打下的小旅馆。

风过海面,月挂云梢。

愿世上离人都如风和月,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第44章 破土(4)

飞机缓缓降落, 陆过离开海岛和哥哥,又变成了陆影帝。

“霍导和程律师约了时间,你不累的话, 我们现在出发。”

陆过蹙眉,很小声地和春姐叮嘱:“尽快把阿灵送去我哥那里。”

阿灵还在芳华苑, 还有“瓶子哥哥”。

“好。”

春姐答应下来。安排完这些事情, 陆过坐车, 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去往程律师的事务所。

他不用再躲着了,赵启华在国外的时候听见了这边的风声,暂时不敢回国。

霍导说赵启华最近自身难保, 他原先攀附的那个大人物自己的靠山在前一阵的清扫活动里倒台, 这是他们的最好时机了。

之前陆过亲眼见过胡阎罗的倒台, 也是他把云城的风风雨雨告诉霍导,霍导顺着往下查,这才知道胡阎罗往上是欧阳老师, 欧阳老师往上还有大人物。这位大人物, 就是赵启华靠着出卖小桑们的悲惨命运紧紧攀附的后台。

车很快抵达南北事务所,春姐拿着东西陪陆过下车。

程律师和霍导还没到, 陆过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等待着。

“晟新的艺人资料, 福利院的档案,还有, ”春姐顿了一下, 把手里的最后一份资料递给陆影帝,“还有……小桑的验尸报告。”

小桑甚至不像陆过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她在孤儿院的时候叫小桑, 离开孤儿院了也叫小桑。

验尸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在写一个小女孩的一生。陆过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报告, 沉默着。

当初小桑身亡,尽管赵启华只手遮天,警方也坚持出一份报告,只是这份真正报告没有机会出现在大众眼前,因为小桑的那些伤是掩盖不了的。

幸而有沈淮的加入,他舅舅的出面让这份被有心人藏起来的验尸报告得以重见天日。

而陆过也终于有机会,从被人剪辑过的综艺上和睦的兄妹同框画面之外,看到安安静静的小桑。

她是作为样本的死者,是重型颅脑损伤的检材,也是曾经跟在陆过身后一口一个“小果哥哥”的小姑娘。

陆过合上了报告,也合上了眼睛。

默然许久。

“小陆,程律师来了。”

徐凭睁开双眼,看见程律师抱着材料站在会议室门口。

他身后跟着一个男人,胳膊上搭着和程律师臂弯里一样的围巾,温和而又耐心地和程律师叮嘱着什么。

“我在楼下等你。”

徐凭听见那男人这样说,然后在程律师的脸上落下了一个吻,珍重万千地离开。

程律师进门,将东西放下,和陆过打招呼:“陆先生好,霍先生的车已经到楼下了,我们马上开始。”

霍导五六十的人了腿脚还是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还带来最新消息——据他所知,赵启华和大人物之间联系有一位线人,此人代号麋鹿,身份未知。

霍导作为能入而不入“上流圈子”的一员,接受过麋鹿的邀请,也通过关系网侧面得知麋鹿是比赵启华还重要的存在。

也就是说,大人物覆灭,赵启华被扳倒,麋鹿还会联系下一个大人物,还会扶起来另一个“赵启华”。

麋鹿是谁,霍佛爷拼劲余力也会找到答案。

“这种情况下,我只要求一件事,”霍导单手支在会议桌上,顿了顿道,“小陆的绝对安全。”

赵启华到了这个地步,拼个鱼死网破是迟早的,而且国内舆论环境复杂,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陆影帝是赵启华的腌臜行径后的受益者。

霍佛爷不希望这个蹲在滑梯旁边吹气球、牵着哥哥的手和他说新年快乐的小孩儿受一丁点的伤害。

程律师从业多年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大案,他只是在饭桌上提了一嘴,章慈安就不放心地一定要送他过来,此刻也正在楼下守着,不接到他就不会走。

程水北向霍导点头,补充:“我依然坚持之前讨论过的第一个方案,舆论的力量。”

舆论可以伤人,可以把陆过从一个怕狗的小孩儿编造成虐狗狂,但也可以救人——大人物是很大,但大不过千千万万的人民,千千万万颗心。

他的计划是在警察抓捕成功之后,以陆过团队的名义将此事地披露给群众,不用很多,只需要讲一个小桑的故事。

陆过要回忆起一切,要将一切残酷的现实,当着除哥哥以外的其他人讲出来。

陆过想,他已经很幸运了,而后艰难又缓慢地点了头。

“……公诉和警局那边的工作,我会去完成,这是事务所的职责,请你们放心。”

程律师将最后的计划讲述完毕,看了一眼窗外。这也是他的坚守。

好风千里。会有一个太阳冲破云霄,缓慢而坚定地升起。

……

春姐带着经纪团队在新年的第二天抵达海岛,徐凭没有机会再装成陆影帝的经纪人,他就藏在旅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目睹陆过被簇拥着踏上回去的路。

而回云城的路春姐早就为他安排好了,陆过离开海岛的两小时后,一艘小船悄然出发,载着徐凭前往最近的港口城市,混在春运的人群里上了火车,颠簸一天后,抵达云城。

他离开家的时间还不足一个月,再回来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徐凭摸出钥匙打开家门,迎面扑来尘土的气息。

人不在,房子就老的特别快,

只是十几天的功夫,蜘蛛已经占领墙角,银丝网住灰尘,在徐凭的余光里摇摇晃晃。

他没有选择休息,直接开始打扫房间,因为休息会让他想起小果,想起他们相处的时光,分离和孤独就变得更加难熬。

徐凭花了两个小时收拾好家里的角角落落,用小果吃饭的小碗接了洗澡水,浇给泛黄瘫软的吊兰。

陆影帝说,浇花要慢慢地浇,水会从花的根部慢慢渗入泥土,温柔而有力地托举起植物的生命。

徐凭细心地学着侍弄了一会儿花草,将塑料小花盆放在了阳台上靠窗的位置。

然后准备回房休息。

门被敲响了。

这种时候,徐凭是存了千万分的小心的,他把餐桌上的水果刀攥在手心里,靠在门后通过因没有及时贴春联而尚未遮挡的猫眼观望门外,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敲门声仍在继续。

“谁?”徐凭慎之又慎地小心问。

外面的人停下动作,很小声地回答:“是我,徐哥,我是沈淮。”

这种时候,能让徐凭放心相信的也就只有警察了,沈淮作为不同流合污又勇敢无畏的那种警察,更加得到徐凭的信任和尊重。

徐凭打开了门,看见沈淮穿着制服,并没有带其他人一起,这才完全放松。

“进来吧,找我有什么事,是小果的家人找到了吗?”

徐凭给他倒自己刚烧开的茶水,还当他是酉酉那个涉世未深的学生一样照顾。

沈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说了另一件事。

“徐哥,陆先生已经和警方取得联系。”

沈淮说,警察在和陆过做一样的事情,他知道徐凭信不过别人,所以亲自来和他联系。

他还解释说,因为徐凭现在的家不够安全,希望徐凭能跟他离开。

“徐哥,这也是陆先生的意思,他希望我们能带你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这就是陆过说的,要他回到云城安安全全呆着的意思。云城并不安全,安全的是以沈淮为代表的人民警察的保护。

徐凭微笑表示理解,也对自己刚刚打扫完房间就要离开感觉到遗憾,他甚至在屋子里所有的地方都藏了防身锐器,还刚刚下单了报警器,没想到都用不上了。

“我听你们的,什么时候走?”徐凭故作轻松,暂且不去想其他的,只是坐在沈淮边上等待。

沈淮看了一眼手机。

“还要一些时候,我的同事去接另一个人了。”

“另一个人?”徐凭有些疑惑。

沈淮回答他:“嗯,一个叫阿灵的姑娘,从禹南飞过来,马上就下飞机了。”

阿灵说过,陆先生把她当家人的。

徐凭想到阿灵抱着兔子上蹿下跳的样子就不自觉微笑起来,心也放松起来,在等待的时间里也有空和沈淮叙叙旧。

他相信沈淮是个好警察,徐凭都放弃寻找的时候,他还能坚持在信息库里找寻小果的信息,徐凭万分感谢他。

“是陆先生联系我们的时候说到了福利院模模糊糊的经历,我只是顺手多查一查。”沈淮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和他在酉酉的时候受人夸奖的样子一模一样。

“无论如何,是我和弟弟应该谢谢你。”徐凭摸着平安符位置的衣服布料,还是有一些和警察交流时候的下意识的紧张感。

他紧张的时候就会没话找话:“你们工作顺利吗,我弟弟有没有给你们添麻烦?”

问出口以后徐凭才觉得自己好像问的唐突了,他不该打听警察的办案进度,可心里担心陆过也是事实。

沈警官少有的沉默了,端起水杯猛喝一气才开口。

“不太顺利,陆先生那里情况很复杂。”他很想什么都不是保持沉默,因为身份徐凭不会怪他,可他又实实在在见过徐凭寻找弟弟的时候濒死一样的坚持。

他说,陆过的合同限制了他很多,事实对他不利,稍有不慎甚至会被赵启华牵扯进来了,所以他们不敢轻易采取行动。

警察坚持正义,法律也是正义。

“只要证明小果没有参与这些事情不就好了吗,那些明星合同违约了我们也可以赔钱的……”徐凭很着急,一着急说话语速就快起来,他不怕欠债,欠五十万是欠,欠五百万五千万也是欠,只要有小果在,他都还得起。

“不止是这些,”沈淮补充,“陆先生的养母陆雪兰还没有醒过来。”

陆雪兰,晟新真正的董事长,赵启华的妻子,和小果在同一张收养合同上签字的人。

陆过的合同将他绑得这么死,因为赵启华以养父和监护人的名义在他还小的时候就把他“卖”给了晟新,他们之间除了雇佣关系还是法律上的养父子关系。

条条框框限制着,许许多多的事情,陆过都做不得。

而那个真正签字的陆过的养母,已在十三年前因病陷入昏迷。

徐凭的脑子这几天过度运转,已不能及时消化这一新的消息,徐凭还在震惊里的时候,沈淮接了个电话,起身就要走。

“阿灵姑娘不见了。”

守在机场的同事没有接到阿灵,从芳华苑抱着兔子离开的小姑娘刚上飞机就被人绑架了。

第45章 破土(5)

沈淮话音刚落, 徐凭的身影已经冲到了他的前面,先他一步打开了门。

“我和你一起去。”

沈警官面露难色,思忖后道:“一起出门, 我把你送到警局。”

“不,”徐凭很坚决, “阿灵中文讲的不好, 胆子也小, 我可以帮上忙。而且——”

徐凭顿了顿补充:“而且,我不能再看着小果经历第二次了。”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在小桑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 徐凭不允许阿灵有一点闪失, 小果有一点失去家人的可能。

沈淮同意了, 他和同事取得联系,把徐凭说过的阿灵的情况上报,最终在组织的同意下, 带着徐凭一起出发。

阿灵没有从飞机上下来, 绑匪在转机的过程中将她劫走,警方根据中专机场的信息一路追踪, 将绑走阿灵的绑匪定位在临省。

警车一路长鸣, 临省的警方已经抵达现场,路途中, 徐凭从沈淮的口中一点点得知现场的情况。

阿灵被绑在了一个养狼场。临省和云城的边界有一个很大的平原, 平原上沙漠交错,广袤无人烟, 早几十年的时候有野狼出没, 这些年野狼是没有了,养殖狼厂倒是起了两个。

绑匪的定位在规模较小的那个狼场里, 养殖业这几年不景气,场里只有三十几头老狼和一个打工的饲养员。绑匪把饲养员打晕了扔到路边,将阿灵藏在养殖场,摆明了就是冲陆过来的。

狼是狗的祖先。知道陆过怕狗的人少之又少,徐凭很快锁定了一个人。

“老吴,那个人是不是老吴?”

绑匪、知道小果怕狗……在小出租屋里老吴是看过小果受惊的样子的,可他不是被抓了吗。

沈警官接下来的话很快证实了他的想法——胡阎罗落网的时候老吴在国外,他和他的几个手下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逃窜。

当初只说是胡阎罗之流大多伏法,原来这个大多之外漏了这么大一条鱼。

绑匪就是老吴。他是胡阎罗的手下,也是赵启华的线人。

仔细再去琢磨,徐凭甚至差一丁点也成了小桑。

但徐凭没有时间想这些了,他只想把那个本该抱着兔子和他碰面的姑娘救回来。

破败的狼场坐落在冬日的草原上,高墙耸起,大门紧闭,传到徐凭耳朵里的只有铁链的丁零当啷。野狼会嚎叫示威,被驯服了十几年的狼已经几近沉默,时不时只有几声短促的长鸣,徐凭还是能闻到空气里越发靠近的带着腥臭味道的危险信号。

狙击手在几乎没有什么掩体的草原上就位,谈判专家一直在努力,而里面传出来的消息很坚定——他们要见的只有陆过。

陆影帝在千里之外的禹南,而阿灵的情况不明。

徐凭焦急如焚,他迫切地想要见阿灵一面,最起码知晓层层遮掩的养殖场内小姑娘的真实情况。

他想到主意了。

“沈警官,告诉他徐凭来了,陆过已经在路上了一定会来。如果他不让阿灵露面,陆过就不会出现。沈淮,求求你!”

他已经几近疯狂,指节捏的发白,巴不得冲进去救人,可他又不能,警方自有营救方案,他不能添乱。

沈淮把徐凭留在车里,自己下去和其他同事交流了一番,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徐哥,有件事要麻烦你。”沈淮低着头,明明是警察的职责,他却有些紧张,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他来说难如登天。

“警方现在的方案是……交换人质。”

沈淮紧跟着补充,不一定是真正的交换,警方只是想通过如此来确定阿灵现在的情况,但相应的,徐凭就需要出现在绑匪的面前。

“徐哥你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沈淮硬着头皮说下去,说服的话都没开口,徐凭就急着要下车。

“我同意,换,我和阿灵交换。”

他没有什么犹豫的,那个拿着小平板看狗血爱情剧会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小姑娘不应该经历这些。

外面警方很快传来消息,老吴同意了交换人质的方案。

但他要先看到徐凭,只有徐凭。

他要徐凭自己走过来,然后才肯放出阿灵。

徐凭片刻没有犹豫地同意了。

沈淮把警用防弹背心穿在他的外衣里面,纽扣摄像头也被安在了徐凭的领口,所有能做的防护都俱全,狙击手守在几十米外,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开枪,首先保护徐凭的安全。

“徐哥,想办法引他出来。”沈淮很小声地和徐凭讲述接下来的方案,一旦确认阿灵的安全,警方就会采取行动,前提是徐凭的配合。

徐凭抿着嘴点头,万分庆幸从禹南到云城有很长一段距离,小果不在这里。

要是弟弟在跟前,决计不会让他冒险的。

徐凭面色坦然地走下窝身的警车,在沈淮的注视下,穿过警戒线,现在距离大门二十米的地方。

“老吴,是我,我是徐凭。”谈判官的通信装置到了徐凭手里,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谨慎地说出沈淮交待的话。

对讲机响起,说话的却不是老吴。

阿灵蹩脚的中文传到耳边,急促又惊恐:“徐哥哥,救阿灵!”

“阿灵,阿灵你别怕。”徐凭听到她的声音有些激动,却依然记得沈淮说过的话。

“老吴,你把阿灵送出来,我们交换。你知道小果就是陆过,你知道的,小果是我弟弟,我比阿灵重要。”

“我甘心做你的人质,阿灵只是个保姆,你留着她没有用。”

对讲机滴滴滴没有人声,阿灵的嘴好像又被堵上了。

许久以后,老吴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你自己到门口。”

“好,但你要把阿灵送出来,你来送,我不信你的小弟,他们技术不好,我一吃冷的就会牙疼。”

徐凭的理由实在蹩脚,可他又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老吴尚未泯灭的良知——跟着胡阎罗在酉酉的时候,老吴从来没有欺负过店里的任何女孩。

他肥胖,油腻,却对女人避之不及。

“往前走,五步。”

老吴指挥徐凭,徐凭藏在耳后的通讯仪器里是沈淮的声音:“徐哥,别怕。”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徐凭走出了最佳射击位置。

锈掉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十六年前从门后出来的是伤害两个小孩儿的三条恶犬,十六年后,是带着两个小弟绑架阿灵的老吴。

“瓶子哥哥”不在,航空公司的人说兔子在托运仓里,绑匪只带走了阿灵。

“你先放开阿灵,我和她换。不然的话,你知道我什么都做的出来。”徐凭冷静地回答,这样紧要的关头他脑子里回想起小出租屋里用玻璃碎片划向自己的时候。

那时候他是为了小果,现在也是。

老吴带着帽子看不清神情,他的手指动了动,挡在老吴身前的阿灵被小弟一把推开跌落在地。

徐凭下意识要去扶她,在他弯腰的一瞬间,子弹从他背后掠过,径直射向离他最近枪口举起差一点就对着徐凭脑袋的那个小弟。

场面混乱,更多枪声响起,徐凭抱着阿灵,就像抱着几年前独自面对小桑死讯的弟弟。

老吴被冲上来的特警按倒,阿灵已经说不出话来,徐凭却感觉自己的身心都轻松起来,是死里逃生后的余欢与庆幸。

他替弟弟阻止了一个噩梦的发生。

医护人员带阿灵离开接受检查,沈淮第一时间赶到徐凭身边,保护他回到警车上。

开枪是计划之中的事情,沈淮没有和徐凭讲明,因为普通人对此的接受程度不可预测,但他忽视了徐凭想要救阿灵的决心,或者说,是徐凭想要保护小果的决心。

“徐哥,没事了,谢谢你。”

徐凭的手指后知后觉地僵硬起来,好像刚刚挺身而出沉着应对的那个并不是他,他毕竟是个普通人,只有在为小果做些什么的时候,才是勇敢无畏的超级英雄。

老吴只是胳膊中弹,审讯组的同事正在紧急赶来,现场的消息还在被封锁,他们要知道更多关于赵启华的事情。

为什么赵启华人在国外,却还是冒险让老吴绑架阿灵。

徐凭喝了整整三一瓶矿泉水才冷静下来,他掏出手机,想给可能在赶来的路途中的弟弟发个消息,告诉小果阿灵没事他也没事。

可他甚至没来得及打出第一个字,沈淮又得到了新的消息和指令。

老吴说他接到的命令是在飞机上绑架徐凭,但他只看到了阿灵。

因为陆影帝回去的旅途中依旧带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新助理”,让人以为那还是徐凭。

老吴的目的是徐凭,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和赵启华取得联系告诉他国内飞机上的变故,就被警方发现了。

“我知道,”徐凭咬了咬口腔内侧,缓慢而坚定地回答,“他要抓了我,和陆过谈判。”

小果一定是掌握了一些他的很重要的证据,才会叫赵启华慌不择路。大人物可能会把他当成弃子,赵启华要为自己找一条活路。

沈淮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然后接着说:“徐哥,我们还需要你帮一个忙。”

他要徐凭暂时别出现,让赵启华以为他的目的达成了。

赵启华一直躲在国外不露面,任警方怎么搜索都没有消息。如果以老吴的名义和赵启华联络,告诉他徐凭已经被绑,赵启华总要出来和陆过谈判。那时候,警方就有了抓捕的时机。

徐凭抬起自己过分疲惫的眼皮,带着些祈求一般地问到:“我可以告诉小果吗?”

沈警官没有说话,将空的塑料瓶捏扁,而后闭上眼不忍地摇了摇头。

得知哥哥被绑架的陆过也是计划里的一环,如果小果事先知晓真相,他就不能在赵启华面前演的真切,演技再高超的影帝都抵不过真情。

可是那样的陆过和疯了又有什么分别?他才刚刚把小果带离疯子、傻子一列,就要作为始作俑者的一员,让小果再次经受痛苦。

但徐凭没有选择权。要结束小果的痛苦,抓住赵启华是最好的方法。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开口。

“好”。

第46章 破土(6)

收到赵启华电话的时候, 陆过正在芳华苑收拾“瓶子哥哥”的兔子窝。他很快就不住在这里了,阿灵走的匆忙,连“瓶子哥哥”爱吃的苜蓿草都没带, 陆过打算都收进箱子里,以后团圆的时候带去。

陆过掐算着时间, 阿灵应该已经到云城了, 按照他和哥哥约定好的, 回家之后会互相报平安,陆影帝的信息已经发出去许久,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他要联系沈淮的时候, 赵启华的电话打来了。

“好久不见, 我的养子, 陆影帝。”赵启华的声音隔着大洋彼岸还是那么恶心,陆过一阵作呕,强忍住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 打开了电话录音。

“有事吗?”

面对陆过的质问, 赵启华竟然还能笑出声,一点没有作为逃犯的慌张。“我想我们需要聊聊, 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