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倒V开始:苹果(2)
徐凭从未想过, 原本他觉得的六岁那年差点儿被恶犬咬伤对小果来说是阴影的时光,却是傻子受了伤想要藏起来的安心地方。
小果这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才能在遍地泥泞里只找到那一处开花的地方, 把自己变成傻子,再冥冥中颠沛流离到他身旁。
徐凭心里除了心疼, 就是庆幸, 庆幸这个夏天他捡到了小果。
万幸, 他们失落人间之后还有彼此。
徐凭抿抿嘴唇压制自己内心的情感,小心翼翼地追问:“那我弟弟还有康复的可能性吗?”
“目前来看,完全可能。”董主任向明显掩盖不住期盼的徐凭解释。
“小果的病情关键在于他自己的心结, 我看你在病历里提到过, 他之前一听到看病就很抗拒, 当时的那种状态确实是不适合进行治疗,如果强行治疗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加剧他的病情。”
董主任顿了一顿, 笑着看小果, 继续说:“但现在不一样了,你看, 是小果自己想要康复的, 我们只需要给他一些正向的引导,配合药物治疗和其他方法, 我觉得好转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 你们要尝试治疗吗?”
小傻子没听明白前面的长长的一段话,但他看明白了医生姐姐脸上的笑容。
小果抢着回答:“要, 小果要看病!”
徐凭看着满脸希冀的弟弟, 坚定无比地点了点头。
“那好,小果跟着这个姐姐去做一些治疗前的检查好不好, 医生姐姐有话想和哥哥单独聊聊。”董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奶糖放在小果的手心里,她本以为小傻子会欢欢喜喜地接过去吃了,可小果竟然是捧着糖果送到了徐凭的面前。
小果把糖纸剥开,想也不想地把糖塞进哥哥的口中:“哥哥吃糖,小果不吃。”
说完,小果背上他的海绵小人书包走到房间里另一个年轻医生的身边,开心地催促:“姐姐走吧,带小果做检查!”
董主任这才意识到,在小果的眼里哥哥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要。
等其他人都离开了,董主任继续和徐凭对话。
“我们会争取在三天内拿一个治疗方案出来,就算我到时候离开云城,你也可以继续带着小果在云城继续治疗或者到禹南去找我。只是……”
董医生停了一停,徐凭赶忙抢先问道:“只是什么,钱的事情董主任您不用担心,我砸锅卖铁借钱也会给弟弟看病的。如果是小果身份问题的话,警察已经立案了,一时半会儿我也没办法帮他下户口证明身份,您可不可以先让小果看病,这些东西我一定给补上!”
钱、身份,除了这些,徐凭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董主任停顿的东西了。
可董主任是做了几十年大夫的人,见惯了风雨,哪儿像是会被这些东西牵绊的人。
她摇摇头:“都不是,是小果的治疗方案,有一项需要家属的同意我们才敢做安排。”
徐凭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是打针有顾虑还是药物有副作用,董主任为什么会这么问?
等他看到医生递过来的厚厚一沓的资料的时候,徐凭心里的疑惑便解开了——资料的封面上写着:无抽搐电休克治疗介绍。
董主任打算给小果做电击治疗。
看到这些字,徐凭能想到的只有网络上被打架抵制的无良学院虐待网瘾少年的新闻。
小小的黑屋子,少年蜷缩在电椅上,双目无神。
一旦把新闻图片里的人物带入小果,徐凭就彻底无法冷静下来,抓着资料的手指几乎要把纸张都揉皱。
董主任料到他的反应,赶忙解释:“你先别急,打开看看再说。这是一种禹南大学研究室做过改良的精神治疗方法,和你认知里的那些不同,这是可控的电流引导治疗过程,在治疗开始前会给病人做麻醉和肌肉松弛的术前准备,术中不会有疼痛感,加上积极的心理引导,并不会产生不适。”
就算是听到这些,徐凭一想起弟弟没有知觉地躺着被电击,心里还是揪成一团,看着那些专有名词和数据,徐凭做不到心如止水。
“我明白你的顾虑在哪里,但对你弟弟来说,这可能是最好的方案了。”董医生看看门口的方向,徐凭立马明白过来接下来的这些话可能不方便让小果听到。
“他的心理防线很坚固,虽然他有主动就医的倾向,但目前不清楚的是他内心那部分藏起来的自我是否愿意重新回来面对,一旦解决不好,可能会适得其反。我提出的这个方案,可以提供一个他最大限度放松的短时状态,帮助他和他自己对话。配合上家人给予的环境条件,会对他的恢复大有帮助。”
就好像是,小果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不同性格的自己,现在的小果想看病就医,而藏起来的那部分小果的状态是未知的,假如治疗过程中原来的小果受到的刺激藏得更深甚至摧毁自己,那小果就永远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了。
这就是董医生把小果支走,说出这个凶险的治疗方案的原因。
“决定权在你手里,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徐凭听完这些,手指头都在颤抖,他没想过小果的病症有这么糟糕,以前只是觉得可能是脑部的损伤导致的,后来医生提到了心理原因他也没在意。
他现在才知道,一部分的小果躲起来了,另一部分的小果拼了命也要来到他身边。
“我需要回去好好想想,尽快给您答复。”徐凭手忙脚乱地收拾弟弟的病历,看着病历本上小果一寸照片里的灿烂笑容,比自己生病还要难受。
徐凭站起来,把电休克的治疗方案也收好递回给医生,问道:“董主任,这些话我是不是,不能告诉小果,不然那个藏起来的人格也会……”
“听到”两个字被徐凭硬生生地咽回去,因为走廊里的脚步声传来,跟着医生哥哥去做检查的小果已经回来了,隔着好远徐凭就能听出弟弟的脚步声,轻快无忧,不急不缓。
董主任倒是没在意这些,她看着徐凭闪烁的眼神,察觉出了这个年轻人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担忧。徐凭不光光是担心小果,更多的是像他话语间流露出的那样,在担心他自己,担心他不能给小果很好的治疗,担心他说错话做错事会成为小果恢复路上的绊脚石。
于是,董医生轻声解释:“不用担心,我只是用比喻的方法和你介绍小果的病情,小果藏起来的那一部分依然是小果,只是除了小果自己和他信任的人之外其他人触及不到,你的言行并不会对他有什么负面的影响,因此不需要对他产生太大的敌意,更不建议家属把病人的不同人格分开看待。至于你想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和弟弟解释都可以,我提出的治疗方法也只是提供一个帮助小果自我恢复的路径,你不要因为这些有太大压力。”
“好了,小果回来了,我要和我的学生一起商量治疗方案了,你可以带弟弟离开了。”
董医生今年才三十出头,笑起来却让人有着莫名的心安,好像她已经见惯风雨,多大的病症对她来着都是小菜一碟。看着她伏案写病历的样子,徐凭好像突然心静了下来。
对啊,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有弟弟,有钱,还遇到了很厉害的医生,虽然弟弟是傻的,钱是借的,医生提出的治疗方案骇人听闻,但那么长的一条路都走过来了,他还怕什么呢?
徐凭舔着自己智齿留下的缺口转身推门,刚好被赶来的弟弟撞进怀里,小果的脑袋枕在他肩膀上,小声地抱怨:“哥哥,小果有点累了。”
他被另一个医生哥哥拉去问了好多问题,有的问题小果甚至都听不懂,但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因为哥哥说要配合的。
徐凭把弟弟推开,要他站好整理衣装。小果要看病,看好病了就是大人了,徐凭再也不能把弟弟当一个小孩儿看,他得教会弟弟成年人的生存法则。
“哥哥在家怎么和你说的?”徐凭装出三分愠怒,执意不肯牵弟弟的手,头也不回地往电梯的方向走。
小果赶忙跟上,嘴里还不忘记回答哥哥的问题:“哥哥说在外面不能抱抱,小果知道的,小果看病太累了,下次不会了,哥哥不要生气。”
傻子一这样说话,徐凭就心软,恨不得立马扭头抱住弟弟,告诉他小孩子不用想这么多,但徐凭不能,他如果一直惯着小果,那小果就一辈子是个傻子。
既然要看病,就得好好看。
徐凭一路上都没理弟弟刻意的讨好,甚至上了公交车也没和小果坐在一起。
他坐在后排,看小果垂头丧气的样子,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哥哥没生气,哥哥有些话想和小果说,回家……”
徐凭顿了一顿:“回家再抱小果。”
小傻子耷拉的脑袋立马昂扬起来,坐的笔直端正,下车的时候还帮同站的一个奶奶主动拿了行李。
从站台到家的这一段路,小果很乖地一声不吭跟在哥哥后面,一直到进门以后,小果再也忍不住想抱哥哥,可想起徐凭说过的话,伸出的双臂僵直在空中悬着。
他小心翼翼地问:“到家了,小果可以抱哥哥了吗?”
徐凭靠在门口,余光正好瞥见阳台上漏进来了一屋子暮色霞光。晚霞盛大如洪,彰示着一天的灿烂辉煌。徐凭就在暮色里攀上弟弟的手,将小果牢牢地抱进了怀里。
他想,就算全世界的聪明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傻子讨他喜欢。
第23章 苹果(3)
小果的胳膊因为经常闲不住忙碌的缘故, 其实是有些肌肉的,他抱着徐凭的时候就像抱一件私有的玩具,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抢走。
徐凭在弟弟有力的束缚里, 一点点卸下内心的顽固,最终他把脑袋轻轻歪在了小果的颈后, 抚摸傻子耳朵后面的那一块红红的小鸟胎记。
“小果, 哥哥有事情想和你商量。”徐凭还是决定把小果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 让弟弟自己选择治疗方案。
傻子的手掌在徐凭的后腰处紧了一紧,还是不肯松开。
“哥哥说,小果就这样听着。”
“好。医生姐姐让我问问小果, 愿不愿意快点好起来。”
“当然愿意, 越快越好, 最好明天就好起来!”
“没有这么容易的。医生姐姐说了一种新的治疗方法……”徐凭咬了咬下唇,说出后面的这些话让他花了很大的力气,“医生姐姐说, 小果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 小果恢复正常就要找到藏起来的那一个。要想找到……需要小果配合做电击治疗。”
傻子久违地没做到有问必答,他长久沉默不语, 只是用手指在徐凭的腰上打圈儿。
刚开始小果学做饭的时候, 和电饭煲的插座较劲了许久,甚至有那么两次手没擦干差点儿触电。后来小果看见毛衣上的静电在黑夜里一闪一闪都会心悸, 更遑论徐凭听着都不安的电击治疗。
徐凭摸上了弟弟的后脑, 将两个人贴的更紧。
“小果别害怕,不疼的, 医生姐姐会给小果打麻药, 睡一觉就好了。哥哥答应你,等做完治疗给你买一堆海绵小人, 咱们天天吃肯大鸡,还要养小兔子,小果想要什么都可以……”
徐凭不停地说着,努力想说服有点儿风吹草动就会害怕的弟弟接受这么凶险的治疗方案。
他说啊说,说到口干舌燥,语无伦次的时候听见小果叫了自己一声。
“哥哥。”
小果的声音低低的,一半通过空气传进徐凭的耳朵,一半儿通过贴着的皮肉顺着骨头缝传进徐凭心里。
“小果不怕疼,小果愿意的。只要能治好病,小果都愿意。”
太阳落山,屋里暗暗的透不进外面的万家灯火。
徐凭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弟弟哭了。小傻子的脑袋埋在他背后,泪水湿透了徐凭的衣服,在他的后背皮肉上活生生烫出一颗痣。
“好,哥哥知道了。咱们看病。”
……
当天晚上徐凭就给董医生打电话告知了治疗意愿,在医院方面的积极协调下,小果的治疗被优先安排,最快下周就可以开始。
等待治疗的这几天,小果都像一个乖巧的布娃娃一样,不说话却总是粘着徐凭。
徐凭去上班,他就跟在哥哥身后捡易拉罐,踩扁了放进编织袋里。
徐凭去做饭,他就站在哥哥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在升腾的雾气里偷偷湿了眼角。
徐凭去睡觉,他就躺在哥哥身边,只要哥哥允许他就抱着,一抱一整夜。
徐凭发现了小果的异常,可每次问他的时候小果却还是坚持不松口,坚持要治疗,电击也好打针吃药也罢,他势必要把自己变成个正常人才肯罢休。
有几次徐凭半夜梦醒起身,睁开眼看见的是坐在自己身边发呆的弟弟。
他那样正经和安静,恍惚着叫人觉得像换了一个人。
可是小果什么都不肯说,徐凭问,他就只是抢着问回去:“可以抱抱哥哥吗?”
面对弟弟的奇怪言行,徐凭只能把这些都当成是治疗开始前的紧张,询问医生得到无碍的结果后,直接请了几天假,寸步不离地在家里跟着小果。
半夜和弟弟耗到了十二点,徐凭早上迷迷瞪瞪睁开眼,后半夜还好好窝在自己身边的小果又消失的无形无踪。
徐凭登时清醒,鞋子都顾不上穿起来就往客厅跑,还没找到人先听到丁零当啷一阵响动——消失的小果出现在阳台上,背着屋里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小果很早就醒来了,除了给哥哥做饭他就在阳台上收拾东西。阳台上堆着的全是他的宝物,易拉罐、饮料瓶、废纸壳子……小果在楼下捡起来装进麻袋里背上楼,零零总总攒了好几个月,眼看就要堆满阳台,挡住小果平常看哥哥的窗户了,他觉得,是时候都卖掉了。
“小果,你在这里做什么?”徐凭蹲在弟弟身边,明知故问。小傻子脑子不好,却格外的固执,徐凭不许他翻垃圾桶他就没事到商场的后门转悠,一个两个瓶子装在徐凭给他放水杯的小包里偷偷带回家。
“小果收拾东西,哥哥陪小果去卖废品好不好?”小傻子回答,眼神飘飘忽忽的,总也不在状态。
“当然好,来,哥哥帮你装起来。”
徐凭一口答应下来,光着脚从弟弟手里接过瓶瓶罐罐装进麻袋里。收拾好东西徐凭从一楼房东大妈那里借了辆三轮车,和弟弟两个人上下忙活了三趟才把一阳台的废品都搬到车上去。
没人注意到,傻子出门之前回房间抓了一把什么东西进口袋。
这样一车小果积累下来的宝藏,最后卖了四十四块八毛三,收破烂的老头二一添作五给了四十五,徐凭把厚厚的一叠毛票搁在弟弟手心里,小果抬起头,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微笑。
他一手攥着钱,一手拉着哥哥疯狂地跑起来。沿路车辆轰鸣、树影婆娑、飞鸟啁啾,都没有停下傻子奔跑的脚步。
小果最后把哥哥带到了一家花店门口。花店的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人美心善,小果流浪的时候常常到她这里来喝水。
徐凭不明所以,却眼睁睁地看着还沾着汗水的钱被小果用来换了一束清晨的粉玫瑰。
“卖花的姐姐说这种花叫做玛丽亚,它代表着铭记。哥哥,小果想让哥哥永远记得小果。”
小傻子捧着花送到徐凭面前,还未修剪的花枝扎破了他的手指,有鲜红的血渗出来,傻子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他只是笑,笑里有强忍的不舍的泪水。
“小果知道,你们都想要一个正常的小果,小果也想要一个正常的小果,可以挣钱,可以养活自己,可以照顾哥哥。哥哥说小果身体里还有一个正常的小果,小果也知道要把他放出来小果才会变好,可是这样,笨蛋小果就要消失了,笨蛋小果不想离开哥哥……可是那个小果才能照顾哥哥,我会和他说对哥哥好,会和他说不要乱捡瓶子,下雨天要去接哥哥下班……”
“这是小果串珠珠攒的钱,是要给哥哥买车车上班用的,还没攒够,让聪明小果给哥哥买吧,”小傻子慌忙从自己的口袋里往外拿东西,纸票和钢镚哗啦啦撒了一地,小傻子又抱着花去捡,捡完了捧在手心里递给徐凭,“笨蛋小果都给哥哥。”
“哥哥,别忘记小果。”
小傻子说着说着,手捧玫瑰和零钱泣不成声。
他这些天的反常都是因为徐凭那些解释不清楚的话语,小果以为病好了,世界上的小果就换了一个人,作为傻子的他也就消失了。
小傻子决定给哥哥买一束花。
花的名字叫玛丽亚,象征着铭记。
徐凭这才知道自己说的话被弟弟误解,引发了这些时日的反常。他慌忙伸开胳膊去抱小果,零钱又一次撒开,玫瑰花被两人相拥的身躯挤在当中,粉白的花瓣添了些残破的美。
“说什么呢,世界上只有一个小果。怪哥哥,怪哥哥没有把话说清楚,身体里住着两个人是一种比喻,哥哥说错了,小果只是丢了一些东西,就算找回来还是现在的小果。”
“小果不想看病就不看,哥哥喜欢笨蛋小果,小果什么样子哥哥都喜欢。”
“全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个小果了。”
徐凭任由弟弟在自己的肩头哭泣。小果受了天大的委屈,竟然舍得用自己的消失来换一个正常的可以照顾哥哥的小果。
他傻,又傻的真挚可爱。
傻子吸吸鼻子,红着眼角抽噎着问:“小果真的不会消失吗?”
“不会,看好病以后小果只会变聪明,那时候的小果可以谈恋爱,结婚生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徐凭解释,却趁机把一些难言的情绪从眼角憋回心里去,努力不在弟弟面前流露。
小傻子听了竟然直接从徐凭身上起来,急哄哄道:“小果是哥哥的男朋友,小果和哥哥结婚!”
傻子还记得徐凭哄他的话。
徐凭又一次傻眼,不知道该怎么和弟弟解释男人和男人不能结婚这件事,他只是沉默着微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等小果看好了病,那时候他会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就不会总是粘着自己,也不会想荒唐的和哥哥结婚的事情了。
徐凭轻轻地笑,把话题转换到别处:“小果不会消失,哥哥也不会忘记小果。”
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人侧目,徐凭不好意思地松开小果,自然而然看见了那束名叫玛丽亚的玫瑰花。
“谢谢小果的玫瑰花,哥哥很喜欢。”
他接过了小果手里已经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玫瑰,转身走进店里,请老板帮自己修剪的干干净净。徐凭用弟弟串珠珠的钱买了很多向日葵让小果一路抱回家,金黄色与粉白色的花海在两人的怀中轰轰烈烈地盛开着。
徐凭把玫瑰花插进干净的塑料瓶摆在客厅里,却把向日葵一枝一枝地拆开放在门口、厨房和卧室,电视机、餐桌和床单上。
阳光应该到处都在,花儿应该到处盛开。
徐凭和小果,应该有个差不多的未来。
第24章 苹果(4)
正式去医院接受治疗的那天没有如徐凭所愿是个晴天, 天空从头一天晚上就雾蒙蒙的,不打雷不下雨,就是憋着让人不舒服, 好像老天爷也在忧郁些什么。
小果作为那个最该紧张的人反而很轻松,一路都在和徐凭说着“没事的”。
从抽血化验到做皮试和其他术前准备, 徐凭都一步不离地跟在弟弟的身边, 甚至亲手为他换衣服, 亲自送他来到治疗室。
然后被拦在了门外。
“治疗过程不方便家属陪同,董医生请您到休息室等她。”
治疗室里是冷冰冰的器材,徐凭看见那样长长短短的、或是金属或是透明的管子便觉得心惊, 这些管子要插到小果的身体里, 他能想象到的只有阴暗的小黑屋里被束缚手脚坐在电椅上的无助少年。
虽然他知道这里是医院, 一切都不一样。
“哥哥不要担心,小果自己可以的。”
小果身材高挑,标准码的病号服对他来说有些小了, 长手长脚的他有小半截胳膊都露在外面。他举着手臂同哥哥挥手再见, 嘴角上扬,努力假装镇定掩盖自己的紧张, 好像对他来说, 什么电击治疗也不过就是捡易拉罐再踩扁扔进麻袋里那样简单。
治疗室大门缓缓合上,小果的身影消失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 徐凭感觉自己才是那个需要看病的人。一直以来别人都以为小果作为一个傻子更依赖徐凭, 没有徐凭他就活不下去,但只有徐凭知道, 他的傻弟弟就算在大街上捡破烂也能生存, 反倒是他,要是真的没了小果, 可能已经破破烂烂不是人样了。
没有那个皱皱巴巴的霉苹果,徐凭或许会在第二天依然端上花花公子在酒吧里放弃自我,没有兄弟,没有家人,失去小果他才是真的行尸走肉。
而在一门之隔的治疗室,小果躺在冰冰凉凉的电椅上,麻醉剂和肌肉松弛剂通过一样冰冰凉凉的针管穿透皮肉注入到他的体内,再顺着血液流淌全身。
扣子被解开,胸膛敞在空气里,小果侧目可以看见那些五颜六色的线连在自己的脑袋上。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尚存,却愈发感觉身体不属于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可以再次操控自己的身体,小果用尽全身力气勾了勾手指。
四围还是一片漆黑,好像他迷失在荒原里,黑夜漫无尽头。
而当小果终于可以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长夜的尽头站着一个男人。那个人穿着整齐笔挺的西服,明明只留下背影,他却能透过黑暗看见他的忧愁。
然后那人转过身,眼眉与小果无二。他低敛的下颌、垂在身侧的手,还有掩藏在华服之下的胸膛上,都有殷黑的血迹渗出。
黑暗吞噬了他,而偌大的无穷的黑暗里,只有小果待着的地方才是光明的。
“你是谁?”小果走过去,问。
“我是你,你也是我。”男子回答。
两个自己,小果隐隐觉得,这好像就是哥哥说过的,他藏起来的那一自我。借助凶险的治疗方法,小果真的回到了他的内心深处,得以和自己的另一部分对话。
那人的血越流越多,顺着身躯滴落在黑暗里,却瞬间被黑暗吞噬,消失无际。
小果想问他疼不疼,却被另一个小果抢了先。
“你过得开心吗?”
小果歪着头想,不知不觉地咧开嘴角:“很开心,小果找到哥哥了。”
“哥哥……”那人喃喃自语,终于从黑暗里抬头,若有若无地扫了小果一眼,“哥哥应该,很喜欢你吧。”
在小果的目光里,他又低下了头,自言自语:“哥哥不会喜欢我。”
暗淡,无光,低到尘埃里。和他光鲜亮丽的打扮完全相悖,和他比起来,好像小果穿着的哥哥亲自买的小红毛衣才是令人羡艳的。
所以他躲了起来,换个讨人喜欢的傻子去陪哥哥。
“哥哥说过,藏起来的是小果,笨蛋小果也是小果,不管什么样的小果他都喜欢的!”小果下意识反驳,一口气说完,又想起了什么。
“傻子才讨人喜欢,小果不想当傻子。”小果捏着毛衣的角角,绞自己的手指。
穿西服的小果低笑,好像是在笑自己。
“傻子?总比疯子好。”
直到这时候小果才看见他的手掌心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刃指向他自己。
这的确是个疯子。外露的一部分是傻子,藏起来的一部分是疯子,合在一起该是什么怪物。
疯子忽然开始看着傻子微笑:“变成傻子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做傻子不好吗,做傻子……最起码有哥哥喜欢。”
小果不在乎,对他来说,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比现在的他好上一大截,就能光明正大地照顾和保护哥哥,不成为别人眼里的笑柄。
“衣服是哥哥买的,头发是哥哥洗的,病也是哥哥带小果来看的。小果想看好病,如果小果不是傻子,就可以给哥哥买衣服,骑车车带哥哥上班,哥哥生病了知道挂号,而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连接热水都会烫到手……医生姐姐说,小果要把你带回去才能变成正常人。”
“小果不想当傻子了。”
小果很认真地讲述自己想要表达的一切,急切得几乎要喊出来,可那个站在黑暗里的人,却还是不肯放下那把刀。
他只是低头看了眼黑暗的更暗处,反问小果:“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记得,我是小果。”
“不,你是陆过,你是被人讨厌的陆过。我也是……我们都是陆过。”
“可在哥哥眼里,我就是小果。”小果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也可以称为自己的人为什么要说自己叫另一个奇奇怪怪一点也不好听的名字,他只是认真地反驳。
因为在傻子的世界里,一切秩序都以哥哥为基本法则。
“你怕黑吗?”
“不怕,只要有哥哥,小果什么都不怕。天会亮的,就算是黑夜小果也可以抱着哥哥。”
“傻子。”那人听了低低的笑,毫无顾及地嘲笑小果,也嘲笑他自己。
哥哥说小果不能骂人,可对面那个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所以小果毫不客气地回敬他:“疯子。”
说完了,小果又觉得有些后悔,毕竟骂自己也不好。他犹犹豫豫地开口:“你要和我回去吗?”
“我是你,你是我,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没有什么回不回去的。”那个“小果”解释说。
“那你把刀放下,哥哥说小孩子不能玩这么危险的东西。你放下,我给你讲哥哥的事情,好不好?”
小果心想,如果那个也是小果的话,不管哪个小果都会喜欢哥哥的。
“小果”沉默了着,许久之后,匕首“当啷”落地,他跌坐在尘埃里。
与此同时,光明里的傻子向黑暗中的自己,伸出了手。
……
在候诊室等待多时的徐凭终于见到了结束治疗的董思凝。这位年纪轻轻的主任医师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料定一切胸有成竹的模样,好像她早已经历过死人复生一般的大风大浪,再大的事情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
“治疗过程一切顺利,小果已经被送去病房去休息了,等麻醉药效去了他就能醒。”
“别担心,喝杯水吧。”董医生把一杯泡好的茉莉花茶递给徐凭,到她这里来治疗的或多或少都有心理问题,董思凝知道该怎么宽慰这些人。
徐凭噙了一口茶半天才咽下,却没品出来什么茶味道,心里想的还是傻弟弟。
“我弟弟他,是不是醒来就一切正常了?”徐凭焦急的问。
董医生回答:“也不一定,等他醒来要做一些更具体的检查才能下定论,今天我想和你聊的是关于他的记忆的部分。”
小果除了是个傻子,更是一个忘记过去的人。他没有关于从前的记忆,徐凭也不知道和小果失散的这些年里,他都错过了些什么。
“不乐观的情况就是,电击治疗可能对他的记忆恢复过程没有太多的助力,”董医生点出重点,拿出更多的资料做数据支撑给徐凭看,“所以除了接受医学治疗以外,他可能更多的需要你的帮助。”
“他需要在专业的心理治疗之外接受一些环境刺激,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有可能成为他恢复记忆的契机,你的陪伴将会是他最大的助力……这里有一些可能会用到的书籍,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带回去读一下。”
董医生说到一半,消息提示音响起,病房里的小果已经醒了。
“好啦,去看看他吧,他不需要住院,等下做完检查就可以回家了,下周记得再来治疗。”
董医生笑着,眼神示意徐凭快去看小果,而徐凭也实在等不下去,把医生叮嘱的话只消化了一半儿就慌慌忙忙道谢往病房跑去。
等他跑到的时候,小果正在配合医护人员摘下自己身上那些长长短短生命特征监视仪器的线路。
“哥……”小果一眼就看见了徐凭,抬着自己还没什么力气的胳膊向徐凭伸过去。徐凭冲过去抓住弟弟的手,紧张到声音都在颤抖:“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小果非常努力地扬起嘴角,向哥哥表明自己很好。
“哥,我没事的。”
只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徐凭却像触电一样,脑子里“peng”的一下炸开烟花。
一直以来,小果在自我表达的时候都是“小果”来、“小果”去的带着小孩子风格的幼态方式,而今天醒来之后,他不光是对徐凭的称呼从“哥哥”一下子蹦到“哥”,更重要的是他说,我没事的。
小果称呼自己的时候,用了“我”。
第25章 苹果(5)
“那你, 你,你有没有想起什么?”徐凭激动的说着,语无伦次, 给小果扣扣子的手都在颤抖,他迫切的希望小果能想起点什么同时他又清醒的知道, 不可能仅仅通过一次治疗就能让弟弟一次性痊愈和恢复正常。
意料之中, 小果摇头, 没有说话。
徐凭抿抿嘴唇,替小果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整理好袖口。
“没事, 小果已经很棒了, 咱们先回家。”
小果的红毛衣在外衣的覆盖下只露出个领口, 小果执意往上扯了扯,手指却都缩在袖口里,少见地没有牵上徐凭主动伸过来的手, 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起身跟在徐凭的后面。
回家的一路上,兄弟俩之间陷入一种有些尴尬的沉默中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
徐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和小果前后走着像两个人,就是他想象里小果治好以后和他分道扬镳的场景。
小果真的会这样吗, 难道他治好了弟弟, 就会失去弟弟吗?
徐凭正在失落里,闻见了街边小吃的香味,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指尖。
“哥, 我想吃小黄鱼。”
徐凭回头,小果停在路边眼巴巴地看着小吃摊上的小黄鱼, 还是他记忆里那样乖巧又可爱的样子。
就算他的智力恢复了,就算他已经在学习成年人的表达方式了,他依然还是那个想吃小黄鱼的小果。
“好,哥哥买给小果……买给你吃。”徐凭也在努力地改变自己把小果当成小孩子的表达方式,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哥疼爱他的小弟一样,就像过去二十几年徐临明面上对待他那样,和崭新的小果相处。
刚出锅的油炸小黄鱼冒着热气,徐凭从老板调味的小盆里捏出一条想剥给弟弟吃,小果却一手接过了小黄鱼,细心地剥下一块鱼肉递给了徐凭。
“哥,你先吃。”
徐凭嘴边就是那块鱼肉,一张嘴小果的手指就跟着鱼肉抵到了他的唇边,带着温度和一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徐凭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看见小果笑了一下,笑容里好像还带着些得逞的狡黠,好像喂哥哥吃鱼肉并不是他的本意。
那一瞬间,徐凭的脸上浮起从未有过的羞怯与滚烫。
“您的鱼好了。”
徐凭低着头接过鱼,接下来这段回家的路,主动一言不发的变成了他。
结束第一次电击治疗,小果还需要辅助服用几种药物,简单的晚餐后,徐凭把弟弟要吃的药分门别类在茶几上放好,要倒水去喊小果吃药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不能再这样事无巨细地把弟弟当傻子看待了。
“药在茶几上,我洗个澡,你等下记得吃。”
徐凭向厨房收拾碗筷的小果喊了一声,半躲半藏地去了浴室。进了浴室他却没有洗澡,坐在马桶盖上,耳朵却在听外面的动静。
小果应该是刷完了碗又把围裙挂在了餐桌椅上,杯子磕碰玻璃茶几,他肯定听哥哥的话乖乖吃药,又是走路声,小果是要回房间了吗?
可是脚步声好像又停下了,停在了一门之隔外。
“哥,我吃过药了,要小果帮你拿衣服吗?”傻子说话时好时坏,尚不能清楚的作为一个正常成年人交流。
可这已经足够带来警醒。
徐凭差点儿忘了,除了不能事无巨细地照顾傻子,还要提醒弟弟不能事无巨细地照顾他。
他们是兄弟,不是夫妻,一切都该回归正途。
“不用了。”
“好。”
等他磨磨蹭蹭揣测着小果歇下了出门以后,看着紧闭的弟弟的房门还有些失落,但他没有办法销磨这种失落,只好自己回房,结果平整的床当中突起了一大坨——小果就算有一些恢复,依然选择要和他躺在一张床上。
躺着的那个人侧身紧闭着眼,似乎是因为白日看病的劳累这会儿已经进了梦乡。
徐凭看着他的睡颜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掀开背角。他刚躺下,就感觉往日总在他腰间缠绵的那只手又伸了上来,小果好像是睡着了,可身体的记忆又让他对哥哥的体温敏感至极,就算在睡梦里也不能错过。
徐凭把他的手往下压了压,最终没有推开。
半梦半醒的时候,徐凭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打电话进来。
徐凭想要起身到外面去接电话,可睡梦中的小果力气颇大,他怎么也无法挣脱。
眼看电话铃响个不停,徐凭不敢耽误,怕是店里工作上的事情,赶紧接了小小声回答。
“喂,您好。”
“请问是徐凭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个女孩子,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我是徐凭,您有什么事吗?”
“徐凭大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张唯云,那天在酒吧是你救了我。”
“是张小姐啊,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张唯云确定了徐凭的身份言明正事。
张唯云说她是从酉酉的领班那里要来徐凭的联系方式,她找徐凭是有一件事要说。她父亲的酒厂正是用人的时候,新成立的销售部需要一个懂酒的经理,张唯云就想到那天救了自己的徐凭。
“可能有些唐突了,我父亲让我寻觅人手,我实在不认识旁人,真的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
那天在公寓楼下,张唯云听懂了徐凭的言外之意,大约是遇到了什么窘境才离开调酒台的,如今父亲的酒厂有个劳务算是丰厚的职位,张唯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了。
徐凭还没想过换工作这件事,可是他想起了白天董医生说过的话。
要给小果一个积极的环境才会有利于他的恢复,徐凭想,平常这个时间他还在店里上班,在纸醉金迷里谋生,哪儿有时间陪伴小果。而小果最需要陪伴的白日,他反而是在休息,为晚上的忙碌做准备。
小果傻的时候可以看电视打发时间,但现在不一样,徐凭觉得他还是不能让小果和他一样日夜颠倒。
灯红酒绿不利于傻子的恢复,他需要一份像样的,正常的工作。
“谢谢张小姐的好意,我的确需要一份新的工作,但是还要和尤姐那边商量一下,稍晚一些回复您,可以吗?”
换工作的前提应该是要辞去现在的工作,挂了电话之后,徐凭给尤姐发了消息,告诉她小果现在的治疗情况,并表达了自己想暂时离开会所找一份作息正常的工作的愿望。
然后他收到了尤姐的回复,简简单单只有四个字:随时回来。
她什么都没有多说,因为酉酉就像徐凭的家,只要尤姐还在,徐凭想回去就能回去。
徐凭收到信息马上和张小姐发消息说明情况,很快也收到回复,他明天就可以去上班。
辞职和新工作都来得太顺利,徐凭感觉自己还像在美梦里,小果抱着他的胳膊忽然一紧。
“哥,小果也想去上班。”原来小傻子根本没睡多沉,徐凭接电话的时候他就醒了,还把徐凭和张唯云的通话过程听了个原原本本。
徐凭摩挲着他压在自己腰侧的手指问道:“为什么,小果怎么突然想上班?”
“我想像邻居哥哥一样有一份像样的工作,可以挣钱,可以养活哥哥。”
小果口中的邻居是徐凭出租屋对门的住户,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骑着电动车每天送外卖早出晚归,小果竟然羡慕的是这样的生活。
他还是个纯粹的傻子的时候,吃饭睡觉捡瓶子看电视就是人生为数不多的追求,可在徐凭的眼里,现在的小果不一样了,他总要恢复正常,找个工作也未尝不是个好事。
又或者,有没有可能再去托请张小姐,在正值用人之际的酒厂为小果也寻一份正经工作……
“好,哥明天出去帮你问问,看看云姐姐的酒厂里有没有合适小果的工作,要是有的话,小果就可以和哥哥一起上班了。”
徐凭满口答应下来,带着对新工作的期许,他很快在弟弟的怀抱里入了梦想。
等他再醒来,环在腰上的手不见了,寸步不离哥哥的小果竟然自己一个人滚到了床的另一边。
徐凭朦朦胧胧中听见了某种喘息声,沉重,耐人寻味,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怎么了?”徐凭慌忙过去查看,却看见自己的弟弟满脸通红,一半脸遮在被子里,眼角有雾,好像要哭了。
小果看见徐凭的脸,羞赧更甚,在哥哥的不停追问下终于说出了缘由。
“哥,下面,雀雀疼。”
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性,徐凭当然知道弟弟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一霎,徐凭的脸红的更甚,好像现在经历清晨折磨的不是小果是他自己一样。
“这很正常,很正常……”作为一个要给刚刚开始恢复的弟弟解释成年男性特征的兄长,徐凭连话也说不明白了。
而被初来的情和欲折磨的小果,一瞬间好像又变回了懵懂无知的小傻子。
“疼,哥帮我吹吹。”
徐凭的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里,他该怎么解释这种疼和那种烫了手指头“吹吹就不疼”的疼不一样,就连“吹吹”两个字,它的含义也不一样啊!
他想躲,想一溜烟逃走,可看着急得要哭出来的弟弟,他又觉得自己肩负着传道授业的重任。
死就死吧,徐凭一咬牙闭上了眼睛。
“你试试,上下摸摸,摸摸就不疼了。”徐凭的话语说出口就变得磕磕巴巴,空气里带着一些诡异的气氛,好像他们身下的灰色格纹床单都被晕染成了难以寻味的粉色。
尽管徐凭好像做出了天大的牺牲,第一次探索自我的小果好像还是不得要领,眼角急切的泪水终于流淌下来。半天没收到反馈的徐凭懵懵然睁开眼看见泪眼朦胧的弟弟,心头一软。
放任小果在痛苦里挣扎,和放任小果在街头捡破烂又有什么区别。
豁出去了。
徐凭咬紧了嘴角,手掌攀上了弟弟的身躯。
“哥哥帮你。”
第26章 苹果(6)
一早上的兵荒马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 徐凭也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屋子里离开去洗漱换衣服,他的脸热的发烫,又生怕这是一个泄洪的口子, 打开了就合不上。
好在纾解了的小果暂时还没思考太多的能力,他只是又在徐凭怀里赖了一会儿, 乖乖起床吃药, 收拾东西送哥哥出门。
徐凭红着脸, 装作无事地和弟弟说再见走上面试新工作的道路。
徐凭坐公交车来到酒厂门口,张唯云已经久等多时了。
她应该是还有课,一大早不急着去学校先来接徐凭, 紧领着徐凭到销售部报道。
来的路上徐凭甚至还复习了一番, 想着好歹应该准备准备, 可张唯云带着他到了一间屋子里,直接就给他端茶倒水叫上“徐经理”。
“我爸爸昨天听说我介绍了恩人过来,直接把招聘启示撤了下来, 说不用再看其他人了, 这里是咱们厂的产品资料,高度酒和低度酒都有, 你先看着, 等下午我爸开完会回来他再和你说具体的事情。我还有课,时间来不及我先撤了!哦对了, 抽屉里有公司给你配的新手机, 徐大哥加油!”
说完,张小姐挥挥手背上自己的小书包一溜烟走了。
徐凭没办法, 只能先看酒厂资料, 看着看着才知道为什么经理不用面试,因为这个厂子的销售部就只有他一个人。张氏酒厂主营粮食酒, 最近才开始尝试复合配制酒品的研发,上回张老板就是外出去谈这个项目才让张唯云一个人去见的客户出了事认识的徐凭。
徐凭打开抽屉看,果然张小姐说的工作手机就躺在里面,那是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做工作机实在有些屈才。
张小姐心细如尘,徐凭的窘况她看在眼里,那台老式按键手机她也看见眼里。所谓的工作手机是她买给自己的,如今拿出来借工作为由给了徐凭。
新手机很好,功能很全,还可以给小果用来看电视玩游戏,徐凭觉得自己越来越幸运了,工作起来就更加卖力。
整理了半晌资料,张老总不在,徐凭上午也没什么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小果,干脆搁下手里的资料给弟弟打了个电话。
不知道小果有没有按时吃药,现在是在休息还是在看电视,还有……早上那件事是否给小果带来了什么影响。
“小果,在干嘛呢?”
“哥,我在浇花,邻居哥哥捡了没人要的吊兰送给咱们!”小果听起来很开心,侍弄花草的时候格外轻松愉快。
他还是没忘记提醒哥哥正事:“哥,你记得帮我问有没有工作。一定记得啊!”
徐凭不可能忘记。
“知道了,下午看见老板就帮你问,你等下挂了电话就去吃饭,别饿着自己,冰箱里有苹果,饭后吃一个。”
“好,哥,小果还想吃小黄鱼。”
“……”一说到小黄鱼,徐凭就无端想起那天在夕阳下抵在他唇边的温软手指,最后只能低低地答应,“好。”
挂了电话,徐凭把产品资料按照价格和种类排序,记录每一款产品的特点,开始自己的工作。整理工作做到一半,徐凭刚想去产品部亲自试试口感,就听见有人敲门。
“徐经理,吃饭啦。”
这家可以称为公司的酒厂还延续着上世纪工厂那种吃大锅饭的传统,到了饭点儿甚至还有人专门来叫他这刚上任的徐经理一起去吃饭。
徐凭无限感慨着出了门,和其他部门的人一起去往食堂吃午饭。
午饭,小果在家吃面,徐凭在单位吃了一两米两个菜,饭后还有一个黄桃罐头做甜点。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昼伏夜出的野生吸血鬼终于找到了编制一样,慨叹能看见阳光的日子真好。
罐头徐凭没舍得吃,决定带回去给小果也尝个新鲜,他刚把罐头放进包里就听外面说,张老板回来了。
张老板看起来比想象中的更加平易近人,一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山装,胸前口袋夹着一支钢笔,看起来就是可以立马脱了外套挽起袖子进厂干活的架势。
“小徐,欢迎你到我们这里来,非常欢迎!”张老板紧紧握着徐凭的手,宛如一个交待后事的老人一样诚恳。
徐凭越看越觉得他像大哥,不是徐临那种背后会捅人一刀的伪善大哥,而是会蹲下来在街边和弟弟聊白天挣了多少钱的的家里顶梁柱大哥。
“您客气了,是我该谢谢您。”
徐凭打心眼里感谢他,毕竟他虽然帮了忙也拿了酬金,对张老板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可老实憨厚白手创业的张老板非但不嫌弃他这样从夜晚里来的会所从业人员,反而把他当成人才看待,听从女儿的建议,给他一份算是很体面的工作。
张老板放下东西,拉着徐凭进屋谈正事。
“小徐啊,公司的情况和产品相信你也都了解了,目前我们的情况就是,传统酿制酒的市场范围太过狭窄,因此公司想要迫切地想要打开在年轻人当中的消费市场,听我女儿说你是个很了不起的调酒师,感觉你在这方面是有见解的,所以我是腆着这张老脸想求你留下来,你放心,虽然咱们公司规模不大,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比之前只多不少的薪酬。”
徐凭只说自己会尽心地试试看。
张老板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客套了一番准备走,徐凭突然想起弟弟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赶忙去问:“张老板,咱们公司有没有出力气的活计还缺人,我有一个弟弟,脑子不是很好……但是他很勤奋,其实也挺聪明的,他想找个工作,我不放心他自己出去,想问问有没有合适他的岗位可以安排,您放心,肯定不耽误我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张老板正在成功拉徐凭入伙的兴头上,自然是徐凭想要什么他就愿意给什么,他思索了片刻,说:“物流部那边可能会有一些搬运的工作,这样吧,我让秘书去问问,下班前给你信。小徐,好好干!公司的未来就在你们手里了!”
老板就是这样,说什么都要给你画个饼,画完饼的张老板很快去忙别的,剩下徐凭一个人继续自己的整理工作。
他去产品部之前先去物流部看了看,发现那里还算清闲,一下午可能只用搬两次货,算来也轻松,以小果可以轻轻松松把他背着一路送到医院的力气,想来也能胜任。
产品部里只有两个姑娘在看新包装的生产线,徐凭把要推广的梅子酒和荔枝酒各拿了一小瓶回去试酒,下班的时候到了,看生产线的姑娘立马拎包撤退,徐凭也是罕见地体验到点下班不被纠缠的感觉,也跟着出门坐车去给弟弟买小黄鱼。
提着小黄鱼站在家门口,徐凭反而有些发怯。
虽说白天通过电话,可徐凭只要一想到自己早上帮弟弟做了什么事,便丝毫做不到坦然地出现在小果的面前。
小果不懂,他该懂的。
徐凭在门口犹疑了十分钟,手机铃声响起,原来是小果看他到了时间没回家打电话来催。
徐凭慌慌张张掏手机,家里的防盗门也随之开启,小果听见铃声从门后钻了出来。
“哥,怎么才回来?”
“呃……”徐凭睁着眼睛撒谎,“卖小黄鱼的地方人多,我多等了几分钟,快进去趁热尝尝。”
说完,徐凭把鱼递给弟弟,催着小果进了门。
转身关门的时候,徐凭长舒了一口气。
好像,也不是很难。傻子也好弟弟也罢,徐凭有时候不由得会想,若他真的有爱人有家,生活不就和现在一样吗?
小黄鱼端上桌的时候还冒着热气,刚做完第一次电击治疗的小果好像一下子恢复了很多,他甚至跟着电视上的美食节目学着煮了一道番茄蛋花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