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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所爱 白鸟一双 19488 字 2个月前

四十分钟后,他们抵达秦家老宅。

回来的事,秦砚修没有提前告诉父亲秦世昌,秦世昌骤然看见儿子,大感惊喜,笑着站起身来:“砚修,你回来了。”

下一秒,他又瞧见了秦砚修身侧的沈云微,笑意便淡了些,只是客气地朝她点头。

对于沈家这位骄纵的三千金,他们的儿媳,秦世昌并不那么看得惯。可是一切都不能表现在明面上,婚事是老爷子一手促成的,秦世昌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思。

“既然都过来了,那今晚会留下吃晚饭吧?你和云微真是难得过来……”秦世昌道。

“饭就不吃了,父亲。”秦砚修表情冷淡疏离,“我们过来是帮爷爷拿几件东西,东西找到就走。”

说完话,秦砚修紧紧牵住了沈云微的手,同她十指相扣,带着她要往楼上走。

秦世昌这才反应过来,儿子回家根本和自己半点关系也没有,心里难免不快。

连带着听见动静刚下楼的裴洛珠,也是一脸尴尬。

“砚修,谁家儿子结婚已经一个月,却不回家看看父母的?”秦世昌大为不满。

“父亲。”秦砚修回过头去,语气仍是一片平静,“我已经三十一岁,思敏也已经成年。大可不必硬要我回来,陪您演什么其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戏码,让彼此心里都犯恶心。”

话音一落,秦世昌震惊地望向秦砚修。

他似乎没想到,这种直白的话语,秦砚修会当着沈云微的面说出来。

秦砚修没给他留面子,也没有半点装和谐的意思,将一切伪装都摊开了去,冷漠到一句客套话都不愿说。

“是啊,这么大的人了。”秦世昌冷笑一声,也不再顾及沈云微在场的事,当面指责起秦砚修,“就是捂石头也捂热了,你倒好,一个白眼狼,心里从来没有一点感恩,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孝顺。”

“您最知道什么叫孝顺。”秦砚修话里话外还加着恭敬的“您”,可听起来只觉得讽刺,“您自己的父亲躺在医院这么久,您一次也没看过,真是日理万机。”

“我,我那是……”秦世昌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到秦世昌为此哑口无言,秦砚修也没了继续与他聊下去的心思,双眸冷如冰霜,面无表情道:“我照顾好爷爷,算是替您也尽一份孝心。”

说完,他就按了电梯,牵着沈云微走进去。

在电梯门关闭的瞬间,沈云微看到秦世昌的那双眼正盯着他们,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恨意。

沈云微真是想不明白,血浓于水的父子怎么会关系这么僵。

今天见识到的场景,完全与结婚那天大相径庭。

而这才是他们的真实状态。

“吓到了?”

电梯门再次开启时,秦砚修温声问她道。

沈云微摇了摇头。

比起惊吓,她的疑惑情绪更重。

“没事就好。”秦砚修缓缓松开她的手,“我要去爷爷的卧室找东西,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四处逛逛,或者给阳台养的兰花拍拍照。”

秦砚修明显是想缩短待在秦宅的时间,提高办事效率。

她同样也不想在秦宅多待下去,当即答应下来。

这种给兰花拍照的轻松的活,她很喜欢做,刚好能帮到秦砚修。

秦砚修直接带她来到阳台。

她看着各式各样的兰花,心想秦砚修的爷爷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才会把花养得这么好。

拍完阳台的兰花,沈云微原本准备与秦砚修会合,但路过书房时,却看到书桌上也有一盆兰花。

清雅之姿,绝非凡品。

估计是爷爷在阳台之外的地方也养了不少,她拍照当然不能遗漏。

于是她走进书房,调整拍照角度,按下快门后,才发现她顺便拍到了立在兰花旁的红木相框。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放下手机,走了过去,端详着这个陈旧的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已经有些泛黄,画面中的女孩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穿着一条九十年代风格的吊带长裙,长相漂亮,是典型的中国古典美人。气质也很出尘,就如电影明星一般。

沈云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总觉得女孩的眉眼有些眼熟。

随后,她环顾起这间书房,很快就有了更多的发现。

墙上,桌上,书架上,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放满了同一个女孩的相片。

她的一颦一笑都极美,房间的主人就好像有收藏癖一样,要留住她所有的神态。

充斥太多,反而刻意又古怪。

沈云微心中莫名觉得有点瘆人。

她甚至不太想继续待下去,又拍了一张兰花的特写照片后,就赶紧走出书房。

而她刚一出门,就撞到了下楼的秦砚修。

“爷爷的东西已经找齐,我们可以走了。”他道。

他手里有两个沉甸甸的手提袋,里面装着秦盛国要的东西,好像有几本书和字帖,还有毛笔砚台之类。

沈云微回头看了眼旁边的书房,终于忍不住说出疑惑:“秦砚修,这间书房是谁的呀?”

“我父亲的。”秦砚修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神色,紧跟着问起,“你刚才进去了?”

“对。”沈云微点头,“我看到房里有盆兰花,就去拍照,结果我看到桌上摆着……”

“那是我母亲的照片。”

秦砚修打断了她的话,如早已料到一般,回复了她的疑问。

“你母亲?”沈云微一时讶然。

秦砚修沉默不语,只径自走向电梯。

她立刻跟上,同他一起下了楼,又一起在秦世昌与裴洛珠的冷淡眼神中离开后,秦砚修才在车上再度开口。

“我父亲年轻时,在法国生活过几年,当时认识了我母亲。但在我三岁时,他们就分开了。”

“我家里有很多我母亲的照片,都是她年轻时的样子。不止摆在书房,还摆在卧室,摆在任何他能想到的地方。”秦砚修道。

“我父亲说,他非常爱我母亲,爱她如生命。就算和她分开了,也永远爱她,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秦砚修自嘲般笑了一声,声音飘渺到无力,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脆弱感,“我从前也想相信的……”

后面的话,秦砚修没有说下去。

可沈云微明白他的意思。

秦砚修亲生父母为何分开,她不知道。

可如果秦世昌真的如此深情,后来又为什么跟裴洛珠结婚生女?

既然已经与裴洛珠再婚,又何必还留着前妻的那么多照片,还特意摆满屋子?

沈云微也随之记起,自己父亲曾经聊起秦世昌的两次婚姻,还说圈里人都觉得秦世昌是难得的情圣。

沈云微当时听不懂,可现在真正来过秦家后,她回想起这种说法,只想摇头。

整天把前妻照片到处摆的人,未必是情圣。

也可能是周朴园。

“云微,你爱你母亲吗?”

在车上,秦砚修突然问道。

沈云微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回他:“当然爱啊,我永远爱她,很爱很爱。”

“嗯。”秦砚修只是沉默着,好半天后,他在秋风中怅然又落寞,“除了照片,我再也没有见过我母亲,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很简单的一句话,可其中承载的情绪,让沈云微不再关注其他,目光全都倾注在秦砚修的身上。

而秦砚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已别过脸去,另找了话题:“对了,我们要在路边找家花店吗?你之前说要给爷爷买束兰花。”

他有意躲避,遮掩起自己的脆弱与痛苦。

该怎么形容幼时的秦砚修呢?

他三岁与亲生母亲分离,随后不久,父亲再婚,他有了关系很生分的继母。

十三岁时,继母生下女儿,他有了妹妹。但好像他们才是完整的一家三口,而他是多余的。

由于年龄差太大,秦砚修和妹妹秦思敏相处并不多。

秦砚修真正感受到的亲情温暖,全部来自于他的爷爷。

沈云微不忍深问下去,揭他伤疤,于是顺着他的话接道:“不用,我刚才在网上预订好了。”

“是家叫‘红豆’的连锁花店,虽然最近才新开到北城,但我看网上评分很高,若若也很喜欢这家店。”沈云微补充道。

她最终选了大花蕙兰,粉红色的一款,看着雍容典雅,也很喜气。

“哦,还有,我还下单了水果,果篮跟鲜花都填了医院的地址。我看心脏病的病人适合吃苹果、橙子、蓝莓和牛油果。但是爷爷牙口不好,苹果就算了,牛油果他也可能吃不惯。最后就买了橙子和蓝莓。”

沈云微考虑得很周全,也很细心。

秦砚修心中一暖:“谢谢你为了我,这么替爷爷着想。”

“这有什么好谢的。”沈云微低头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预计送达时间,而后傲娇否认,“而且才不是为了你,你不要自恋。爷爷本身就是个非常好的人,我单纯关心他老人家。”

秦砚修微微勾唇,温声道:“那我这个自恋的人,更该谢谢你。”

啊,这家伙……

就非要顶她一句,还着重在“自恋”上。

沈云微心里微恼,但想到他方才表露的脆弱感,又忍了忍,不跟他一般见识。

宝蓝色超跑一路来到医院,在大楼前停下。

沈云微把时间计算得刚刚好,在大厅略等了下,花束和水果篮就都送到了。

她左手抱起花束,右手正要把水果篮也提起来,就听秦砚修道:“这个给我。”

“其实不重。”她解释。

而他只是重复着,十分执着:“那也给我。”

秦砚修原本两手都满着,此时将两个手提袋都并到左手提,右手径自拿过沈云微面前的水果篮。

“走吧。”男人走在前方,快到电梯时,脚步渐渐放缓,“你来按电梯。”

“哦。”沈云微抱着鲜花快走几步,率先进了电梯,按下楼层。

她挑选的大花蕙兰是很大一束,在狭小的空间里,靠内侧站着的秦砚修隔花相望,粉红色花朵遮住了她的脸颊,只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像是粉红绸缎上镶着两块莹亮水润的宝石。

不知不觉,电梯门已经开了。

沈云微礼让秦砚修,想让提着更多东西的他先出电梯。

谁知连喊他几声,他都毫无反应。

眼看着电梯门又要自动关闭,沈云微慌忙按下开门键,又唤他一声:“秦砚修?”

“怎么了?”秦砚修这才应声。

“已经到医院了,就别想那么多其他的烦心事啦。”沈云微推搡着他的后背,将他慢悠悠推出电梯。

她的手无意间也掠过他腰侧,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双双走进病房时,爷爷秦盛国刚好午睡醒来。

沈云微把花束送给他,他看到花束里还插着红色的祝福语。

“身体健康。”

“平安喜乐。”

秦盛国又看了看沈云微精心挑选的水果,问道:“这些都是你们一起挑的吗?”

“都是云微一个人选的。”秦砚修不夺功劳。

“难怪。”秦盛国笑起来,“这么精致,只有云微能想出来。而且砚修这臭小子可从来没给我送过花。”

接着又道:“云微呀,你买的蓝莓太多了,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坏掉就可惜喽。你帮我吃一半吧,让砚修去洗。”

说是这么说,可沈云微也不好意思干坐着,最后索性同秦砚修一起洗蓝莓。

小厨房内。

为了尽量舒适,所有水龙头都可调试水温。她过去时,秦砚修已经将水调至温热,蓝莓也全被放进大号的沥水篮中。

他摘了戒指,将蓝莓洗得很仔细,几乎是一颗一颗在洗。

沈云微看了,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洗完,于是耐不住性子,过去也摘了戒指,将双手伸进池中洗起蓝莓。

温水在她与他的手掌间流淌而过,他们似乎各干各的事,专心致志。

可是没多久,她从原本就无比和暖的水里,又感受到另一股融融的暖意。

原来是他在温水中碰触到她的指尖。

触碰最初仿佛只是不小心,可他却没有远离并收回。

他在水中握住她的双手,在她指腹摩挲着,似乎是在感受属于她的温度,而后低声道:“好凉。”

沈云微的手心被惹起一阵酥麻,一时竟然忘记了收回手。

而他温柔地握紧了她的手,一刻不松,重复着他的疑惑:“怎么在温水里,手也这么凉,嗯?”

第17章

蓝莓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只差沥水。

肢体接触来得太突然,沈云微不知道秦砚修是什么意思,但也察觉这过于暧昧。

于是她从男人掌心抽回手,小声嘀咕:“那是我体寒。”

秦砚修深思片刻,似在分析:“可能是肾虚。”

他语气认真,可架不住话语本身听着古怪,沈云微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气恼下直接顶了回去:“你才肾虚!”

说罢,沈云微还报复一般地把手上的水全都甩向秦砚修。

秦砚修没有半点抬手遮挡的意思,温热的水滴全落在他的衬衫领口与胸口,星星点点。

“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正在这时,病床上的秦盛国来到小厨房门口,老人家耳背,只听到沈云微话语的尾音,“好像是什么虚?”

“爷爷,您怎么下床了?”秦砚修赶紧扶住了秦盛国。

“我看你们一直没出来,就过来瞧瞧。”秦盛国笑眯眯道,“感情真好啊,洗个水果也在打情骂俏。”

“谁跟他……”沈云微下意识就想反驳,可想到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让爷爷开心,声音很快弱下去,算是默认了爷爷的说辞。

“不用扶我。”秦盛国右手扶着拐杖,要强地挣脱了秦砚修的搀扶,“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呢。水果洗好了,你们就出来吧。”

说完话,秦盛国就先一步往外走,出了小厨房后,转头提醒般唤了一声:“砚修。”

秦砚修随即将洗好的蓝莓沥干水,放到果盘里,看沈云微已经要离开,慌忙拉住了她的手腕。

“干嘛?”沈云微一愣。

秦砚修不语,只是拿起方才放在台子上的婚戒,缓缓戴上她的左手无名指,然后又给他自己戴上。

“谢谢……”

秦砚修如果不提醒,她自己估计又忘了。

“不客气。”秦砚修将果盘端在手中,同她一起往外走,随口又问起,“你买的蓝莓甜吗?”

店家当然是自卖自夸,说这是市面上品质最好的蓝莓,可沈云微本人还没吃,便摇摇头道:“不知道。”

“那你先尝尝。”他道。

下一秒,果盘凑到了她的面前。

她拿了一颗,这回买的蓝莓颗粒确实很大,入口后,口感脆,味道偏甜,咀嚼时还有股花香溢出。

沈云微便点了点头:“挺甜的。”

秦盛国已经回到了床上,沈云微则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捧着果盘,给秦盛国递了好几颗。

随后她拿起一颗又一颗,专心喂到自己口中。

到了第三颗时,她悬空的手却是一滞,指间覆上温热。

“我也尝尝。”男人低声道。

空气中隐约响起的,是新鲜蓝莓被轻轻咬碎的声音。

“确实很甜。”他道。

她迷茫地抬眸望去,新拿起的蓝莓已经入了秦砚修的口。

原来刚才她碰到的,是男人的薄唇。

“想吃自己拿。”沈云微的脸颊一红。

真不理解,秦砚修在爷爷面前为了秀恩爱,竟会做到这个份上。

“没法自己拿。”秦砚修已从她身侧远离,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左手砚台,右手墨块。

他从手提袋里拿出特意从秦家老宅找到的文房四宝,让老爷子顿时起了兴致。

“砚修,帮我研墨吧。”

秦盛国从年轻时就喜好书画,虽不能跟名流大家比,可坚持数十年,调侃来讲,风格也算自成一家。

研墨是秦砚修从前经常为爷爷做的事。

他洗好砚台,将砚台放到桌上,又拿出墨块开始研墨。

秦盛国已经坐在书桌前等待,瞧见沈云微在观察砚台,便笑道:“云微,你也对这些感兴趣?”

“我不会写毛笔字,但对这些物件还算熟悉。”沈云微低头仔细端详着砚台,心里有七八成把握,道,“这应该是清中期的老坑端砚。”

“不错。”秦盛国惊讶地点了点头,“这是乾隆晚期的砚,七十年代时,我在一个香港朋友那里买的。”

这方砚台大小接近九寸,玫瑰紫青花,砚上雕着云纹蝙蝠和团寿,做工格外讲究。

秦盛国得了砚,如获至宝,数年后也曾给几个专家品鉴,鉴定结论是乾隆晚期苏州工雕刻。

“不过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秦盛国好奇地问道。

“这方砚台被您保存得很好,应该经常洗。砚台表面很干净,所以能看清纹饰和雕工。凭借这些,大概就能看出是老砚,而非现代仿造。”沈云微分析得有理有据,“这种砚形,还有繁琐的纹饰,在清代以前不太常见。而且做工也很精雕细琢,是典型的清代风格,但不像晚清民国。”

“至于说是清中期。”沈云微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就是我凭直觉的大致判断,细不到具体哪位皇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就是你们这行的眼力吧。”秦盛国夸赞道,“而且你不止看得出是老砚,你还知道是端砚。”

一旁在砚台中耐心研墨的秦砚修,这时也抬眸望向沈云微,眸中满是欣赏。

沈云微学的就是相关的知识,能判断出朝代说明她基本功扎实。

但她还准确判断出面前的砚台是端砚,足以看出她知识渊博。

“端砚细润、密实,我是看颜色和石质判断的。”沈云微纤细的手指抚上端砚,“如果辅助判断……”

沉积岩上手轻重适中。她的食指轻叩砚台,端砚发出小而闷哑的声音。

抬指去按砚台,短暂停留就会留下轻微的指痕,像是有“水气”。

“这简直是收藏级别了。”沈云微笑道,“爷爷,您那位朋友很靠谱。”

“是啊。”秦盛国凝视那方砚,“用了四十多年了,这是我最喜欢的砚。”

秦砚修将墨已经研得差不多了,放在一旁的墨块看着也有讲究。

沈云微对墨块的研究就没那么深入,于是秦盛国主动向她介绍:“这是徽墨,古人说‘一两黄金一两墨’,徽墨担得起这句。”

“我就喜欢它磨出的墨色泽黑润,而且久不褪色。徽墨耐放,两百年前的墨块用着依然很好。”

秦盛国执笔沾墨,墨的清香随之飘散开来。

沈云微看老爷子挥笔在宣纸上写字,行楷飘逸不失工整,如行云流水。

不过……

他为什么写的是她与秦砚修的名字?

沈云微嘴角抽了抽,干笑两声,道:“爷爷的字很有气势。”

“写着玩儿罢了。”秦盛国乐呵呵的,又热络地问道,“云微,你的名字是什么由来?”

“《道德经》里的。”

沈云微不知是第几次同人解释名字的由来,以往对方总是听得云里雾里,她就要背出里面的句子。

但秦盛国不同,他明显想起了那几句,笑道:“看来你父亲对《道德经》的研究很深嘛,平时没少读。那几个字,应该是对他来说最珍贵的字了。”

“他也是读着玩儿罢了。”沈云微也笑道。

宣纸上的墨迹未干,沈云微走近细赏,倒是生出好奇:“爷爷,那秦砚修的名字呢?”

“你说砚修啊……”秦盛国沉思数秒,执笔又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片刻后,沈云微凑过去,看到上面多了一句诗。

“洗砚修良策,敲松拟素贞。”[1]

如果直译,大意就是:清洗砚台,执笔学习治国良策;轻敲松树,推崇效仿高洁情操。

沈云微感受到其中对秦砚修的期许与看重,不由问道:“这是您给他起的名字吗?”

“不是。”秦盛国摇头,语气微顿,看了秦砚修一眼,才缓缓道,“是他母亲在他出生前就取好的。”

沈云微一时讶然。

这么用心的名字,原来是秦砚修亲生母亲为秦砚修取的,可见她对儿子的爱很深。

但后来又为什么……

“砚修,其实我一直觉得……”秦盛国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爷爷,写点其他的吧。”秦砚修止住了他,似乎不想将话题扯到他生母身上。

秦盛国深知秦砚修的性子不可勉强,也就作罢。

再次沾墨后,秦盛国思考一阵,道:“一时想不出别的,就写句诗吧。”

接着缓缓写道:“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2]

清代纳兰性德用了李清照夫妇的典故,乍一听很是美好恬静。

可沈云微知道,这句也隐含了纳兰性德对亡妻的思念,词中的美好也就成了苦涩辛酸。

这大概反映了秦盛国的心境吧,沈云微听闻他妻子早逝,是他一人将秦砚修的父亲带大。

“爷爷……”秦砚修也察觉到秦盛国的情绪低落,关切地唤了一声。

“是我不好。”秦盛国怕两人担心,连忙道,“想写句好的给你们,可脑子太钝,我再想想……”

然而那句词将秦盛国困住了,再想不出其他合适的诗词。

他便写了八个字送给两人,是龙飞凤舞的草书。

沈云微依稀辨认出前四字,呢喃般念道:“一生一世。”

秦砚修接上她的话,念出后四字:“地久天长。”

秦盛国最终未能与妻子白头偕老,一生引以为憾。

而他俨然将沈云微与秦砚修看成了真正的恩爱夫妻,对他们的祝福诚恳又真挚。

他希望他们能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面对这份真心,沈云微心里甚至生出几分愧疚。

秦盛国可能是世界上最希望他们夫妻恩爱的人,要是知道他们在演戏,估计会伤心。

可她现在同秦砚修演恩爱戏,同样也是为了让秦盛国安心。

“谢谢爷爷。”

道谢时,沈云微与秦砚修几乎异口同声。

随后他们对视一眼,好像不用多说什么。

临走时,他们默契地将两张晾干了墨迹的宣纸收起带走。

回到家后,沈云微没有留,全都交给了秦砚修保管,秦砚修就将爷爷的“墨宝”收进书柜里。

次日。

沈云微在第一个闹钟响起时,就成功起了床。

回来北城后,她发现北城的交通情况就如前些年一样糟,特别是早高峰与晚高峰。

沈云微对拍卖行这份工作重视且认真,她不想入职第一天就迟到,怕不小心堵在路上,宁愿早出门。

秦砚修比她出门的时间还要早,听洛叔讲,秦砚修今天要主持召开集团的第三季度大会,各部门领导都要向他做工作汇报,他本人也要做总结性的讲话,从战略角度部署第四季度重点工作,所以非常忙碌。

尽管如此,秦砚修还是在出门前交代洛叔,让家里司机送沈云微上班。

对此,沈云微婉言谢绝。

“还是我自己开车自在一点。”沈云微坐上自己那辆心爱的粉色宾利,朝洛叔轻快地挥了挥手,“谢谢洛叔,我去上班啦。”

第18章

扶光拍卖行规模极大,拥有整栋大厦。

沈云微仰头望了眼大厦,再度来到扶光拍卖行时,她的身份已经转变,心态上也变得微妙。

一周前,她还是上千面试者中的一个,而今天,她已经成为扶光拍卖行500名员工中的一员。

沈云微面试的岗位是管培生,与她同批进来的一共10位,个个出类拔萃。

管培生项目是扶光拍卖行培养新鲜血液的惯例项目,开展频率不高,三年一启动,刚好被沈云微赶上。

该项目每期半年,这半年里,他们不在单一部门扎根,而是在多个部门之间轮岗,配合导师制度,全方位得到扶光的培养。

在人力资源部办理入职手续的时候,外向的沈云微和其他九人都聊了聊。

她得知他们这批管培生里,有艺术行业背景的人极少,大家学历都很高,但很多都不是所谓的“科班出身”。

不过共同点则是,他们都对拍卖行业有着强烈的兴趣和热情。这可能也是扶光选择他们10个人的原因。

拍卖行业具有明显的“季节性”,一年之中,春拍与秋拍期间最忙。

扶光拍卖行已经将今年的秋拍时间定在11月中旬,在这个时候招他们进来,也是为了增加人手,更好开展秋拍工作。

于是闲谈没有多久,他们就拿着各自的工牌和门禁卡,前往被分到的部门。

沈云微和一个叫李善言的女生,一起被分到了古籍善本部。

部门总经理和两位高级业务经理都在忙秋拍的事,神龙见首不见尾,沈云微只匆匆见了他们一面。

沈云微与李善言入职第一天接触最多的,还是由市场部临时调来带她们的乔南希。

乔南希原本在市场部担任高级业务经理,她是在行业里拥有多年资深经验的老手,也是扶光拍卖行的首席拍卖师。

这次管培生项目,乔南希实际上就是被董事长亲自指定的项目负责人,所以也是首席导师。

她和其他导师们一样,会与管培生节奏相同,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去各个核心业务部门轮岗。

沈云微初见乔南希,就觉得有些敬佩。

眼前的前辈留着齐耳短发,年纪不到四十岁,双目有神,从容不迫,而且对她和李善言十分温柔,让她们叫自己“Nancy姐”,中午拉她们一起吃午饭,路上又提醒了很多事。

比如拍卖行的门禁制度,上下楼都必须刷卡。

比如鼓励她们尽快适应扶光的节奏,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参与到编制拍卖图录工作中去。

再比如,提醒她们下午有一场学术研讨会,是请高校学者探讨“程甲本”《红楼梦》古籍善本的重要意义,要她们带好笔记本和笔列席。

沈云微一听就有了兴趣。

今年嘉德春拍,清乾隆五十六年的“程甲本”《红楼梦》古籍拍出了586.5万元的天价,这消息即使她当时远在伦敦,也有所耳闻。

于是下午时,沈云微约了李善言一起提前到会议室。

李善言与她同岁,是在央美读的大学,但去年毕业没找到工作,考研考公都失败了,一直挨到今年,终于瞅准时机,做了大量功课,为自己争取到了扶光管培生的机会。

李善言是个容貌相对普通的女孩,扎着一条马尾辫,穿着宽松版的外套与裤子。为了今天的入职,她特意化了淡妆,但化妆手法不熟练,中午去洗手间时顺便就卸掉了,这样才更自在。

都说人如其名,但李善言却不善言辞,在办理入职时就缄默不言,如果不是沈云微主动跟她说话,她会一直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角落。

可沈云微与她一起待了半天后,发现李善言渐渐也会对她表露善意,给她分享随身包里装着的小零食。

中央的会议桌是留给今天的受邀学者。

在会议室里,两个女孩坐在最靠后的位置,在等待的间隙里,沈云微主动和李善言聊起天。

“从小我就是人群里最不起眼的存在,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入职扶光。”李善言对沈云微感慨道。

“但我觉得能入职扶光,就不会是不起眼的存在。”沈云微趴在桌上,朝李善言明媚一笑,“考上央美很厉害啊,你也很优秀的。”

一句简单的夸奖,却让李善言对沈云微生出亲切感,渴望亲近,觉得面前的女孩实在好温暖。

初见时,沈云微的姣好容貌确实给李善言好的第一印象,可真正让人打从心里想要深交的,却是一个人的人品。

她们接着又聊起《红楼梦》,说起红学学者中,有人觉得纳兰性德与其早逝的妻子,是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原型。都是曾经美好,后来生死别离,只剩生者哀悼亡人。

沈云微便想起秦砚修爷爷昨天写下的纳兰性德的词,最后一句没写下的,倒是接续上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1]

李善言还想继续说,但乔南希已经引着两位学者走进会议室。

之后,其他学者也相继入场。

沈云微与李善言立刻停止了聊天,专心听他们的学术探讨。

学者们是从学术层面出发,所以听起来有些艰涩。但两个女孩听得很入神,记笔记的手好像一刻没停。

乔南希偶尔会望向她们,发现她们格外上进,自觉学习,很是欣慰。

研讨会结束后,已经临近下班时间。

乔南希叫住沈云微两人,告诉她们明早需要早点来,古籍善本部的拍卖图录编制还有大量工作要做,亟需她们加入其中。

沈云微从前实习时,确实做过这类工作,但当时不是春拍与秋拍这种最繁忙的时候,而且她主要是打下手,更多的时候就是坐在一旁看,不像现在,她真的要为一场重要的拍卖会而赶着编制拍卖目录。

但沈云微紧张之余,期待更多。多年来养成的自信性格,也让她勇于直面挑战,跃跃欲试。

都说工作是对人的摧残。

但对刚入职的人来说,工作也可以是一剂兴奋剂。

沈云微一整天都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回到家吃完饭后,也第一回有了闲心去问秦砚修的情况。

谁知陈姨却是忧心忡忡:“秦先生回来倒早,可晚上没吃饭,一直把自己锁在书房里。”

沈云微想起早上时,洛叔说秦砚修今天要开很久的会,猜想着可能是工作上遇到了棘手的事,所以才有这种异常举动。

没想到秦砚修也有压力大的时候,沈云微抬了抬眉。

按原则来讲,联姻夫妻不必操心对方的私事。可是秦砚修也曾帮过她,在她酒醉时无微不至照顾她。

两人关系逐渐缓和,已经能像朋友那样和睦相处,那么她上楼关心一句,顺手为之的事,好像也挺应该?

沈云微打定主意后,就上了楼。

她隔着书房的门,轻敲了几下。

秦砚修初时没有动静,听她又敲了第二遍,这才淡声问起:“谁?”

“我。”沈云微回道,“秦砚修,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想也知道,家里只有沈云微会敲第二遍房门,会直愣愣问他在做什么。

秦砚修没立刻回答,她便贴近房门慢悠悠道:“你能给我开个门嘛?”

话音一落,房间里就响起椅子推动的声音。

但秦砚修没有立刻开门,沈云微等了足足有三分钟,已经准备离开时,才看到房门开了。

“进你的书房可真难。”沈云微瞥了眼来开门的秦砚修。

紧接着,她发现书房的两扇窗都被打开了,窗外的秋风吹进来,一时有些冷。

这好像是秦砚修有意如此,是想让房间里的味道散尽,尤其是不想让沈云微闻到。

可沈云微鼻子灵,还是闻了出来,眯起眼睛审问:“秦砚修,你是不是抽烟了?”

秦砚修沉默两秒,才温声回道:“压力大时,偶尔会来一支,也只来一支。”

“确定是一支吗?”沈云微走到书桌前,眼尖地拿起桌角的卡比龙总裁,打开后,数了数香烟数,“还真是只抽了一支。”

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确实自律。

“但就算是偶尔一支,也对身体不好呀。”沈云微险些被他带歪,回过神后不高兴地反驳道。

卡比龙很细,而且喜欢做成巧克力、香草等味道,就像它的盒子一样,精致典雅,很有格调。可依然无法改变它是香烟的事实。

“说什么为了解压,当总裁压力这么大吗?”沈云微接着吐槽道,“我二姐也这么说。我和大姐担心她的身体,劝她好多次了。”

秦砚修随之想起婚礼时,与他长谈的沈云希确实无所顾忌地抽着一支烟,缓缓道:“我看你二姐的架势,抽烟抽得很习惯。但我其实一月也抽不了一回。”

“这是能攀比的事情吗?”沈云微气愤地反问。

秦砚修哑口无言。

“还有啊,你俩怎么那么像,都喜欢抽卡比龙?”沈云微很是无奈,“我二姐夫已经强行把她的烟都收缴了,结果她偶尔还会躲着抽一根卡比龙。”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很像。”秦砚修定声道。

沈云微没想到,秦砚修竟然就这么不带任何反驳地接受了她的批评。

正懵着,听到秦砚修做了补充:“她需要老公管着,而我……”

他语气微顿,凝望着她,轻轻咳了一声,才低声道:“而我需要被老婆管着。”

合法夫妻,这样说,确实没什么不对……

可沈云微听着听着,脸开始不自觉地发烫起来。

第19章

说什么需要被老婆管,可秦砚修这样的人,到底哪点像老婆奴?

“什么啊……”沈云微脑袋发懵,沉默数秒后,嗔恼道,“又不是我让你戒烟你就会……”

“是。”秦砚修径自打断了她的话。

看她愣着,他继续方才未完的话:“云微,只要你说,我就会戒。”

男人语气里的郑重,让沈云微心中升起挑战欲,就像是想要验证结果一般,她戏谑道:“好呀,那我想要你戒。”

她瞧见秦砚修慎重其事地向她点头,目光凝瞩不转,竟像是把她的话当成了金科玉律,亦或是佛旨纶音。

“但我刚才其实想说的是……”她轻轻试探,“解压未必要抽烟,明明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比如?”秦砚修微微敛眉。

沈云微心中早有预案:“比如看场电影,怎么样?”

提完建议,沈云微注意观察着秦砚修的表情,看他挣扎了下,最终还是轻淡道:“算了,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了?”沈云微不解,“家里不是有家庭影院吗?”

看秦砚修还坐在椅上不打算动作,沈云微直接拉住了他的手。

她的力气其实不足以拉起秦砚修,但秦砚修就这么纵着,几乎是半推半就地被她拉出了书房。

而到地下一层后,沈云微站在家庭影院房间门口,看着陈姨等人露出局促的微笑,终于明白了秦砚修口中的“不方便”。

沈云微刚来时,也曾草草看过家里各个房间,以为家庭影院秦砚修只是很少用。

却没想到,家庭影院压根没有正式启用过。

这是秦砚修从不踏足的领地。

因为是在地下一层,家里佣人索性直接落了锁,平时也就一个月打扫一次,现在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沈小姐,秦先生,我们已经在打扫了,十分钟后就可以进来。”陈姨带领着家里的其他阿姨们加班加点。

沈云微谢过陈姨,但也不想给她们太大压力,随之转身对秦砚修道:“单看电影太干了,来点爆米花?炸鸡?薯片?”

秦砚修眉心轻跳:“家里有吗?”

“有的有的。”陈姨放下手里的活,走到沈云微面前,“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准备好。”

家里的阿姨们一直都很照顾沈云微,对她的一应要求,非但不觉得琐碎,反而很积极地去努力满足。

不多时,这些零食全都被准备好了,只差喝的。

沈云微刚开始想喝可乐,但又觉得缺了气氛,拉着秦砚修要他打开酒窖。

相似的场景,让她想起了从前在沈宅家里时,她在父亲的酒窖偷酒的经历。

“其实我一进酒窖,就莫名有点心虚。”沈云微悄悄对秦砚修说起自己的条件反射。

沈应邦确实疼爱她,但在喝酒上管她很严,十八岁以前绝不让她沾半点。

可沈云微是个我行我素的,上国际高中时,趁着父亲不在,偷偷在酒窖里溜达了好几回。

沈应邦的藏酒多,少一瓶两瓶原不明显。可沈云微眼光太好,挑的都是最贵的,总惹沈应邦注意。

这时,沈云微不得不求助于两位姐姐帮忙遮掩。沈云夷和沈云希只好背下这个黑锅,争先恐后说是自己喝的。

“我随便拿一瓶吧。”沈云微扫视着酒柜,嘀咕道,“待久了总觉得紧张。”

“但现在不用紧张了。”秦砚修接过那瓶白葡萄酒,依照她的选择,又取出两支白葡萄酒杯,缓缓道,“现在你长大了。”

岂止长大了,又岂止是今天?

沈云微记得自己成人礼那天,父亲亲自给她倒了杯她最爱的白葡萄酒,还给她敬酒,说她是今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小寿星。

一晃,距离她的成人礼,又是六年过去了。

到了今天,她甚至已经结了婚。

成年人的世界里,好像很容易惆怅。面对惆怅,沈云微选择对酒当歌。

“两瓶。”沈云微伸出手指,走在他身后跟着他,“我要两瓶。”

“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秦砚修唇角上扬,“拿不住了,你自己抱着。”

秦砚修是担心她又喝醉。

但沈云微这回心中有数,挑了酒精度数低的。

白葡萄酒不像红的需要醒酒,今晚喝着方便。

她挑的两瓶来自勒弗莱酒庄,是清新的苹果香,她第一次喝时就觉得很爽口。

两人再度走进家庭影院时,房间里已经变得一尘不染。

不得不说,装修还不错,而且设备齐全,无论是200寸幕布,还是8k投影仪,都让沈云微十分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可能就是什么都不会操作的秦砚修。

沈云微真不知道,他花高价置办这些设备,却从来不用,到底是在图什么……

偏偏这个时候,洛叔与陈姨等人都不见了,离开时甚至贴心地带上了门。

“这个点他们就回房休息了吗?”沈云微纳罕着,但又选择迎难而上,“看来只能自己研究了。”

多亏秦砚修没有把产品使用说明书扔掉。

沈云微按照使用说明书上的讲解,愣是将投影仪调试好了。

“还是我更聪明。”沈云微笑道。

与她并肩坐在沙发上的秦砚修侧过脸,悄悄凝望她那含着融融笑意的眉眼。

终于,他也主动问起沈云微来:“想看什么电影?”

“《泰坦尼克号》吧。”沈云微毫不犹豫地回道。

一问一答,似乎就该结束话题。可秦砚修却想问得更深:“为什么?”

“灾难下的旷世绝恋,我觉得很震撼。”沈云微思忖道,“太过于经典了,是那种非常‘电影’的电影。”

非常“电影”的电影。

用名词形容名词的这种形容,让秦砚修想到,他有时对于沈云微的一些行为,也很想用“沈云微”来形容。

这好像意味着她的特别。

他今年三十一岁,见过许多人,可只有面对沈云微时,会有那种让他沉醉着迷的探究欲。

这种感觉很难捉摸,可有一点是确定的,但凡是与沈云微在一起,他总是可以放松下去。

至于放松的程度,就像狮子没了警惕,任由猎物从身边溜走。

电影已被选定,沈云微很快就调了出来。

可《泰坦尼克号》的电影声响起还没有多久,秦砚修就发现身侧坐着的她站起了身。

“不看了吗?”秦砚修皱眉。

沈云微乍一听,总觉得这家伙语气很慌,明明他最开始是被自己强行拉过来,这时候却……

果然,想解压的人绝对拒绝不了看电影。

于是沈云微笑了下,解释道:“放心,我上楼拿个东西而已,马上回来。”

“嗯。”

秦砚修这时才算淡定下来,眼底的无波无澜,让人一时觉得他方才的惊慌全是假。

沈云微留下的匆匆一句,让秦砚修以为,她不过是上楼再拿点零食。

可五分钟过去,她依然没回来,他按了暂停的幕布也僵了五分钟。

到了第七分钟时,他往房门方向望去,望了一眼又一眼。

终于,门外响起沈云微的撒娇声,伴着喘息:“秦砚修,快帮帮我……”

她大口呼着粗气,已经累极,等秦砚修走过去时,才发现她是一个人把泰坦尼克号乐高给拖了下来。

秦砚修:“……你可真厉害。”

“谢谢夸奖。”见他接过,沈云微终于松开了手。

秦砚修帮她将乐高搬到了沙发前的那块地毯上,随后,沈云微就打开从前那个“偷梁换柱”的包装盒,将里面装了积木的袋子一个个拿出。

“边看电影边拼乐高?”秦砚修问她。

“对啊,因为电影已经看过很多遍了。”沈云微许久不拼乐高,现在兴致盎然,“多有意境呀,看着《泰坦尼克号》,拼着泰坦尼克号。”

她说得不错,大概也只有她能想得出来这种叠加玩法。

秦砚修没有再多说,只是将离沙发最近处的一盏小灯打开。

事实证明,同时干两件事,总会顾此失彼,做不到完全不“偏心”。

电影放映十分钟不到,沈云微的主要注意力就已经全在乐高上了。

她将第一袋积木在沙发前的小桌上打开,低头专心致志按照图纸配件组装,似乎两耳不闻电影声。

与此同时,秦砚修渐渐也没了看电影的心思,而是一直望着她手里的动作。

他瞧见沈云微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就将白葡萄酒杯递给了她。

“谢谢。”沈云微接过后啜饮了两口,发觉秦砚修在盯着积木瞧,便友好地邀请他,“其实我觉得拼乐高才是最解压的,你要一起拼吗?”

秦砚修并未回答她,只是摇了摇头。

“多有意思呀,一点一点组装,就像小时候用最简单的积木搭房子。”沈云微笑了笑。

女孩的眼中,有着不被世俗浸染的童真。

那种近乎于孩子的快乐与无忧无虑,有时让秦砚修羡慕,但此刻又因为听到那句“小时候”的场景描述,而有些防备地抵触。

他终于皱了皱眉,似是不赞同她:“你几岁了?”

“二十四岁。”沈云微望着他,回答得很实诚。

“……”秦砚修沉默两秒,“我的意思是,这么爱玩积木,你是小孩吗?”

“谁告诉你成年人不能玩的?”沈云微理直气壮。

这话没错,足以让秦砚修哑口无言。

沈云微看他反应古怪,倒没生气,而是继续怂恿他:“拼不拼?不过只有聪明的人才能拼好。”

“……这话对我没用。”秦砚修仍皱着眉。

“那算了,我一个人拼。”沈云微故意生气道,“说是陪你解压,好不容易想到个最棒的项目,结果试也不试。”

话音一落,原本敬谢不敏的秦砚修又转回身,拿着乐高研究好一阵,终于开始请教她:“这要怎么拼?”

“你小时候没玩过吗?”沈云微疑惑。

秦砚修静默了足足一分钟,才淡声回复道:“没有。”

第20章

“没玩过也没关系。”沈云微语气温和了许多,将说明书往秦砚修那边放了放,“那我教你。”

她开始往前翻页,给男人讲泰坦尼克号乐高的整体构造。

拼泰坦尼克号乐高确实是项很庞大的工程,九千多个零件看着就费劲。

挪用的包装盒大小不太合适,装进去其实很勉强,还挤出来一截。

里面的三个小盒子分别是泰坦尼克号的船头、船身与船尾部分,沈云微刚才打开了第一小盒拼船头,里面一共有二十多包零件。

“这样吧,我更熟练些,你先帮我找零件,等你慢慢上手了,我们再一起拼。”沈云微指着说明书上的组装图,给秦砚修分配了任务,“我拼到5了,接下来需要6的零件,注意有些零件长得很像,你别拿错了,还有,这个的意思是零件个数……”

她教得仔细,而秦砚修学得也认真。

零零碎碎的零件摊在桌上,很多都杂乱地堆在一起,秦砚修按种类整整齐齐分好了类,然后又开始慢条斯理地给沈云微配好第6步的零件。

知道他是第一次玩乐高后,沈云微很是体谅。

她自己也在刻意放慢拼乐高的速度,好让秦砚修跟上自己的节奏,尽快熟悉乐高的组装方法。

秦砚修垂眸专注地在零件中搜寻,将找到的零件一一放在沈云微的面前,只要是复数的零件,都被他如同强迫症一般地复制粘贴式整齐排列在一起。

他好像连拼乐高都在守规矩,又像是本能严格要求自己,要达到某种完美的标准。

如此又拼了十分钟。

沈云微看了心累,又觉得秦砚修已经熟悉得差不多了,乐高的乐趣其实更在于拼而非配件,于是道:“不用给我配了,我们一起找吧。”

说明书在他们面前平摊开,他们一起找寻需要的零件,然后分别组装相邻的两步。

秦砚修一般负责小件组装,快速组装好后,由沈云微一起拼到船头上。

这种相伴与接续,让他们逐渐拥有了默契,往往不用沈云微再多说,秦砚修就会帮她翻动说明书,调整乐高方向。

而沈云微偶尔抬头望向秦砚修时,发现他整个人已经逐渐放松下来。

扣到一丝不苟的衬衫,原来也会解下第一粒扣。袖子也不再是被袖口拘束着,而是为图方便,向上翻着卷起,露出他精瘦而有力的手臂。

而他的那双冰蓝眼眸,此时也不再严肃或疲惫,真正成了片宁静的海,舒适、松弛。

沈云微甚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缕少见的得到乐趣的快乐,像是在被这场乐高游戏治愈着。

“怎么样?”沈云微像是个分享心爱玩具的孩子,透着一股得意劲儿,“好玩吧?”

“嗯。”秦砚修点头。

他一向惜字如金,也不擅表达内心。但言语与点头的动作,都是确切而真实的。

渐渐的,他变得比沈云微这个乐高资深玩家还要入神。

沈云微停下来吃零食时,秦砚修恨不得把她的那部分也拼完。

“停停停。”沈云微只好手动干预,夺了他的乐高,把炸到香酥焦嫩、一直放在旁边保温的鸡腿递了过去,“先吃点东西。”

她还记得秦砚修晚上没吃饭,这人可真是钢筋铁骨,不知道饿的。

沈云微亲自捧到秦砚修面前的食物,由不得他不吃。

僵持一阵后,秦砚修皱着眉接了过去,但迟迟没张口。

沈云微看出他有顾虑,下一秒,他果然本着健康饮食的原则,缓缓道:“甘油三酯,反式脂肪酸……”

“好好好你最健康,健康到不吃晚饭。”沈云微一句话就让他梗住。

“想那么多干什么?”沈云微眯起眼睛咬了一口炸鸡腿,“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呗。”

沈云微的做事原则,就是尽可能满足自己,顺从本心。

或许是他真的饥肠辘辘,又或许是听了沈云微的话,秦砚修终于试探般咬了一口,然后斯文地吃起炸鸡腿来。

又由于两人的手都碰了炸鸡腿,一时半会儿不会再碰乐高,于是两人终于将注意力转回电影。

吃着零食,喝着酒。度数低的白葡萄酒,沈云微一向只当是甜水喝,一般喝到最后也只是微醺。

电影已经播到了泰坦尼克号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要沉没的剧情。

沈云微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以及露丝与杰克这对有情人生离死别的场景,就觉得很是感伤。

她随之也想到露丝那毫无感情的未婚夫卡尔,突然神秘地向身旁的秦砚修问道:“你知道最开始我怎么看你的吗?”

秦砚修不语,只是望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些年见到你时,总觉得你有点吓人。”沈云微坦诚道,“你这张脸太冷漠了,很凶,做生意又从不留情面,导致几乎每次我都能在晚宴时听到有人骂你。”

“每次?”秦砚修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眉,“骂我?”

拥有自信的人,好像根本不介意这些声音,男人只将目光径直落在面前的女孩身上,宛如在听属于别人的故事。

“也不算骂你,就是吐槽?议论?”沈云微将措辞换来换去,“总之,我以前以为你跟露丝未婚夫卡尔一模一样,自私冷漠,以自我为中心,只看重利益,把露丝当成金丝雀……”

“所以有天晚上,我在家哭了整整一夜。”沈云微一窘,双眸在月色灯光下泛着莹润的神采,“但是现在不同了,秦砚修。”

“至少我觉得,你和卡尔不太一样。”沈云微道。

“谢谢你观念上的巨大进步。”秦砚修的脸色却并不那么好看,“拿我和卡尔相比,从一模一样,到不太一样。”

卡尔确实是个挺烂的角色,沈云微这回终于听出秦砚修的语气,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是在朝我阴阳怪气吗?”

“不敢。”秦砚修面无表情,“怕你的巨大进步又变成退步。”

沈云微:“……”

“秦砚修,以前有没有人说你很毒舌?”沈云微无语道。

“没有。”

“那现在有了。”沈云微朝他眨眨眼睛,“秦砚修,你很毒舌。”

“谢谢。”秦砚修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与沈云微碰了下杯,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谁夸你了……”沈云微小声嘀咕。

彼此挨得极近,呢喃也可入耳,身侧男人几不可察地笑了下。

“总之。”沈云微一本正经做着重述,“至少我相信,你是个值得信赖的可靠的人。”

“嗯,我也这样认为。”秦砚修放下酒杯,在电影的背景音下,已经继续拼起乐高。

“哪有这么自恋的,别人夸你时,你……”沈云微随之投入到他们拼乐高的二人小队中,手上组装的速度极快。

“我知道。”秦砚修打断她的话,认真解释,“我是说,你也是。”

“说我嘛?那当然了。”

沈云微仿佛忘了刚才吐槽秦砚修的那句话,笑盈盈回道。

朝夕相处间,她能感受到秦砚修拥有对她的责任心,对爷爷的孝心,还有格外强烈的事业心。

总体看来,秦砚修至少是个人品过硬的人。

而只要有这一点在,那她的婚姻就还不赖。

电影最后半小时时,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两人都有些困倦,沈云微的眼皮直打架。

片尾曲那熟悉的节奏响起时,沈云微已经靠在沙发上半梦半醒。

秦砚修略比她好些,瞧见她困成这样,手里还攥着乐高,就去从她手心扯出。

沈云微极不情愿地哼了声,他才成功将乐高一点一点扯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好像影院的投影设备与乐高,都不用收拾起来,大可以等下回继续。

下回?

秦砚修一怔,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期待与沈云微的下一回。

他转身望向沙发上缩成一团的沈云微,看她睡得并不踏实,便靠近过去,要将她抱起来,直接抱回楼上主卧。

可他的手刚触碰到沈云微的肩,她就醒了,懵懂地看向自己。

“快一点了。”秦砚修默默收回手,“这里睡容易着凉,既然已经醒了,就回楼上卧室吧。”

“哦。”沈云微缓缓站起身,“那这些乐高,我要不要……”

“不用。”秦砚修回答极快。

沈云微云里雾里:“可我还没说完。”

秦砚修:“你说。”

“我要不要搬回我房间?”沈云微说出了完整的问题。

秦砚修给了更坚定的回答:“不要。”

沈云微明白了他最开始的口嫌体正直,忍着笑,一路走出家庭影院。

身后的秦砚修将沙发旁的小灯关闭,又将空了的酒杯与酒瓶统一放在一处,方便人进来打扫时收走。

两人一起由电梯上楼,走到主卧门口时,沈云微向他告别:“我回屋睡觉去了,拜拜。”

“先等等。”秦砚修叫住了她,像是踌躇了许久,才温声道:“晚安,云微。”

他的声音透出生涩的温柔,就像做着从前不太习惯的事。可他又是真的乐于如此,所有情绪都被他的柔和眉眼出卖。

“晚安。”沈云微倚在门口,朝他轻快回道。

次日。

沈云微早该料到,自己一旦晚睡,闹钟就开始发生“诡异”事件。

她总觉得闹钟没有按时响,实则不然,只不过是闹钟响时,她半梦半醒就将闹钟按掉。

沈云微匆匆开车出门,却又倒霉地遇到堵车。眼见着快要迟到时,在路边看到了骑着自行车的李善言。

李善言原来与她同路,发现她后,急中生智,在地铁站附近,要给她扫一辆共享单车。

“会骑吗?”李善言问道。

“会骑,但是……”沈云微很是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