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待沈云微醒来时,秦思敏已经离开。临走时轻手轻脚,还在桌上放了两颗话梅糖。
沈云微将话梅糖攥在手心,还记着昨晚秦思敏的话,忙去找秦砚修。
出主卧后,她略往楼下望了望,瞧见秦牧与顾絮影都在楼下,料想着秦泽与秦砚修应该也早都起了,便往三楼那间客房闯。
“秦砚修,你吃不吃……”
推开门后,秦砚修却不在,只有一个正在刷牙漱口的秦泽。
“什么?在分糖吗?”秦泽最好热闹,直接凑了上去。
沈云微却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去:“没,不是给你的。”
“哦,某人专属的。”秦泽见怪不怪,随口道,“可惜人不在,四点半就爬起来上班去了,真可怕。”
“上班了啊,我还以为……”沈云微失落了下。
还以为秦砚修今天会在家。
可细想想,秦砚修这种工作狂,哪怕昨天上午刚出院,今天也是会雷打不动跑去集团忙工作的。
这个人真是把秦家的基业看得十分重要,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些事上。
可以秦砚修的身份,他注定要承担起这份责任,似乎一切都无法选择。
“哎呦,我哥好像在叫我了。”秦泽嚷嚷着,也唤了声她,“咱们一起下去吧,看看今天怎么安排。”
秦砚修不在,早上是他们五人一起吃早餐。
沈云微作为东道主,安排起今天的日程,上午看展,下午争取早点下班,带他们在北城四处逛逛。
只可惜眼下秋意深沉,此地的花均已开败。但顾絮影见了花谢后结着红果的栾树,仍很喜欢。
得知沈云微也喜欢后,更是有了创作的兴致:“既然如此,等我回去了,给你画一幅,好不好?”
“真的嘛?”沈云微惊喜不已,怕顾絮影只是一句玩笑,忙先行道起谢,“那先谢谢大画家!等画画好了,我要挂在房里。”
“大画家不敢当,但我已经有思路啦。”
站在那排栾树下,顾絮影眯起眼睛,感受着秋风与星星点点的阳光。
北城这趟来得很对,顾絮影从看展与悠闲旅行中,汲取着无尽的灵感。
待一行四人回到别墅时,天色已暗,秦砚修早已经回家了。
秦砚修问起他们今天都去了哪里,也简单说明着集团事务繁多,事关旗下公司重组,请他们多体谅他的缺席。
顾絮影与秦牧自然理解,秦泽则笑起来,道:“没事,砚修哥,反正有嫂子在呢,有你没你都一样。”
话音一落,秦砚修的脸色瞬间就沉下去。
沈云微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心道,世上不会说话的人多了,可像秦泽这样的却少,越不会说话,越是爱“语不惊人死不休”。
到了最后,几乎让人有点恍惚,搞不明白到底是他情商太低,还是他故意为之。
但不得不说,无论哪点,肯定都能把人气到。
身在众人面前,沈云微难免还要维持夫妻间的亲密,立刻走到秦砚修身边,柔声安慰他:“你还是很重要的,是他胡说。相处两天我都习惯了,这就是你这个弟弟说话的一贯风格。”
“嗯。”
秦砚修像是在被她顺毛,瞧也不瞧秦泽,只垂眸望着自己的左臂。
沈云微随之也望了过去,发现他袖口处有些空荡,思忖一阵后,道:“你是不是袖扣掉了?”
确实,右边就有袖扣,那原该是一对。
“掉没掉都没关系。”秦砚修却不甚在意,轻描淡写,“这对我原本就不喜欢,其余的也一样。”
男人一向眼光高,对身上的东西很挑剔。
事情总归是宁缺毋滥,而非聊胜于无。
“那交给我,我来想想……”沈云微悠悠道,“哦对了……”
她转念想到别的,从口袋里拿出那颗话梅糖,笑道:“来,乖,先张嘴。”
“干什么?”
秦砚修根本没看清她手里拿着什么,只见她将手背在了身后。
“你别管,快点。”沈云微连声催促。
在秦泽看来,这该是件稀罕事,最孤傲的秦砚修原来也有这么温顺柔软的时候,听到沈云微催,就顺从地张开了口。
未停顿几秒,一颗话梅糖被塞进秦砚修口中。
秦砚修感受到酸甜,眯起眼睛,听她道:“思敏给我的,我给你留了一个。”
“这要特意留给我?”秦砚修轻声反问。
和上回沈云微将李善言做的手工饼干带回给他有点像,但又不像。
他的语气仿佛是在问,一颗小小的话梅糖,何以得到她的重视。
秦砚修的问询很认真。
于是她也认真地答了:“因为是亲人,所以意义总会不同。”
哪怕只是一颗小小的话梅糖,也会因为分享者是他们的亲人,而有了特殊的含义。
“思敏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你去接她放学的那一幕呢。”沈云微轻声道。
“我接她放学?”秦砚修一愣,并未立刻回想起来,但片刻后,终于还是有了印象,眸色微深,温声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她的记性还不错。”
“那是。人的好记性,都用在重要的人身上了。”沈云微意味深长道。
秦砚修闻言,似乎若有所思。
往后的这几天里,沈云微每天都在充当向导,陪顾絮影等人一起看展。旁边跟着李善言,也渐渐与顾絮影熟了,且因为同样学美术,格外谈得来。
为期四天的预展,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后一天。
沈云微心态转变特别快,已经没有一星半点加班的幽怨,权当是和顾絮影、李善言一起玩儿。
她们一起走到瓷器及古董珍玩的展厅,看着那些古董花瓶。
清代嘉庆四季花四方瓶做得格外周正,又有天蓝釉柳叶瓶姿态修长,含蓄秀美……
由于是周六,今天来看展的人比前三天都要多出许多。
几位专家手拿着古董花瓶,正与围在身边的人们讲解花瓶的历史渊源。
沈云微与顾絮影正专心看着展,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小男孩的嚎哭声。
转头一看,那个小男孩竟趁人不注意,将手往一个古董花瓶里探,最后手却取不出来,急得哭出声来。
照理来说,这些古董平时都不会让人这样近距离接触,预展如此做,是出于想吸引住潜在客户目光的考虑,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眼下孩子的手出不来,挣扎中,手腕已经青紫,可今天周六,展厅里的工作人员本来就少些,专家身旁的人已经去找瓷器及古董珍玩部的领导汇报,一时却难以立刻赶到,现场顿时乱做一团。
即使不是自己部门的事,沈云微依然做不到视若无睹,赶紧走上前去。
秦砚修三人也都在,看着花瓶还算宽,原想帮忙将孩子的手拉出来,可孩子被吓到了,反而不敢动。
“恐怕不行,只能打119了。”沈云微道。
第46章
小孩的手卡在古董花瓶里,这样的事,扶光也是第一回遇到。
负责维持秩序的一位工作人员打了119,等当地消防员来到展厅后,匆忙说明前因后果。
沈云微带着其他工作人员疏散附近围观的人群,让众人腾出一块空地。
消防员们围在一起商量方法,试了很久,可还是没能将小男孩的手解救出来。
“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
小男孩的父母已经心急如焚。
为首的那位消防员只好说明情况:“现在只能由我们打碎这个古董花瓶,才能把孩子的手取出来。”
走进展厅时,他们就知道,这个古董花瓶是不久后的扶光秋拍拍品。
他们过来救人,也要征求几方意见,得到了准话才敢打碎花瓶。
“扶光方面,有人能负责吗?”消防员问道,“到底要不要砸碎花瓶?”
沈云微扫视着在场的众人,其中大多是瓷器及古董珍玩部的,有业务经理,也有专家,可大家都不敢做这个决定,说要等总经理来。
她向身边的一位同事问起情况,对方也是一样急躁不安:“我们总经理临时出去了,打电话没人接。”
一时半会儿,谁知道总经理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可眼下,消防员等着回话,小男孩也哭到了岔气,情况不能再继续僵持下去。
想到这里,沈云微往前走了一步,然而李善言拉住了她,朝她摇头:“云微,别去。”
“你放心,我没事。”沈云微小声在李善言耳边说了几句,拍了拍她的手背,最终还是迈步向前。
“你好,我是扶光的工作人员。”沈云微同消防员们打招呼道,“古董再重要,也比不上人。你们打碎花瓶吧,有什么责任我来担。”
听到沈云微的这句话,消防员们松了口气。
沈云微还不忘做孩子家长的工作,连声安慰他们:“孩子要紧。这个花瓶是民国的,估价刚过五位数。”
“对,孩子要紧,孩子要紧。”男孩的父母也急了,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咬咬牙道,“砸吧,我们赔就是。”
几方达成一致,消防员们立刻采取行动,用专用工具打碎古董花瓶,全程谨慎小心,动作轻微,还轻声安慰孩子,最终终于成功把孩子的手取出,手腕除去一些表面的红肿,未伤分毫。
沈云微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周围围观的人们也发出几道叫好声。
男孩的父母与展厅里的工作人员们都齐声感谢消防员一行人。
随着人群渐渐散去,沈云微走到一旁,给乔南希打去电话汇报情况。
乔南希在电话里的语气,比她预想中还要严肃,提醒她注意控制现场情况。
沈云微不太理解乔南希话里的意思,挂了电话后,准备先等乔南希赶来现场。
却突然听到秦砚修的一声喝止:“先别走,事情没处理完。”
沈云微转过身去,不偏不倚,正瞧见秦砚修冷着脸,一手反扣住男孩父亲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揪住他脖颈,几乎要将他拎起来。
再看秦牧与顾絮影,则是一起将抱着男孩的女人拦截住。
“救人前说好了要赔偿,怎么又偷偷溜走?”秦泽鄙夷地扫了两人一眼,很不屑地嗤笑道,“这不太厚道吧?”
“是你……是你们拍卖行让消防员砸碎花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男孩父亲狡辩,“一个破花瓶要一万,这是讹上我们了吧?”
男孩母亲也在帮腔:“就是,你们人多势众,也不该这么仗势欺人,强买强卖。”
这番颠倒黑白、强词夺理的话,沈云微听了,真是一肚子火,气冲冲走到他们面前。
“如果不是你们做父母的,没管教好孩子,让他随便乱碰花瓶,又把手卡进去,我们也不必损失一个花瓶了。”沈云微冷了脸色,同他们讲道理,“告诉你们,让赔偿一万,已经是体谅你们。这花瓶如果按正常流程上了拍卖会,成交价未必只有一万。”
沈云微抗下责任,代表扶光让消防员砸碎花瓶,已经是在冒险。
可惜人性最经不起考验,这风险完全转嫁到了她的头上。
对于这对夫妇,她既心痛,又失望,忍不住继续痛斥道:“你们作为监护人,失责在先,反悔失信在后。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我还真不知道孩子的未来会成什么样。”
“我们真没……嘶……哎呦!”
对方还在挣扎,而秦砚修突然加重了力道,将男孩父亲的手倒扣在背后,惹得他哀嚎起来。
“云微,别气。”秦砚修温声安慰道,“带我们去监控室。一时谈不拢,我们可以慢慢谈。”
临到这种关头,他依然淡然从容,毫不焦躁,甚至生出一丝饶有兴致的快意,乐做猫儿扑鼠。
这让已经气到头疼的沈云微平静下来,冷漠地扫了眼这一家三口,随后望了眼李善言。
两人走在最前面,直往监控室而去。
秦砚修等人则负责“押送”这对夫妻,半是威慑,半是警告,将人带到了监控室房中。
秦牧与顾絮影帮忙一帧一帧翻阅监控画面,秦泽在旁气到笑了:“真当人是傻子吗?这种展厅360度无死角,要不要拷贝下来发到网上,送你们当网红啊?”
李善言也气得够呛:“云微好心救你儿子,怎么倒打一耙,恩将仇报呢?”
秦砚修则站在门前,挡住了全部的去路。
“你想干嘛?”
那对夫妻看他脸色最差,一米九的个子确实骇人,且在方才他就显得毫不留情,这时更怕他动粗。
“没什么。”秦砚修眼神冷若冰霜,“报警而已。”
小男孩偷偷碰古董在前,事情发生后,男孩父母答应赔偿在后,证据确凿,警察来了铁定不会倾向他们。
秦泽看到小男孩已经被那句“报警”吓到了,更是存心逗他,笑道:“听不懂嘛?你爸妈要去坐牢喽。”
男孩闻言,彻底放声大哭。
男孩父母也终于慌了,服起软来:“别报警!我们赔就是了,我们这就转账。这都是孩子不懂事,你们大人有大量……”
沈云微看这几人前倨后恭,心中真有些想笑,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安排同事过来,让男孩父母转完钱,这才松口放他们离开。
而临走前,沈云微拦住了小男孩。
她蹲下身,认真郑重地同孩子说起他的行为有多错误,要他好好反省,今天的这些事本不该发生。
或许是孩子本性不坏,尚可纠正,经沈云微一番教育,那孩子最后哭着道了歉,还说绝不再犯。
事情也算得到了解决。
但当沈云微再次看到那装在盒子里的花瓶碎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情绪低落。
时间不早,秦牧三人有旁的事,便先走了。李善言也回了家。
秦砚修却仍留在监控室内,看沈云微望着花瓶碎片发呆。
“秦砚修,我刚才是不是表现很差啊?”女孩闷声问道。
“不是。”秦砚修平静地摇头,“决心救孩子、舍古董,是你心地善良。现场人那么多,只有你给了准话,是你有责任心,敢于担当。那对夫妻反悔,你辩驳他们,义正词严,有理有据……”
“如果这样算表现差,我真不知道什么才算好。”他柔和一笑,手掌拢上她肩头。
“可我……可我没什么成就感,一想到他们的表现,我就好难过。”沈云微受了安慰,情绪勉强好些,可依然有点消沉。
自步入社会,走出温室一般的沈家后,沈云微开始看到人性负面的一面,不免茫然,很不适应。
“云微,那你就该明白一个道理。”秦砚修凝视着她那双隐隐有些湿润的眼睛,“只有重要的人,才值得你投入精力。”
“人的精力就那么多,分成几份后就更少。你今天这么做,实际上是为了扶光。至于那些人,没必要再去想。”
年长她七岁的秦砚修,这时宛如老师,教导宽慰着她该如何调整心态。
沈云微心中顿时好受许多,将目光重转向放在桌上的古董花瓶碎片。
“你说得对。我现在只可惜这个花瓶,被人毁成这个样子,看着好心疼。”她喃喃道。
“只有花瓶么?”秦砚修垂眸看了她许久,终于伸手抱住她,在她颈侧落了一声叹息,温柔而怜惜。
“还有什么?”沈云微脆弱时有几分依恋这个拥抱,非但没挣脱,反而还将他回抱更紧些,反问他道。
“见你这样难过,我……”
我好心疼。
秦砚修的话还没说完,监控室的门已被人从外面打开。
沈云微立刻松开秦砚修,原以为是乔南希闻讯而来,谁知来人竟是梅贞。
今天的事,竟然已经惊动了她。
梅贞好像并不知道秦砚修也在场,在看到他时,微一愣神,这才转向沈云微。
“沈云微,大概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但还需要你详细再说一遍,特别是你主动介入的那部分。”
梅贞的语气透着官方感,沈云微与梅贞认识后,还是第一次听她这样询问自己,不禁心里有种不太安稳的预感。
待她将前因后果说完后,梅贞果然紧皱眉头,肃然道:“沈云微,今天的事,你确实有失妥当。”
“按照程序,当时确实不该你开这个口。在场那么多人,有比你资历老的,有比你职位高的,没人开这个口,你想过为什么吗?”
“还有,你知道这个消息是谁告诉我的吗?”梅贞问道,“不是Nancy,而是瓷器及古董珍玩部的总经理。”
第47章
沈云微没想到,当时在现场怎么都联系不上的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总经理,会那么及时地得知情况后又给梅贞打了电话,不禁怔在原地。
“他向我告了你一状,说你越权办事,罔顾公司章程。”梅贞客观陈述着,脸色冷峻,“他说得不错。”
秦砚修看梅贞身为领导的气势过于迫人,不禁皱了眉,生怕沈云微受了委屈,于是挡在沈云微身前,冷声道:“梅总……”
他刚说出两个字,就被沈云微拉住,女孩朝他摇了摇头,从他身后走到身前。
“我确实没按章程办事。”沈云微先是承认了错处,为自己辩驳的同时,也在讲出迷茫,“但当时情况紧急,他们部门的人全都保持沉默。除了主动站出来,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她没有任由自己陷进刚才的低落情绪中,而是勇敢说出心中的疑惑。
于是梅贞也有充足的耐心教导她,语气和缓许多:“你后来能想到在事情解决后给Nancy打电话,这就很不错。但这个电话还可以打去更早些。Nancy是你的上级,也是她安排你周六时陪人看展。”
“如果你能在事发后的第一时间就联系她,她得知消息后,以她的职位,无论是她同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总经理沟通,还是她直接汇报给我,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梅贞继续道。
沈云微闻言,垂眸不语。
梅贞说得不错,当时她虽然找不到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总经理,可却随时都能联系到导师乔南希。
乔南希身为首席拍卖师,与各个部门都有来往,由她上传下达,在任何时候都不算越俎代庖。
“但你没想到这一层,一切就陷入被动。你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扶光,也帮瓷器及古董珍玩部解困。可他们部门留在现场的人之中,就有偷偷给总经理打电话的,未必领你的情。总经理见你充当现场总揽全局的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反在我面前告你一状。至于那一家三口,也算有惊无险,但我听从监控室出来的人讲,那对夫妇对你也颇有微词。”
梅贞说得全面,将今日事件造成的影响全都罗列出来。
她说完后,看沈云微一直不说话,神色落寞,又忍不住心里一软,轻声问道:“觉得委屈吗?”
“有点。”沈云微诚实承认,仰头再次望向梅贞,却没有哭,“但是梅总,其实我不后悔这么做。”
“我的反应能力有所欠缺,没想到梅总说的更好的思路。可也做不到干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她本就知道自己的行为大胆又冒险,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么做。
感受到沈云微的坚定,梅贞反而不像一开始那么冷肃了,感慨般道:“不做也就不错,多做自然多错。你作为一个新人管培生,敢站出来承担责任,确实很有魄力。”
至少比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总经理要有责任心得多。
“今天的事,以我个人的立场,我会欣赏你。但以扶光的立场,我却也要对你小惩大诫。”梅贞思量着,缓缓道。
提及惩罚,沈云微心里泛起忧虑,怕管培生考核因此记下不合格的一笔,也怕被扶光内部通报。
但梅贞却放轻了语气,温声道:“就罚你手写1500字检讨书,复盘今天的事,好好想想更好的解决方法。检讨书在秋拍之前亲自交给我。”
“梅总……”沈云微不可思议地望向她,“只要检讨书吗?”
明明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总经理已经把事情给捅了出去,还给她扣了个越权办事的罪名,怎么想都很严重。
“对。”梅贞微微颔首,算是同沈云微解释,“瓷器及古董珍玩部总经理的那些说辞,被我挡了回来。我跟他说,你同Nancy汇报了,而Nancy向我请示过,是我让你代表扶光处理此事的。”
当时情况混乱,没人看清沈云微是否在一开始时就给乔南希打去电话。
梅贞与乔南希本就十分默契,虽没有提前串词,但也对上了彼此的说辞,并无任何纰漏。
如此一来,梅贞早就默默保下了沈云微,不想在这件事上凉了沈云微的心,委屈了她。
“谢谢你,梅总。”沈云微心中生出感激,“我以后会记住教训的。”
梅贞这才朝她走近:“身为老板,我希望你能继续加速成长蜕变,以后做事更周全细致,把工作做得更好。”
“而私下里……”梅贞伸出手臂,轻轻抱了抱她,“也希望你不要因此难受,更不要和我生分了,怕了我。”
被梅贞抱住时,沈云微发觉她身上在轻微地发抖。
世上从没有像梅贞这样的老板,她竟这样害怕她的员工同她生分。
沈云微心里有点疑惑,但梅贞很快就敛去眸中的情绪,只顾与他们作别:“晚上还有别的事,我先走了,祝你们周末愉快。”
待梅贞走后,沈云微也收拾着东西,准备同秦砚修一起离开。
上车后,或许是方才情绪太激动的缘故,沈云微的脸颊有些发烫。
想到自己与梅贞的长谈,全被秦砚修在旁听了去,不由平添几分尴尬,侧过脸去。
“最底层的管培生是这样的。做错了事免不了被领导说。”沈云微咳了一声,语调含糊极了,“好尴尬……到底什么时候能反过来,让我看看你被领导痛批呀?”
“恐怕不会有这种时候。”秦砚修眼底无波无澜,淡定答道,“我没有领导。”
“好了,不许说了,秦大总裁。”沈云微着重般唤着句尾的那个称呼,有些调侃之意。
秦砚修却突然改了口,思忖道:“但仔细一想,我还是有位领导的。”
“谁?”沈云微眨眨眼。
“当然是远在天边……”秦砚修深沉如海的眼神淬着深情,无比专注地凝着她的那张脸,微微勾唇抬眉,“近在眼前。”
“别哄我玩了……”沈云微靠在椅背上哭笑不得。
“谁哄你?我是认真的。”秦砚修还真是煞有其事。
沈云微不禁想起这称呼从前也曾在父母口中听到,还有二姐与二姐夫……
总之,这该是最亲近的夫妻之间的一种调侃。
想到这里,沈云微脸热起来。
偏偏秦砚修趁着等红绿灯之际,凑了过来,直视着她的那双眼睛。
“领导有何指示?”男人轻笑。
“我能有什么指示。”沈云微刻意不去瞧他,只盯着正前方的道路,轻嗔道,“老老实实开车,少说点话。”
“遵命遵命。”
秦砚修连说两句,眯着眼睛,尾调悠长轻快。
这个周末里,沈云微抓紧时间撰写着检讨书的初稿。
下周注定要忙碌一周,且从下周六11月23日开始,秋拍正式开启,为期四天,直到11月26日结束。
梅贞要她在秋拍之前递交检讨书,那她肯定要提前抽空认真写,向梅贞表明态度。
于是大周末里,一个上午沈云微都倚在主卧里的那张小书桌前斟酌词句。
写得久了,不免有点闷,沈云微站起身活动着胳膊与脖颈,来回走动。
快走到露台时,她突然想起爷爷交付给她的那几盆兰花,特别是那盆文心兰。
“完了完了……”沈云微隐约记起自己光顾着工作,已经很多天没管兰花的事。
急匆匆冲进露台时,刚巧与过来浇花的秦砚修撞个正着。
“最近你一直在照顾它们吗?”沈云微在兰花们旁边蹲下身。
“主要还是陈姨他们照顾,我偶尔会看看。”秦砚修纤长的手指拨弄着文心兰的叶子,垂眸一笑,“毕竟沙发离露台挺近,我和兰花们也算邻居。”
如果是从前,秦砚修才不会这么说话。
是他与沈云微待在一起久了,才这样渐渐放松下去,多了惬意与一丝人的温度。
比起从前的冷若冰霜,他终于开始活得鲜活。
“我看文心兰的叶子是不是长高了很多?也绿了很多。”沈云微端详着眼前的花。
忽地,她想起前段时间自己在秦宅就拍过文心兰,急忙去拿起手机,翻出当时的照片,放大细看。
果然,文心兰比从前更加生机盎然,叶子翠绿,枝头全缀着粉色的小花。
沈云微的手指一点点挪动照片,正两边对比着,视线落在照片角落被拍到的那个相框上。
当时是在秦砚修父亲秦世昌的书房里拍的,那个相框里装着的相片,是秦砚修生母年轻时的相片。
从前一直没有太注意,可今天她看得分明,那相片的一角,写着一个“梅”字。
“秦砚修,你妈妈名字里,是有个‘梅’字吗?”沈云微扬扬手机问道。
秦砚修看了她的照片,点头道:“对,我父亲是这么说的,她叫素梅。”
“过去这些年,我一直在派人打听这个名字,打听她的去向,却找不到一丁点儿线索。”秦砚修淡声道。
多年过去,他仍坚持断断续续寻找生母,不过是为了心里的那点执念。
到了今日,也不得不信,很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人力并不能更改他被生母抛弃的命运。
“一丁点儿线索都没找到吗?”沈云微听了,也替秦砚修着急,“可素姓听着很生僻,这种姓氏无论是在国内,还是海外,都该很好找才对。”
“会不会是你妈妈改过名呢?或者……你爸爸根本就没有说实话,这本身就是个假名字。”沈云微思索道。
素梅。
梅。
有那么一瞬间,沈云微心中想到了梅贞,可又摇摇头。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第48章
沈云微没法将秦砚修的父亲秦世昌与梅贞联系在一起,这念头只在心头略一回转,就撇开没再想下去。
望着文心兰,她又想到其他事,随口问起秦砚修来,透出不舍:“嫂子他们,是今天就要回去吗?”
“对。”秦砚修亦是有点遗憾,“本来想留他们多在北城逛逛,可嫂子很想孩子,舍不得待太久,今天刚好周天,一大早就飞回去了,特意说了不要我们去送。”
说到这里,秦砚修低头瞥了眼腕表,粗略算道:“估计这时候,他们已经到家了。”
沈云微也拿出手机,翻看着自己在预展期间加上的几人微信。
顾絮影的朋友圈里,一般每月只发几条,还几乎全是油画作品。
沈云微点开最上面的一条,正是顾絮影筹备画展期间的点点滴滴,这场画展的时间被定在明年阳春三月。
“姐姐~你明年的画展我一定要来!”
沈云微编辑着消息。
带着雀跃的文字,最终没有成功发出,被顾絮影打来的电话仓促打断。
“云微,砚修应该也在吧?”顾絮影语气慌张失措,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大事。
沈云微一下子敛去笑意,匆忙回复:“在,我俩就在家里呢,发生什么事了?”
“那伯公呢?他在不在?”顾絮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起秦盛国在哪儿。
秦砚修的爷爷,与秦牧、秦泽的爷爷,是亲兄弟。
其中秦砚修的爷爷年纪大些,是兄长,按照辈分,秦牧等人是会唤他一声伯公的。
“爷爷也在家呀。”沈云微一愣,“嫂子,是要我去叫他吗?那我……”
“别,云微。”顾絮影赶紧叫住她。
“是出了点事,我们怕伯公知道了担心,所以提前告诉你们,想请你们帮忙一起瞒着老人家。”顾絮影终于说出打来电话的缘故。
越是铺垫得多,沈云微心里越打鼓,秦砚修在旁听着,也不禁严肃起来。
二人都应了声,表示不会告诉爷爷,顾絮影才叹口气道:“飞机一个多小时前就在繁城降落了,这几天总是车接车送,小泽好久没开过车,心里痒痒,就由他开车送我跟秦牧回家了。我俩本来一起坐在后排,后来我有点晕车,就挪去了副驾驶座。谁知道路上……”
“路上发生了车祸,有辆车失控撞上来,小泽为了保护我,紧急调整方向,那车就撞到了他那边。我跟秦牧什么事都没有,可小泽他……”
顾絮影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哽咽。
于是秦牧继续讲最新的情况:“但你们都别太担心,小泽是小腿胫腓骨骨折,身上其他地方只有擦伤,我已经安排他在繁城最好的医院住院治疗,明天做骨牵引,然后就近安排手术的时间。”
他虽比顾絮影沉稳些,可嗓音仍是沙哑的,看样子方才与顾絮影一起一直在操心秦泽的事。
“那就好。”秦砚修初听时,也是捏了把汗,后来听情况已稳定,这才松口气,“爷爷这边,我跟云微都不会多说一个字。小泽的伤,如果有任何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气,尽管说。”
秦盛国也算是秦家大家族中最年长的长辈了,听到家族中的小辈出了意外,无论是谁,他都会日夜悬心,牵肠挂肚。
“暂时还不用帮忙。”秦牧温声谢过秦砚修,“我们做哥哥嫂子的,会照顾好小泽。更何况他是为了救絮絮。”
直到电话挂断时,沈云微还有几分恍惚。
她心中格外感慨,昨天还生龙活虎的秦泽,今天就意外遭遇了车祸,小腿胫腓骨骨折之后的治疗时间不短,估计是要经历一段躺在床上的漫长岁月了。
“人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沈云微为秦泽难过,向秦砚修道,“感觉你的堂兄堂弟们人都挺好的,希望秦泽早点康复,咱们有空也该去繁城看看他。”
“这是自然。”秦砚修亦是点头,“不过不能太突然,要缓一阵,否则爷爷要怀疑了。”
他的考虑周全缜密,沈云微也赞同。而且眼下扶光的秋拍快开始了,她也根本没机会请假跑去繁城。
没过太久,顾絮影也给她发了类似的消息,要他们放心。
就连秦泽,也在两小时后,发来了语音:“嫂子,还有砚修哥,你们都别担心,小伤而已,养段时间就好了。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被我哥这么照顾着,这日子也不错,就当休假了。是吧,哥?”
秦泽那不着调的语气,还是显得吊儿郎当,可又真的是为了不让亲人们担心,而努力作出些欢快姿态,同众人开着玩笑。
“这小子就这样。”秦砚修似乎将其看透,“为了重要的人,为了那份温暖,好像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沈云微明白秦砚修是指秦泽救下顾絮影的事。
这个从小爹不亲娘不爱的男人,后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心只向着他哥哥秦牧与嫂子顾絮影。再后来,多了个小侄女星星。
大概是因为,他们一家三口是他现在唯一的温暖吧。
“秦砚修,虽然我们人不能去,但还是派人去送点什么吧。”沈云微建议道,“秦泽平时有什么爱好?成天躺在病床上,估计要无聊透了。”
秦砚修望她一眼,轻声道:“赛车。”
伤筋动骨一百天,眼下秋末,快要入冬,只怕这个冬天秦泽是没法赛车了。
“还有呢?”沈云微问道。
秦砚修思忖好一阵,终究还是无所收获地摇摇头。
“那就送点住院用得上的东西吧。”沈云微只好道,“其他的我让人再细问问。”
成婚两月,沈云微已经接受了自己与秦砚修是夫妻的事实,也就跟着看重秦砚修的亲人。
她行动力迅速,把事情安排得很妥当,已经打电话派了人立刻飞去繁城,买了不少术后恢复的营养品。
一忙起来,就成了事找人,刚安排完这边,母亲顾流芳又打来电话。
“云微,今天下午你镜子姐姐会过来家里做客,你有好久没跟她当面聊了吧?要不要回家见见她?”
沈云微闻言,下意识就往秦砚修的方向看。
下一秒,顾流芳就像有读心术似的,将话题果然转到了秦砚修的身上:“砚修忙吗?要不你们一起过来吧?”
“妈妈,我没问题,不过他啊……”
沈云微还没说完,身旁的秦砚修就从中截住,温声道:“岳母,我不忙,很愿意过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云微当然不会赶他。
于是两人午餐后就一起出门,同往沈宅而去。
车子在路上行驶着,沈云微不觉想起两月前秦砚修到机场接她回家的那一幕。
当时他们是同车异梦,现在表面来看,却俨然是出双入对的夫妻了。
知道他们回家,二姐沈云希急匆匆赶回了家,就为了同沈云微多说几句话。
倒“苦”了谢江廷,临时充当沈云希的最佳助手,去帮她忙生意上的事,今天无暇再来沈宅。
沈云微同二姐说起近期工作上的事,还有家里的一些事,姐妹间正聊着,何若镜到了,站在门口同她俩一一拥抱。
算起来,彼此间也有小两年没见面了,虽然线上经常聊,但线下因为城市不同,何若镜工作忙,是不常来北城的。
“这回我来,是来参加明早的学术研讨会,估计开完会就飞回去,所以趁着现在来见见伯父伯母,还有你们。虽然不是经常见到大家,但我心里一直很挂念。”
何若镜今年三十岁,比她们俩都大,而且人也温和从容,身上有种恬淡温婉的气度,说起话来如春风拂面。
她与沈云微拥抱完后,才注意到沈云微身旁不远处站着的高大男人,轻声朝众人确认:“这位是……”
“我老公。”沈云微干脆应答。
很多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熟能生巧了,越来越自然流畅。
顾流芳看她轻快坦然,便知她不再抵触这门婚事,不禁笑容满面,同何若镜说起自己这位女婿的种种好来。
一番溢美之词下去,惹得沈应邦都要来笑着劝她:“若镜今天要听出茧子了,快让他们同龄人单独聚聚,就去云微的房里。”
几人顺势也就起身。
三个女孩进了房间,秦砚修照例又被挡在门外。
但沈云微没有直接赶他,而是倚在门边,柔声哄他:“秦砚修,你下楼陪我爸妈聊几句呗,好不好?”
还不算彻底无情。
罢罢罢,秦砚修点了头,转身沿旋梯下楼。
“人已经走了。”何若镜掩住房门,“这样望眼欲穿,是真的爱上他了?”
何若镜是知道沈云微对于两家联姻的消极看法的,当时沈云微甚至很抵触她认识的人来参加这场她根本不情愿的婚礼,于是当时亲近的朋友中,也就闺蜜兰君若专门来了。
可转眼两月过去,好像情况又变了。
“哪有!”沈云微真是被何若镜的话吓了一跳,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她想找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与秦砚修,最后犹豫道:“我跟他现在就是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何若镜点点头,充满理性:“是的,很多情侣都是由朋友关系发展而来。”
第49章
“镜子姐!”
不知是不是被何若镜点中了心中的潜意识,沈云微炸了毛。
“总操心别人,你怎么还不恋爱结婚?”她看着何若镜,接着重新望向沈云希,讨二姐的声援,“二姐,你说是不是?”
“小妹说得也有道理。”沈云希话里带着宠溺,“镜子姐,去年年初分手后,没想着再找一个吗?”
“托你们的福。”何若镜被这两姐妹“围攻”,流露出几分无奈,跟着淡然一笑,“本人已经顺利脱单。”
“什么时候的事啊?”沈云微一愣。
何若镜为人一向低调,她只知道何若镜分手的事,却不知道她今年已经又脱单了。
“差不多6月的时候吧。他也是哲学教授,放暑假前来我们学校做讲座,我们聊得很投机,一来二去就……”何若镜讲述着自己近期的恋爱经历。
“就水到渠成。”沈云希打了个响指,接着她的话道,“看来你的空窗期根本长不了,也对,以何大教授的魅力,估计暗恋的人要排队到海德堡去。”
“不该是法国吗?”沈云微反问。
“学哲学的,当然要去哲学之城。”沈云希笑道,“或者去苏格拉底那三贤的希腊去。”
“不错不错,知道这些,云希也算是半个哲学人了。”何若镜夸赞道。
沈云希说着“不敢当”,而沈云微却在庆幸,不由道:“镜子姐,前两天我还想给你介绍男朋友呢,还好我没有开这个口。”
多亏秦泽当时就给拒了,不然她过来找何若镜,却发现何若镜已经有男朋友,那岂不是很尴尬?
何若镜听她欲言又止,倒是起了兴趣,随口问道:“你要给我介绍?这可是头一遭。那位是个什么人物?”
“是秦砚修的远房堂弟,跟你同岁。门第家世当然不用说了,人挺开朗幽默的,很有活力。说起来……我也隐约听过前些年他谈女朋友不断的事,所以最初只是单纯想牵个线,让你们相处试试。他那边不想谈恋爱,也就作罢。”沈云微说出了心里话,略一停顿,继续道,“但今天早上听到消息,他为了救他嫂子因此小腿骨折,我才真正觉得他人品不错,配介绍给你。”
何若镜听了,深思一阵,也点点头,道:“能在危险关头舍己救人的,确实可以赞句人品好。”
“如此,谢谢你的好意,可惜我们有缘无分。”何若镜望向沈云微,温和一笑。
大家关系好,沈云微知道何若镜向来不喜将话说得太直,这么说,一来是感谢她,二来也是婉拒了这个介绍。
何若镜并非见异思迁之辈,每段恋爱都谈得很认真。
“那既然已经有了男朋友,有没有计划结婚?”沈云希怕两人尴尬,主动出来撇开那话题。
谈及婚事,何若镜有自己的考虑:“以前确实定过目标,要在三十岁之前结婚。可今年到了三十岁,反而把很多事看透了。婚姻不是儿戏,也不必急,我要真正认定和他能走一生,才会动那个念。”
“那镜子姐,现在的这位,是还没到那种程度吗?”沈云微好奇道。
从前沈云微并不对朋友恋爱的事那么感兴趣,婚后却转变了,想多听听何若镜的见解。
“不错。”何若镜爽快承认了,“我跟他确认关系也有小半年,但还没有带他见父母的想法。两人需要磨合,总感觉差点什么,可能情侣之间是同行,就容易有深层次的观念冲突。刚恋爱时,都聚焦在观点一致的地方,可谈得久了,反而暴露出很多思想矛盾的地方。”
比如事业规划,还有消费观念与兴趣爱好。
“学到了。”沈云微默默记下。
“你学来干嘛?”沈云希忍着笑,“用来分析你跟秦砚修的婚姻吗?”
“我单纯喜欢学习,不行吗?”沈云微轻哼一声。
几人好久不见,一直聊到傍晚时分。
由于教授职业缘故,何若镜为人很是善谈,又下楼与沈应邦聊了许久。
晚上一家人吃了饭,顾流芳要何若镜留下在客房住一晚,何若镜没多推辞,大方住下。
沈云微同样也不想回那边的家,正发愁今晚是该与二姐一起睡,还是同何若镜一起睡,就见二姐沈云希已经在穿大衣。
“这么晚了,二姐出去有事?”沈云微围到沈云希身前。
“我是要回我的小家呀,傻妹妹。”沈云希捏了捏沈云微的脸,“你姐夫为了我们能小聚,大周末还在帮我的忙。我可舍不得让他今晚独守空房。”
“好吧……那二姐开车路上小心。”
明白缘由,沈云微虽然失落,但也只好与二姐作别。
这么多年,沈云希与谢江廷一路相携,是沈云微见过最般配的夫妻。他们婚后与热恋时没什么区别,惯会为彼此着想,如此温情。
“那镜子姐……”沈云微转到何若镜那边,一脸期待。
谁知何若镜言语间,很聪慧地把她往秦砚修那边推:“云微舍不得把云希夫妇拆散,我自然也舍不得把你们夫妻拆散。”
于是到头来,沈云微今晚与秦砚修一起睡,好像是注定的事。
跟着沈云微进房间前,秦砚修望了何若镜一眼,眼神似乎是在感谢她。
而沈云微进了自己房间后,才后知后觉,其实她大可以改变主意回她与秦砚修的家,这样他们就不用真正同床共枕。
“咱们还是开车赶回去吧。”她开了口。
“可刚才我已经提前告诉爷爷,今晚不回去,也不好突然变卦。”秦砚修很是为难。
就他嘴快。
沈云微只好打消了主意,看着自己那张床纠结:“我房里的沙发被我妈搬走了,这要怎么睡?”
“我睡地上就行。”秦砚修表情淡然,似乎说着件无关紧要的事,“睡着硬些罢了,凑合一晚而已。”
他很是自觉,已经开始挪动床边的那块地毯。
沈云微想了片刻,终于还是止住他:“算了,你出院才几天?这两天看你睡沙发,我已经很愧疚了,你要是再睡地上,我……”
秦砚修是她见过最守礼的人,出院后,他仍默默睡着沙发,从不侵占她一寸领地。
沈云微原本就因他过敏的事,对他愧疚又心疼,今晚在她家,是断不会委屈了他的。
“可是……”秦砚修深蹙着眉,似乎还想驳她。
“不许可是。”沈云微冷硬地命令他,“今晚老老实实在我的床上睡。”
“好。”秦砚修最终妥协下来。
别看沈云微做下决定时干干脆脆,可到了一小时后,真正与秦砚修同床共枕时,她却紧张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同睡一张床。
为了不惊动父母,沈云微甚至没能多拿一床薄被,就这么与他盖了一床被。
而他们彼此挨得太近了,她能听到男人浅浅的呼吸声,只要稍微一偏头,甚至能数清他究竟有多少根睫毛。
怎么感觉,只要秦砚修没睡着,她就很难睡得着……
沈云微靠在床头,开始刷起手机,大半个小时后,她悄悄望了一眼秦砚修的方向,见他已阖眼,这才松口气。
于是她活动了下一直撑着手机以致发僵的左手,为了最大程度舒展,动作很夸张。
谁知这点轻微的动作下,躺在她左边的秦砚修竟又醒了。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手麻了。”沈云微收回手,难掩尴尬,“最近总这样,挺怪的,我也没压着手啊。”
说着,她低头在小红书上查询起来,然后念着帖子:“左手发麻三天没在意,第四天直接送ICU……”[1]
“救命!我不会是脑梗吧?”沈云微吓得不轻。
“哪那么严重。”男人闷声笑了,“在网上搜索,没病也能癌症起步。”
“说是这么说,但是……”沈云微伸展着左手,若有所思。
“把手给我。”男人随之开了口,嗓音喑哑。
沈云微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本能地将左手伸到他面前。
下一瞬间,他的手掌就将她左手温柔裹住,轻轻揉着她的掌心与指腹。那股热像一团火将她烘暖,温度来自男人的体温。
渐渐的,沈云微的手好像不麻了,可他手掌不慎蹭到的半截凝白手臂,却是一阵颤栗的酥麻,如电流涌来,很奇怪的感觉。
“舒服吗?”秦砚修低声问她。
沈云微这才匆忙收了手,慌乱答道:“好多了,谢谢。”
有了这一段特别经历,沈云微睡下时,是不敢与秦砚修挨太近的。
然而她的理性,只够维持清醒时。
到了睡熟的时候,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双臂自然伸展,就这么搭在了秦砚修的胸口。
秦砚修睡眠浅,立刻睁开眼侧头瞧她,唤着她的名字。
“沈云微?”
沈云微睡眠质量太好,根本是无知无觉,手臂非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起来,朝秦砚修慢慢凑近过去,像抱毛绒玩具一般,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男人的身体,不由一僵。
他的喉结难以自抑地轻轻滚动,随后却克制地想要拉远距离,又一次唤着她:“云微……”
声音柔和不少,还带着眷恋。
“今晚抱着睡,好不好?”他很快又改了主意问道。
“嗯……”沈云微困倦地应了声,似乎是已在梦中,并非真正应答。
秦砚修却由此获得了某种心安理得,回拥住她,满足地阖了眼。
“就当你答应了,云微。”他轻蹭着她脖颈。
一个梦中主动的拥抱,他已如此餍足。
也因为这个拥抱,秦砚修情不自禁渴望更多。
他很想吻她,但实在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第50章
最终,这一整夜,秦砚修都与沈云微紧紧相拥。
但他并未完全放松,甚至始终心存克制。
以至于他早上醒来后,主动拉开了与沈云微的距离,生怕她瞧见后,会因过近的暧昧而无所适从。
可真要离开她去上班时,他却怎么也挪不动步伐,任由自己继续躺在床上。
于是待沈云微醒来时,竟发现秦砚修闭着眼睛还在“睡觉”。
“秦砚修!你怎么还在睡?生物钟失灵了吗?”
沈云微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腰身,在他耳边想要唤醒他。
后来她瞥见助听器放在床头,他未必听见,便开始大力地摇着他的胳膊。
秦砚修不得不被她“摇醒”,戴上助听器睁眼望着她,默默道:“我今天不着急去公司。”
沈云微尴尬地松开男人胳膊,朝他眨眼:“那你继续睡?”
“不用……”秦砚修咳了一声,终于坐了起来,“我不困。”
沈云微与他的悠闲完全不同,怕上班迟到,洗漱换衣都很迅速,后来看时间很充裕,这才放慢速度,也回忆起昨晚梦中的情景。
“昨晚做了个好梦。”沈云微提着包呢喃,也像是在分析,“可能是因为我抱着个挺软的东西。”
想到昨晚拥着她睡了整夜,秦砚修喉结轻滑,声线几不可察地柔和几分,垂眸应道:“嗯。”
沈云微接着就深思道:“是我的熊吗?”
她垂直地走了过去,把床角闺蜜兰君若送的棕熊抱在怀里。
熊的触感格外柔软,好像与昨晚的感觉类似。
这只熊,搬走时,她就想带去的,但好像总忘。
谁知秦砚修的语气却突然古怪起来,淡声道:“你觉得是就是吧。”
“完蛋,差点忘了时间。”沈云微心大,并没有把他的微妙异样放在心上,提着包就要下楼,“我先吃饭去了。”
秦砚修随之也跟着她下楼,犹豫几秒,却又折返房间。
二十分钟后,秦砚修已在车上等待沈云微。
沈云微刚上一车,就见他将原本放她床角的那只棕熊递给了她。
“你帮我拿上啦?”沈云微有些惊喜地抱住,“我还想着,今天赶着上班,下回有空再把熊带回去呢。”
“顺手的事,哪还用下回?”男人微微勾唇。
“那再多拜托你件事,熊就放你车上啦,你下班直接把它带回咱们家里吧,就摆在床头。”沈云微道。
这几天她带着顾絮影等人看展,多用秦砚修的那几辆车与司机,她自己的车还停在扶光的停车场,秦砚修将她送到扶光后,直接离开也无妨。
秦砚修自然点了头,停车后,他接过沈云微抱了一路的棕熊,只感觉熊的绒毛因她而变得暖烘烘的,让他不忍直接丢在车中。
后来的事,盛国集团几位刚巧路过看见的员工,许久后仍觉得无比“惊悚”。
不为其他,只为了平日里冷冽威势的总裁,今日竟然会双臂抱着只毛绒棕熊从他们身前掠过,上了专属私人电梯。
扶光拍卖行中。
李善言一瞧见沈云微,就关怀起周六的事情后续,听她说完影响不大后,才算松口气:“微微,还好你没事。”
“能有像Nancy姐和梅总这样的领导真好啊,她们会向着我们。”李善言感慨道。
规章制度之外,还有人情在。
扶光真真正正就像一束光,在秉持基本原则的基础上,也不会让心存理想的人失望。
“但我下回确实要多思考下了。”沈云微反思道,“这次没第一时间联系Nancy姐,其实也是心里不想麻烦她。但工作上的事,多汇报一定会比少汇报要好。”
一来是为了厘清责任,二来也是为了让领导对全局信息拥有充分的掌握。
“这种事不碰到谁也想不到,只能吃一堑长一智,那你的检讨书写得怎么样啦?”李善言小声问她。
“字数上够了,但还需要再改改。”沈云微一心二用,查看着群组里是否有未读消息,发现没有后,就扫了眼手边压着的检讨书初稿,“感觉比写情书还难。”
“你以前写过情书?”李善言问道。
“没写过。”沈云微手里的笔一停,她将下巴支在中性笔顶端,喃喃道,“但想也知道很难。”
“确实难。”话题好像不自觉就被带歪,李善言说起情书的事,“我中学时给暗恋的男生写过,写时还哭了,眼泪滴在信纸上,把自己感动到不行。”
沈云微被她的话提起兴趣,接话道:“那对方看到后,是不是也感动到哭了啊?”
“那倒没有。”李善言冷静地指了指自己,“云微,你看我像敢送情书的人吗?写完第二天我就把情书撕了,就当从来也没写过,他并不知道我喜欢过他。”
“这样会不会很遗憾呢?”沈云微叹口气。
“当时有点,但很快就升了高三,艺考和文化课早就忙到焦头烂额。”李善言回忆起自己的中学时代,似乎已经释然,“而且说来也怪,那种情愫在毕业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可能并不是真的喜欢他,而是学业压力下自己找了个出口。”
这种观点还真新奇,特别是从平时不善言辞的李善言口中说出。
沈云微听了觉得有趣,笑道:“那你真的好理性。”
“有好有坏吧。”李善言则道,“导致我现在情绪上淡淡的,每天心里只有工作,回家后只想在床上躺平,根本没有谈恋爱的心。”
“这几年就没碰到喜欢的男生吗?”沈云微悄悄打听,“话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身边还真没碰到过。”李善言低垂下双眸,“再说了,我就一普通人,生活上也很无聊,谁会喜欢我?”
“那可未必,而且你才不无聊。”沈云微想到李善言骑单车时的自由自在,与初做时就无比完美的曲奇饼干。
李善言经她这一鼓励,忍不住吐露出些许来,咳了声压低嗓音道:“确实有喜欢的类型啦,我喜欢北欧帅哥……”
这声音小的。
如果不是相处久了,对彼此的声音都很敏感的话,沈云微差点听不清。
她忙搜寻起认识的异性朋友们,最后倒是可惜:“北欧帅哥我还真不认识,我认识的伦敦帅哥倒很多,要不你放宽地域限制,考虑下?”
李善言被她的语气惹得笑起来:“算啦,我也就那么一说。”
然而沈云微可不是单纯一句玩笑,正要追着李善言多问几句,乔南希就朝她们走了过来。
“云微,善言,电话委托方面还缺人,到时候你们俩也去。”乔南希迅速地布置着周四周五的工作任务。
这方面工作,一般是拍卖前两天就要做。
他们在电话委托席上负责接电话,客人所说的时间与场次都要记清,并在拍卖图录上做好标记。
在之后的拍卖会现场,电话委托席会把握好时间,提前给客户打电话确认信息。
她们刚应了一声,乔南希紧接着便又道:“现在跟我走,最后还要核对下拍品。”
这是件细致活儿,最需要人力。沈云微与李善言是新人,基本就是古籍善本部甚至其他部门哪里缺人,她俩就往哪里搬。
但两人始终没有半句怨言,很积极地跟上了乔南希的脚步。
过来核对拍品的人,不止她们三个,少说也有十几个人,倒也热闹。
在工作的间歇里,沈云微瞧见一幅岁寒红梅图,又想到了梅,接着想起前两天心中转瞬即逝的念头。
乔南希不是外人,于是沈云微问得很自然:“Nancy姐,你别说我八卦啊,我想打听些事。”
“关于扶光的谁?”乔南希倒是聪慧。
“确实是扶光的。”沈云微有点不好意思地拉着乔南希走到角落,压低声音,“我想问问,梅总是不是有个儿子?”
“啊?”乔南希惊得不轻,迅速否认,“她哪来的儿子啊?你听谁说的?”
沈云微原本就只是自己猜想的,看乔南希这样惊讶,顿时心里已经没了底,暗悔开口太突兀,慌忙找起借口,干笑道:“没听谁说,是我觉得以梅总的年纪,应该结婚生子了,料想她的孩子一定很优秀,我还想着介绍给我朋友呢。”
“这样啊。”乔南希眼神复杂地望着沈云微。
沈云微被她望着,几乎越来越心虚,不敢再看她,但她好像确实没起疑,而是顺着她的话道:“可惜了,其实我也觉得梅总如果有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一定是人中龙凤。但至少据我了解,梅总虽然谈过几段恋爱,却并没有生过孩子。这些年,她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彼此都已算熟识,且乔南希也敏锐感知到了梅贞对沈云微的另眼相看,所以格外有倾诉欲,对沈云微说出了她的担忧:“说起来也怪……梅总的历任男友里,也有很好的人,我妈妈和我都劝梅总答应对方的求婚,可梅总反而会因为意外的求婚而疏远对方,最后甚至分了手。”
“听我妈讲,梅总年轻时曾经进入过婚姻,估计就是从那时起,怕了婚姻。”乔南希眼底难掩心疼,“那是一场家族联姻,可梅总也是真正动了心,结果最后被伤得遍体鳞伤。但她从来不说细节,我们也不好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