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柠笑了笑,歪头打量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在意?”
李秉璋无声地注视着阿柠,只觉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深秋的溪水,自己倒映在溪水中,一览无余。
这一刻会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他的心是黑暗的,他并不想阿柠看到。
他略抿唇,有些无辜地道:“只是担心你。”
阿柠却不放过他:“真的吗,无隅要说实话。”
李秉璋便沉默了。
阿柠说,要说实话,以至于他没办法说出任何违心的话。
恰这时候女官前来禀报,赵朝恩求见。
赵朝恩是御前太监,本来可以随时侍奉在侧,可现在李秉璋不许他近前侍奉了,男人也是太监,他很在意。
不过因临近年节,年末政务繁忙,这几日时不时有要紧奏章快马加鞭地送来赤扈山,请帝王批阅,也有朝臣前来赤扈山,请求面陈,这么一来,赵朝恩又时不时得请女官通禀。
阿柠如今也大概看出这其中的麻烦,她便道:“我正好累了,歇一会,你忙着就是了,不必非要一直陪着我。”
朝政是大事,她当然希望他勤政爱民。
李秉璋不太情愿,不过到底起身,去外殿,临走前又回首看阿柠:“处理政事操心劳神,那些老臣的奏章又臭又长。”
阿柠忙道:“等你回来,我帮你针灸推拿。”
李秉璋有些满意,不过又得寸进尺:“在温汤中。”
阿柠点头:“嗯嗯。”
李秉璋看她点头的样子,便觉自己勉强被弥补了。
她两眼水润,鼻尖儿挺翘,很是娇弱柔顺的样子,可她对自己好,予取予求,好像可以满足自己一切愿望。
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好,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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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秉璋走了后,阿柠便翻出医书来随意看着,这是她特意从医书房带来的,关于针灸的论著。
她知道李秉璋的性子,很有些洁癖和固执,如今和自己相认,必是不会让其他御医为他针灸,定是要缠着自己,那她便好好学,也好能照顾他的身体。
这么看了一会后,穆清公主来了,却是问起安国公一事,阿柠自然和她讲了。
穆清公主疑惑:“阿娘你不想认是吗?”
阿柠掩卷,想了想:“不太想。”
穆清公主缠着阿柠:“为什么啊?”
外面天冷,估计也有风,她这一路急匆匆跑来,鬓边落了几缕散发。
阿柠便顺势搂住她,帮她捋顺落发,道:“父母子女之间,原也是一场缘分,上一世我离开燕京城前去陇地时,我们的缘分便已经微弱如丝,重活一世,我又得了新的缘分,对于过去那些更觉淡了,认了又如何,徒增负担,还不如不认。”
当然了,到底是上辈子的娘家,她也不可能让李秉璋亏待了他们什么,只是不再想有太多瓜葛了。
穆清公主一听,倒是喜欢得很:“这样最好了!”
阿柠听此,意识到什么:“他们说过什么吗?”
穆清公主偎依着阿柠,亲昵地揽着胳膊:“也没什么。”
阿柠却觉得哪里不对:“那是因为什么?”
穆清公主哼唧,磨蹭,跟猫儿一般。
阿柠:“故意不想说?”
穆清公主扁着唇,嘟哝道:“国公府的小姨总想凑近,不就是想给我当后娘嘛,我可不想!”
阿柠怔了下:“是吗?”
那个妹妹,她走的时候才丁点大,如今想来,也眼看着双十了。
穆清公主猛点头:“反正不喜欢她!”
阿柠了然:“也没什么,你既不喜欢,远着就是了,反正也不会认他们!”
穆清公主自然满意:“对对对!”
这么说了一会子话,因陆续有内外命妇来了赤扈山行馆。
若是往常,宫中诸般大事都是由几位老太妃操持,不过太妃们年纪大了,受不住颠簸,温泉也不适合,便没来赤扈山,如今由女官打理行馆一应事。
穆清公主身为大昭公主,自然也要出面,好歹算是后宫之主。
阿柠大致问了问,多是一些往日熟悉的,有些甚至是手帕之交,打小一些玩的,不过自从她嫁给李秉璋后,就慢慢没了联系,如今多年过去,隔世再听着这些,自然更觉陌生了。
她催着穆清公主前去,不然外面姑姑等着呢。
穆清公主不太情愿:“这种事最没意思了,还不是听一堆的奉承话!”
听多了也腻啊!
阿柠便笑:“你知足吧,若是以往咱们远在陇地,你根本见都见不到这些人,便是侥幸得了宣,回到燕京城,遇到这个也要拜,遇到那个也要拜,说不得还要你学着说奉承话给别人听,如今哪里用你操心,别人奉承巴结你,你还不乐意?”
穆清公主想想也是:“罢了,那我勉强听听去,晚间我再过来,一起用晚膳!”
阿柠再次抬手,帮穆清公主理了下鬓发:“好,多穿一些,免得冷到了。”
穆清公主连连点头,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晚一些时候,李秉璋回来了,才处理完朝政的他神情间还残留着冰冷,不过一见到阿柠,那眼神便柔软了,好像三月的冰,化为春水。
他挽起她的手:“这次设宴,你也露个脸,等大家都见过你,差不多封诰的圣旨也已经过了内阁,便可以昭告天下。”
阿柠端详着他眉眼间的笑意,自然是温柔缠绵的,不过就是觉得,之前他没和自己说实话。
她便淡淡地颔首:“我知道。”
这时候姑姑进来陈设桌椅,服侍茶点,因今日有才刚炒制出锅的栗子,就放在黑陶罐中,一旁还铺了软锦,可以拿了来剥着吃。
阿柠看了眼,有些纳闷,宫中诸般吃食都是不需要剥的,比如栗子可以做成栗子糕,或者其它小点儿,平时哪有这样吃的。
正纳闷着,就听李秉璋的声音:“山里的,深山里晚熟,才摘的。”
说着,便用黄缎软锦包住一个栗子,又拿起一旁的银钳,咔嚓一声,那栗子便开了。
李秉璋将一个完整的栗子肉放在阿柠面前白玉瓷盘上,滚圆饱满软糯。
阿柠也没客气,用箸子夹了来吃,放在口中,细腻,绵软,甜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栗子!
李秉璋一直侧首注视着她的,见她吃得脸颊微鼓,好看的杏仁眼微微眯着,知道她喜欢。
当下又剥了一个,放在她面前盘上。
阿柠一口气吃了四五个,李秉璋才停。
用过一些茶点,被服侍着盥洗过,便有女医前来提醒,该到了给李秉璋针灸的时候,阿柠听着,看了李秉璋一眼。
一身素净的宝蓝软缎长衫,略靠在窗棂前,手中很随意地翻看着一卷书,微垂着眼睛,半张脸隐在朦胧阴影中。
阿柠只看到他薄薄的嘴唇以及清晰的下颌,在这样的光影下,他的喉结格外鲜明。
就很男人的感觉……
阿柠收回视线,不看他了,可不看时,又觉自己在被他注视着。
她下意识抬起眼,便恰好迎上他黑沉沉的视线。
阿柠得承认,她是故意的,故意不冷不热地待他,不过现在对上他的目光,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的视线如丝,会一直黏缠在自己身上,挥都挥不开的。
这让人怎么能生他的气呢,想假装生气都难。
这时,李秉璋终于开口:“该给我针灸了。”
特别理直气壮的语气。
第66章 上面
他气鼓鼓的, 又理直气壮的样子。
阿柠哑然,想笑,不过抿住了唇角:“知道了。”
这行馆的寝房一旁便设有温池, 此时踏入其中, 便觉白雾缭绕,水声叮咚, 一旁又有姑姑宫娥无声地上前, 陈设了桌椅,并安置了金漆大盘以及各样物件,诸如唾盂、次锣、水罐、乘垒和缨绋等物,
华美精致的玻璃彩纱灯下, 李秉璋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薄纱浴袍,躺在黄花梨平榻上, 双眸轻阖。
阿柠也没想到他竟这样,躺在那里就不动了, 闭着眼,就等着她来。
她无奈, 捏着他的系带扯了扯, 扯开了。
男人的肌肤修长光滑,因为湿润的缘故透着水光, 腰腹那里隐隐可以看到些许青筋,微微游走在雪白肌肤之下, 而下方则是紧致兀起,略显狰狞,让人疑惑他怎么可以这样。
阿柠想,这个体悟她上辈子便有了,明明是极美的男人, 雌雄莫辨,冰雕玉砌的一般,但亲近了才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
他脆弱,俊美,但他是男人,他再是清瘦也充满力道,也线条分明,更有着她无法想象的渴念。
她略犹豫了下,到底挽起袖子,为他下针。
其实针灸时是需要女医从旁协助的,可他不,不许旁人碰他半分,所以只能她自己做,反正也不图快,慢慢来。
她轻捻起一枚银针,先落在他神门穴,之后便是三阴交,安眠穴和百会等。
当银针落下,很轻地刺入薄而紧致肌肤时,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脉动,他肌理间迸发的力量,他最细微的反应。
伴随而来的是他浅淡而均匀的呼吸声,就在上方,一下下地响起。
不知为何阿柠有些耳热,她知道自己心里有绮念,她渴望着些什么。
这种渴望于一个女医来说是一种亵渎和失职,可她……也没办法啊。
就在这雾气缭绕中,她鼻尖逐渐渗出汗来。
她尽量让自己收敛了心神,一边捻动着手中的银针,一边低声道:“国公爷和你说过什么吧。”
当这么问出的时候,她感觉到指腹下,那紧致肌理下不着痕迹的脉动。
阿柠继续道:“我是说,在我们离开燕京城前往陇地前,他是不是找过你?”
男人的睫轻动了下,不过他并没言语,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温泉汩汩声中,阿柠的指腹轻柔地在李秉璋穴位上按压,打圈。
可是她无法安抚他,他好像越来越渴望,肌肤火烫,紧绷,这让阿柠也有些喘不过气来,甚至动作慢慢地僵硬起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上方传来声音:“我很想。”
阿柠的动作微顿了顿,之后抬起眼。
在雾气氤氲中,他们的视线轻轻撞上。
他的眸色幽深暗黑,不过俊面的面孔依然是平静的,好像那个怒拔崛起不属于他,那不是他控制的。
阿柠觉得自己耳根发热,脸上也烫烫的,她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她却有些不知所措。
这种事情,哪怕理所当然应该发生,但也需要一个看上去体面的开始方式。
可这时候李秉璋突然道:“你来吧。”
阿柠有些诧异:“啊?”
她微张着唇,唇薄薄的,是淡粉色,这让李秉璋口渴。
他喉结滚了滚,看着她,哑声道:“你来。”
只是两个字,简单固执的重复,不过阿柠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明白过来后,脸上渐渐红了,嫣红嫣红的。
她本生得雪白,如今潮气氤氲中的潮红便格外娇媚浓艳。
李秉璋无声地望着她,想让她主动一些。
尽管他已经箭在弦上,可他还是想等,多煎熬一会,快意会越发舒畅。
阿柠却没回应,她低头,沉默地将他身上的银针一一取出,之后细致地用软布擦过,放在银针盒中,又擦拭了下自己的手。
当她做这些的时候,他一直不说话,只无声地注视着她。
最后终于,她做完了她应该做的所有,在他的注视下,她挨过去,略撩起衣襟来,坐上去。
战战兢兢的,颤颤巍巍的,她仰着脸,在略有些撑疼的艰涩中徐徐吃,慢慢坐。
自始至终,李秉璋都没有帮衬半分,他清瘦有力的指骨略扶着她的腰,不许她逃,掌控着,但非要她自己来。
终于吃下后,她懵懵地眨了眨眼睛,缓缓地开始了。
李秉璋温顺地闭着眼睛,享受着来自她的抚触和拥有,此时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
她不是要给他治病吗,不需要针灸,不需要推拿,只需要这样,他便百病全消。
就在这被彻底拥有的舒畅中,他抬起手扶住她的肩膀,柔软的肩因为艰涩的动作而轻轻地抖动着。
他安抚地握住,低声道:“当年安国公找过我,对我说了一些话,不过我不在意。”
当这么说时,阿柠正仰着脸,微张着唇,心里想着,他必是遭受了贬低,甚至是羞辱。
李秉璋继续道:“反正你嫁给我了,我带着你离开,他们管不着,我会待你好,我也发誓——”
阿柠有些艰涩地往前,缓缓的。
李秉璋脊椎骨酥麻,不过他还是哑声道:“我当时也发誓了,会回来,带着你风光回来。”
可惜阿柠早早没了,她没等到。
此时阿柠身子绵软无力地往前,几乎坠在男人精瘦的胸膛上。
她哆嗦着用胳膊撑住自己的身体,喘着气,痴迷地看着下方的男人:“嗯,回来了,你看我如今也回来了。”
李秉璋觉得她的声音太软了,像是融化了的糖。
他舔了舔唇,扶着她的腰坐起,并顺势面对面将她抱在怀中。
这种抱捧的姿势是需要力气的,不过好在阿柠虽然圆润,但她软,软绵绵的,抱起来像抱着棉花云朵。
况且此时的男人是紧绷的,浑身每一处都紧绷,在渴望的趋势下,自然是用不完的力道。
阿柠此时悬在半空,根本无处着力,受不住,要哭不哭的,声音破碎,这声音落在李秉璋耳中,更是火星子一般,烧得他满心都是渴望。
他顾不得别的,犹如下山虎狼,急而癫狂。
如此一番,终于在极度紧绷后,突然一个松懈,之后断断续续的,一波波冲击而来。
不过在大脑极度的激越中,李秉璋依然睁着眼注视着阿柠,她两眼迷离,两颊晕红,神情涣散,就连发髻都要被摇散了,这样子一看就是舒服了。
他喜欢看她痴迷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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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安国公也是心力交瘁,既然被帝王宣召,来了这赤扈山,一时也不好贸然回去,只能留在这里候命,别人只道他隆恩正盛,甚至还巴结着恭喜,说皇帝对他用了心思,可他心里的苦只有自己明白。
阿凝对他的疏淡,他看得真真切切,这让他心酸难受,总想做点什么,可又有什么能做的呢。
他也想四处走动,享受温汤,可是这里的行宫虽经过修缮增建,但山水风景和三十年前并无不同,他每每触景生情,想起昔日光景,不免怆然泪下。
或许确实是因了年纪大了,总是想起过去时候,便是如今膝边尚有一双儿女,也无法抚慰他的心。
偏偏聂氏母女两个时不时探头探脑地追问,言语间仿佛不着痕迹却又让人一眼看穿,特别是聂氏,总是暗暗试探。
安国公自然也把事情说了,只说皇帝如今宠着那女医,以后那女医自然身份贵重,只是没提起这女医和阿凝的瓜葛罢了。
他不提这个,自然有他的计较,一则元熙帝那里自然不让他提,二则他自己也想着,这件事到底匪夷所思,不好让外人知道,而聂氏性子他素来也是知道,若是聂氏听说了这事,必是要说给她娘家,他娘家知道,只怕整个燕京城都知道了。
然而安国公这含糊的言辞,却是让聂氏很不服气。
她开始还旁敲侧击,之后便忍不住直接说了:“大爷,这到底算怎么回事,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医女,连太子殿下都看不过去,结果爷你就这么认了?若是皇上身边真要人,咱们雪棠——”
她这么一说,安国公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瞪了她一眼,道:“等回去燕京城,雪棠的婚事便要定下了,至于进宫一说,你休要再提半个字!”
这聂氏往日最是温柔小性,如今听得,却是再也忍不住,她震惊地道:“爷,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外人可以,雪棠反而不行?”
安国公一听,气得要命,厉声斥道:“这是内廷后宫事,关你何事?你以为皇帝要恩宠哪个,要纳哪个女子,是你我能做主的吗?以后你若敢自作主张,或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倒是让人误解了,休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聂氏听这话,几乎不敢置信,声音颤抖地问道:“爷,爷,你,我不明白,雪棠是你我的亲生女儿,难道我们为她着想有错吗?”
安国公脸色愈发难看:“为她着想,自然是要替她挑选良婿,而不是存着非分之想,进什么后宫!陛下的性情你不知道吗?你以为这是你随便拿捏的吗?”
聂氏眼泪都要落下来,她声音哽咽地道:“我拿捏?我也没说我拿捏,可我们雪棠,生得模样比阿凝不差,阿凝能笼络的男人心,她怎么就不能?阿凝是命苦,只陪着这个男人吃亏,没赶上好时候,咱们家雪棠和阿凝像,不是正好借了她这福——”
她话音未落,安国公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他像是才刚认识聂氏一般,死死地瞪着聂氏,眼中满是愤怒与失望:“你……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他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你,你——”
借福,借福,借谁的福,借阿凝的福!
这些话像针一样狠狠地扎入他心里,扎得他心痛难忍。
他的女儿啊,怎么就成了别人踩在脚底下的石子!
原来聂氏就是这么看待阿凝的!
此时的聂氏看着安国公,也是伤心欲绝,若是平时,她或许还做出几分温柔的性子,好笼络拿捏,好哄着安国公,可如今涉及到这种关键大事,他竟非要阻挡自己,又对自己说出这种话,她实在受不了了。
当下掩面哭道:“和你当了这么多年夫妻,敢情你心里一直想着她,原来在你心里,只有阿凝是你的女儿,雪棠就不是了?”
安国公听此,痛得几乎站不稳,他颤巍巍地道:“简直是不可理喻,你,出去吧。”
说着说着,他心底陡然生出怒气,咬牙道:“滚出去!”
聂氏也是来气了,含着泪,一气之下跑出来。
外面罗雪棠自从聂氏进去后一直听着动静的,如今见聂氏出来,忙道:“太太?到底怎么了?”
聂氏恨声道:“罢了,我看老爷这里是指望不得了!”
罗雪棠不懂:“为何?他为何非要帮衬着那女医,就连太子都不喜那女医,我们就该联合太子,对付那个女医啊!”
聂氏:“原该是这个理,谁知道他,被皇帝一吓唬,便吓得缩了脖子。”
罗雪棠想了想:“老爷是不是觉得,我必是比不过姐姐,皇上不会青睐于我?”
聂氏:“谁知道呢!其实都是一个家门出来的,阿凝能笼络的男人心,你怎么就不能,往日都是他拦着,提都不提,只说皇上那心思不好琢磨,我也没法,少不得忍着,可如今倒好,竟然便宜了外人!”
罗雪棠听着,道:“老爷往日其实也说过,说我最像姐姐了,我若能得了帝宠,难道咱们家不跟着沾光?今日既得了这良机,怎么也得试试,不然,我心里终究不甘!”
聂氏拧眉思忖着,道:“倒是有个法子,反正设法试试,就凭你这姿色,我就不信那皇帝能无动于衷!”
第67章 公开
对于上辈子熟悉的那些人, 阿柠其实不太想见。
一旦见了,万一对方识出一些熟悉痕迹,或者自己经历的种种若是让人窥破, 也怕有些流言蜚语, 甚至怕动摇国本。
是以她如今只想着参加这次的宴席,露个面, 至于别人的猜测, 随她们去就是了。
重活一辈子的人,世事诸般纷扰并不放在心上,更多是惦记着那些该惦记的。
穆清公主听她这么说自然高兴,她巴不得少些应酬呢!
不过任凭如此, 有些事也逃不过,毕竟是晚辈, 大长公主来了,她总该尽个礼数, 这日晨间便过去给大长公主请安,刚走到廊下, 就听到屋内叽叽咕咕的, 时不时还笑几声。
她没想搭理,便从廊前过去, 谁知道却听到她们的嘀咕声。
“要说起来,我每每和我们国公爷叹息, 我们阿凝真是没福气呢,陛下那么重情义的人,她竟然没熬过来,只跟着吃亏了,轮到享福时候就这么没了!”
这声音显然是聂氏。
穆清公主便停下脚步, 歪头听着。
一时也有几个人跟着叹息,说皇后娘娘如何如何良善温柔,如何貌美,只可惜病弱,反正是一番感慨,都觉得她没福。
穆清公主想着这人怎么说话呢,谁没福气了!
她心里有些恼,待要当场冲过去,不过转念一想,这聂氏素来讨人嫌,自己不喜欢得很,可她一直在自己跟前蹦跶,如今她既这么说,定是要给她一个没脸,才解了心头恨。
她便暂且按压下来,只做没听到,前去给大长公主请安。
大长公主是先帝的皇姊,是李秉璋的皇姑姑了,那一辈的老姊妹原本足足十几个,不过有些早早没了的,也有些是李秉璋登基后大动干戈时受了夫家连累的,不敢凑到跟前的,不受李秉璋待见的,所以这次赤扈山的宴,也就大长公主,并几位和李秉璋同辈的公主了。
大长公主如今已经年过六旬,性情素来温和,见到穆清公主连忙招呼,让她坐在自己跟前,又搂着好一番怜爱,只夸越来越俏丽了。
这么陪着吃了一会子茶,穆清公主要离开,谁知道走过侧殿时,赶巧碰上了聂氏。
穆清公主看她那嘴脸,自然不喜,便寻个由头要走,谁知刚走到外殿,便见聂氏也追出来了。
穆清公主看她陪着笑,直往自己跟前凑,便挑了一下眉:“太太是有话说?”
按说聂氏是穆清公主继外祖母,应该喊一声的,不过她素来不认,只喊一声太太,不过任凭如此,聂氏依然觉得这是敬重了。
她便笑着和穆清公主说话,又试探着道:“殿下,听说如今陛下正宠着一个小医女?”
穆清公主没什么表情地道:“太太消息倒是灵通的。”
聂氏便叹了声:“我听了这事,一夜没睡好,心里为殿下担着心呢。”
穆清公主:“啊?”
聂氏语重心长:“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穆清公主黑白分明的瞳仁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既然不知道,那就别说了!”
说完,一甩袖子就走。
聂氏连忙小碎步跟上去:“殿下,妾身也是为了你着想,为你操心啊!”
穆清公主皱了皱鼻子,不太耐烦地道:“那你就说啊!”
聂氏这才道:“殿下想过吗,此事于殿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穆清公主:“为什么?”
聂氏急得跺脚,看看四周围没人,这才道:“我的公主殿下,你怎么还没想明白,妾身听说,往日殿下对那医女恩宠有加,她就是借着殿下这梯子往上爬,竟让她抓住机会爬到了陛下身边,这医女必是有些心机的!如今她得了陛下宠爱,陛下正值壮年,回头生个一男半女,那该如何是好?”
穆清公主背着手,笑眯眯地道:“若是生个一男半女,本宫岂不是多了弟弟妹妹,正应该高兴才是!”
聂氏:“啊?”
她无奈:“陛下若是宠爱小的,哪有殿下什么事?况且那样心机的女子,她必是有所谋算,必会引了陛下心思,让陛下疏远了殿下!”
穆清公主歪着头,若有所思:“真的吗?”
聂氏:“殿下读书多,也素来聪颖,怎么就看不透这个理呢?若是生了小的,那小的软糯可爱,自然夺了殿下的宠爱!”
穆清公主打量着聂氏,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巴,突然道:“当日外祖父续弦,太太进了国公府,生下儿女,外祖父因此疏远了本宫的母后?”
聂氏一怔,之后忙道:“殿下说笑了,这怎么能一样呢!”
穆清公主便笑了笑:“太太,你说这话就是来挑唆的吧,回头本宫说给父皇听,你说父皇会如何?”
聂氏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殿下,妾身这也是为了你好!”
穆清公主看她吓成这样,越发好笑:“父皇喜欢哪个,宠幸哪个,这是随便妄议的吗?以后少在本宫跟前嚼舌根!”
说完,她一甩袖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聂氏愣愣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才慢慢缓过神来。
她一撇嘴,“呸”了一声,嘀咕道:“一个姑娘家,刁成这样,早晚有你受的!”
且看明日的宴,那小妖精到底是什么来历!
**********
第二日的宴设在顺福殿,顺福殿原是园圃,四季都有奇花异木,一眼望过去,修竹松桧茂盛苍翠,其间又有石池流水等。
因今日设宴,诸位皇亲女眷尽皆到场,所用美味佳肴并陈设器具自然都是格外讲究,排场礼仪无一不让人惊叹。
大长公主来得早,先被招呼到侧殿歇息,穆清公主便为她引荐了阿柠。
她一见阿柠自然吃了一惊,之后好生细看一番,感慨不已:“这模样啊……”
阿柠往日和这位大长公主也是熟悉的,如今也不好多说,只含着笑,对方问什么,她便一一回了。
大长公主刚开始虽然震惊,但细问过后,年纪对不上,模样也不太一样,也便去了疑心,只一个劲地说真像,真像。
之后其他皇亲国戚陆续来了,有熟的,有不熟的,不过见了阿柠都是惊叹,只是旁边有穆清公主在,又有大长公主,脸上不敢露出诧异罢了。
衣香鬓影间,阿柠的视线扫过往日旧人,也在心里一一辨认着,不免多了几分感慨。
十几年,物是人非,熟悉的那些人已经不复往日,眼角有了隐隐细纹。
她们可能在心里怜悯着昔日的自己,甚至也有看好戏的意思,诸般心思猜不透。
不过这些也并不要紧,重活一世,她能得这样的机缘,便不会在意这尘世的纷纷扰扰。
这么想着,她侧首看了一眼旁边的穆清公主,她白净剔透,正低头品着果子茶。
此事的她少了几分初见时的骄纵,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憨,煞是惹人怜爱。
阿柠想着,能这么陪着她,陪着李秉璋,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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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聂氏母女既存了心思,自然早就打听过了,知道这顺福殿的布局安排等等,更知道李秉璋的住处就在顺福殿东侧后方的行宫。
她带着罗雪棠下了马车,低声叮嘱罗雪棠:“就凭咱家这门第身份,但凡有个什么,怎么着也能入了后宫吧,只要入了后宫,一切都好办。”
罗雪棠其实有些紧张,她攥着的拳收了又放:“太太,我知道。”
聂氏撇嘴:“到时候我也得仔细看看,勾搭了皇帝的那狐媚子到底怎么回事,我就不信,任凭她怎么像,还能越过咱们家去,皇后娘娘到底是咱们家出来的!”
罗雪棠听着这话,想着帝王那惊心动魄的俊美容颜,心里泛起酸涩。
若皇帝一心为自己的亡姊守着也就罢了,她也认输,可偏偏没有,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位,她不甘心。
这时候便有殿前礼仪姑姑前来接应,两个人连忙收敛了,上前拜见。
那礼仪姑姑带她们穿过一处穿堂,来到顺福殿,却见这里雕栏玉砌,厅堂华丽,外面是一色的校尉,都板着脸跟木头一样。
母女两个虽也是出自高门,也是见过阵仗的,但是这排场却是少见,心里不免狐疑。
好在进了内苑后,那些校尉不见了,都是各色衣衫的宫娥,齐齐整整地垂手侍立,鸦雀无声。
聂氏便给罗雪棠使了一个眼色,罗雪棠当即便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只说腹中疼痛,一旁姑姑见此,自然不敢耽误,连忙扶她,又要给她请御医。
聂氏只说怕是月事来了,歇息片刻便好,又要姑姑带罗雪棠去清净偏房暂歇,姑姑听了不敢慢待,自然照办。
一切还算顺利,聂氏这才松了口气,反正皇帝必然要来顺福殿的,只要自己女儿落了单,兴许就能打个照面,今日女儿是仔细打扮过,怎么都像阿凝,就不信皇帝见了没半点想法。
她略舒了口气,自己先进去侧殿,谁知道一走近了,便听到里面传来女子说笑声,那笑声隐约便是穆清公主?
聂氏心头狐疑,心想穆清公主往日最是刁蛮,这是和谁说话,竟如此亲近。
这时便有人揭开暖帘,又有姑姑出来相迎,她忙进去了,一进去就见里面众位贵人都在,于是一一见礼,大长公主,诸位长公主并睿王妃。
待拜见穆清公主时,却见穆清公主身边坐着一女子——
她忙打量过去,一看之下,震惊不已。
这女子生得娇艳雪白,肌肤竟若粉玉琢成的一般,那气韵和阿凝竟一般无二!
不过她细看时,才稍微松了口气,不一样的,这女子分明过于圆润了,没有时下女子的纤细之美,比起自己女儿到底是差了一些。
这时,就听得穆清公主笑着道:“顾女医,这是安国公府的太太。”
聂氏听这话,多少有些难堪,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过她自然不敢表现出半分,依然笑着上前见礼了。
穆清公主便挽着阿柠的手,对聂氏道:“这是顾女医,医术精湛,如今侍疾于父皇之畔,最得父皇敬重,太太,你也见见她。”
聂氏听着,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顾女医”,却让她拜见?她可是国公府夫人,是有诰命的!
这时在场所有的人都看过来,大家自然看出穆清公主的意思,不过并没有人说什么,就连大长公主也笑吟吟地品着茶,仿佛没听到一般。
聂氏便脸上热辣辣的,一个晚辈这样戏耍自己,自己的脸面何在?可没有人制止她,连一句说公道话的都没有!
穆清公主笑道:“太太,怎么,你没听到本宫的话吗?”
聂氏看着眼前的穆清公主,她笑得娇娇俏俏,天真无辜,但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骄纵,压迫,这是皇家公主的威。
她在心里倒吸口气,再看看一旁的“顾女医”。
这女子依然含着笑,笑得温婉柔和,可是却对这一幕视而不见。
她几乎无法相信,这是怎么了,这刁蛮的穆清公主,怎么对这女子这么好?她不知道这是要觊觎后宫之位的人吗?
阿柠自然看出聂氏的尴尬与不屑,不过她就是不想理会。
其实也说不上对她有什么记恨,她本身对上辈子的一切已经淡了,但是穆清公主不喜欢聂氏,那就说明聂氏不好,她觉得穆清公主一定是对的。
孩子虽然小,但一向敏感,一定天生能辨别真心假意。
所以她含笑纵容着穆清公主。
聂氏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她几乎想甩袖子走人,不过想想自己的目的,到底是忍了。
在这大昭天下,什么礼仪规矩,早就被元熙帝的屠刀给斩了一个粉碎。
元熙帝最大,其次是他的一双儿女,如今穆清公主要她拜一个什么女医,她只能拜。
所以聂氏到底忍着心中万分的不甘,陪着笑,福了一福,讪讪地道:“原来是顾女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穆清公主见她拜了,勉强满意,道:“太太,你也坐吧。”
聂氏只能坐下了,不过心里自然并不舒坦,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时,穆清公主却对阿柠道:“这是国公府的太太,我本应该唤她为外祖母的,不过她只是续弦,我外祖母没了后,外祖父续了这一房,据说是为了照料我母后的。”
聂氏听着,轰隆一声,脸上红透了。
之后便是气,气得手都发抖,这太不把人当人看了,哪有这样的??
这种小丫头片子,无法无天的,还有天理了吗?当着她的面就这么说她,这是把她当什么,没有半点礼数!
阿柠听了这话,自是有些触动心事,她看向那聂氏,看着她那无法掩饰的窘迫和羞恼。
曾几何时,这是她的继母,是她要侍奉敬重,却又有些逃避的。
如今她依然活着,却不必再受那些礼法束缚,可以随心所欲。
她叹了一声,道:“原来太太是照料过先皇后娘娘的,这也算是居功甚伟了。”
周围众人有知道旧日事的,都纷纷看过来,大家暗暗惊讶,感慨,叹息,但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
谁都知道穆清公主的性子,她再胡闹,谁敢拦,还不是由着她!
聂氏此时窘迫得恨不得钻地缝里,只能勉强干笑:“原也是应当应分的,妾身既在其位,便要尽母职。”
阿柠听到“母职”,只觉刺耳,她便笑了笑:“是吗?那太太对先皇后娘娘必是格外疼爱吧?”
穆清公主听这话,便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聂氏:“真的吗,你和我母后很要好?我怎么没听说?我母后留下的书札中,可从来提过你!”
聂氏瞬间愣住,她手脚冰冷,浑身无力,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68章 勾搭
其实依照罗雪棠原本的打算, 她自然是想趁机和元熙帝单独说说话,或者寻一个别的什么机会,最好是在氤氲着暖意的温汤边不期而遇, 到时候瓜田李下说不清, 她只需梨花带雨地哭几声,或许便能达成所愿。
可如今来了后, 她才知道, 外面校尉林立,戒备森严,便是进了穆清公主寝殿,也是宫娥遍布, 到处都是眼睛盯着,自己想和元熙帝有个什么牵扯实在难如登天, 她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见机行事了。
她这么煎熬着,总算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听着那阵仗知道应是帝王的仪仗,便立即机灵起来, 支棱着耳朵, 贴着墙边听。
隐约中听到那些校尉全都停在外面,她揣度着元熙帝应该快进来了, 当下赶紧起身,对着一旁的琉璃大屏风照了一番, 那琉璃屏风也能照见人影,可以看出自己姿态曼妙,容光逼人,没什么差错,这才低下头, 仿佛不经意间走出去。
这会儿廊下鸦雀无声的,她只装作不知,闷头往前走,果然恰巧看到元熙帝。
一看之下,心顿时漏跳一拍。
世人皆知高居于帝位的皇帝是天人之颜,寻常人不能及,她自然也一直记挂着,十三岁情窦初开便记挂着,可是她轻易见不到这位皇帝,便是见到,也是惊鸿一瞥罢了。
如今突然打个正面,只这么看着,已是心醉神迷。
他着了一身墨绿云绣长袍,外面是紫貂绒大氅,浓墨重彩的衣着,贵气华丽,衬得越发清绝精致。
罗雪棠几乎不眨眼地看着眼前的帝王,她不敢相信,世间怎会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肌肤如雪,却贵气挺拔,无半分女气,只是更显风华!
这时,却觉皇帝视线淡淡扫过来。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罗雪棠脑中“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炸裂开,她完全无法思索了。
身边似乎有人轻推了她一下,她怔了怔,勉强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步,赶紧跪下了。
她跪在那里,轻咬下唇:“妾身参见陛下。”
她感觉,元熙帝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似乎在打量。
她心里越发慌了,又忐忑又娇羞,小声道:“妾身理应回避才是,只是不知陛下御驾来临,还望陛下恕罪。”
说完这话,她以为会有回应,可是什么都没有,上方的男人静静地伫立着,一言不发。
周围很是寂静,只有泉水的潺潺流动声,罗雪棠脸颊慢慢红了,耳根也滚烫起来,她难免开始猜测,皇帝在想什么,是觉得自己容颜娇美,还是自己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什么?
她这么想着,突然间灵机一动,轻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无助地抚在腹部,微微蹙起眉头:“妾身似乎有些不适,冲撞了陛下……”
就在这时,上方的男人终于开口,却是问道:“你是何人?”
罗雪棠顿时惊讶了下。
他不认识自己?
她分明记得,去岁年节时,她还拜过他,他一点不记得自己了?
她茫然地看过去。
这时一旁赵朝恩连忙低头上前,对元熙帝解释道:“皇上,这是安国公府的小姐。”
元熙帝蹙眉,再次看了一眼罗雪棠,缓慢地道:“安国公府的小姐?”
罗雪棠赶忙定了定神,回道:“妾身的姐姐便是先皇后娘娘,如今妾身跟着母亲前来,赶赴宴席,这会儿母亲正在殿中说着话,妾身因——”
她咬了咬唇,用柔弱的声音道:“妾身因身子不适,于偏房歇息片刻,谁知道冲撞了陛下。”
元熙帝仿佛恍然:“哦。”
说着,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慢慢地扫过她的裙摆,那目光似有若无,却让罗雪棠心中涌起激动与期待。
她暗暗揣测,元熙帝对自己是有些意思的,是觉得自己模样还算入眼,才会这么看自己?
她便想着自己该如何说话,声调一定要放软的,听说那个早早没了的阿凝就是这样的。
她正思忖着间,眼前人迈开脚步。
罗雪棠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男人已自旁边走过,神情漠然。
袍底拂动间,罗雪棠呆在那里,想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
李秉璋踏入殿中时,聂氏正水深火热着,如今见皇帝来了,想着她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慌忙起身,和大家一起拜了。
阿柠自然也和穆清公主一般见礼,不过她这里刚福了一下,李秉璋已经略扶住她的手腕,制止了。
阿柠见此也就没说非要拜,她知道他那性子固执得很,不想拗着他的性子来。
李秉璋牵着阿柠的手,径自坐在主位,席上内外命妇见此,都不免惊讶,惊讶之余面面相觑。
这成何体统,只是一个医女而已,竟高居于她们之上?
不过显然李秉璋并不在意什么规矩礼法,在坐下后,还侧首,温声道:“用过膳了?”
阿柠笑着道:“适才用了一些。”
李秉璋:“既如此,开膳吧。”
皇帝这么一声吩咐,众人齐齐谢恩,于是便有宫娥鱼贯而入,各样膳食陆续陈列开来。
众人乍然见了这种事,也是忐忑疑惑,好奇地看过去,却见皇帝时不时侧首,和那女子说话,神情间竟格外温柔。
大家越发纳罕,其中也有年纪大的,早知道李秉璋的性情,最是固执任性的,变幻莫测的,再是人情练达的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至于女色——
人家只对他的皇后念念不忘,人家不近女色,就这么守着,一直守着!
结果如今竟对那么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聂氏原本有些幸灾乐祸,想着刚才穆清公主对我无礼,你们视而不见,现在好了,你们也知道难堪了!
不过看着这情景,心里也是疑惑,忍不住偷偷觑过去,却见皇帝挽着那女医的手,端的是亲昵。
想起自己盘算,她心里焦急,只觉到嘴的鸭子飞了,又时不时张望殿门外,完全不知道自己女儿到底怎么了,竟还不来?她千叮万嘱咐的诸般手段,她到底使上没?
恰在这时,上来一道汤点,却是鸡汤,汤色清亮如琥珀。
一见这道汤点,阿柠便愣了下,看向一旁李秉璋。
李秉璋也恰在这时看过来,四目相对间,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昔年阿柠身子弱,产后要用鸡汤,可不知为何,那鸡汤她一吃便吐,之后大夫提起,说是不同产地的鸡自有不同的味儿,估计王妃娘娘是不习惯这里的鸡汤。
阿柠听了,也没当回事,毕竟不吃鸡汤,便吃别的,总归有滋补之物。
可谁知道,数日后,她便尝到了鸡汤,而且是熟悉的味道,昔日尝过的。
这时候阿柠才知道,原来李秉璋特意派人前往燕京城,快马加鞭地将赤扈山的鸡带回陇地,为她熬炖鸡汤。
对此她有些忧心,生怕他如此大费周章,回头皇帝那里知道了,别落下什么话柄,可除此外,心里到底是甜蜜的,受用的。
有些事,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可他就是会记挂在心里,然后在不经意间,让她尝到一口蜜,于是心头都是甜。
这时,李秉璋轻笑:“尝尝好喝吗?”
他眸底是化不开的温柔,声音缱绻,笑起来更是如同初融的雪。
阿柠抿唇,一笑:“好。”
她轻尝了一口鸡汤,温润香美的味道在舌尖漾开,和上一世尝过的味道一样,如今的她熟通药膳,知道这鸡汤用了山中散养的鸡,又用了桂圆红枣熬炖的,里面略添了当归黄芪。
一时心绪复杂,甜蜜和酸涩交织。
她抬起眼,看向殿中诸多内外命妇,没想到她还会回来,还会见到昔日的人。
更没想到,她还会尝到上一世的那一口煲汤。
而就在殿下,众人偶然间不着痕迹地看过去,也是看得心中震撼不已。
这辈子就没见过皇帝还可以这样,他和那医女,可真是眼神交缠,情意绵绵,两个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丝就那么拉着。
大家都是过来人,见识过的,可就算是新婚燕尔的夫妻,也没这么缠绵啊!
那位皇帝,往日最是疏淡冷漠,如今可倒是好,简直仿佛寒冰融化,枯树开花,一整个焕发出光彩来,就连昔日那过于苍白的肌肤此时也有了别样的风华。
这简直——
就在这时,突然有宫人匆忙走进来,之后低声禀报说,安国公府的小姐等候在外。
大家听这话,疑惑的视线顿时汇聚起来。
安国公府的小姐?罗雪棠?
之前大家都以为安国公府众女眷被宣召前来,又听到风声说皇帝似乎要纳一位妃子,都误以为是安国公府要喜事临门了,如今看,却竟然不是?
聂氏一听自己女儿侯在外面,也是怔住,心想她到底怎么回事!
李秉璋听到,却是侧首,看着阿柠:“要宣她进来吗?”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越发目瞪口呆。
这……堂堂帝王,竟然用这种温柔语气去征询一个女子的意见?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阿柠听“安国公府小姐”,最初是愣了下,之后才明白,是自己那妹妹。
当年自己离开燕京城时,罗雪棠也才四五岁,还是软糯糯的小娃儿,光阴流逝,如今也已经十八岁了吧?
她未必多念这份姐妹情,但到底好奇,便道:“陛下,既是在外候着,理应宣召。”
李秉璋这才微颔首,于是便有宫人匆忙出去传话。
这空当,穆清公主随口道:“不是和夫人一起来的吗,怎么没一起进来?”
她其实只是随口嘟哝一句,不过聂氏听了,不自在地干笑一声,道:“怕是身上不适吧。”
穆清公主听这话,暗暗不屑,怎么不适了,装的吧!
李秉璋却漫不经心地道:“适才朕在殿外恰看到安国公府的小姐。”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唰地聚集过来。
阿柠也意外:“是吗?”
李秉璋:“她穿了一身松绿裙。”
啊?
大家惊讶,皇帝竟这么在意一女子的衣着,这这这?
聂氏顿时喜不自胜,眼露惊喜,这话没明说,但也显而易见,皇帝都知道自己女儿穿什么颜色裙子了!
有指望了!
恰这时,罗雪棠由宫人带领着,自屏风后进来,听到这句,不敢相信,惊喜不已。
刚刚元熙帝突然走了后,却有姑姑过来,和她提起,说这里备有其它衣裙,应该合身的,让她换一身新衣裙。
她虽然心中疑惑,但也听从了。
待换过后,前来候命,又得了宣召,她难免浮想联翩,想着这到底怎么回事。
如今一踏入殿中,就听皇帝竟当着内外命妇的面提起自己的衣着?她越发有了期待,果然皇帝是一心留意着自己的!
而阿柠也是纳闷,她侧首看着他,耐心地道:“然后呢?”
李秉璋蹙眉,不太喜欢地道:“松绿衣裙,若是你穿,自然极好看,可她竟然穿了,实在是看着碍眼。”
啊?
在场所有人全都一呆,而罗雪棠听这话,脚步顿时停住。
她僵硬的,不敢置信地望着上方的帝王。
之后,她听到他轻描淡写的言语:“所以朕吩咐了,不许她穿松绿。”
罗雪棠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栽那里。
聂氏脸色煞白,气得喘不过气来。
这皇帝说话太难听了!
在场内外命妇,全都小心翼翼地垂眼,眼珠子滴溜转,迅速检查过自己身上,确认身上没什么松绿,这才松了口气。
这皇帝就是一个疯子,如今宠了一女子,更疯了。
第69章 封贵妃
其实就元熙帝的心思而言, 自然是希望尽快落定一切。
他的妻子回来了,他恨不得昭告天下,不过在爱妻之心外, 他到底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知道这件事情不可张扬。
不能张扬,他便急于要给阿柠诰命, 给阿柠名正言顺, 他人虽还在赤扈山,却已经连下几道口谕,召司礼监秉笔掌印,要册封阿柠为贵妃以彰显恩宠, 要草拟诏敕,先行知会各部, 同时赍送内阁。
他还命礼部、光禄寺、尚衣监、尚宫局等各司其职,预备册封大典, 并命工部为阿柠制金步摇、金挑心、满冠、花钿等,专为阿柠所用, 至于琉璃玳瑁、犀角象牙、装翠宝石更是应有尽有, 其他罕见的,比如珍珠衫、火蚕衣、鹤鹊枕、龙凤帐, 以及各样奢华瓷器,名贵用具, 都要搜刮了来,专为阿柠所用。
可以说,元熙帝几乎倾尽所有,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都捧到阿柠面前。
往日他对这些富贵其实是不在意的,他自己常年茹素, 他也并不爱华丽衣袍,对金银玉器也并无兴致,可是现在,所有世人认为好的,阿柠可能喜欢的,他都恨不得一股脑给了阿柠。
如此一番下来,阿柠是真切地感觉到什么是奢华,她随便往那里一坐,底下铺着的都是紫狐皮的褥子呢!
这让阿柠有些哭笑不得,她觉得李秉璋有些过于急切了,他迫不及待想证明什么,但其实并不需要,她实实在在地活着,已经活了十年,她也相信他们会白头偕老,会恩爱一辈子。
至于锦衣玉食,她自然高兴,也喜欢,但没必要如此奢华铺张。
不过对于李秉璋的种种,她也没劝阻,反而借机开始劝他好生保养身子,按照御医们给的诊疗方案,每日陪着他一起温池沐浴,温池中都是添加适当药草的,会根据他的情况酌情调整配方,并按时为他针灸。
若是以前,李秉璋也许还容忍其他御医针灸,可现在是再也不能接受了,什么都要她亲手来做。
阿柠不理解:“为什么?”
李秉璋躺在榻上,半阖着的眸子睁开来,扫了她一眼,道:“你扎起来舒服。”
阿柠:“?”
李秉璋把她绵软小手握住,拿到唇边亲了一口:“一点不疼。”
他不想说的是,她那一针刺下来,他便感觉酥酥麻麻的舒畅,就像是被她那小嘴亲着一样,他甚至觉得,她多扎几次,他都可以血脉膨胀,当场把她拖上榻。
不过他并不敢这么孟浪,他已经二十九岁了,为帝九年,也是为人父的了,总该有点人样,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满脑子都想着男女之事,想着怎么要她身子。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也许有病,无时无刻不在想着。
比如泡在温池中时,她要他闭目养神,可他不,凭什么闭目养神,有她在,那甜腻柔软的气息直往他心里钻,他怎么养神?
偏偏阿柠却很认真,给他讲解这赤扈山的温汤如何能够疗疾,若是深秋时,可以使得肺润肠蠕,如今冬日,恰可以使得丹田温灼。
元熙帝看着阿柠那粉润的小嘴儿一张一合的,脑中便出现许多遐想,一些放浪形骸的,不可诉之于口的,甚至会吓到眼前女子的遐想。
他也想控制着自己不要去想了,要听她讲,可是那些温汤沐浴的大道理有什么意思,他的脑子根本听不下去。
他的视线又不受控制地下移,却见那雪白衣襟隆起来,柔软的布料包裹住,隐隐可以感觉到里面柔腻的触感。
他无法抑制地想,她怎生得如此动人?
他甚至想起上辈子,她孕育过后,明明纤瘦的身子,却是那么娇嫩的两团,他曾经那么沉迷过,却又痛心失去了的,如今又回来了!
人生苦短,他们已经浪费了十年,如今自己有权有势,可以让她享用最极致的富贵,她也身子康健,这会儿讲什么温池?
李秉璋的喉结滚动了下,直勾勾地看着阿柠。
细碎阳光透过剔透的琉璃瓦洒下来,落在她圆润柔白的肩头,她前方衣襟略散开,里面白得耀眼,隐约是可以感觉出形状的,犹如盈盈水滴,自然而然的一个优美弧度。
李秉障眸色逐渐变深。
然而阿柠却依然不曾察觉,她讲了一番,问:“你到底听进去了吗?”
李秉璋:“没听进去。”
阿柠:“你!”
她软软睨他:“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都已经夸下海口了,你得听我的。”
李秉璋:“听,我这不是什么都听你的。”
他神情纵容,声音沙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柠当然感觉到了,眼前男人的视线过于浓烈,几乎要把她吞下去了。
她叹了一声,没办法地用手轻拍他的肩:“都给你说了,你不能总这样——”
李秉璋:“嗯,我知道。”
他嘴上说着知道,可是所有的心神却都在她身上。
明明一整个透着清纯的懵懂,可那对儿实在是过于饱润了,寻常人家孕育过的都没这样的。
李秉璋觉得自己不是人,只是一只兽,一只饥渴的兽,他整个人都被她扼住了,满脑子都是她,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是甜蜜蛊媚的,更不要说这里。
谁知这时,阿柠突然道:“你觉得如何?”
李秉璋喉结艰涩滚动:“你说得对。”
他哑声道:“这些衣裙小衣是不是不合身了?让尚衣局给你做些新的小衣吧,大一些,不然兜不住。”
阿柠听着,一愣,之后脸“唰”地红了。
她羞恼极了,红着脸道:“你在说什么,脑子里不正经!”
自从他们相认后,他简直不是人,就没像个正经人的时候!
**********
这几日那些皇亲国戚都陆续离开了,穆清公主觉得清净了,倒是比之前自在,每每拉着阿柠一起享用温泉或者骑马什么的。
谁知这一日,阿柠下马,脚落地时,被什么硌了一下,脚下一崴,脚踝处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身为医者,她自然知道自己崴脚了。
她待要弯腰看自己脚踝,可只是蹲下来便觉疼得难受,仿佛千万根针扎着,疼得她眼泪顿时落下来。
她疼得“嘶嘶”的,提着气,看四周围,这会儿穆清公主竟然跑远了,不过不远处应该是有女侍的,她可以叫女侍一声,请他们帮着。
谁知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哒哒哒的,由远及近。
阿柠下意识回头看,刚一转头,就觉一人一骑犹如疾风般从她身边掠过,惊得一旁枯叶簌簌翻飞。
有一片枯叶还扑簌簌落到了她脸上。
她忙抬手护着眼,待尘埃落定,看过去,却见马背上是一少年,锦衣狐裘,乌发飘飞,姿态洒脱矫健。
她顿时意识到了,是李君劢。
如今谁都知道她得帝宠,哪个也不至于这么冷落她,就是李君劢,他故意的!
知道自己崴脚了,还故意从自己身边骑马经过?
阿柠好笑又好气,甚至觉得他这样子幼稚可笑极了!
若说之前,她看他这样自然是失落难受的,自己辛苦生的孩子,曾经也那么亲近过,转世为人,十年生死别离,他不认了,甚至对自己很不屑,谁能不难受?
不过现在又觉得,只是一个孩子罢了,他太固执,又太幼稚。
比如现在,故意溅起枯叶,这算是什么,简直跟小孩子玩泥巴一样!
阿柠扶着那匹马,心想自己如果这时候高喊,显得特别傻,这李君劢说不得背后看自己热闹。
她就要有些志气,自己上马,然后仿若无事地回去,回去再用药油敷了就是。
她是大夫,对付一个崴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
不过这么一动,真的好疼,疼得抽气,疼得眼泪哗哗。
阿柠咬牙忍着。
正忍着,突然间,就又听到马蹄声,猛地一抬头,不免惊讶。
冬日的山林荒芜苍茫,他锦衣华服,华美玉冠将一头乌发高高束起,越发彰显出精雕细琢的容颜。
少年孤高地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自己,神情寡淡冷漠,明显是不屑极了。
阿柠其实也没指望他为自己做什么,可现在,他都走了,又去而复返,还恰好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阿柠有些窘迫地抬起手,摸了摸脸,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
这会儿想装若无其事都不行了!
她脸红,羞恼成怒地瞪他:“你是不是特意回来看我热闹的?”
李君劢勾着唇角,略有些嘲讽地道:“顾女医……哦,如今是娘娘了,娘娘如今可是父皇心头宠,孤哪里敢看娘娘热闹,只是看娘娘哭得这么可怜,回来帮衬帮衬罢了。”
阿柠越发好笑,恨不得踢他一脚,什么孩子啊,当年就不该生他!
她咬牙切齿:“行啊,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帮衬我?”
李君劢单手稳稳握着缰绳,驱马上前。
那是一匹矫健高大的骏马,如今寒冬时节,骏马发出咴咴声响,鼻子喷出的白汽几乎冲着阿柠脸上来。
她大惊,吓了一跳,下意识拿袖子遮挡,脚往后退,不过只是稍微一动,那脚踝疼得更是钻心,甚至一个收势不住,差点跌倒。
她狼狈地扶着马,站稳了。
一仰脸,便看到李君劢气定神闲地坐在马上,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
她气极了,愤愤地瞪着他:“你要做什么?你,你如果敢胡来,我会告诉你父皇!”
李君劢淡漠地垂着眼,打量着她。
细细的柳叶眉,澄净的杏眼,倒是和妹妹有几分像的。
此时她显然吓到了,也许是疼到了,湿漉漉的睫毛扑棱着,睁圆眼睛,提防又恼恨地望着自己。
他好笑至极:“很疼?”
阿柠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哭腔道:“你傻不傻,崴到脚当然疼,不疼还是人吗?”
谁知道这时,李君劢突然拿出一个什么扔过来。
阿柠眼前一晃,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侧身躲闪,谁知那东西已经扑闪在自己大氅上。
她定睛一看,竟是一方巾帕。
雪白的巾帕,边缘是祥云图案,针脚细密,精致讲究。
正疑惑着,上方凉淡的声音传来:“擦擦眼泪,免得回头父皇看了,倒是仿佛我欺负你一样!至于你受伤的事,我反正没看到!”
话音未落,他便一抖缰绳,纵马疾驰而去。
阿柠捏着那方雪帕,噙着泪,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马蹄声渐渐远去了,他也不会回来了。
阿柠回想着他的冷漠和排斥,心里长叹一声,这作的是什么孽!
第70章 受伤
阿柠受伤崴脚一事, 很快传入李秉璋耳中。
彼时李秉璋正召见几位朝臣,商议国事,突听得校尉来报, 便扔下御笔, 吩咐道:“诸位先行商议便是。”
说完撩袍就走,在座几位全都是内阁重臣, 见此情景, 一个个面面相觑。
虽然这位皇帝性情莫测,但……以前倒是没这样过,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位知情的,却是暗笑一声, 摇头:“这还参不透?”
其他人都求助地看向这位。
那老臣却道:“陛下为真龙之体,轻易不会妄动凡心, 可一旦动了——”
他摇头,啧啧叹息:“了不得啊!”
大家听此, 联系起最近的传闻,顿时恍然, 不过恍然之余也有些不敢置信。
这还是那位孤高寡冷暴戾无恩的元熙帝吗, 一个女子便能让他分寸大乱,扔下一切政务跑了??
此时的李秉璋顾不得别人怎么想, 他径自扑向马场,待他到了时, 阿柠的脚踝已经敷了药草并包扎起来,李秉璋自然无从查看,不过还是半蹲下来,怜惜地捧着。
因阿柠受伤,穆清公主吓得不轻, 又心疼又愧疚的,早让马场御医都来了,而随行的侍卫、校尉、女护卫和姑姑嬷嬷等,一群人全都跪在那里,大家悬着心,屏着气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偌大的校场厅中,只有风扑簌簌吹过马厩的声响。
大家全都看着这一幕,一国之君竟单膝半跪于地,大手小心地捧着女子已包扎好的脚踝,怜惜地查看着。
要知道这元熙帝可不是寻常帝王,他以狠厉手段登上帝位,性情变幻莫测,这些年,有多少弄权一时的重臣因触怒龙颜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又有多少权贵门阀土崩瓦解。
可如今,这么孤高寡冷的帝王,竟如此温柔地半跪于一女子面前。
谁敢相信竟有这么一日!
相对于周围人等的震撼,阿柠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只一心想着李君劢。
她想自己崴脚后,李君劢不但不出手相助,还落井下石嘲讽,这件事情是万万不能让李秉璋知道的……
不过能隐瞒住吗?
她小心地瞥了一眼周围的校尉,想着等会儿自己私底下该和他们说说,刚才人多她也不敢提。
恰此时,陡然间被迎上李秉璋的视线。
她怔了下,眨眨眼睛,有些心虚地躲开了。
李秉璋微起身,俯首下来,又用额头抵住她的。
阿柠便觉,上方的他将自己笼罩住,罩得密不透风,甚至有些压迫的意味。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一个女儿家明明看着饱满圆润,一个男人分明是削瘦峻长的,可当两个人的身形几乎覆在一起时,却发现,原来那个削瘦的男人是如此宽阔挺拔,而饱满的女人家却是软软柔柔的,是娇小的。
阿柠舔了舔唇,低低地抗议:“你干嘛?”
李秉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挑眉,若有所思。
阿柠便觉自己仿佛被窥破了心思,大庭广众的,她有些羞惭,下意识想遮掩,她便抬起手来,环住他的颈子轻轻晃了下,这个动作是撒娇,也有些求饶的意味。
校场的大厅略显粗犷,周围都是侍卫校尉以及各样伺候的,其中不乏铁血男儿,可此时的她细软柔弱,又懵懂又无辜,带着女儿家的怯弱。
这个略显讨好的动作似乎是取悦了李秉璋,他大手一伸抱住她。
阿柠只觉自己视线陡然上提,再回过神来,已经被他打横抱到怀中。
他抱着她,大踏步走出大厅。
这时早有内监准备好御马,李秉璋翻身上马,抱着阿柠回去行宫。
就在他身后,那些跪在地上的众侍卫校尉等,这才连忙起身,浩浩荡荡地跟随在侧。
阿柠趴伏在李秉璋的大氅中,心里想着,这次太兴师动众了,不知道李君劢会不会被拎出来。
其实拎出来也是活该,不关她的事,不过到底是自己儿子,她也是有点心疼的。
待回到行宫,李秉璋显然不放心,赤扈山众御医都被惊动了,所有有关的,妇科,骨科伤寒科,以及内科,总之能来的都来了。
阿柠不敢置信:“只是崴脚而已!”
她还看到了孟凤春,还有孙姑姑,他们都在,就远远站在后面!
往日她也是当过医女的,知道做医女的苦楚,上面的人一点小事,下面则是惊涛骇浪提心吊胆,她都懂。
结果如今因为自己,倒是平白折腾一群人,她羞愧难当,使劲给李秉璋使眼色,谁知道李秉璋却置若罔闻。
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勉强压下。
李秉璋仔细询问过,定要御医为阿柠止痛,又要御医为她冰敷。
冰敷的话,自然是请姑姑来,过来的恰是孙姑姑,旁边帮衬着的也是阿柠相熟的,其中一个还是玉卿。
阿柠很有些过意不去,便对李秉璋道:“陛下,臣妾也不觉得那么疼了,还是不用——”
李秉璋凉凉地扫她一眼:“都已经肿了,还说不疼?”
阿柠微窒,她觉得李秉璋在生气。
李秉璋生气的时候,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对她不好,他一般自己闷着,折磨他自己。
可她能感觉到,会心疼啊……
阿柠便哄着道:“陛下,其实也不会太疼,只需要冰敷下就是了。”
说着,她望向孙姑姑:“劳烦孙姑姑帮我冰敷。”
这话比起皇帝来,自然已经算是委婉客气了,给足了孙姑姑面子。
孙姑姑感恩,她跪在那里,恭谨地道:“娘娘,妾身遵命。”
说着,她带了玉卿并另一位医女上前,拿来冰囊,为阿柠冰敷,并亲自为阿柠按摩顺骨,揉开淤血。
玉卿恰好就在阿柠侧前方,因阿柠伤在脚踝,玉卿便跪在那里,双手托着冰囊。
阿柠见了,并不忍心,便对李秉璋道:“总这么揉,也并不自在,其实好好歇着就是了。”
李秉璋听了,上前察看,一看之下不免蹙眉。
柔白的脚踝本身是极美的,那肌肤粉白,软绵绵的,可现在却竟然泛起触目惊心的淤青来。
李秉璋怜惜地以指尖虚触那脚踝:“疼吗?”
阿柠摇头:“也还好。”
李秉璋扫了一眼孙姑姑:“怎么还没好?”
那一眼轻描淡写,但于孙姑姑来说却是千钧之重,偏生他又这么质问!
孙姑姑一慌,连忙道:“陛下,娘娘这淤伤非一日之功,需循序渐进。”
阿柠看孙姑姑脸色惨白,越发不忍,但此时多说多错,她拧眉,拼命给李秉璋使眼色。
李秉璋感觉到了,先是疑惑,怔了下,之后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抬起眼,端详着眼前的孙姑姑,隐约记得,阿柠和她很熟,她往日对阿柠也还算照应。
此时的孙姑姑感觉到皇帝的审视,她自然心惊,低垂着头,恭敬小心,大气不敢喘。
过了一会,李秉璋终于开口:“你姓孙,往日管理御药局医女?”
孙姑姑赶紧噗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妾身姓孙,名丹霞,进宫八年,如今为御药局女官,如今打理御药局,并负责教导御药局医女。”
她想着往日她诸般教诲阿柠,偶尔间也曾经言辞严厉,如今阿柠飞上枝头,虽阿柠性子极好,但这位皇帝啊……他那性情,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一时心里越发忐忑,甚至两手颤抖,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柠见孙姑姑吓成那样,自然是不依,再也顾不得忌讳,高声道:“皇上!”
她是心急了,所以这一声唤,是抗议,也有几分不满的意味。
众人听得这一声,心都随之提起,眼睛也瞪大了。
玉卿从旁更是惊得不敢置信,阿柠好大的胆子,竟用这种责备语气招呼皇上?
她吓得心颤,竖着耳朵听着皇帝动静。
不过此时的李秉璋终于明白了,或者说醒悟了。
他给了阿柠安抚的一眼,之后对孙姑姑道:“孙姑姑。”
孙姑姑吓得脸都白了,颤声道:“妾身在。”
李秉璋:“朕听娘娘提起过你,你往日还算尽职收责,理应褒奖。”
褒奖?孙姑姑愣了下。
李秉璋却已经吩咐一旁内侍,道:“传朕口谕,赏,并擢升一级。”
孙姑姑愣愣的,根本没反应过来。
赏?升?是自己以为的意思吗??
阿柠见她这样,也是无奈,赶紧提醒:“孙姑姑,还不谢恩?”
孙姑姑呆了下,猛然醒悟,赶紧以首叩地,谢恩。
李秉璋又随口赏了玉卿和另一个医女,那两位自然也是惊喜不已。
阿柠对此满意,抿唇,笑看了李秉璋一眼。
李秉璋略俯首下来,揉了揉阿柠的脸颊,道:“你先在这里歇着,让她们几个为你揉捏冰敷。”
阿柠知道他是故意留给自己时间,让自己和孙姑姑几个说说话,忙笑着点头。
一时李秉璋出去了,房中气氛也松快了一些,不过任凭如此,孙姑姑也不敢大意,玉卿依然是跪着的。
孙姑姑:“妾身谢娘娘大恩,多谢娘娘提携!”
说着,恭敬一拜。
阿柠见此,哪里忍心呢,连忙道:“孙姑姑,你不必这么见外,这次因我受伤,倒是让你们受累了。”
孙姑姑赶紧道:“娘娘说哪里话,这原是妾身的本分!”
玉卿自从来了寝殿,一直都是紧绷的,这会儿元熙帝离开,她悬着的心总算稍微落下,不过依然有些战战兢兢。
这时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得赏,想起自己晋升了,便心花怒放。
此时的她听着孙姑姑和阿柠说话,孙姑姑自是恭谨小心,而阿柠依然是过去那软绵绵的声音,不过同样的软绵绵,和以前却不一样了。
以前在别人眼中是好欺负,是可以随便拿捏,现在却是贵重,是从容不迫。
她其实也有些不敢置信,往日那么随和的阿柠,竟成了帝王的心尖宠。
正想着,却见阿柠笑着望过来:“玉卿,你起来吧,别跪着了。”
说着又命一旁宫娥拿来软凳:“孙姑姑,玉卿,你们都坐下吧,我正说要和你们好好说话呢。”
孙姑姑和玉卿都受宠若惊,但也不敢坐下,娘娘面前哪有她们坐着的份,当下只是略挨着软凳,半坐着,恭谨地和阿柠说话,依然一口一个娘娘。
对此阿柠其实有些怅然,不过她也知道,往日不可追,哪怕她并不想摆什么娘娘的架子,可身份地位在这里了,她就没办法和孙姑姑和玉卿像过去那样了。
当下她温和地说了几句,安抚了一番,也特意说起:“陛下待人温厚,你们不必惧怕,有什么事,我都会提点着些。”
孙姑姑和玉卿自然感激不尽,一叠声说全都依仗娘娘了。
阿柠想了想,到底是解释道:“其实往日大家对陛下多有误解,陛下看似性情寡淡,其实只是不爱言语,外人看着,只觉猜不透陛下喜怒,其实他心里未必有什么,只是生性不爱说笑罢了。’
孙姑姑愣了下,之后连忙道:“娘娘说的是,妾身往日不知,今日听娘娘说,知道陛下待人何等宽厚,体恤我等,这是我等之福!”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想着,往日实在是傻了,太傻了。
那时候阿柠不过是个小医女,秉性纯真,不谙世故,自己也不拿她当外人,不知道说了多少掏心窝子的话,言语间自然觉得元熙帝性情莫测,暴戾嗜杀。
如今可倒好,阿柠成了皇帝的枕边人,自己往日说的那些话……
她心一抽抽,忐忑地望过去,却接受到阿柠温软而安抚的目光。
那目光澄澈纯净,无半分杂念,如同寒秋中一泓清泉。
孙姑姑楞了下,之后突然了悟,阿柠是真心这么认为,昔日就这么认为,如今也这么认为,她觉得元熙帝仁厚,性情好,所以尽她所能地想说服所有人。
——当然了,元熙帝对阿柠确实足够好,呵护备至,宠爱有加,在阿柠那里,元熙帝是上下几百年上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阿柠当然也不会告自己状,她只是想让自己觉得元熙帝好。
孙姑姑悬着的心放下,她轻舒了口气,心悦诚服:“是,娘娘所言极是,奴婢沐受浩荡皇恩,感激涕零,陛下仁厚,世人尽知。”
阿柠听着,心里也觉喜欢,温婉一笑:“陛下性子固执,估计接下来几日还要姑姑和玉卿过来,不过也没什么,你们不必担心,随意一些就是,我让人备下茶水点心,等推拿过后,咱们正好一起说话。”
这于孙姑姑并玉卿等,自然是天大的恩宠,当下连忙称是。
这么说着间,穆清公主却来了,孙姑姑和玉卿都一一见过了。
阿柠拉着穆清公主坐下,笑道:“不是说今天要去打猎吗?怎么这会儿突然来了?”
穆清公主抿唇笑,视线飘了飘,道:“就是突然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阿柠听着这话,狐疑,打量过去,却是越看越不对,这孩子明显心虚,眼神间也有些躲闪。
她纳闷:“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