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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捧到对方面前的样子。

聂姑姑缓慢地起身,她的额头已经泛肿。

一旁早有嬷嬷和宫娥上前,低声请示着问起要不要太医。

聂姑姑摇头:“不必了,帮我擦些药酒吧。”

待检查收拾过后,她又用鬓发遮盖过,这才看不出痕迹。

她起身,望向窗棂外,穆清公主和阿柠早走远了,自然看不到,不过她盯着外面的果子树,看了好一会。

这时有小宫娥上前低声禀报,说了阿柠带来的香枕,除了那香枕外,还有一件卷轴,似乎是一幅画?

聂姑姑低声吩咐道:“拿来吧。”

待到那卷轴拿来,她犹豫了下,到底打开。

待看到卷轴中画着的人,她也是困惑起来。

画中人一身黑衣,劲瘦倔强,抿着薄薄的唇,双眸黑亮,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这少年样貌和元熙帝像极了,但又不太像,似乎比元熙帝更青涩一些?

聂姑姑死死皱着眉,她又觉得这画中人仿佛有些像太子,但……又比此时的太子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孤冷。

关键是……这个小医女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幅画,从墨迹看,应该是最近新作的,她自己画的吗,她为什么画这样一幅画?

她如今拿来神秀宫,是要给公主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聂姑姑回想着小医女的模样,越发不安。

就在这时,却听得太子来了,她连忙出去迎。

太子眸色冷淡:“到底怎么了?”

聂姑姑不敢隐瞒,当即跪下,将阿柠以及那幅画的事都一一禀报了。

太子挑眉。

聂姑姑呈上那幅画,太子缓慢地打开。

当看到那幅画上的人时,他眉头瞬间皱起。

之后他抬起眸来,望向聂姑姑。

聂姑姑在他的目光下,陡然心中生寒,不过也隐隐有些激动。

她想,自己猜对了,这幅画必有古怪。

太子挑眉,一字字地道:“你说,这幅画是那个叫顾柠的医女带来的?”

聂姑姑点头:“是。”

说着她再次讲了自己所看到的。

太子低头凝视着那幅画,沉默了很久,才道:“这幅画,你只当没看到。”

聂姑姑不敢多问:“……是。”

太子:“至于这个小医女,盯着些,有什么异动,随时禀报给孤。”

他说着,淡淡地补充道:“至于公主那里,孤自会为你说项。”

聂姑姑:“是!”

太子略想了想,又道:“去,把叶宣怀唤来,孤有话要问他。”

************

穆清公主领着阿柠骑马,刚开始阿柠还有些拘束,不过很快便放开了。

当她骑在马背上时,甚至隐隐觉得,自己上辈子也是会骑马的!

她很快便能驾驭得极好,倒是看得穆清公主眼红,追在她后面哇哇乱叫:“等等我,不要那么快,你等我啊!”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大汗淋漓,于是便一起沐浴更衣。

穆清公主早命人寻来替换的衣裙给阿柠,等沐浴过后,一起享受了香薰。

身为元熙帝最受宠的公主,她这里日常所用都是奢华的,香汤沐浴用是金盆银桶,沐浴过后,又有宫娥奉上两盏水,一人一盏。

阿柠好奇地闻了闻,只觉香味清雅,不同一般。

她好奇:“殿下,这是什么?”

穆清公主美滋滋地品了一口,才道:“这是古喇水。”

她这一说,阿柠顿时明白了,她在医书上看到过,这古喇水来自海外番邦,据说为真龙涎之最,比苏合油和蔷薇露更胜百倍,可以利湿祛风,和血解毒,也明目泽肌,若是内服,香气透骨不散。

不过听说此物颇为稀罕,天下只得十八瓶,没想到她竟在穆清公主这里见到了。

她试探着尝了一口,口齿清新,通体舒泰,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圣品!

穆清公主侧首望着阿柠,沐浴过后的阿柠看着更惹人喜欢了,雪白的肌肤透着粉润润的柔光,鲜嫩清透,柔软香美。

她轻轻地品了一口古喇水,便抿唇笑了,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实在是柔和可亲。

她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只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熟悉,就仿佛在她遥远的记忆中,曾经有过这样的影子?

于是突然间胸口涩涩的,鼻子也有些发酸。

聂姑姑每日都会陪着她,仿佛对她极好,可她心里说不上多喜欢,但阿柠只是坐在她身边,却让她生了偎依亲近之感。

她这么看着阿柠的时候,阿柠感觉到了,疑惑地看过来:“殿下,怎么了?”

穆清公主轻咬唇,提议道:“本宫把你调到神秀宫吧,以后你就在本宫身边侍奉着,本宫可以提拔你,重用你。”

她歪头想了想,又道:“你若想出宫嫁人也未尝不可,本宫可以给你挑一个好夫婿,让父皇给你赐婚!”

阿柠惊讶,穆清公主小小的,粉团一般的人儿,行事说话都有些孩子气,她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不过她还是道:“殿下,奴婢还是想留在御药房,若殿下喜欢,奴婢可以来神秀宫陪你玩。”

穆清公主顿时不高兴了:“为什么?”

阿柠望着这样的穆清公主,她扁着唇,澄澈的眸底似乎有些委屈的湿润——当然也许是沐浴的缘故。

她不免心生怜惜,这个时候心尖是柔软的,会忍不住想抱住她,想满足她一切的愿望。

不过她还是道:“殿下,奴婢最近跟在莫先洲莫大人身边学妇科和针灸,奴婢也想踏实学,希望能有所成,若是一直跟随在殿下身边,便断了这条路子。”

穆清公主听着,蹙着小眉头,勉强道:“好吧。”

阿柠赶紧安慰:“奴婢可以经常来殿下宫中陪着殿下。”

穆清公主看她很努力安抚自己的样子,好像生怕自己伤心,她心里才好受一些。

她拍拍手,起身:“走,本宫给你看看本宫的好物件,一定让你大开眼界!”

阿柠笑:“好!”

**********

阿柠和公主这么玩了好一番,其间也想起那幅画来,正待要和公主提,谁知李君劢来了。

阿柠一看李君劢,顿时低下头,脖子都缩起来了。

她有些害怕太子,总觉得太子年纪小小,但性情过于冷漠,和穆清公主完全不是一回事。

李君劢一眼扫过她,见她那心虚的样子,眸光越发泛冷。

他挑眉,故意问穆清公主:“不是喊我过来吗,怎么,你自己反倒不在宫中?”

穆清公主哼了声:“你等着,本宫有些账要和你算细算呢!”

阿柠见此,知道穆清公主和太子必然有话说,当即便要告辞。

不过走时,又想起自己的画,却发现根本不见了。

穆清公主:“什么画?”

阿柠待要细说,不过却觉旁边太子神情凉寒,她后脖颈发冷。

她当即道:“就是一幅画,是奴婢自己画的。”

穆清公主听着:“是送我的吗?怎么会丢了?”

当即便要人去找,李君劢便淡淡地道:“一幅画而已,既是在你宫中,难道还能丢了?回头慢慢找就是了。”

阿柠听这话,更觉得这位太子对自己不喜,当即赶紧起身告辞。

穆清公主:“哎呀,你不要急,我这里还有一些物件要送你,你带回去!”

阿柠连忙谢恩,之后又宫娥帮着带了各样赏赐之物,满载而归。

待到阿柠出去殿外了,穆清公主还有些恋恋不舍,垫脚从窗子往外看。

太子从旁看着她这模样,好笑,又想起那幅画,便越发觉得这小医女心思深沉。

看着单纯,却有如此心机,轻易施展手段让穆清对她如此青睐,还想觊觎自己父皇?

他便凉凉地道:“有什么好看的?”

穆清公主收回视线,不高兴地瞪他:“哪儿招你惹你了,倒是让你在我这里装门神?”

一时又道:“我倒是要和你掰扯掰扯,为何插手我神秀宫的事,你管天管地,倒是管到我跟前,随意摆布我的人?”

太子:“我做什么了吗?”

穆清公主看着他那一脸无辜的样子,软哼:“我要去父皇跟前说道说道!让父皇罚你!”

她是有这个底气的,她相信,父皇一定向着自己。

罚他!

第27章 窥探

阿柠带着一堆的赏赐回去太医院, 她心花怒放。

倒也不只是为了公主赏赐的这些,而是她感觉到公主和她的亲近,明明她们之间是陌生的, 身份也有所差异, 但是两个人相处时,就是自然而然的, 下意识想亲近, 一起沐浴时,也是亲昵的,她甚至恨不得将公主抱在怀中亲一亲。

这是阿柠对任何人都未曾有过的,甚至对梦中的那个男人, 上辈子的夫君都没有,她自己也想不到。

之前误以为是穆清公主将自己赶出神秀宫, 她自然心中苦闷,后来知道并不是, 她便松快了舒服了,现在知道公主如此亲近自己喜欢自己, 她更是欢喜得心都要飞起来了。

其实她也希望能多陪陪公主啊……

回到太医院后, 她将自己得到的赏赐都安置好,一些不能久放的给大家分了, 其它的耐放的,便放到胡公公拨给自己的小库房中。

穆清公主出手阔绰, 赏给她许多小物件,估计有些是贵重的,她也不懂。

她打算留着几件,等回头交给阿爹给自己阿娘和妹妹,阿娘辛苦半辈子也没什么好头面, 可以戴一两样,再留下几件给妹妹,以后可以给妹妹当嫁妆。

她在心里这么计算着,越想越觉得满足,甚至觉得真个人都是洋溢着甜蜜的。

唯一遗憾的就是那幅画不见了。

如今让她再画,或许是没了当时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画不出来了,只盼着穆清公主能寻到吧。

用过午膳,她略收拾过,便前往针灸科,谁知道恰好看到莫先洲正匆忙收拾着。

他见到阿柠,劈头便道:“随我一起去吧。”

阿柠一愣:“什么?”

莫先洲:“函德殿。”

阿柠:“啊?”

她心跳加速,不敢多想,连忙帮着打下手,很快收拾好了针灸盒以及各样物件,之后匆忙随着莫先洲前往函德殿。

她原本想着通过穆清公主接近元熙帝,试探下元熙帝的心思,可万没想到,突然间,自己竟然有机会见到元熙帝了。

莫先洲走得很快,阿柠和几个医女并年轻御医跟随在他身后,一边走,她一边拼命地想着,该怎么试探他?

那一日他昏迷中,曾经那么用力地攥着自己的手不放,事后他知道吗,估计是不知道的。

自己可以告诉他吗?

若是说给他听,又提起自己上辈子的记忆,他是不是觉得可笑,觉得自己想攀龙附凤?

阿柠有些苦涩地想,其实她如今,拼命地想靠近穆清公主,想靠近元熙帝,似乎就是在攀龙附凤。

可……她真的很想亲近他们啊。

这么想着,一行人前往天乾殿,天乾殿不属于后宫,属于朝廷的范畴,一路上偶尔可以看到低着头行色匆匆的官员,阿柠留意到他们的官服颜色,知道都是高官,至少是三品的吧。

想来也是,能被帝王宣召的,品阶自然都不低。

不过任凭在外面再威风的官员来到这里后也都是小心翼翼地走路,仿佛生怕失了分寸。

阿柠便胡思乱想,想起曾经有县老爷经过他们镇子,大家都去看,觉得好生威风,不知道那县老爷来这里算是什么品阶,估计连皇宫大门都进不来?

这么想着,已经抵达前殿,一行人经过通禀,踏上水磨石台阶,褪去鞋子后,才踏入殿中,殿宇宏阔高大,空旷奢华,有袅袅烟气回荡。

一瞬间,阿柠便彻底明白什么是临御天下,也明白自己的渺小。

太医院一行人低头敛容缓缓步入,走得规矩而无声。

阿柠看到一旁是需几人合抱的殿柱,柱子上雕了张牙舞爪的金龙,那金龙满身金黄璀璨,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腾空而起。

她心里发怵,但还是想看看,便大着胆子迅速地往前一瞥,只远远看到一个虚影,不过依然感觉到上方帝王的沉沉帝威。

那样一个人,什么都不需要说,只往那里一坐,气息便充斥了整个天乾殿。

阿柠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硬着头皮跟随众御医上前。

大家见礼,禀告,请脉。

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几不可闻地“嗯”了声,似乎还轻抬了抬手指头,于是便有太监上前,安置了绣杌,众御医准备为元熙帝针灸。

阿柠和几位医女举着描金菱花漆盘,小心地侍立在侧,医正为元熙帝施针灸之术,一旁有几个御医打下手。

这次阿柠所在的位置非常便利,她在托着医盘时,小心翼翼地抬眼瞥过去。

这就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半阖着眸子,双层的眼睑展现出一个淡漠而矜贵的弧度。

阿柠有些贪婪地打量着他,他面庞苍白如雪,窄瘦的鼻梁格外高挺,因为过于高挺,而衬得他削瘦锐利,甚至有种冰冷的坚硬感。

阿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分明苍白到略显单薄,却让人下意识觉得冷,觉得惧,觉得这个人贵中之贵,绝对不敢有半点亵渎。

正看着,男人的眼睑似乎动了动,睫毛微颤。

阿柠倏然一惊,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多看了。

不过心里已经泛起涟漪,她和梦中自己触碰到的男人对比,和自己画出来的那个男人对比,发现是有些像的,但又不太一样。

梦中她的夫君,卑微脆弱,眼底都是悲恸,他仿佛要碎了,要疯了。

可眼前的这个不是,他稳若泰山,他居高临下,锐利冷漠。

阿柠有些困惑。

她咬着唇,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再次看过去。

这次他看到了他的唇,薄薄的两片唇微抿着,很好看,像一抹红色的丝线。

梦中的夫君自然也是俊美的,可记忆是模糊的,梦境是昏暗的,眼前真实的男子却是雪白瑰丽,就好像用白玉和玛瑙精雕细琢的。

他真好看……

她的视线扫过他线条流畅的下颌,之后缓缓下移,落在他的喉结上。

在梦里,她的指腹曾经摩挲过这里,她清楚记得这里的触感。

如果能让她摸摸就好了……她便可以分辨,他到底是不是。

阿柠咬唇,再次垂下眼,压下心里的感觉。

其实她更希望直接问问他,你晚上会做梦吗,昨晚做梦了吗,梦到我了吗,我就是你梦中的人,我就是你上辈子的发妻啊!

可——

别人会把她当疯子的!

她不能惹祸,不能连累莫大夫,也不能连累

可是她好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

或许满脑子都被这件事占据了,以至于当终于针灸过,阿柠跟随莫先洲离开时,脚底下被什么一绊,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了。

一众医官顿时吓了一跳,都提着心看着她。

她突然被这么多人看,也吓坏了,简直想哭啊!

她只能眨眨眼,一脸茫然无辜的样子,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莫先洲也是没想到他竟然惹出这样的差错,给她一个眼神示意,之后迈步继续走,她赶紧跟上。

就在阿柠的身后,天乾殿内,元熙帝缓缓睁开了眼睛。

其实就在那个小医女偷偷看向自己时,他便感觉到了,只是不理会而已。

若是按照他以往性子,他会颇为不喜,必是要问责的。

他厌恶一切觊觎的眼神,厌恶那些和阿凝有些相似便借机攀附的人。

可这个小医女……

元熙帝回忆着她适才望向自己的眼神,如同小鹿一般,小心翼翼,但又忍不住地好奇,探究地看。

她的视线滑过自己的脸庞,滑过自己的下颌,还在自己的颈子上停留。

元熙帝喉结轻轻滑动了下。

他抬起手来,以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喉结,就像梦中的阿凝触碰着自己一般。

于是突然间便有一股尖锐而激烈的情愫在胸臆间快速划过,这让他的身体发热,紧绷,几乎颤抖。

他紧紧攥着紫檀木龙椅的把手,过了好一会,才艰难地阖上眼,微仰起颈子,于是喉咙中便溢出含糊的叹息。

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自从她走了后,他便无欲无求,心如死水,对任何女子都毫无兴致,便是再美的绝色他都不想多看一眼。

可是现在,就是那么一个并不太起眼的小医女,却在他毫无波澜的心底搅起了风浪。

他又想起她离开时,似乎被地衣绊了一下,仓促慌乱中,她那个下意识的动作——

她真的很像,很像他的阿凝。

此时帷幔低低垂在回字纹窗棂前,将落日的余光遮得严严实实,青花梅纹香炉中缓缓升起一缕青烟,缭绕于空旷的殿宇中。

元熙帝怔怔地望着上方华丽繁琐的藻井彩绘,仿佛陷入了某种遐想中。

随侍一旁的御前太监是赵朝恩,赵朝恩伺候在元熙帝身边时候不太长,也就两年而已,不过他很会揣摩圣心,也最会察言观色,看个眉高眼低的。

如今他多少猜到帝王良久的沉默是因了那小医女,其实自从那小医女偷窥天颜,他便注意到了,心中惊叹之余也是捏了一把汗。

这是找死吗?

之后小医女竟然做贼心虚差点绊倒,他更是一切尽收眼底。

元熙帝何等人也,他看似总是恹恹地神游海外,漫不经心,可那些奏章,他扫一眼便知其中用心,那些文武百官藏着什么心思,他不看便知。

赵朝恩一直觉得,元熙帝不是人,他有着让人后背发冷的直觉,这样的人能窥破人心。

而赵朝恩能服侍在元熙帝身边两年还得倚重信任,是因为他也不把自己当人,必要时候,他把自己当做一根柱子,一块砖头,可以永远情绪无波,却又随时聆听帝意。

此时此刻,天乾殿寂静到落针可闻,赵朝恩也屏着气息,无声地垂首。

而就在这永无尽头的寂静中,赵朝恩突然听到一句话:“宣司簿司司簿。”

司簿司?

那小医女只是医女,虽人在太医院但依然属宫婢之列,而司簿司负责管理宫娥名册以及食粮柴薪赏赐等,自然记录有这医女的出身详细。

司薄负责掌管司簿司的正六品女官。

赵朝恩再是训练有素,此时也有些意外。

须知按照元熙帝往日秉性,这样的小医女自然是直接打发了,至于生死便看他心境了。

如今元熙帝竟为这么一个小宫女直接宣召司簿司女官。

不过他自然压下心中的诸多疑惑,当即应命,匆忙出去了。

待他走出前殿,吩咐了殿前候命的小太监后,刚要回去殿中,就见那边来了一八人抬的轿子,赫然正是康公公。

康公公在帝王年幼时便照顾有加,帝王一直感念,如今念他年纪大了,更是特许他在宫中行走时可乘八抬大轿,并御赐青罗伞。

这赵朝恩见康公公来,连忙垂着手,候着。

康公公下了轿子,揣着手,笑道:“朝恩,这是哪儿去?”

赵朝恩忙垂手,陪笑道:“适才陛下有些吩咐。”

康公公看赵朝恩言语有些闪烁,便皮笑肉不笑的:“怎么,赵朝恩,这是有事瞒着咱家?”

其实康公公已经听说了,正因为听说了,才赶过来。

他在内廷也是只手遮天的人物,自从那次小医女事件后,自然对阿柠留着心,知道如今小医女把穆清公主哄得跟什么似的。

这让康公公越发不喜,如今更是听说,她竟然如此惺惺作态,在帝王面前作摔倒之姿。

不就是卖弄风骚吗,这种女子康公公见多了。

他深知元熙帝秉性,并不认为元熙帝为这女子所惑,但也生怕这女子做出什么姿态,估计勾起元熙帝思妻之情,从而又惹出什么事来。

其实赵朝恩本不想说,不过听康公公这么问,知道瞒不过,况且康公公深受帝王倚重信任,自己犯不着里外不是人。

当下也就说起刚才的种种。

康公公一听,脸色顿时微变:“又是那个小医女!”

赵朝恩忙点头:“其实说起来,生得倒是好看,那双眼透亮透亮的,可她非要偷看咱们陛下,我心说这是多大胆的小医女,不要命了吗?结果可倒好,果然惊扰了陛下。”

康公公沉着脸:“好生胆大的奴婢,反了她了,真真可笑,之前咱家竟看走了眼!”

之前看着她还算本分,也就不想理会,随她去吧,如今可倒好,瞄上了公主,又开始觊觎帝王,这是不要命了吗?!

康公公眯起眼:“去,把御药局的胡公公唤来,咱家可得好好问问他。”

***********

走出天乾殿后,莫先洲深深地看了一眼阿柠。

阿柠心虚,想解释什么,可是张口结舌,又说不出什么来。

没什么好解释的,自己确实犯了错,险些被地衣绊倒,这种疏忽于寻常时候也没什么,但这是御前,御前犯错,若是严苛一些的,便是这辈子再无机会了。

莫先洲挑眉,没说什么,径自往前走。

可阿柠却过意不去,连忙跟上:“大人,是奴婢鲁莽大意了。”

莫先洲漠然道:“要想学好针灸,你自己先要修心,不可心存杂念。”

阿柠脸瞬间通红。

她知道自己心存杂念,知道自己惦记着元熙帝,可……她也没办法。

她那么努力地记下穴位,记下针法,可现在因为自己惦记元熙帝而让莫先洲失望了,这让她心里有些失落,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她确实很想看看元熙帝……

阿柠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呆呆地伫立在那里。

暮色已降,为这华丽的宫廷染上了一层昏黄的薄纱,阿柠低垂着头,望着前方自己的影子。

秋风扫起她的裙摆,裙摆飘飞又落下。

身边似乎有什么人经过,他们惊讶地看向她,之后也不敢多问,便匆忙离开了。

过了好久,阿柠才慢吞吞地回去,直接去了御药局。

谁知一回到御药局,迎面恰好看到孙姑姑。

孙姑姑一见到阿柠,便把阿柠拉到一旁:“又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阿柠:“啊?”

孙姑姑逼问:“你去函德殿了?”

阿柠:“……是。”

她没想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才从函德殿出来,没想到孙姑姑便知道了。

孙姑姑恨铁不成钢:“到底怎么了?”

阿柠便将事情经过说了,说到最后,她低声嘟哝道:“也……也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崴了一下。”

孙姑姑狐疑地盯着她:“就因为这?刚才康公公怎么把胡公公唤过去?若只是因为这,怎么如此大费周章,竟惊动康公公?”

阿柠:“啊?”

她微惊,也有些忐忑,自己在函德殿确实偷偷瞄了元熙帝几眼,难不成被发现了?

不过莫先洲能发现,其他人也许也看到了,所以……她又惹祸了?

孙姑姑一看她那样子,顿时猜到了什么。

她深吸口气,咬牙问道:“到底怎么了?”

阿柠不敢隐瞒,很小声很心虚地将自己偷瞄元熙帝的事说了。

孙姑姑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她不敢置信:“你?偷偷看皇上?”

怎么可以有这种医女?她从来没见过谁大胆包天敢觊觎元熙帝!

这么多年,别说医女,就是宫娥女官,可没人敢对元熙帝有什么企图!

有企图的早被拉出打杀了!

第28章 元熙帝的赏赐

阿柠其实也心虚得要命, 她不好解释什么,她只能低头认错。

孙姑姑看她这样:“你平时也还算机灵的,怎么突然犯起傻来?你不是才得了公主殿下的青睐吗, 莫大夫那里也要收你为徒, 你安分一些不行吗?怎么好好的,竟在函德殿惹事?”

阿柠越发低垂着头, 不吭声, 不辩解。

孙姑姑看她这样,更来气了,但也没法,恨声道:“哪日我若是死了, 定是被你气死的。”

阿柠听这话,心里愧疚得要命:“姑姑, 我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 下次……下次我一定小心着。”

说着,她战战兢兢地两手合十, 赶紧对着孙姑姑作揖, 拜啊拜的。

孙姑姑看她这样,又好气又好笑, 但又觉得,绝对不能轻饶!不罚她不能敬效尤!

她当即道:“罚你抄一本医书, 抄不完,不许用晚膳!”

阿柠:“啊?”

孙姑姑眉毛都竖起来了:“怎么,你还不愿意了?”

阿柠忙道:“好好好,阿柠知道了,这就去抄医书!”

她提着裙子跨出书房, 准备去抄书。

谁知道一出去,就见御药局的门前,康公公负手而立,正站在那里,一旁胡公公小心地陪着。

阿柠看到康公公,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是讲一些眼缘的,她从看到康公公心里就不舒坦,总觉得这个人不好,下意识怕他。

此时那康公公眯着眼,慢条斯理地瞥了阿柠一眼,那一眼的轻视和不喜,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阿柠感觉到了,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拜。

康公公轻叹,对胡公公道:“这就是你们御药房的医女,去了函德宫,竟如此不成体统?”

胡公公脸色难看,少不得痛斥几句,阿柠羞愧得脸都红透了,一时也有些后悔。

那康公公倒是没多说什么,一脸你们看着办的样子就走了。

可胡公公不敢轻易饶了阿柠,详细问了问,又是罚薪,又是抄书的,都一股脑对着阿柠砸过来。

阿柠听了“罚薪”这两个字,自是痛得心都抽抽,每个月六百文呢,就这么没了!

胡公公又劈头盖脸训斥了一番,这才走了。

阿柠挨了这一通呲,歪头耷拉脑的,过去一旁抄写医书。

这会儿御药局不少人都在,自然都看得清楚,瑞香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我之前就和你说过吧,说你早晚惹祸,你还不听,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你若是留在神秀宫,只怕是惹出更大祸事!”

阿柠心里懒懒的,连搭理都不想搭理瑞香。

瑞香还是有点不过瘾,继续道:“之前你踢毽子踢得好,还得了赏,又得了公主的青睐,我当时就想和你说,别外飘飘然了,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公主赏识你,提拔你,你以为你就能攀上高枝了吗?你看你如今被罚,谁能帮你?”

说完,她摇摇头,啧啧叹息几声。

阿柠心里正烦闷着,听这话,也有些不高兴了,但她实在没力气辩解什么。

瑞香走了后,她低垂着头抄写经书,可是脑子里依然回想着元熙帝。

她看到的元熙帝自始至终都是微阖着双眸的,若是他睁开眼,是不是也会如同梦中那般温柔地看着自己。

可她又觉得不可能,云泥之别,她不该想。

脑子里想的这些事,若是说出来,别人只怕笑掉大牙,会说她得了癔症,成天到晚做白日梦。

**********

元熙帝一声令下,司薄司的司薄、司副全都战战兢兢前来,并很快呈上关于阿柠的所有记载。

一个宫女从被选调到入宫,再到分配至所在宫苑,这里面自然层层繁琐的筛查,而每道筛查都会留下一些记载。

元熙帝垂眼,缓慢而专注地看着这份底档。

她姓顾名柠,直隶府下属清水镇人士,今年十六岁,有父母,有弟妹,应召入宫的,如今进宫十个月,听命于御药局,除了这些,还有身量,体重,四肢,发肤,经期以及种种详细琐碎的记录。

元熙帝盯着那蝇头小字,试图从那字里行间窥探到什么。

柠,柠,和凝同音,所以会不会这就是他的阿凝?

相貌像,名字也像,神态也像。

只是……如果自己的阿凝投胎转世了,那不是应该勉强十岁吗,怎么会十六岁了?

他正想着,就听到御前太监来报,说是无显大师到了。

元熙帝当即传了无显大师,劈头问道:“你再说说,人若死后,可会投胎转世?若是投胎转世,又会如何?”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千百遍,是以无显大师当即道:“人若死去,气散神离,形骸委地,若灵识未泯,便会存于幽冥之间,若因业力所牵,或善恶之报,会入轮回之道,托胎于母腹,再世为人——”

元熙帝直接打断他的话:“再入轮回之道,会不会独辟蹊径?”

无显大师听此,也愣了:“独辟蹊径?”

元熙帝:“比如,不会投胎于母腹,而是直接化为几岁孩童?”

无显大师花白的眉毛抖了抖:“……”

尽管以元熙帝这古怪莫测的性子,他说什么话无显大师都不会意外了,但这种话还是让他困惑了。

他疑惑地看向元熙帝,元熙帝高居于龙椅之上,眸底沉郁,一双过于白皙的手搭在椅臂上。

他神情中透着让无显大师心惊的激越。

无显大师小心地道:“陛下何出此言?”

元熙帝:“朕今日遇到一女子,那女子倒是很有些像她。”

无显大师还是不懂。

元熙帝:“不过此女子已二八之年。”

无显大师顿时懂了,皇帝看到一个十六岁小姑娘很像先皇后,可是皇后才逝去十年,年纪对不上。

他略沉吟了下,实在是这些年他见多了,多少人试图进献什么女子,都是相貌酷似先皇后的,不过元熙帝对此一概不理,哪怕再相似,他都不屑一顾。

结果现在,元熙帝竟然这么说。

他想着,若真有这么一女子,让帝心得以慰藉,未尝不是一桩善缘。

毕竟,能让元熙帝觉得“像他的皇后”的,那女子必是合了元熙帝眼缘的。

他试探道:“以陛下之见,那女子哪里像皇后娘娘?”

元熙帝蹙眉想了想,若有所思:“若论相貌,虽相似,但她比皇后圆润一些,并不是时分像,可朕觉得她就是,味道像,气息像。”

他想起当那个女子望着自己时,自己无法抑制地心跳加速。

无显大师望着此时的元熙帝,在心里轻叹一声。

其实他明白,这女子是真是假并不要紧,关键是帝王认不认,若帝王认了,那她凭什么不可以是真的?

自从先皇后逝去,元熙帝悲伤过度,以至于性情古怪乖戾,嗜杀成性,他这样高居于帝位的人,若是能有个女子来化解他的怨恨和相思,这对世人也算是一桩善缘。

于是他到底是道:“陛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兴许皇后娘娘芳魂未散,就此依附于这小姑娘之身,和陛下再续前缘,也未可知。”

话音刚落,便觉元熙帝点漆般的眸子瞬间射过来。

大师立即道:“陛下,贫僧也只是猜测罢了,毕竟皇后娘娘乃凤命之贵,贫僧不敢妄窥天机。”

他伴随圣驾已经九年,对于这位帝王的性情是再清楚不过了,自然知道关键时刻必须给自己留一些余地。

然而元熙帝心中却已有猜测,他眯起眸子,回想着那小医女的种种:“她一定和朕的皇后有些干系。”

无显大师自然听出元熙帝言语中浓郁的期待,他在心里一个叹息。

皇帝能这么想,也好。

打发了无显大师后,元熙帝唤来赵朝恩,吩咐道:“那个顾医女——”

赵朝恩恭敬地垂首听着。

元熙帝:“适才她离开时,似乎险些摔倒?”

赵朝恩忙道:“是,出门恰遇到康公公,康公公说会处置好。”

元熙帝挑眉:“处置?”

只是两个字,赵朝恩心里一慌。

元熙帝:“为什么要处置?”

赵朝恩:“……”

他噗通一声跪下:“奴婢不知。”

元熙帝默了片刻,道:“去,和康公公提一声,这件事他不必插手,。”

赵朝恩连忙道:“是。”

元熙帝:“至于顾医女,不许惊扰了她。”

修长的手指略支着额,他回想着她偷偷望着自己的眼神,澄澈乌黑的,贼兮兮的……

突然便觉无边的熟悉和亲近感扑面而来,他甚至想起年少时,那个做错了事无辜望着自己的她。

他竟胸口发热,甚至有了想立即见到她的冲动。

不过他微抿了抿唇,克制住了。

之后,他吩咐道:“最近有什么新鲜的糕点果子吗?”

赵朝恩都听傻眼了。

这些年元熙帝茹素吃斋的,不近荤腥,平日膳食也颇为清淡,哪里会在意什么糕点什么果子的?

如今竟主动问起……

当下连忙道:“奴婢记得,今日有新到的新鲜瓜果,柑橘和木瓜,至于菜肴,有糟蟹,炸银鱼,炸铁脚小雀,还有鸡子清蒸牛白,除此外,还有各样细糖……”

元熙帝略颔首:“去取几样好的,赏给——”

他突然停住了。

赵朝恩疑惑,小心地觑过去,却见元熙帝略偏头,蹙眉,似在游移不定。

正看着,元熙帝突然道:“不要惊扰她,只说是赐给医女的。”

赵朝恩顿时懂了。

往日遇到什么事,当皇帝的只需要吩咐,底下人自然有百般手段来周全。

于是他道:“奴婢明白陛下意思,是御医和医女为陛下针灸,有功,陛下要赏他们,不过顾医女可以格外多赏。”

元熙帝满意颔首。

赵朝恩心里虽万般困惑,不过还是低头匆忙出去,赶紧要照办。

这次他刚吩咐完,恰好又遇到康公公。

康公公看他匆忙忙的:“这又是怎么了?”

赵朝恩连忙道:“公公,陛下要传唤你老人家,可巧你老人家就来了。”

康公公:“是有什么事?”

赵朝恩不敢得罪人,只含糊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完就要走。

康公公却唤住:“站住,你要去办什么差?”

赵朝恩赔笑:“公公,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是陛下,他要赏赐太医院的医女,奴婢这不是正要去传令。”

太医院,医女?

康公公大惊:“赏赐哪个?”

赵朝恩:“就那个差点摔了的那个。”

康公公眉头紧皱:“这女子心机太深,竟真能蛊惑陛下!”

赵朝恩嘴上不说,心里却想,这话是这么说的吗?

人家小医女能勾搭上皇帝,那就是本事!

这年头,后宫里的女子凭什么不能勾搭皇帝?

**********

阿柠闷头抄写着医书,因这几本医书是她往日不熟悉的,如今正好一边抄写一边默背,倒是也不会觉得烦闷,只是抄着抄着又要研磨,不得不停下来,况且一直闷头写,也觉得胳膊累。

到了傍晚时分,天擦黑了,御药局的宫灯也都次第亮起来,外面隐隐传来些许膳食的香气,她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于是便想着,是不是先回去用膳再说?她得和孙姑姑或者胡公公说一声吧?正犹豫着,就觉外面一阵骚动,她也没太当回事,依然犹豫着,想着要不还是再熬一会。

这会儿估计孙姑姑正恼着。

谁知突然间,就见元宝气喘吁吁地跑来:“阿柠姐姐,出大事了!”

阿柠一惊:“什么?”

元宝喘着气道:“函德殿来人了,专门带着好多人,有随侍,有内监,也不知道什么事,这会儿胡公公和孙姑姑都出去接了。”

阿柠:“函德殿?”

因被痛斥一番,她如今想起函德殿都有些怕了,生怕再惹出事来。

元宝:“是,不知道又是怎么了。”

阿柠赶紧放下笔,略擦拭了下手指,便随着元宝出去,

一出去后,却见众人都面色惊惶,很是忐忑,如今阿柠来了,所有人全都看向阿柠,怪责,无奈,叹息,担忧。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阿柠也有些无措。

瑞香恰好在,拧着眉毛没好气地埋怨:“这下子好了,你一个人连累我们大家伙!”

之前康公公来过,也没说什么就走了,但是那气派实在是让人害怕。

如今函德殿突然派了人来,谁都知道没好事!

旁边其他人等也都惶恐担忧,翘头看向外面,还有一个姑姑低声嘀咕道:“听说来的这位公公是御前太监,这是帝王身边亲随,轻易不出函德殿,他若出了,必是传达圣意。”

所以御前太监官衔未必多高,但走出函德殿却可以横着走。

往日元熙帝若有急召,一般是太监女官前来,可很少动用御前太监,怎么这会儿这位突然来了?是他们太医院惹出什么事来?

众人正忐忑着,便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似乎是胡公公迎着那御前太监赵朝恩踏上台阶,一旁早有医女小心地帮着挑帘子。

御药局众人纷纷上前见礼,不过让大家意外的是,那御前太监是含着笑的,偷眼看过去,胡公公并孙姑姑面上都是带着笑意的,看上去并不像是出事了?

所以——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赵朝恩的视线扫过全场,很快视线落在角落阿柠身上。

之前匆忙一瞥,并不能细看,如今他自然忍不住多看看。

要知道元熙帝自从登御临极,整整九年了,至今后宫无人。

如果是一般穷人家男人当了鳏夫也没什么,穷嘛,哪有本钱再续一房?若是寻常文人墨客当鳏夫也就罢了,重情重义嘛这种酸腐文人多的是。

可元熙帝不一样,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只要他想,天底下什么绝色没有?环肥燕瘦,万紫千红,他想要什么都有什么!

可他就那么苦苦守着,抱着自己亡妻的牌位不放手,他痴迷于神佛之道,就是一直惦记着自己的亡后,总也走不出来。

元熙帝其实不是一般男人,或者说不是正常男人,他有病,脑子身体都不太正常,他对自己的亡妻的思念几乎是病态的,癫狂的,是无法以常理推论的。

再美的女子在元熙帝眼中都是不存在的,他看不到,他一直困在对亡妻的思念中走不出来,可如今,他竟然开始关注一个小医女了。

赵朝恩是机灵人,永远懂得如何抓住机缘。

他虽不懂情爱,但知道风起于青萍之末,对于元熙帝那样的人来说,他的视线开始落在一个女子身上,那他的心里已经起了波澜,再不同往日。

抱着这些心思,赵朝恩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阿柠。

很小的一个小医女,额头饱满,整张脸圆润白嫩,此时因为自己的到来,她懵懂地望向自己,清亮的眸子飘着些担忧,甚至因为忧虑,还轻轻咬着唇。

他一时也是困惑,这样一个小女子,若是放在外面或许也是一个美人,可在这宫阙之中,其实再寻常不过了,结果竟得帝王青睐?

第29章 暗窥

此时众人显然也都在忐忑地等着自己话, 赵朝恩也不好太抻着,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咳了一声, 才道:“今日奉帝王口谕前来——”

他这么一个开场白, 让众人全都提起心,阿柠也是有些忐忑, 藏在袖下的手都下意识攥紧了。

所以她要被罚了吗?

赵朝恩道:“陛下说, 有赏,今日凡太医院的医女,皆有赏。”

啊?

有……赏?

胡公公也是意外,他看赵朝恩来时, 面色和善,猜着应该没什么大碍, 但是不但不责罚,反而有赏, 他怀疑自己耳朵不好使。

赵朝恩看着众人那不敢置信的样子,便觉有趣。

他在听到元熙帝吩咐时的震惊, 可以全都转到他们身上了。

他负手而立, 老神在在地道:“是,有赏。”

说完, 他一挥手,身后的太监便上前, 将赏单奉给医正,这是要赏给今日前往函德殿医女的。

阿柠听着,自然是懵了,不但没罚,还有赏?

赵朝恩充分地欣赏了众人目瞪口呆的样子, 才淡淡地道:“怎么,胡公公可是有什么疑问?”

胡公公赶紧道:“没,没什么疑问,只是——”

他百思不得其解:“敢问公公,这是何意?”

赵朝恩笑得颇有深意:“陛下说要赏,哪有为什么?”

说完,他便也拱手告辞而去,胡公公赶紧送客。

待到函德殿众人浩浩荡荡离开了,太医院瞬间炸锅。

今日跟着前去的医女一个个喜上眉梢,没跟着去的医女叹息连连,羡慕不已。

至于其他人等,脸上精彩纷呈,表情各异。

阿柠听着,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差点摔倒,丢人现眼了,结果元熙帝要赏她?

为什么?

阿柠拼命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他也特意看自己了吗?他一直合着眼,根本没看自己一眼,待到后来自己险些摔倒,他也只能看到自己背影。

所以……只是因为他宽容仁慈吧?

孙姑姑自从听到“赏”字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她到底经的事多,很快反应过来。

她当即对胡公公道:“陛下特意吩咐了要赏医女,这是仁慈之心,是告诉我们,并不要因为些许小事而怪责医女。”

胡公公自然困惑,但是无论如何,皇帝都没责罚的意思,反而要赏,这是好事。

这时便有小太监捧了各样膳食前来,都是装盛在戗金盒中,各样膳食瓜果,都是最新鲜的,分发给众医女,不过众医女自然不会独享,于是各家有份。

阿柠这会儿正饿了,突然有这样美味的膳食,自然吃了一个心满意足。

她吃着时,孙姑姑也凑过来,再次仔细问起来,阿柠详细说了,孙姑姑也是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会赏。

阿柠其实何尝不想知道,她一心惦记着元熙帝,如今元熙帝竟然特意赏了医女,她心里甜得仿佛喝了蜜一样。

她当然明白,他不太可能是特意为了她赏的,但是能得到他的恩典和照拂,那种甜蜜的感觉……真就是暖风吹过身子,以至于她整个人都酥融融的,感觉要化开了。

晚间时候回到房中,瑞香凑过来,趴在阿柠榻前,纳闷地说:“你说你这人,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让你遇上?”

阿柠不想理会瑞香,她觉得瑞香嫉妒自己,不过她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自己好像确实幸运一点,瑞香想嫉妒就嫉妒吧。

是以她只是不说话,反正说什么都是错的。

瑞香有些没好气:“看把你傲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当娘娘了呢!”

阿柠便有些脸红,她软软地瞪了瑞香一眼:“你才当娘娘呢,你全家都当娘娘!”

瑞香一愣,其他人也都愣了。

之后大家都笑起来,瑞香哼哼着道:“我还盼着当娘娘呢,当了娘娘,那我做梦都偷着乐!”

据说皇帝生得俊美异常,她巴不得呢!

阿柠自己也笑了。

不过躺在榻上,她却久久不能入睡。

她在浓郁的秋夜中聆听着落叶的声响,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男人的眉眼。

他低垂下浓密的睫羽,苍白的肌肤如同脆弱的瓷,明明高居于众人之上,明明衣冠华丽,可他眉眼间却流淌着一丝落寞。

世人畏惧他,不敢抬眼直视他,可她却觉得,他好生惹人怜惜,会有抱住他的冲动。

阿柠就在这种纷乱的思绪中,慢慢地沉入梦中。

梦中,她又来到了那片雾气中,不过比起昔日,这里似乎一切便得温暖明亮起来,她甚至闻到了阵阵果香,甜丝丝的。

尽管没看到她的无隅,可是不知为何,她的心充盈着愉悦。

**********

皇帝不但不曾处罚,反而特意奖赏了,这件事于胡公公来说自然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无论如何,帝王没有怪责,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莫先洲对此倒是没什么很大的反应,只是对阿柠道:“陛下既不曾责怪,以后小心便是了。”

阿柠连忙称是。

莫先洲却把一份医案直接递给阿柠:“你看看这些。”

阿柠翻开看,一看之下也是吃惊。

这竟是元熙帝的医案!

她自然知道,皇帝的医案是不会轻易示人的,都是要有几位御医共同写下,之后贴上封签,无两个御医在场不能轻易开启。

像她这样的小医女自然没资格接触到皇帝的医案。

莫先洲却并不在意地道:“这只是一部分,是我自己平日写的手记,外人也不知道,你随意看看就是了。”

阿柠听了,这才接过来,道:“奴婢一定小心保存着,会仔细读过。”

莫先洲略颔首,之后道:“这几日,你依然在御药局供职,若我有什么吩咐,你随时听命就是。”

阿柠自然连声称是。

她当下捧着那医案,迫不及待地看起来,一看之下,不免心惊。

原来元熙帝的问题并不只是不寐之症,他有严重的怪僻,比如不喜强光,是以函德殿常年遮挡着厚重的帷幔,晚间时候更是昏暗一片,几乎没有任何光亮。

他不喜任何噪声,是以整个函德殿的宫娥都只能穿软底鞋,走路时寂静无声,甚至连函德殿周围的树木都砍伐了,免得有什么鸟雀栖息。

他求神问道,常年茹素,不喜荤腥,平日膳食极为寡淡,往往是最简单的白粥,白糕饼,再吃用一些白菇以及豆腐类膳食。

元熙帝酷爱沐浴,一日两次沐浴,沐浴时又只喜冷水,他身体并不若外表看来那么健壮,甚至有些羸弱,是以冷水沐浴屡次导致他受邪寒入侵,为此太医院大动干戈,函德殿宫人太监更是为此煞费苦心。

她这么看着,越看越震惊。

乍看之下俊美到不似真人的帝王,性情竟如此古怪,其中种种,已经不是常人所能解释了。

她又想起他那略显苍白的肌肤,剔透如玉,几乎可以感觉到其下淡青色的脉搏,她总觉得,他太美,美得有些缥缈,以至于让人感觉,下一刻仿佛要碎了。

现在才知道,他确实是脆弱的,苍白的,像一团雾一样,仿佛稍微用力便会消散。

这让她的心隐隐有些抽痛之感。

那样脆弱单薄的一个人,他是怎么撑起如此繁重华丽的衣冠的?

她这么想着间,却听一旁的莫先洲突然叹了一声。

阿柠抬头看过去:“大人?”

莫先洲道:“你看了后,有何感想?”

阿柠想了想:“陛下他身体羸弱……还是要好生修养身体吧。”

莫先洲沉默了一会,才道:“太医院集结了天下良医为陛下医治,我也为他施展了我毕生所学,可是依然无济于事,我一直在想为什么。”

阿柠顿时提起心:“为何?”

莫先洲:“我思来想去,终于明白,其实陛下根本没病。”

阿柠:“没病?”

莫先洲:“皇帝龙体康健,怎么会有病?他若说有病,不在身,而在心。”

阿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莫先洲:“寒暑风雨,温凉燥湿,不过侵害于外,便是有疾,也不过是在腠理间,但喜怒哀乐,心思嗜欲,却是侵害于中,以至于日夜难眠。”

阿柠:“就是心病吧,良医难医心病,是因为——”

她犹豫了下,才道:“先皇后娘娘吧?”

莫先洲看了一眼阿柠,意味深长地叹了声:“是。”

阿柠茫然:“那该如何是好?”

他一直想着他的皇后,他对他的皇后一往情深。

这让阿柠心里酸涩,可又心疼。

他为了他的皇后,竟常年茹素,竟把自己的身体糟蹋成这样?

莫先洲:“既是心病,自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为,如今我用针刺之道,不过略解病症罢了,但是再多,便无能为力了。”

阿柠听着,闷闷地低头,鼻子却有些发酸。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有种冲动,若她能化作药石来解他困境,她也是愿意的。

可是……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

这几日阿柠人在针灸科,谁知这一日回去,恰孙姑姑着急忙慌地要去函德殿换药草。

元熙帝性情不同一般人,是以他的寝殿中不是用药草果子便是用药草来熏殿,若是果子自然由尚膳局负责,若是药草,便要有太医院来负责更换了。

最近帝王不寐之症,御医为元熙帝开的药方中便有药熏,是以每隔三日,太医院都要专门前去更换药草。

阿柠也没想到,这一日轮到为帝王置换熏药,孙姑姑要带着瑞香和阿柠一起前去。

阿柠听了,心里顿时浮现出期待。

她想再看看他,哪怕只看一眼也好,迫不及待地想看。

孙姑姑看着阿柠那瞬间亮起的眸子,一时有些无奈:“阿柠,你——”

安分些,安分些,她一直这么告诫阿柠,但阿柠仿佛听不懂一样。

如今阿柠听到皇帝时的那样子,简直犹如怀春女子一般,让人心中不安。

她在宫中多年,自然看得透彻,元熙帝那样的,他就不是寻常帝王,甚至他不是寻常男人,皇帝软禁了那么多的佛道高人,一个个的,都是要日日为帝王念经念咒的!

皇帝真信那些吗,不,他就是要听听而已。

总之如此性情孤僻怪异的皇帝,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世俗的宠爱,指望如同戏文中一样以色侍人,别做美梦了,在年号为元熙的年代,这种事是不会有的!

可她没办法劝,她只能无力地道:“不要惦记你不该惦记的。”

阿柠低着头:“姑姑,我知道。”

瑞香听这话,却探究地看了阿柠一眼。

皇帝于她来说自然是遥远的,看不着摸不到的,但是阿柠竟然开始肖想皇帝了,她可真是野心勃勃。

不过瑞香也忍不住想,阿柠一向运气好,说不得自己可以学学?

也许她也可以肖想下皇帝?

搏一搏,若能赌对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还能少了吗?

这么想着间,一行人踏入函德殿孙姑姑再次叮嘱着阿柠和瑞香诸般细节。

“寝殿的香薰药材是放在缸中,殿中的内侍会抬出来更换,不过有两个瓷盘,是不好拿出来,必须我们进去换,这就麻烦了。你们万万记住,等下进去寝殿,不可发出任何声响,要快速收了药草更换了,咱们进去的时候,恰赶上陛下午歇,不能早不能晚,只有大概一刻钟时候。”

阿柠懂:“不能让陛下看到咱们换药草。”

孙姑姑点头:“是,咱们底下人做事,不能惊扰了殿下,若是,那便是我的不是了。”

说话间,她们已经抵达函德殿外,此时殿外侍卫森严,每个侍卫都笔挺而立,肃穆到仿佛石头。

寝殿外侍立着一些太监宫娥,每个人都低着头,鸦雀无声,台阶下还候着几位官员,那些官员一个个屏声敛气的,这寝殿外明明站了这么多人,却是落针可闻。

阿柠纵然已经来过一次,但再次见到这种场面,依然心中压抑,甚至觉得喘不过气来,心口压得慌。

不过她很快想到元熙帝。

自己只是偶尔来一次便觉窒息,可他呢,日日便住在这里,隔着暗黑的帷幕,在沉闷压抑的殿宇中熬过一日又一日。

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想到这里,阿柠忍不住略抬起眼,瞥向殿宇的窗扇。

其实函德殿的窗棂颇为宽阔,若是打开来,这函德殿也可以敞亮的,通透的,可是现在却一层又一层地包裹着,于是殿宇中阴凉,暗沉,寂静到仿佛不似人间。

就在这种胡思乱想着,一个念头突然出现。

这个念头太过可怕,以至于她打了一个寒颤。

她赶紧收敛了所有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跟在孙姑姑后面,先是入了一处小门,走进去,旁边还有两位威严的侍卫,那侍卫还查了腰牌。

最后终于,孙姑姑带着她们踏入寝殿中。

一进去寝殿,阿柠便觉越发喘不过气来了。

其实这寝殿内布置清雅,且有阵阵药香,颇为动人,可是却凭空透出一股让人窒息的气息,沉重压抑,像是大暴雨来临前的压下来的黑云。

阿柠深吸口气,求助地看向孙姑姑。

孙姑姑快速地给阿柠瑞瑞香使了眼色,让她们跟随在她后面,之后她先走到一处案几前,熟练地取了上面的佛手和香橼,并药草包,那药草包是由艾草、安息、独活和甘松做成的,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阿柠眼疾手快,举过去漆盘,孙姑姑放在漆盘中。

之后孙姑姑又去了另外一处,取了相应的药草包,全都放在漆盘中。

阿柠小心地侍立在侧,不过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瞥向一旁。

寝殿其实颇为挺阔宏伟,之所以让人感到压抑是因为窗棂上都垂着暗色的帷幔,那层层帷幔下来,把这里遮得密不透风。

她这么看着时,突然见那边桌上摆着一对碧玉杯,玉色翠绿,晶莹剔透。

关键是……有些熟悉。

她下意识往那边走了两步,小心地看,脑中便浮现出一些画面。

她便想起来了,这种碧玉杯其实是用鸳鸯玉做成的夜光杯,她上辈子似乎有一对这样的。

突然间,眼前画面一闪,她竟想起,她那夫君手中捏着夜光杯,温柔地揽着她的肩。

这时,衣袖却被扯了下。

阿柠微惊,抬眼,便看到孙姑姑那张压抑着愤怒的脸。

她顿时清醒,忙恭敬地低下头。

而就在这时,帷幔后面,一个挺拔修长犹如翠竹一般的身形,无声地立在那里。

他宽大的白色软绸长袍逶迤在地衣上,乌黑的发披散在肩头,可他抿着唇,眯起漆黑的眸子,视线无声地追逐着殿中的小医女。

自从发现了这个小医女,他便无法抑制自己,他总是在想她。

可他又不愿意出现在她面前,更不愿意问她什么。

纡尊降贵地问,你是朕的阿凝吗,他不想。

可他又忍不住,渴望犹如瓢泼,狠狠地浇在他心上,他被淋得晕头转向。

他用尚存的理智思索着这件事,这个小宫女十六岁,所以是阿凝死后,芳魂无处可归,只能依附在这么一个小女子身上?

但是——

若她真就是阿凝,为什么不上前握住他的手,为什么不过来抱住他?

但凡是阿凝活了过来,她面对自己又怎么会有半分的疑惑?

她怎么忍心让自己苦苦地煎熬着,却狠心不相见?

可她若不是阿凝,又凭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窥探他,她也配吗?

元熙帝又想起之前太子说的话,太子曾经来禀报过,说是有个小医女意图接近穆清,讨好穆清。

显然李君劢对这医女颇为不满,认为她居心叵测,不过元熙帝不在意。

他早就知道,这个世上的真心罕见,若权势富贵能换来女儿得到片刻的抚慰,未尝不可。

他身在高位,自然用尽全力呵护着女儿,给予她所有自己能给予的,那些求名求利的,只能低头奉承讨好,小心陪护在女儿身边。

所以李君劢提起这些,元熙帝反应平淡。

他不会插手干预什么,但是也不会劝阻李君劢什么。

可是现在元熙帝知道了,眼前的小医女就是那个讨好女儿的医女,所以,这医女意欲何为?她的气息让他困惑,让他迷惘,让他几乎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妻子。

她竟然不是。

若她不是,凭什么用那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元熙帝想到此间,心中的戾气陡然高涨。

没有人可以模仿阿凝,也休想利用阿凝来蒙蔽他。

阴郁的厌恶在他胸口弥漫,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懵懂的小医女,眸底涌起泼墨一般的黑暗,修长的指缓慢地合拢,攥起,他突然有种狠狠将这女子撕碎的冲动。

不许,不许她和自己的阿凝如此相似,她怎么可以?

她不配——

就在他心神恍惚时,突然间,他看到小医女转过身来。

她睁着一双澄亮乌黑的眼睛,有些紧张地四处看,小心翼翼的,又仿佛有所期待。

一瞬间,元熙帝的所有情绪凝住了,他觉得自己的心神,自己的呼吸,全都被一根线拴住,就这么被她牵扯着,随着她的眼神而动。

寝殿内一片寂静,元熙帝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的。

原来他活着,他有心跳,他的眼睛可以视物,就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他看到了她。

他的视线无法遏制地抚过她的面庞,审视着她脸上每一处细节。

她肤色柔白,如雪如玉,她睫毛浓密,很长,忽闪忽闪的。

那么浓密的睫毛……

元熙帝觉得手心发痒,他仿佛能感觉到那睫毛轻擦过手心的奇异触感,痒,酥,心里滋生出丝丝的渴盼。

他的厌恶和不喜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急切地在那张脸上妻子的面容,骨相,眉眼,神韵,这些都像,都像极了她。

只是这张脸确实有些圆润了一些,宽阔饱满的额头,脸颊鼓鼓的,脸颊那里甚至微嘟嘟着,有些婴儿肥。

他的妻子自然不是这样的,他的妻子过于纤弱单薄,特别是她临终前,简直仿佛只有那么一抹了。

想起这些,他攥紧的指尖颤了颤。

他的阿凝若是投胎转世,会换一个模样吗?

心思徘徊间,他便看到,小医女的视线落在夜光杯上。

夜光杯……

元熙帝骤然意识到什么,锐长的眸子眯起,专注地捕捉着她脸上细微的变化。

她似乎有些惊讶,疑惑地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这种吃惊的表情太过生动,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作假的。

元熙帝不自觉屏住呼吸,汲取着她每一个表情。

她正疑惑着,旁边的尚宫留意到了,提醒了她,她才恋恋不舍地将视线撤回。

之后她开始胡乱看,东瞧瞧西看看,探头探脑的,仿佛一只好奇的猫。

元熙帝看着她咬唇,看着她皱眉,看着她惊讶地挑眉,这些神情都是如此熟悉,于他而言,如同甘霖。

他几乎是饥渴地盯着她,恨不得把她生吞了,要尝尝她的骨,她的魂,看她到底是不是。

可最后,她们终于换过了药草,那个尚宫带着两个小医女离开了。

元熙帝的视线贪婪地追随着,看着她的背影。

她生得比一般宫娥饱满一些,没有寻常宫娥的瘦弱单薄,略显丰润,不过身形也算曼妙柔韧。

元熙帝这么看着,微微蹙眉,突然脑中浮现出一个遥远的画面。

那时候,阿凝也才十二三岁,还有些孩儿气,她似乎便是这样略显饱满的身形。

她会对着铜镜照来照去,之后托着圆润的小下巴,有些小烦恼地叹气,说自己是不是胖了。

那时候,阿凝和皇兄要好,他会在暗中偷偷窥探,看到她这样对二皇兄抱怨。

二皇兄总是安慰她,说阿凝这样也很好,说阿凝最可人了,阿凝怎么样都是最好看的。

元熙帝突然又记起,哪怕成亲后,阿凝一直惦记着二皇兄,担心二皇兄。

因为二皇兄是先帝最为宠爱的皇子,备位储君,可遭人嫉妒构陷,就在她重病的那一段,她依然时不时提起。

想起这里,元熙帝的眼底再次布满阴云。

他的阿凝之所以和他提起这些,是因为阿凝一直以为他是如何敬重信服他的二兄长,以为他和她一样良善柔软地盼着二皇兄能登上帝位。

他将自己阴暗狰狞的一面尽数收敛起来,弯下背脊,做出良善驯服的模样,于是他的阿凝便全心全意地相信着他,偎依着他,什么都和他说。

有时候他也会克制不住,会露出疯狂嫉妒的一面,但看到阿凝那茫然困惑的眼神,他会迅速压抑收敛下来。

他拼命地伪装着自己,让阿凝觉得他是最温柔良善的夫君,是最脆弱无助的皇子。

他在阿凝面前装了许久,一直到阿凝离去。

他登上帝位后,无情杀伐之下,手足相残,不知道结果了多少性命,可唯独二皇兄,那个他疯狂嫉妒的人——

他收回了屠刀。

也许阿凝会回来,也许真的有下辈子,也许她在天上看着。

所以他要继续低下头,不要逆了她的心意。

这么想着时,他的视线再次抬起,精准地落在远处那小医女身上。

她正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

阳光洒下来,落在她如雪肌肤上,那肌肤隐隐有粉光在流动。

这让元熙帝想起过往,想起年少时的光阴,好像最初见到阿凝时,便是这样的,一模一样。

这让他几乎疑心自己在做梦,一个自己臆想编纂的梦,可眼前的一幕太过真实细腻。

仿佛他一伸手便能触碰。

元熙帝的喉结压抑地颤动着,过了好半晌,小医女走远了,再也看不到了。

他的视线停留在远处她消逝的地方,许久不曾挪开。

第30章 亲近

从函德殿出来后, 阿柠一直心神不宁,她不断地回想起那夜光杯来。

是,她知道那是夜光杯。

可她明明没见过, 她怎么就知道那是夜光杯?

她懵懵地回忆着, 从自己上辈子那些零散的记忆中搜罗着,她脑中终于浮现出一个画面, 乌发雪肤的男人, 修长的指尖握起杯盏,那杯盏剔透轻盈,温润如玉,杯中琥珀色的美酒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美酒和玉杯相映,透亮晶莹, 熠熠生辉。

那美酒轻轻摇晃,她视线也逐渐模糊。

她蹙眉, 拼命地回想着更多细节,却记不起来了。

可她清楚地知道, 那就是夜光杯。

夜光杯是什么……她不知道, 记不起。

她想着,自己也许应该问问谁, 问谁呢,她想起穆清公主。

是了, 她应该找穆清公主打探下夜光杯,特别是函德殿的那只,兴许能解了心中的疑惑。

第二日起来后,天越发冷了起来,大家都揣着袖子缩着脖子赶紧盥洗了, 准备前去宫中当值,谁知刚要出门,就见一衣着体面的姑姑来了,问起来:“敢问哪位是顾女官?”

那姑姑身后还跟着几位太监呢,一看就是有身份的。

阿柠连忙上前见了,姑姑却道:“公主殿下宣顾女官过去一趟。”

这时孙姑姑刚好过来,那姑姑和孙姑姑说了一声,孙姑姑自然免了阿柠的差事,倒是让周围一众人羡慕得很。

阿柠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意外,连忙跟着姑姑前去神秀宫。

深秋时节,竹叶萧萧,红墙跟底下堆积了许多斑驳的黄叶,那洒扫的小太监刚扫过去,后面又落了一层。

阿柠一路赶过去神秀宫,刚换了软鞋踏入寝殿,就见穆清公主扑过来。

她亲亲热热地拉着阿柠的手,笑着道:“我刚才在窗子那里就看到你了!我还冲你挥手,你都没看到我!”

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换上了簇新的粉缎子袄儿,下面是翠兰洒金裙儿,头上戴着冠,满是珠翠,她本就粉雕玉琢的,又有这珠翠粉袄儿衬着,眉目流转间,娇憨可人。

阿柠见到穆清公主也是止不住的喜欢。

今日寒凉,一路落叶,秋意瑟瑟,突然看到这粉团一般的小公主,心里已经暖烘烘的,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才好。

穆清公主却惊讶了下:“手这么凉!”

阿柠连忙抽回手:“是吗,不要冰到你。”

穆清公主却并不放开,拉着她往里走:“你先进来暖和暖和。”

里面自然是暖和的,银炭熏笼热烘烘的,窗棂上摆了红艳艳的腊梅和凤仙花,又有宫娥奉上来热枣茶以及各样糕点。

阿柠捧着那热枣茶,便觉寒凉全都驱散了。

穆清公主斜靠在榻上,翘着脚尖,托着下巴看阿柠:“这几日你都忙什么?”

阿柠:“忙着学医,今日也是巧了,奴婢正想来神秀宫拜见公主,谁知公主便宣召奴婢了。”

穆清公主听这话,歪头,探究地看着阿柠:“是吗?若我不宣你过来,你也要来看我?”

阿柠听着,认真地想了想。

穆清公主顿时不高兴了:“你还得想?”

难道不是毫不犹豫地说,是!

阿柠却道:“奴婢又不想骗殿下,当然得想想了。”

穆清公主:“……”

她张了张唇,待要说什么,可到底忍下了。

其实她知道阿柠说的是对的,她没有要骗自己,可是,还是有点不甘心。

于是她哀怨地看着阿柠:“你想好了吗?你快想!”

阿柠见她这样,忍不住抿唇笑。

其实才两日功夫,她还没来得及想起穆清公主,满脑子还惦记着元熙帝的事,不过她这么期盼的样子,她都不忍心让她难过。

她当下笑道:“想了!”

穆清公主一听,嗷呜一声,欢喜地直接扑过来,抱着阿柠:“就知道你会想我!”

她这么抱住时,便觉阿柠香香软软的,抱起来舒服得很,而且低头闻闻,似乎还有点药香。

她平时自然不喜欢药味的,觉得苦,但不知为何,阿柠身上的药香很好闻,清清淡淡的,甚至有几分熟悉的甜。

于是她便腻在阿柠身上不放开:“反正你得想我,不许不想我!”

阿柠只觉,这小公主纤弱柔软,还有点孩子气,如今亲昵地偎依着自己,简直是跟一只撒娇的小猫儿般,她心里自然也是喜欢,当下连连点头。

穆清公主黏着阿柠,叽叽喳喳的,说东道西,也说起在太学院读书的种种,还有女官的规矩,说到高兴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说到不高兴的时候,皱着鼻子生气。

阿柠觉得好玩,听得兴致勃勃,说了半晌,阿柠才想起自己要问的。

她先问起自己画的那幅画,穆清公主气哼哼地道:“说是李君劢拿走了,不还给我了。”

啊?

阿柠诧异,也有些意外。

她害怕太子,她觉得太子对自己很不喜,结果自己的画被太子拿走了?太子是什么意思?

穆清公主看她这样,连忙安慰道:“你不要怕他,放心好了,我会护着你,他如果敢针对你,我必会去告状,去父皇跟前告状!”

她当然知道,只要自己掉掉眼泪,李君劢一定会倒霉。

父皇对自己的宠爱,远胜李君劢,因为自己和母后长得像,父皇永远不忍心自己哭泣。

阿柠连忙道:“倒也不必,这是小事,殿下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和太子殿下不快。”

穆清公主好奇:“到底是什么画?”

阿柠听这话,有些犹豫,不过还是道:“是我梦中的一个人,我梦到他,便画下来,我觉得……”

穆清公主:“你觉得如何?”

阿柠看着眼前热切的穆清公主,她睁着单纯的眼睛望着自己。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穆清公主对自己这么好,可自己却惦记着她的父皇。

她犹豫了下,才含糊其辞地道:“我觉得,有些像一个人。”

穆清公主:“谁?”

阿柠脸红:“像陛下。”

穆清公主惊讶地“啊”了一声。

阿柠越发羞愧,她低垂下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像……”

穆清公主愣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反应过来。

她虽然还小,但她也不是不懂事,她看过许多史书,世上许多事也都懂。

所以她明白了:“原来你惦记着我父皇!”

阿柠赶紧摇头:“不是,我只是惦记着我梦中的人。”

穆清公主:“你总是梦到我父皇。”

阿柠解释:“我不知道是不是啊,只是觉得有些像。”

穆清公主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看着阿柠。

阿柠越发羞愧。

穆清公主开口道:“如果你有意,我倒是可以帮你,不过你只能当宫妃,不能肖想皇后的位子。”

阿柠震惊:“啊?”

穆清公主坐直了,严肃地道:“我母后早早没了,谁也不能占据我母后的位子,所以你只能做我父皇的皇妃。”

阿柠连忙摇头:“可我并不想做妃子,我从来没想过啊!”

她确实没想过,她只是想确认元熙帝是不是那个人,想问问元熙帝是否记得上一世?

若他不记得,她是万万不会多说一个字,更不会肖想什么皇妃的份位,她只是想安分地当一个医女。

穆清公主却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喜欢阿柠,一见到便格外想亲近她,她就像雪白蓬松的云朵,让人看到想薅一把抱在怀中。

如果阿柠能成为皇妃,那就理所当然要对她好,应当应分地对她好。

她觉得这对自己是有利的。

她也许心思单纯,但她并不傻,她甚至有着敏锐的直觉,天然地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对自己更好,才能获取更多,所以她开始极力想要阿柠成为皇妃。

于是她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劝:“我赏你的那些,你喜欢吗?”

阿柠:“喜欢。”

穆清公主:“这就是了。”

她捧着她的脸,揉了揉:“你若是当了皇妃,父皇可以赏你更多,而且我父皇生得好看,我知道许多宫娥姑姑,还有外面的都想攀附我的父皇,可是,父皇不会给她们机会,而你不一样——”

阿柠被她说得懵懵的:“我怎么不一样?”

穆清公主劝她:“你有点像我母后,而且我喜欢你,我会帮你啊!”

阿柠想了想,摇头:“可是我不想。”

穆清公主:“为什么?”

阿柠:“我一直梦到那个人,若他是,我不需要殿下帮我,他自然会记得我,对我好,若他不是,或者根本不记得我,那我——”

想到这里,她有些难过,低声道:“那我也不会强求什么。”

她之所以在寻找,是因为她知道她的无隅在等着她。

若他已经不再等,那她便是寻到也没什么意思。

穆清公主有些失望:“……好吧。”

她在心里暗暗地想,父皇太不争气了,连个皇妃都娶不到。

阿柠想起自己的心事,便问道:“殿下,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穆清公主心不在焉:“什么?”

阿柠:“殿下知道什么是夜光杯吗?”

穆清公主一听,诧异地看了一眼:“知道。”

阿柠顿时眼睛亮了。

穆清公主:“你想要吗?”

阿柠:“我想看看。”

穆清公主:“夜光杯产自陇西一带,我这里倒是有几个,你若要,我便让人寻了来。”

阿柠听着,疑惑地问:“陇西?只有陇西有吗?”

穆清公主:“当然不是了,宫中有,朝中皇亲国戚,还有公府侯门,也都有吧?往日父皇赏赐过他们。”

阿柠便有些失落。

她以为,那夜光杯是世间罕见的,她上辈子的夫君有,元熙帝也有,这似乎能隐隐印证什么,但如今穆清公主却这么说。

***********

不知为何,这几日函德殿突然传来御令,每日须太医院医女轮流于殿外轮值,随时听候吩咐,据说是要服侍帝王用药。

阿柠虽如今跟随在莫先洲身边修习针灸,不过也在名册之列,阿柠自然有些辛苦,不过如今医女人手并不多,她自然听从安排。

这一日傍晚时分,轮到阿柠和瑞香前往宫值,两个人盥洗过后,匆忙赶往循池东岸的名苑,这名苑临池而建,前面是勤政殿,殿后则是翔鸾阁。

瑞香浮想联翩,之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白了阿柠一眼:“你可别连累我。”

阿柠:“我什么时候连累别人了?”

瑞香懒得搭理:“不想理你!”

阿柠:“……”

她觉得她从来没有连累过瑞香,然而瑞香总是不这么认为。

她无奈:“你不要这样,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瑞香斜看她一眼:“今日轮值,什么事你都得听我的,要做什么事,我来出面,你在后面跟着。”

阿柠:“好!”

其实私心里,她自然希望有机会见到元熙帝,再仔细看看,研究下,但是她也感觉之前的事自己有些太出挑了,或许应该收敛一些,她在宫中这么多年,来日方长。

抵达翔鸾阁后,两个人向值守的女官上缴了腰牌,被带入一处偏殿候着。

候着时,难免四处打量一番,却见靠窗处是花梨木琴桌,上面摆了宣窑青花白地双管观音瓶,并一件掐丝珐琅兽耳炉,此时兽耳炉中正喷出袅袅细雾。

秋日的燕京城总有些太过干燥,这细雾倒是润得很,里面又隐隐有些香气,闻着很舒服。

瑞香压低了声音,有些兴奋地道:“这里的每个摆件都是价值连城!你看那件竹骨扇,一看便很贵!”

阿柠也这么觉得,不过她却没想贵不贵,而是在想着元熙帝日常是不是会过来这里。

靠里是一处纸绢字画围屏,围屏已经收起,可以看到里面的花梨包镶床,床上铺了黄绸褥单并绣黄江绸迎手靠背。

她看着这布置,不免想象着元熙帝歇在这里的情景,不知为何,竟心跳加速,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倒仿佛自己不小心窥见了那个男人的隐秘。

她略咬了咬唇,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瑞香眼睛乱洒,看了半晌后,越看越兴奋。

她低声对阿柠道:“这就是皇帝睡的龙床吧?”

阿柠脸上泛起红晕:“应该是。”

瑞香:“阿柠,你说皇帝宠幸后宫娘子时,是不是就在这里?”

阿柠听着,想了想:“据说皇帝没妃嫔。”

瑞香舔了舔唇,有些激动地道:“是,我也这么听说,不过我觉得不可能吧,皇帝身边必有绝色女子服侍!”

这么说着,她走到了一旁铜镜前,那是一人多高的铜镜,太医院可没这个,寻常宫娥女官也摸不到这个用,她新鲜得很,干脆站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腰肢,身段等,她还特意摆了姿势,笑笑,看看自己笑得好不好看。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多少是满意的,毕竟她很瘦,腰肢也很细。

不过看到后方阿柠的身段,她又有些酸溜溜的。

阿柠当然不像自己这么瘦,不过腰肢弧度竟然也很好看,而且胸部那里鼓鼓的,看着很动人。

她便忍不住道:“阿柠,你的胸怎么那么大?”

阿柠正一心惦记着元熙帝,突然听这话,没反应过来:“啊?”

瑞香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子,便没好气:“一般未嫁的闺阁女儿哪有你这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嫁人喂过孩子了!”

阿柠睁着惊讶的眼睛,好奇地看向瑞香。

瑞香语气恶劣,故意道:“你该不会真的喂过孩子吗?”

阿柠:“我不懂啊,不懂这里的大小竟和嫁人,和喂孩子有关。”

她纳闷:“瑞香你怎么这么懂?”

瑞香怔了怔。

阿柠突然想起什么,纳闷地看她:“难道你喂过??”

瑞香气死了:“你给我闭嘴!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女儿家,可不想被人这么说。

阿柠见她突然这么凶,只好道:“谁让你这么懂呢,我只是猜猜。”

瑞香:“这种话是乱猜的吗?”

阿柠:“可你先这么猜我的,我本来不懂,是你——”

瑞香:“好了好了,我不想理你了。”

她踱步来到窗前,看着窗外,完全不想理会阿柠。

正看着,她却见外面有宫娥匆匆行来,瑞香顿时精神起来,连忙摆好姿态。

宫娥进来后,却是提起,需要一位医女前往前殿。

那宫娥看着瑞香和阿柠:“需要一个细致的。”

瑞香上前,温婉一笑,道:“这位姐姐,还是我去吧。”

说着,她看了阿柠一眼:“她年纪小一些,怕经不住事。”

宫娥点头:“既如此,跟我过来吧。”

瑞香喜不自禁,不过勉强收敛了,跟随宫娥前往前殿。

瑞香走了后,阿柠一个人留在那里,实在是百无聊赖,便胡乱看着一旁屏风上的绣图,不过图个打发时间。

这么看着间,她渐渐有些困乏,开始打盹。

可是这房中竟无一处可坐,她只能硬撑着站着,但站着太累了。

就在这时,一个宫娥进来了,见她困得里厉害,道:“你可以躺在那里歇一会。”

阿柠惊讶:“可以吗?”

宫娥点头,之后似乎有什么事,便出去了。

阿柠越来越困,几乎睁不开眼了,便挪了挪身子,就势倒在榻上。

倒下的那一刻,她再也撑不住,瞬间沉入梦乡。

就在帷幔的后方,一双锐长而幽深的眼睛自始至终锁在阿柠身上。

在她终于躺在榻上入睡后,他才自帷幔后走出。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阁楼的窗棂半开着,秋日的阳光洒在琼楼玉宇间,绸缎的褥单干净柔软,散发着隐隐的沉香气息,躺在榻上的小医女,她修长的睫毛轻垂下来,莹白的肌肤如雪一般。

因为熟睡的缘故,小巧透粉的鼻翼在轻轻扇动着。

元熙帝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熟睡的小医女,良久后,终于伸出手,让自己的指尖试探着触碰她的面颊。

她生得略显丰润,肌肤清透白皙,指尖触碰到时,便觉细腻,还没怎么用力,那雪白肌肤便轻陷。

他放开,那肌肤便轻轻弹回。

年轻鲜润的面庞,仿佛稍微一用力便能掐出水来。

元熙帝俯瞰着这小医女,眸底深暗犹如黑夜。

一个比昔日阿凝更年轻,更健康,更鲜活的阿凝,就这么安静地躺在自己面前。

想到这里,元熙帝悬在阿柠面庞上方的手指在颤抖。

他害怕,怕眼前是一场梦,梦醒了,他能抱着的依然是冰冷的牌位。

阿凝好狠心,丢下他走了。

一定是怪他,怪他做错了许多事,怪他骗她,她才不管不顾地走了。

元熙帝胸口划过一道尖锐的痛,他艰难地闭上眼睛,大口地喘着气。

良久后,他终于平息下来,睁开眼,阴鸷的视线冰冷地盯着榻上的女子。

他的指尖自小医女面庞上方轻轻划过,缓缓往下,捏住她的衣襟,缓慢地撕开。

医女的青色褙子是柔软的绸料,他根本不需要费力气便扯开了,于是他便看到里面雪白的里衣。

那里衣包裹住小医女丰润的躯体,凸显出曼妙傲人的线条,她其实并不胖,甚至可以说凹凸有致。

元熙帝的指尖略一停顿后,终于掀开里衣,一层层地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