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爱吃鱼,连鱼杂也喜爱,般般敬谢不敏的鱼皮,他亦会叫人烤成脆片撒些干料吃。
炀姜眼眸倏然睁大了些许,忍不住多看嬴政好几眼。
没听错吧,他自称是‘我’,而非‘寡人’。
方才在马车上还以为听错了呢,原来是真的??
“侍奉一位懂得吃的家主,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啊。”般般感慨。
说话间,目的地到了。
秦王出行非公主们出行那么简单,般般到的时候,整个秋婵别院已有人提前清了道,全数宫奴们跪迎王驾。
般般看到了罗列在马场边整装待续的马匹们,拢共二十匹马,装配的全是全新的马鞍、马镫。
旁边立着的是无数武将,为首的蒙骜面朝王驾毕恭毕敬。
炀姜吓了一跳,没想到今天是这种阵仗。
嬴政摆摆手,“不必多礼,寡人亲临马场,也不过是想瞧一瞧这马镫是否真如朝阳公主所言,能量那么大。”
“尔等分为两组,一组跑马,追求的是速度。”他指向侧方设立了无数路障的半场,“未设马镫与设了马镫的比拼,寡人要看看到底哪一队更快、更稳。”
“剩下的这一组。”他看向另外半场,“两两列队,放手互攻,但切记点到为止,不可伤了我们的战友!”
在一众‘王上英明’中,般般高高举手无比兴奋:
“我我我,我也要,我也要,表兄!”
“去更衣吧。”嬴政无奈,让她去换骑马装。
得到允准,她拉着炀姜赶紧去更衣。
两人换了骑装出来,秦军已然开始比试,嬴政目光紧盯着前方,也想知道结果。
“我们去后面玩。”般般叫来驯马先生教自己骑马,对炀姜说,“你试试踩着马镫会如何?”
“我不大习惯。”的确上马更为方便,她试着感知了一下,“夹马腹仿佛没从前那般吃力。”她摸了摸马儿,率先出发,扬起骄纵的笑,“跑一圈便知!”
“哎!”般般只有看的份儿!
驯马师叠着声儿提醒她慢些,别着急。
马儿轻踏马蹄,马背的肌肉跟着一同抽动,这是一种十分新鲜的滋味,与坐马车浑然不同。
不过般般畏惧,完全坐上来之后怕的抱紧马脖子,一个劲儿的让驯马师别放手。
驯马师牵马走了两圈,她才慢慢的敢坐直,渐入佳境。
等她玩够了回去,竟然看到表兄自己在马背上与他人打的有来有回。
……看着看着,把自己看到内场去了!
细看与嬴政对拼的是正是蒙恬,般般放下心来坐下歇息,秦驹摆摆手,让人送上来温热的咸奶茶,她喝了一口不大爱喝,放下了,“我要喝甜的,放些桃肉丁。”
宫奴俯身,“诺。”
不多时,甜奶茶制好被呈上来,恰好炀姜也回来了,她额头亮晶晶的,一屁股坐下,脸上挂着满满的新奇,“马镫甚好!”
“好用便好。”般般拉她坐下歇息,让她喝些甜奶茶。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看内场的比试。
嬴政于骑射上也十分擅长,不若说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六边形战士,即便对上王翦也并不落于下风。
暮色四合,比拼了将近四轮,试验得出佩戴马镫的那一组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都更胜一筹。
蒙骜握拳大喜,“回禀王上,佩戴马镫者,于近战十分有利,简直如虎添翼,正正好解决了我军近战稍短的问题。”
嬴政大悦,“善!”
他当即下令,命人批量产出马镫,务必做到一匹一佩,同时命蒙骜整装重新训兵,“但也不必将马镫与马鞍链死,制成灵活可更换的样式。”
蒙骜心知王上在思虑什么,坚定点头,“诺。”难保有的将使是那种奇异的天才,就不习惯佩戴马镫,链死反而对他有妨碍。
晚上。
般般趴在床榻上,让从云为她上药。
嬴政隔着屏风席地而坐,一手翻阅书简,一手托腮,叹着气道,“你玩的太久了。”
“我看你赢了我高兴嘛。”没忍住又回去骑了两圈,“当时没感觉到疼,过了会儿就……”
般般欲哭无泪,惨叫一声,“轻些!”
“公主,出血了。”从云心疼的不行,“您暂且忍耐一番。”
“可严重?”嬴政立即撂下了书简,急声追问。
他差点想冲进去,奈何如今与表妹男女有别,实在不能进去,方才以为是表妹爱娇,故作疼痛,从云一说他开始心疼了,“上些消痛的疮药。”
“破了一层皮。”从云不好说的太直白,委婉含蓄的表达都闪过了一分不好意思,“公主自来皮肤娇嫩,稍有摩擦亦会留下痕迹,更遑论长时间的骑马。”
上好了药,般般由着从云搀扶翻过身来自己检查,果然大腿内侧两片破皮的地方红彤彤的,那血丝瞧起来分外可怖。
上好了药松松的缠上一层纱布,她重新穿上了‘开裆裤’,呃……也就是人人都穿的原本的衣裳,还好有裙摆遮挡着也看不出什么。
这是防置捂得太过伤口不透气发脓。
刚出来便撞见了站在门口等候的表兄,般般幽怨冲他抛去一个小眼神。
“好些了么?”嬴政一脸关切,“可能正常行走?”
“走路是能走路的,”般般还等着吃牛肉呢,就算不能也不行了,“再也不学骑马了。”
般般与表兄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两人无话不谈,又说起了‘不小心摔死牛肉’的事情,她才得知嬴政早就知晓了。
“那表兄为何一早不说?”般般气鼓鼓的。
“你又不曾说你想吃。”嬴政一本正经,瞧不出有哪里不对劲的。
“我……”般般语塞,干脆坐下,“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是太子,你是秦王,怎可主动带头钻漏洞呢!”
嬴政:“你还知道这个?”
好,他阴阳她。
般般呵呵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这张正经的脸皮下是何种模样。”
她扑过来揉捏嬴政的脸庞,他躲避不及,径直将人按坐在自己的腿上。
般般猛地起身,看了看他的腿。
“怎么,弄疼你了?”嬴政放轻柔了嗓音。
“没有。”般般扭捏回答。
她睁大眼睛反复盯着他瞧,慢慢的搂了他的脖颈重新坐下,“表兄…”
“嗯?”他几乎在她坐下的同一时间便贴身靠近过去,一手抚上她的小脸轻轻摸了摸。
她亦顺从的抬起下巴。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初初触碰到,她瑟缩了一下,探出舌尖舔了一下自己的唇瓣,略有些懵懂。
随后他抬起她的下巴,重新覆去。
这是两人相识这么多年,第一次亲。
唇瓣与唇瓣的依偎与揉捻,单纯而干净,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欲念。
般般趴在表兄胸前,小脸蹭蹭他的,忍不住嬉笑出声,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她便说还想亲。
于是地上的影子再度重合交叠。
她觉得好玩,摸了摸他鬓边的发,用鼻尖蹭蹭他的鼻梁。
随后错开脖颈,互相抱在一起,倾听对方的心跳声。
般般特别特别想说些什么,想了好半晌,说,“我心悦表兄。”
平常般般总说我喜欢表兄,嬴政基本是只笑笑,但今天不同,他温柔回:“我亦心悦表妹。”
般般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许多,否则表兄这对潋滟如春光的眸子,她分明已经看过太多太多,怎地还品出了其他不同的味道,如同清泉飞溅,拍打鹅卵石,又如同小时候被她捧在手里的挣扎的鱼儿。
喜欢和心悦,也如当下有着微妙的区别?
她想粘着表兄,他也没有放开她。
不过确实到了要分开坐的时候了,因为被般般邀请的炀姜到了踏雪轩。
行了礼坐下,炀姜察觉到这两人与下午那会儿不大一样,仿佛是更腻歪了,总之,她牙酸!
不多时,膳坊的人来送晚膳,鲜切的牛肉在盘中微微抽动。
“呀。”炀姜指着牛肉,“这怎么还会动呢?”
膳夫解释道,“回公主的话,因为这牛肉新鲜,肌肉纹理还没死透,因此会动来动去,不过您别担心,即便是生的也能吃呢,就如同鱼生。”
“哦?”嬴政一听鱼生来了兴趣,“寡人试试。”
般般好奇,也夹起一条鲜嫩的牛肉,轻轻蘸取酱料送入口中,“啊,甜的。”
生牛肉竟然是甜的。
膳夫精通吃道,无论什么都能说上几句,她为几位翻靠牛肉片,“变色即可食用,久则发硬,嚼不动。”
般般可算了解了,怎么吃牛肉,如何吃牛肉才好吃,果然也有精通的人,虽说明面上不许吃耕牛,杀了便是大罪,但想吃总有办法的。
倒也合理,在法治时代的现代,想吃禁品也能做到呢……更遑论王权当道的古代。
不过吃的是牛肉,再加上般般开始怀疑今日这牛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小心摔死’的,她心虚,给姬长月送去时都是偷偷摸摸的。
傍晚读书,嬴政说起了一件事情。
“我初即位,不宜与赵国针锋相对,所以两国之间近日倒也和谐,赵王要送质子到咸阳来。”
“啊?”般般立马挨着表兄坐下,“赵偃要被送来做质子么?简直大快人心!昔年他看不起表兄是质子之子,总联合其他国的质子欺负表兄,这就叫做风水轮流转!”
嬴政冷哼一声,微微眯起眼睛,“赵偃?不,我要让赵王将他最心爱的太子送到咸阳来。”
太子赵佑,般般已经许多年没有想起过他了。
只记得他爱重幼弟,赵偃被嬴政回击时,他屈辱的肩膀颤抖,目光像要杀人。
“赵王怎会将太子送来做质子呢?”般般疑惑,“我听说赵王身子不好,恐怕也就是这两年了,他若是死了还要赵佑接替他呢。”
嬴政却道,“赵佑在国政上有些贤才,赵偃则暴虐浪荡,虽然也聪慧却猜忌心甚重,且倚重奸臣郭开。”
“于大秦而言,赵国需要赵偃这样的王,而非赵佑。”
他轻轻敲击桌案,神情笃定,“郭开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大秦愿助赵偃登上王位,他觊觎丞相之位,定会上钩。”他在赵国还有别的内应。
般般靠在表兄的手臂上,忽的发问,“我记得赵偃留恋娼馆,小时候你还利用此处伤了他的腿。”
那时候她不懂娼馆是干什么的,问他,他不肯说,二人还因此闹别扭了呢。
嬴政点头,“的确如此,前些年他强娶娼女为妻,赵王被气的病了一回。”
般般立刻坐起身,“那岂不是说那个娼女要做王后了。”
嬴政笑着点点头,“说的不错。”
他笑不是因为娼女亦或者旁的,而是表妹总是如此,无论他说什么,她从不质疑他能不能做成,而是默认他想做的都能成。
般般便说她也想快些嫁给表兄。
嬴政捏捏她的手说,“别急。”
般般的生辰一过,赵国太子赵佑果然来了咸阳做质子。听说是郭开重金贿赂赵臣毛遂与秦国使臣,不知晓毛遂对赵王说了什么,赵王竟然犹豫之下当真派遣了赵佑做质子。
不过赵佑刚一出发,赵王便后悔了,要毛遂出兵追回赵佑,毛遂收了钱自然不会真的去追回赵佑,赵王悔恨难当,竟然病死在了床榻上。
就这样,赵偃即位了。
般般好奇赵佑,嬴政就让她早朝时躲在王座后面看。
寺人传了赵佑进殿,他此刻在外接受检查,不允许携带任何武器进入咸阳殿。
般般小心翼翼的探出一双眼睛,隔着表兄的手臂于腰腹之间偷看下面,黑压压两列官员,左边站着的是文官,右边则是武官。
她一个也不认识,看了老半天,勉强认出了渭阳君,他是庄襄王子楚的哥哥,如今封了君候,算是嬴姓宗亲的‘头目’。
她时常听表兄说起这个渭阳君喜欢跟他做对。
她隔着这么多人狠狠白了他一眼,虽然他看不见。
料想收回目光时,撞见一双不知道看了她多久的眼睛。
般般吓了一跳,忙缩回脑袋。
完蛋,她偷看百官被吕不韦撞见了。
嬴政似乎察觉到了,借用整理衣袖的姿势,挡住了王座左侧,“相邦有何事要议?”
吕不韦当然不敢揭穿秦王,只微笑道,“确有一事,还望王上容臣整理一番。”
嬴政颔首,不再多说。
姬长月褪去最开始的新鲜,现在有点坐不住了,每天早晨都要来大殿上坐好一阵子,她压根受不了,正无聊呢,也乐意侧头偷看般般解乏。
般般赶紧比‘嘘’,哀求姑妹别出声。
姬长月忍不住笑出声。
底下一臣发问,“太后何故发笑?”
霎时间寂静无声。
姬长月支起额头,高高在上道:“昔日在邯郸,王上吃了不少苦,如今赵太子亲自质秦,我心甚悦。”
本来诸臣就在等候赵佑登殿,趁着这时间询问秦王要如何安置这赵太子赵佑。
姬长月冷笑一声,“如何安置?我岂能饶恕他,打发他跟着郑国一道修沟渠去吧,胆敢懒惫,我定杀了他!”
杀肯定不能直接杀了。
诸臣早习惯了赵太后时不时说一些狂悖的话,自觉过滤,理解为如果赵佑偷懒,赵太后不会放过他等等。
赵太后没怎么读过书,并非出自王公贵族,与其他的太后有着天壤之别,并且她也过的苦,如今想要报复怎能不行呢?况且她是替自己儿子出气。
嬴政理解的点点头,并不反驳她。
况且赵太后如今摄政,她说的话便是金口玉言,旁人只有遵从的份儿。
赵佑刚上大殿就听见了自己的归属,气急攻心,当堂大骂:“暴秦安敢?嬴政小儿你怎么敢?我乃赵国太子!如何能与平民一起修渠?!”
姬长月骤然大怒,拍案而起,“来人,把他拉下去!”
嬴政安抚着轻轻顺她的后背,“母后息怒。”
“谁敢?放开孤!孤可是太子,来日继承王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赵佑拼命挣扎,他满心不可置信,虽然知道到秦国做质子肯定不好受,来的路上他便胆战心惊。
但没想到这对母子演都不演,这么直接?
嬴政嗤笑一声,“太子还不知道罢。”他做好心提醒状,“你父王已经薨世,你的弟弟公子偃昨日就即位称王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赵佑脸色陡然煞白,“……这不可能。”他惊惧无比,浑身瘫软跌坐在地上。
抬起头,秦王远居高位,对着他微笑,“寡人相信,公子偃会是一位英明君主,太子觉得呢?”
刻意放任弟弟长歪变坏的罪魁祸首是赵佑,他放纵赵偃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压根不是真的宠溺弟弟,赵国交到这样的人手里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赵佑眼皮一翻,吓昏死了过去。
嬴政心中愉悦,摆手让人把他带下去,随后就听见了表妹躲在王座后面偷笑,像只偷吃粟米的小老鼠。
第38章 男女之情(二合一) “我帮你揉一揉。……
嬴政轻轻干咳,示意后面的小老鼠收着些,就晓得她爱幸灾乐祸,忍不住笑。
他一咳,她果然闭上了嘴巴。
没过一小会儿,一只手从王座下探出来摸了一下嬴政的小腿,他略惊,忙摆动宽大的衣袖遮住,向后瞥去。
一对澄澈漂亮的圆眸藏着无限的笑,眼睛的主人抱膝坐在王座后捂着嘴。
净会捣乱。
可他无法生气,反而险些跟着她一同笑。
赵佑被拉下大殿,满朝文武官员正式开始朝议。
嬴政初即位,意气风发,意图推行前辈争霸的伟业。
吕不韦却说想要增添一条秦律,事关秦军对外战争,也算是新政。
嬴政略略伸手,示意他讲,“相邦畅言。”
吕不韦并未起身,端坐在秦王政侧下方,“昭襄王在位时,武安君白起领兵攻赵,这一战役诸位想必都知晓,正是长平之战,结局也都明了。武安君坑杀赵国降军,乃至于激发了赵军的士气,他们拼死反抗,下至几岁顽童,上至垂暮老者,悉数上场抗秦。”
“正因赵人血性被激发,导致当年秦军久攻不下,昭襄王在赵国上耗费心血无数,我秦军亦伤亡惨重。”
嬴政扬起眉头,“相邦莫非认为昭襄王的决策是错的?”
吕不韦忙道,“臣并无此意。”
“昭襄王狠挫六国气势,将我大秦推上强国之首,功过千秋。”
“可臣认为,攻城略地本就是我秦军的首要目的,无可厚非,然从民生与归顺的角度来讲,坚决不能像从前那般对敌国发动大规模的斩首,并非残忍与否,而是不利于百姓的归顺。”
“每一位平民百姓都希望能拥护一位仁善的君主,君王怀柔、体恤民众,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归顺我大秦。”
嬴政没有言语。
吕不韦知晓他说动了秦王政,内心松了口气,这就好办了,他与赵太后遥遥对视一眼,动了动下巴示意赵太后跟着一同劝说。
姬长月并不懂儿子分明意动了为何没有立刻同意,她覆上儿子的手背,冲诸臣颔首,“相邦言之有理,那便这么办吧,新政即刻推行,政儿照做便是。”
嬴政笑笑,“相邦一心为国为民,寡人岂有不听之理?”
接下来议起其他的国政,吕不韦都会象征性询问秦王政的意见。
这早朝实在无趣,难怪姑妹坐不住。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她赶紧站起身揉了揉屁屁,敲敲后背捏捏肩膀。
姬长月说,“日后再不许这般,不成体统。”
“我知道了。”般般嘟囔,“姑妹困乏了,快些回去歇息吧。”
姬长月戳了一下她的脑袋,嗔怪的摇头走了。
离开大殿前,她回首望了一眼,恰好瞧见般般娇气的挂在嬴政的怀里,说自己腿麻,嬴政竟然抱起她放在王座上,为她捏捏小腿,温声细语的跟她说话。
这对人儿自小在她跟前长大,她会欣慰,可这心里亦生出了一份小小的羡慕与妒忌。
可曾有谁像这般将她也护在掌心一回么?
昔年她带着儿子躲避战乱与追杀,没有个男人护着,她吃了数不尽的苦,若非是护不住儿子,还数次险些遭了欺辱,她也不会狼狈着回姬家。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许多许多的恨,亦有许多许多的不甘。
回到甘泉宫,传召的伶人已然跪在下首,一个小心翼翼的为姬长月揉捏小腿,另一个尽心竭力的演奏着技艺。
姬长月目光虚浮的穿过这几个人,忽觉乏味不堪,“你们退下吧,我乏了。”
伶人微愣,不解其意,“太后,可是小人做错了什么?”
姬长月不耐烦,“滚!”玉足狠踹此人,将人踢倒在地。
伶人颤颤巍巍,忙后退着离开了。
嬴政的生辰举国同庆,不过般般晚上为他作唱跳舞是不变的传统,他兴致来了也会奏七玄琴,又惯爱品鉴声乐,也能跟着唱两句。
一阴一阳和声作曲,构成美妙的乐章。
般般舞累了跪坐在七玄琴边,“这是何曲子?”
“我随手而弹。”完全没名字。
“那你再弹一遍,我要记下来。”
“好。”
结果一连弹奏了五六遍,般般才将曲谱完整的记录。
她捏捏表兄的指尖,“辛苦表兄啦。”
两人依偎在一处,她想起今日的夜宴,问他,“今年生辰你开心么?”
嬴政沉吟了片刻说尚可。
般般如何看不出其实是不怎么开心,她捏捏他的脸庞,“快说!”
嬴政长叹了口气,“你可知麃公?”
般般点头,“麃公是大将军,与蒙骜将军一同持有虎符,我从前听表兄说他战功赫赫,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一连侍奉四位秦王呢。”
“他死了,”嬴政补充,“今晨传入咸阳的消息。”
般般大惊,立时坐起身,“是…谁杀的?”
嬴政枕着手臂向后躺在光洁的地板上,闭眼一一道出原委,“去岁吕不韦当庭推行新政,敕令秦军不得对敌国进行大规模的斩首,要我抱有怀柔之心,体恤民众。”
“没过多久,麃公领兵攻打魏国,他攻入卷邑后杀红了眼,连斩三万敌首,若非随从劝告他触及吕不韦新政,他还要继续。”
“上月朝议,吕不韦当众发难,依照新政将他贬为平民,逼他交出虎符。”
麃公当时跪在大殿之上,含冤自辩,“老夫为大秦征战数年,建功立业,杀敌无数,从来不知晓原来杀人是一种罪!闻所未闻,大开眼界啊!”
吕不韦大怒,呵斥他:“休要狡辩,交出虎符饶你不死!”
满庭文武官员,无一人替麃公说话,毕竟就连秦王政也要捧吕不韦的新政。
新政刚出,麃公便违反了,嬴政如何救他?
嬴政心中万分悲苦,“麃公卸下虎符,说,虽然从今往后不能为我效力,回了家乡也会盼着大秦早日东出,兼并六国。”说罢,他从怀中取出那半枚虎符举起来看。
“他如今没有虎符傍身,嬴系并不担忧他会谋反,那又能有谁不肯放过他呢?没过几日他竟就死在了回乡的路上。”
嬴政听闻这个消息,气的将桌案的一切全都拂倒,拔了秦王剑就想杀人。
“是,吕不韦为大秦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我实在高兴不起来。”他只恨自己还不能亲政,任由吕不韦摆布。
般般也想不出表兄该如何救麃公,“王令既下,怎可朝令夕改?这不是表兄的错,臣子想奉献忠心,也要先保护自己才是,他死了谈何忠心?图令君王悲痛而已。”
这里面难保没有他自大,不将吕不韦看放进眼里的原因在,被吕不韦抓到了个典型,拿他树立威信,也算是撞到刀口了。
般般懂得表兄怨恨,并非怨恨麃公死了,而是自己没有保护臣子的能力。
她将表兄抱在怀里,轻轻摸摸他的发,安慰道,“表兄总有一日能亲政,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是一个极有安全感的姿势,就如同怀抱婴儿。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
嬴政能闻得到表妹身上隐匿的香,大约是宫奴们熏衣所致,他转而躺在了她的大腿上,随意将虎符放置在七玄琴边。
般般拿来看,“小小的虎符能调动数万大军,我还以为收缴了麃公的虎符,吕不韦会自己收着呢。”
“他还不敢。”嬴政摇摇头,吕不韦想为秦国做实事,其实他与嬴政的想法是一致的,做霸主兼并六国,起码在这个大目标完成之前,这对君臣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但表面的和平注定需要有人让步,因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两个思维完全同频的人。
两人政见不合。
般般将虎符收进他的荷包里,“我听说吕不韦最近在著书呢,一直在招揽门客。”
嬴政懒得发表意见。
般般心里也在感慨,难怪功成名就的人都喜欢写书,看来吕不韦也是哈,这本书她还记得名字,毕竟名气还挺大的。
就叫做《吕氏春秋》。
两人说着话,不知是否是被表兄压的,他长得高大,确实很重……般般开始觉得不太舒服,将他脑袋推开,那滋味不轻反重。
嬴政正在说吕不韦招揽门客之事,一直没听见表妹回话,偏过头见她捂着肚子,脸色有几许发白,立刻坐起身来,“怎么了?”
“我……”她说不上来。
嬴政忙靠近探手摸摸他的额头,不烫,“肚子痛?吃坏什么东西么?”当即喊人传侍医。
般般下意识挪了个身子,木质地板上留下一小片红色的印子,衣裙上同样沾染血色,“啊!”
看见血色的那一刻,她电光火石之间懂了是怎么回事,“不要了,不要侍医!”
嬴政也看见那片血色了,神情倏然顿住。
朝阳公主初潮,这是一件大事。
膳坊的人制了滋补的汤给她喝,踏雪轩上下都很高兴,般般被弄的极为尴尬,本就因为流血被表兄看见不自在。
他方才抱她回内室,衣袖上还沾到了她的血。
他更衣过坐在床沿问她疼不疼?
“要说疼不疼……我也说不好。”般般闷着下半张脸,只给他看自己的眼睛,“闷闷的,一阵一阵的不舒服。”
牵银听了这话劝慰,“公主不要紧张,放松,说来这事也神奇的很,与人之情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公主这般说,公主应当不是会疼痛的,约莫是太紧张了,奴婢为公主揉一揉就好了。”
嬴政问,“如何揉?肚子么?”
牵银微愣,有那么一瞬间很不知所措,王上这是要亲自来么?
“是…女子的腹部,那正是孕育子嗣的地方。”她下意识阻拦,“还是奴婢——”
“不用,你下去吧。”嬴政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嬴政说要揉是真的要自己来,般般害羞,捂紧被子不肯给他揉。
“不是疼么?”
“我、我不疼了!”
“骗子。”
“……”
“你瞧,已经没有外人了。”嬴政劝她放松点,将被子掀开一角,手掌精准的触碰到了她的腰腹。
她惊的瑟缩一下,怕他不知道在哪儿乱摸,主动牵引着他的手掌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小声说,“这里疼。”
他总算知道地方了,“好。”
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他的掌心触碰到她的肌肤,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凉,或许这就是她会觉得疼的原因?
嬴政皱眉细细思索,手腕不急不缓的温柔按揉着,“这样有没有好一些。”
般般褪去刚才的紧张,渐入佳境了,侧过身拱起身子抱着他的手背,“有一点,表兄,你的手好热。”
“热一些不好么?”
“好~”
当然好了。
揉着揉着,她当真放松了下来,困意席卷,“表兄晚上能不能留下陪人家。”
“好。”嬴政自然不会反对,他如今是秦王想做什么,没人会阻拦,更没人敢说什么。
令秦驹带着空的王驾回昭信宫也就是了。
于是一连三日,嬴政都在踏雪轩歇息,太后姬长月得知是般般初潮,已来了癸水,也不说什么,反而赏赐了她许多穿的戴的。
初次来癸水就这样平安无事的度过了。
到了次月,天气炎热起来,这次癸水般般觉得竟比上次还要难受,嬴政问她,她不肯说,只顾着一个人抹眼泪。
叫来侍医,般般将表兄赶出去自己一个人看诊。
得来的结论是正常的,她一下恹恹然了。
用了晚膳要分开,他强追问她到底哪里不舒服?
“我去问侍医了。”
“我不好意思说,你非要问。”般般气的幽怨的厉害,“人家胸口疼,又酸又疼。”
“胸口?”嬴政不解。
目光下落,触及表妹已有起伏的胸脯,他思维难得中断了一瞬。
他确实不再问了,两人分开的时候,都挺尴尬的。
般般眼尖,瞧见表兄离开时微红的耳根子,偏偏他脸色镇定,看不出有什么神态变化,她心里骂他,装的一本正经。
耳朵把自己给出卖了!
谁成想,第二日他过来,挥退了宫奴们,径直道,“我帮你。”
般般:“?”
怎么帮。
帮她疼么?
“昨夜看了医书,原来疼痛是正常现象,用热布敷过便能缓解,辅之以按摩之术。”
般般卡壳了,“你…你学了?你在何处学的?你帮旁人按摩了?”起初结巴,话说到一半,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火焰‘噌’的一下上头燃烧,话音落罢,她已然瞪大了眼睛。
嬴政解释:“……没有,只看了如何按摩,还不曾实践。”
火焰熄灭了。
内室归于一片寂静。
一刻钟后,内室染着灯,从屏风处依稀能瞧见两道挨在一处的身影,高大的那个坐在床侧,矮小的那个仿佛坐在他怀里,整个伏在他肩头,神态恹恹然,眉头微蹙。
“表兄,你的手好热。”般般说出了上月自己说过的话,不过这次,她的声音几不可闻,若非嬴政紧紧挨着她,只怕是也听不见。
“特意在热水中浸过片刻。”他回她。
他富有规律的根据医术上描述的那这样控制手掌与指尖的力度。
每轻轻揉捏,便能感知到怀中人轻微的瑟缩,不知道是疼还是得到缓解,她捏着他胸前的衣襟,偶尔会呜呜的低泣声。
他便心疼得紧,慢慢的安抚,轻轻拍她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能瞧见她赤着的脚趾略略舒展,垂落在他的腿旁,慢慢的大约是舒心了开始晃动,“舒服了?”
般般埋着头,不轻不重的哼,“我说,你还没有牵银揉得舒服。”
嬴政摸摸她的后颈,也不生气,笑了一声,好脾性道,“那我再学学。”
“日后不许她帮你了。”
“嗯?”
他没说话。
般般慢慢反应过来,自他怀中探出头来,附在他耳畔声音小小的,“表兄,姑妹说疼和酸是因为它在长大,还说男人都喜欢大大的,最好一只手握不住,你也是吗?”
嬴政不懂方才还害羞的不敢抬头的表妹,怎么短短时间说话如此直白。
他被噎住了,还当真思考了会儿。
“你还想,你还想!”般般闹腾起来,用力揪他的脸,“不许想不许想!”
“不是你先提的么,你哭什么?”他抱住人好好的哄。
“我只是试探你的!!”腮边滚下泪珠,她好生委屈,“表兄只能喜欢我。”
“我的确只喜欢你,”嬴政故意顿了一下,“喜欢一只手能握住的。”
“……你好讨厌!!”般般恼羞成怒,若非日常保养指甲,就要在嬴政脸上留下红痕了。
两人拌嘴吵了几句,她又想亲他。
他细细的吻她,随后轻轻地抱着她,“我所有对女人的幻想都是表妹,勿要吃味,没有旁人也不会有旁人。”
不过他其实也不怎么关注这方面的事情,自小到大满心都是如何丰富自己、如何回秦、如何称为太子、如何做秦王,偶尔看到表妹身段抽条长大,会在心里感慨一句表妹又长高了。
昨夜他梦见表妹了。
醒来后算了一下日子,才发觉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快可以成亲的年纪了。
时间可真快,一晃眼竟然就跟表妹相伴十年了。
回首,表妹似乎还是当年邯郸将他护在身后,呵斥太子丹‘就是你欺负我表兄?’的稚□□童。
但是仔细看,她确实与从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饶是他不甚在意人的相貌,也要承认表妹拥有倾国之色,令人挪不开眼睛。
“男女相处之道,我也生疏陌生,若有让你不舒服的地方,定要告知我。”他捏捏表妹的耳垂,嘱咐她。
“好。”般般可怜兮兮,“那以后我们不是表兄表妹了么?”
“担心这个做什么?”他说,“你想如何称呼还如何称呼,不妨碍。”
“那我要叫表兄大王。”
“为何?”
“因为大王很厉害,我未来是大王的妻子,那我也很厉害。”般般捂嘴偷笑,喜滋滋的。
嬴政被表妹的洋洋得意逗的忍俊不禁,“褪去这些外在的身份,你也很厉害。”
“我哪里厉害?”般般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哦对了,刚回秦国时,表兄说我有许多可爱之处,我问你,你说等我生辰再告诉我,这都过了好多年啦,我忘记问你了,你也不说!”
“我也忘了。”
“我才不信。”般般握住他的手腕,“你就会捉弄我,你快说。”
“真的忘记了。”
“那你现在想,难道人家不可爱了吗?”
嬴政装作思考的模样,认认真真的沉吟许久,在表妹快要炸毛之际终于开口,“表妹热情,聪慧,善于观察人的情绪,喜欢夸赞旁人,给予旁人奋进的底气。”
那这不就是说她很会提供情绪价值么?
不过这是现代的词儿,表兄不懂也很正常。
这是好词儿。
般般听了也很高兴,“那是因为我在意表兄!”
“我才不对别人也这般好呢。”
“我知道。”嬴政笑吟吟点头,又说,“表妹在奇思妙想方面也很有造诣,造纸术不正是想出来的么?还有马镫,酥山等等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
般般听了这话一下泄气了,犹犹豫豫好半晌,“表兄,这些都不是我的主意。”
“那是谁的主意?你还有何朋友?”嬴政问。
般般完全不知晓该如何说,说了会不会被认为是个很奇怪的人,可是将这些当作自己的功劳,她很内疚也很心虚,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厉害。
她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换了个利于自己的说辞,“我…我小时偶尔会梦见上一辈子的事情,那些都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比如纸,她小时候的确说过是梦见的,可惜姬修与朱氏都没当一回事。
嬴政望着表妹眉间的慌乱,他道,“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听见过舅母与舅父说你早慧,恐怕是有些说法,他们怕会害了你,自小便教导你少说话。”
般般面露惊讶,他说的是实话。
“你不愿意告诉我的秘密,是这个对不对?”嬴政思维迅速转动,“你上一辈子也认得我?”
这是如何推理出来的?他怎么知道她还有秘密没说?
般般受到了惊吓,她瞳孔缩起,下意识抽走自己的手,却被嬴政反手握住,不许她离开。
“般般。”嬴政倏然抚上她的脸颊,“别害怕我。”
她慢慢的回过神来,咬了咬唇瓣,“我的确认得你。”
“我伤害过你?还是我们没有缘分?”
……何止没有缘分啊表兄!!
第39章 坦白(二合一) “来日事成,王座旁必……
般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这是自己心底唯一也是最要紧的秘密,她心情杂乱,不敢说。
她也不知晓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
“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她语气干巴巴,说罢便闭嘴不谈。
可她不说,嬴政怎会甘心,他自来不是一个会善罢甘休的人,“何为你认得我,我不认得你?”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你不是我表妹?”
只有这个解释,否则为何不认得?
她一味的摇头,发了倔的闭着眼睛,企图用不说蒙混过关,反正她不开口表兄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然而下一刻,来自他的声音如同惊雷:“你来自后世?”
般般倏然睁开眼睛,瞳孔逸散着一抹反应不及的茫然,一直紧紧揪着他衣领的手慢慢松开,“你——”
她霎时间僵住全身,脑袋里一片空白。
“你想问我怎么猜出来。”嬴政握住她垂落的手,目光紧盯着她,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想不想问的问题,“你认得我,我不认得你,除非是我已经死了。”
“你提出的造纸术等物件,既然非你所想,定然是后世有人创造出来的,已经被大规模的使用,甚至普及到了平民,这些需要的时间并不会很短暂,尤其是纸。”
表妹并非王公贵族,这是他与她相伴多年从来没有怀疑的,那她所言的上一辈子只会是平民。
平民能随意使用纸张,甚至撕着玩,说明造纸术已然稀松平常,纸也压根不值钱了,王室定然有更为先进的技术。
那么,这个过程需要多久?
数十年?
百年?
“既然你来自后世,起初却对秦赵韩魏等诸侯国知之甚少,你来自一个已经完成大一统的朝代,是么?”
他骤然屏住呼吸,“是,秦吗?”
般般眨动发酸的眼睛,表兄脸上的紧绷与期许,她怎会看不懂,“表兄,不曾怀疑我是骗你的么?”
“那你是骗我的么?”他立即反问。
她分明什么都不曾说,他却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难道这便是为帝者的心智?
她十分气馁、沮丧,“我若是真的想骗你,想必也骗不过去。”
“对,我的确来自已经大一统的时代,却并非秦。”般般小声说道,她几乎刚说完便感知到了表兄骇然的视线,“它叫做华夏。”
嬴政握着她的手失神放开少许,胸腹剧烈起伏,脸色一阵漆黑一阵铁青,“那,大秦……”
般般连忙道,“表兄很厉害,兼并了六国完成了大一统,表兄是最厉害的君王,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你!”
嬴政熄灭的眸子瞬间重新点亮,不过一瞬,他反应了过来,“再度分裂了?”
刹那间,他记起两年前在踏雪轩梦见昭襄王嬴稷的那一幕。
他的话仿佛重新回响在了嬴政的耳畔:
‘……你若想将这些不同的石块碾碎,重新整平,便不能一蹴而就,这是一个漫长而又困难的过程,在你整平碎石的过程中,随时有不甘心被碾碎的石块要重新聚集起来,稍有不慎等待你的便是覆灭。’
‘你不能只着眼于当下,你更要确保你的子嗣不仅能承袭你的王位,更要连同你的志向、你的政策一同承袭!’
‘否则,即便侥幸完成统一,你亲手铺就的石块也会再次破碎!’
嬴政的瞳孔微微颤动,他握紧了表妹的手腕,语态凝滞,“是谁?”
表妹在他的注视之下,面露犹豫,到底还是说了,“是你的儿子胡亥,他与表兄的贴身寺人赵高矫诏篡位,还有一位大臣,仿佛是你的丞相,但我只记得吕不韦,不记得他叫什么、是谁了。他们三人联合作乱,以至于大秦二世而亡。”
“二世而亡?”
嬴政不可置信的喃喃,竟然大笑出声,“二世而亡?”
他放下表妹起身,“二世而亡啊!!”扬天看着顶空,愤怒自眼角流出,他攥紧了拳头,小臂颤动,隐隐有鲜血自指缝溢出。
般般忙下床捧起他的手,“表兄!”
“另一个呢?”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炬。
般般稍一愣,立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公子扶苏,仿佛是因为过于仁善心软,被表兄打发去修长城了,还叫蒙恬带了三十万大兵随行,但胡亥矫诏篡位,骗他说你让他自裁。”
嬴政这下不仅仅是嘴角抽搐,连同眼尾都气的颤抖不休,“他就自裁了?”打回去啊!打回去会吗!有兵在手为何不打!
“……”般般化身鹌鹑,也不敢说别的,“我有许多都不记得了,学得也很少,帮不上表兄。”
嬴政在内室反复踱步,直到夜色彻底黑浓,才勉强恢复平静。
扶着表妹起身,将她重新安置回床榻上,他揉了揉她的手腕,“方才可是吓到你了?”
“我……”般般仓惶,被表兄抱进怀里才感觉安心。
“你说的这些,不在我的预料之外。”嬴政目光虚浮,喃喃了这么一句,不过他很快就回神了,“就算你不说,我亦会提防。”
昭襄王嬴稷入梦是一记警钟,他很早便在防备朝臣,尤其是吕不韦,不过既然表妹说的丞相不是他,他也不意外,定然是他亲政之后贬黜了吕不韦,重新扶持上来的新丞相了。
“你说的已经够多了。”他猜出表妹上辈子身死恐怕年岁也不大,两人自幼相处她就像是个孩童,若她已然成年,做戏的本领又没那么好,早就露馅了。
“既然知晓前路,防范于未然便是。”嬴政安抚她。
般般欲言又止,“那你还想要扶苏吗?”
嬴政又并非表妹记忆中的那个陌生的嬴政,可以说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嬴政了,他对表妹口中说的两个孩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谈何‘还想要’?
“我这前半生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千辛万苦回到秦国,若我是扶苏真不知道该怎么输。”嬴政无不讽刺,他连蒙恬都给他了,是什么意思不清楚么,“自裁?没有魄力、没有能力,懦弱无能,不适合为君为王。”
不过他知晓表妹为何这么问,她懂得不多,心里只有他而已。
“这一辈子,我只守着表妹也就是了,来日我们诞下子嗣,我定会好好教他。”
般般搂着表兄的脖颈,用力点点头。
仿佛方才的紧绷烟消云散,他陪着她入眠,忽然问,“你从前成亲了么?”
般般刚要说没有,忽的想起表兄有许多孩子,她嘴硬,“成亲了,怎么?我还有好多孩子呢,和夫君恩爱许多年!”
他搂着她腰的手臂蓦然收紧,心知她在撒谎,仍被这句假想激的心绪沉闷,“……那你我扯平了。”
褪去大秦可以改变的未来,他缓慢的想起一个问题,表妹既然自后世而来,那她还会回去吗?她是怎么来的?
他没问,心事重重,紧紧抱着她。
若有朝一日上天将她收走,他还能否活到重见她的那一日。
他同样没问自己是如何死的,只是不由得想起子楚病重时表妹心惊担颤,怕他也身子不好,这样看来他早亡的几率很大。
他从来不信命由天定,寿数有限这一说,但事实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正眼相看。
即便他能健健康康活到老,也不过百岁罢了。
他重新焦躁起来。
般般却是微愣,不敢相信素日里醋性超大的表兄竟然会说出这句话来,他连牵银帮她揉胸都不许呢,甚至孩子气的与一卷案牍相较高低。
“其实——”好吧,其实没有啦。
嬴政捂住了她的嘴,“呆笨。”
般般鬼使神差的明了表兄知道她撒谎,却不让她解释,或许,是在愧疚?
愧疚他承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没有做到,虽然那个他也不是他。
“表兄才是呆笨。”她回骂他。
“你要永远在我身边。”
般般看不见表兄的表情,可她的回答从来是唯一的,“当然,我永远不会离开表兄。”
这一夜,般般慢慢沉睡过去,靠在表兄怀里一夜无梦。
嬴政则是彻夜难眠。
吕不韦首先发现异常,往日里朝议,即便这位年轻的秦王政插不上话,也会试着发表意见,今日沉默的反常。
朝议结束,议政殿内。
吕不韦关切询问秦王政是否不曾休息好。
嬴政微怔,似乎很意外吕不韦的关切,失笑的摇头,“相父多虑,不过寡人昨夜的确睡得不好,朝阳公主身子不舒坦,传了侍医,寡人担忧她。”
吕不韦忙道,“原来是朝阳公主患病?王上担忧自然,可要紧?不若臣广招宫外医侍?”
“只是小事,”嬴政笑笑,“现下已经无碍。”
“相父著书如何了?”
吕不韦叹气摇头,“门客众多,有真才实学的实属寥寥无几,”说到这里,他话多,侃侃而谈,“不过昨日倒是认识了一个有趣的人。”
“哦?”
“那人名叫李斯,是个楚国人,他师出荀子,学的乃是法家思想,与我大秦不谋如何,他是个有趣儿的人,改日引荐王上?”
“甚好。”嬴政怎会拒绝。
吕党罢了。
随后两人谈论了一番郑国渠的事情,嬴政亲自监工,多次亲临现场督查,吕不韦道,“王上开官招募修渠,当日报名者多达一百多万,为了缩短工期,他们轮换修渠,夜以继日,短短时间第一期的工程竟已修成了三分之一,饶是楚人的李斯亦被我大秦的凝聚力所撼,由此入秦想要建功立业。”
嬴政心中似笑非笑,便听见吕不韦含着歉意又道,“如此看来,这郑国渠第一期明年夏季前就能竣工渠看到成效,当日是臣妄言,险些误了王上的大事,还望王上恕罪。”
要说吕不韦会做人,能将庄襄王子楚哄得言听计从,该低头低头,该强势强势,他拿捏的一清二楚。
他摆摆手,“相父这般说就是见外了,我们可是一家人,不过相父特意来与寡人道歉,寡人甚愉。”
“今日午膳相父留下,寡人在昭信宫设宴,我们一家单独用膳!”
“这……”吕不韦见秦王政当真不在意了,高兴说,“那臣使人出宫去。”
“这就对了,将相父的夫人都接进来,我们一同欢乐。”
临近午膳时间,踏雪轩内。
嬴政亲自捡起妆奁内的耳饰递给表妹,“表妹安心用膳便是,即便不说话也没什么。”
“我知道了,”般般带上耳坠,“我会控制好不翻他白眼,小事一桩。”
“好看么?”她左右端详铜镜。
“公主殿下天生丽质,寡人挪不开眼。”嬴政夸赞。
般般诡异的瞧了他一眼,“表兄还是不要称呼我为公主了,听起来好像我是你的女儿。”
屋子里的宫奴们闻言,噗嗤笑出声。
嬴政:“……”狠捏了一下表妹的脸,“奉承的话竟也听不得。”
般般冲他撒娇的皱皱鼻子,抬起纤纤玉指,“我好了,你扶我~”
嬴政配合,伏低做小,“诺。”
宫奴们又是一笑,这都是善意的哄笑。
般般脸颊微红,也跟着一同了出声,与表兄牵着手一同出去。
今日般般打扮的格外庄重,这是她第一次私下与朝中重臣一同参加私宴用膳,表兄说了是家宴,她听出表兄意欲高捧吕不韦。
她当然要打扮的隆重些,今日穿的衣裳与嬴政的色系极为相像,朱红色滚边玄色主体,宽腰束出她的细腰。
不过发间只簪戴了一只珍珠翡翠凤簪,脖颈上戴着描金缨络项圈,两支微微摇晃的金耳坠不失气度。
她已经开始上妆了,自己不会化,不过牵银是描妆的好手。
嬴政说的挪不开眼倒不是假话,他见惯了素着脸蛋的表妹,还真被震慑到了,毫不夸张的说,表妹的美貌经过装点,被放大了一倍。
刚上了王驾,他便忍不住亲了表妹。
般般推搡着他,看了看左右,无人敢抬头看王驾上的人在做什么,一个两个都垂着头呢。
她拼命压低了声音,很是重视自己的妆容,“你别把我的口脂都吃掉了。”
好好好,不是她缠着他要亲的时候了。
“表兄还说不爱美色,今日我上了妆,你便把我的嘴巴当鱼生啃,难道我平日里不漂亮么?”
“这是何形容?我弄痛你了?”
“……没有!!”
就是随便的形容。
“平日里也很漂亮,今日格外漂亮一些。”
好随意地哄人话术,不过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般般干脆依靠在他怀中,想起自己从来都是被动被表兄吃豆腐,还没成亲快被他摸个遍了……虽然他说是帮她的。
也确实没有旁的意思,但她觉得不公平。
她偷偷抬起头看他一眼,手指穿过他胸前的衣襟,倏然钻进里面。
嬴政微惊,迅速握住她的手腕,“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有东西掉进表兄衣服里了。”般般无辜,“你快放开我,我找找。”
“什么东西?耳坠?不是好生戴着呢?”
“你先放开我。”
嬴政狐疑,当真放开了握着她的手。
般般作势认认真真的寻找起来,将他的衣裳扯来扯去,“诶,在哪儿呢?”
扯着扯着,她的手便探进了他的衣服内。
嬴政恍然,知晓表妹到底要做什么了,他微微向后靠去,并不阻拦,相反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笑意盎然的。
般般一门心思干大事,指腹抵上他的皮肤,柔而富有韧性的肌肉按一下,还会回弹,她睁大眼睛,将整个手掌都放了进去摸摸。
顺着胸口向下,摸到了腰腹以上,这动作不方便,压根摸不到想摸的腹肌,她有点失望,转而放弃,收回了手。
指尖扫过阻碍,她顿住,咦,方才还没有呢,扯开他的衣领好奇的探头去看。
忽的,一只大掌覆上她的后脑勺,一把将其按进他的怀里,“还不够?”
“哎哟。”磕的般般脑袋疼,她捂着头在表兄怀里扑腾,“没够没够!”
表兄肩宽腰窄,好身材啊!
掀开衣服看到里面的皮肤,他的皮肤如同他的脸庞以及脖颈一样的白,肌肤纹路清晰可见,胸肌好大!
还有那两点……呃,原来刚才摸到的是这个。
“在外面成何体统?还不快些帮我穿好。”嬴政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我不要,你自己穿。”谁他磕到她的头。
她要摸要看,他方才竟就敞开手臂让她看了半天、摸了半天,大方的不可思议,有种没占到便宜,反而被他给占了双倍的感觉。
般般瞧了一眼,原来昭信宫快到了。
“你快穿你快穿!”她急了。
“我不要。”他竟然学她说话,大有她不帮他,他就这么进去的无所畏惧。
“……!!!”般般胡乱捶他肩膀和脸,气鼓鼓的帮他穿衣裳。
若是他衣衫不整到了昭信宫,那所有人都知道她干了什么,好尴尬好丢脸!
可是这男子的衣裳……她不会穿!!
粗略整理衣领,整了半晌不得要领,外面整齐里面还乱着呢,尤其是他的腰带有些松散了,她弄不好急的要冒汗了,果断开始装可怜,“表兄,人家弄不好。”
他盯着她不说话,唇角挂着一分笑。
她意会,瞪了他一眼,随后左右看看有没有人在,匆忙俯身凑近,撅起嘴巴亲在他的唇瓣上。
他这才懒懒的起身,几下便将衣裳整理妥当,“日后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服侍夫君更衣也不会,如何做好王后。”
少骗她了,他就是想她帮他穿而已。
般般才不会被骗,撇了撇唇,“哼!”
嬴政忽的拉近与她的距离,“般般,待我事成之后,咸阳殿的王座旁定然有王后的一席之位。”
般般心头一跳,迟疑不已。
嬴政却不再解释什么,径直下了王驾。
吕不韦和他的夫人出来迎接了,般般不好追问,由着寺人搀扶一同下车。
吕不韦带着笑望着前方,目不斜视的叮嘱妻子,“夫人,王上与朝阳公主情投意合,多年相伴,情分非同寻常,你要多与她来往,说说话。朝阳公主心思单纯的很。”
赵氏同样含着笑意,“妾身知晓。”
“太后是否也来?”
吕不韦:“自然是会来的。”只是这个时辰她还未到,吕不韦有些忧心姬长月,她虎的很。
赵氏对姬长月感官复杂,昔年两人一同侍奉在吕不韦身侧,姬长月擅舞,又有倾城之姿,生的美艳无双,吕不韦非常宠爱她。
当时的庄襄王子楚一见她便钟情了,吕不韦只好说她是府中歌姬,可赠与公子,子楚当然知道不仅仅是歌姬,不过是好听罢了。
不过众人也没什么贞洁观念,带着孩儿二嫁高门的大有人在,所以彼此都不在意。
可对赵氏而言,昔日需日日对她请安的姬妾,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这样的境遇转变,她不太适应,不过表面的恭敬她能维持得很好,也不敢不维持。
吕不韦携赵氏跪拜请安,嬴政亲自扶起,看向赵氏,“不必多礼,寡人还记得夫人。”
赵氏一惊,十分意外,“臣妇上次与王上相见,王上才两岁。”
嬴政略笑,“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么?”
——“倒是我来迟了。”
是太后姬长月的声音。
自然又是一通行礼拜见,姬长月自持太后之尊,结实的让众人行了个完整的礼,转头看向般般,“今日的妆是谁画的?该赏。”
般般笑嘻嘻,“那我要替牵银谢姑妹的赏赐啦,表兄也说漂亮呢。”
两人说着话,并不跟吕不韦夫妇搭话。
到了殿内,一同落座,嬴政与太后的席位最靠前,般般则坐在嬴政的左下方,宫奴们鱼贯而入,呈上的菜色都是她爱吃的。
表兄说让她只管用膳,不必管其他,她听从照做,膳间不怎么说话。
用完膳,她出来更衣,净手后恰好撞见了赵氏。
赵氏屈膝行礼,“公主威仪更胜当年。”
“你认得我?”般般面露好奇。
从云取了香膏为她擦手,她润着手背,试图在记忆中回想赵氏的脸,但压根想不起来有在哪里见过她。
赵氏生的一张慈悲面,眼眸细长像观音,唇不点而红,如今年过半百慈爱和善,令人生出亲近之心,“公主,臣妇是赵人,您忘记了。”
……还真是给忘了。
“不过臣妇的祖籍并非邯郸,当年不韦带庄襄王出逃,我便带着孩子回了祖籍躲避,但邯郸朱巷姬家的名气臣妇如雷贯耳,公主的满月宴,臣妇与不韦曾去过呢。”
“我已经不记得了。”般般不知晓吕不韦的目的,这刻意的亲近背后定有原因,“夫人的孩儿应当也很大了?”
“是,臣妇的大儿子今年已二十有一,次子与大王同岁,也快十六了,还有一小女儿,今年刚满六岁。”
六岁?
般般倏然想到了她弟弟羹儿,羹儿也五岁了。
她疑心,面上可爱的笑笑,“我喜欢粉嫩玉琢的女孩儿,有空夫人带进宫我瞧瞧。”
赵氏忙屈膝应承下来,“诺。”
两人说着话,忽见一少年闯入昭信宫,宫奴们阻拦不下,也不敢真的伤害了他。
般般生气,“何人在此喧哗?”真烦人,不知道表兄正在待客吗?
这一个两个侍卫没一点眼色,她一个个瞪了过去。
侍卫们纷纷垂头跪下请罪。
“朝阳姐姐,太好了,您也在!”
般般正眼一瞧,嚯,公子成蛟。
比她还高……!
“成蛟知晓姐姐说话王兄一定听的,求姐姐让成蛟进去吧,我有要紧话想说。”公子成蛟扯了般般的衣袖哀求。
“何要紧的话?”般般抽出衣袖。
他倒也不隐瞒,“王龁这些日子病重了,王兄意欲出兵攻韩,我想跟蒙骜将军一同前往,求姐姐通融通融。”
赵氏微愣,打量了公子成蛟几眼,眼观鼻鼻观心不多话。
“你还是小孩子,你王兄不会同意的。”用脚指头想也不会派小孩儿上战场,若是死外头,旁人怎么看嬴政?
般般不耐烦,“你别说了。”她甚至怀疑是韩夫人指使的他,但哪有母亲想让自己的孩儿上战场呢?他自己的主意那更不行了啊!
成蛟缠着般般不放,一直哀求,赵氏都没见过这么缠人的孩子。
恰好秦驹出来了,约莫是见朝阳公主久出不归来看看怎么回事,成蛟眼睛一亮顿时换人缠。
般般:“……”神经病!
不过攻韩,那不是夏太后的母国么?
表兄果然刚给夏太后一颗甜枣,便要抽她一棍子了。
难怪成蛟急着去,难不成是想要挫一挫韩系的威风?
她藏着笑,端出一副端庄威严的模样,“那便带他进去吧,大王与相邦一同用膳,此乃家宴,也不碍事。”
在场人都看得出朝阳公主笨拙的装王后仪态,没装的太好,反而露出可爱相,秦驹掩唇而笑,“诺。”
第40章 大婚(二合一) “他的心也发出咚的一……
嬴政看到般般进来,仔细检查了她一圈确认无碍才穿越她看向她的身后。
跟在后面的是成蛟,吕不韦的夫人赵氏则在最末尾缀着。
成蛟甫一进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王兄——!”
嬴政听也没听,“你所求之事寡人不会同意,还是起身吧。”
成蛟一愣,颇有些许的茫然。
“成蛟,你如今不过十之有二,战场刀剑无眼,倘若出些什么意外,寡人如何与韩夫人交代?如何与华阳太后交代?”
嬴政摆摆手,看向秦驹,“加一席。”
“今日乃家宴,留下用膳。”
嬴政三言两语定了结果,成蛟急的还想说些什么,他一个眼神扫过去,成蛟立刻噤声了,瑟瑟发抖着顺从坐下。
吕不韦端起酒爵轻饮一口,唇角带着一丝丝的笑。
看来秦王政当日斩去阳泉君的臂与腿,成蛟也在华阳太后处,那血淋淋的肢体他瞧见了。
“我就说大王不会同意的,你硬要纠缠,王弟嘴上说朝阳姐姐可信,实则根本不信我。”般般撇嘴,直接对嬴政告状。
嬴政果然信之,不悦之至,“是吗?”
成蛟如临大敌,匆忙起身躬身,“是成蛟急切了,以后再不会了。”
“朝阳公主素日里事务繁杂,闲来无事你不要打搅她。”嬴政加重语调,这无疑是一记警告。
成蛟嚅嗫着点头,“诺。”
般般并不喜欢公子成蛟,他被训斥了她才罢休。
家宴结束,吕不韦一家离宫去了,般般实在困得走不动道便留在昭信宫歇晌,表兄比她还疲惫的样子,刚沾了床一下就睡熟了。
般般唤宫奴进来帮他脱衣脱鞋。
秦驹为难地踟蹰,“公主,王上素来不许宫奴进内室服侍他,这穿衣脱衣都是王上自己来。”
看到嬴政躺下立即睡着,秦驹吃惊的合不上下巴,心里对朝阳公主的重要性拔高了不止一个度。
“啊?”般般疑惑。
仔细回想一番,两人一同歇息时,的确他没让旁人近身侍候,都是自己来的,但那些时候他都在踏雪轩,踏雪轩的贴身侍从都是宫女,她才不曾多想。
“…那我来吧。”般般低声嘀咕,让人出去。
般般脱去表兄的鞋子,费力的抬起他的腿搁在床榻上,将腰带解开抽走随手挂于身侧,他沉沉睡着,实在翻不了身,衣裳就这般不动。
她把他的冠拆去,手指顺一顺满头乌黑长发,指腹轻轻揉揉按按。
表兄的发丝格外的黑一些,且粗,硬的很,被散开的瞬间直挺挺的披下,还真是发如其人。
弄完般般自己也躺下歇息,她每日午后定要歇息的,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到这个点便困得睁不开眼。
将睡未睡之际,一只沉重的手臂揽上她的腰,强行将她向后拖,直至她的后肩结实的抵在他的胸膛上才罢休。
般般咕哝了一声,摸了一下搁在她颈窝处的脸庞,陷入黑甜的梦乡。
昏昏沉沉的梦醒,太阳西斜,床榻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敲敲床沿叫来服侍的宫奴,侍候着她穿衣梳洗,出了内殿,她看到嬴政坐在廊外的桌案边,书简与书本各自摆放的都有,他正在看数千台阶上正在忙碌的寺人。
那寺人跪地擦洗台阶,兢兢业业,脸上并无一丝愁苦之色。
般般摸了一下头发,确认头发梳好没有凌乱,冲身旁道,“那寺人是谁?叫过来问话。”
嬴政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迎着她的手握住,“不睡了?”
“再睡晚上要睡不着了。”般般悻悻然,挨着他坐下,“表兄在看什么?”书皮上写的是她不认得的名字,内页有毛笔圈圈画画批注的痕迹,可见嬴政的认真。
“看那寺人无怨无悔,一连两月都在此处。”嬴政轻支脸庞,目光落在不远处被领着走来的寺人身上。
“莫不是知道你能看见他,在此处做戏呢?”般般十分怀疑,用挑剔的目光来回盯着这寺人打转。
“若有这毅力做戏,这天下还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么?他有可取之处,目的便不要紧了。”嬴政历来欣赏持之以恒的人,更在意自己能从旁人身上学到什么、吸取到什么长处。
话音刚落,那寺人被引着到了两人跟前。
般般撇了撇嘴,不乐意的很,不过她很配合表兄,没太挂在脸子上耽误表兄的事情。
那寺人一见秦王,立即跪拜在地,目光露出一丝敬仰和欢欣。
“你在那边做什么?”嬴政问。
“回王上的话,华阳宫变后台阶上留有血迹清理不干净,这千阶台是每次朝臣来往的必经之地,怎能不保证干净?小人想着必须要清干净,才能正我大秦的威名,奈何这砖每日经过暴晒,都会显出残留的血痕,因此小人每日都来清理。”
般般道:“这砖的缝隙深而窄,你就算每日都擦,也是擦不干净的。”那些血水早已融进了砖缝的泥土中去了。
寺人正了正神色,“公主,正因擦不干净,才更要每日擦。”
嬴政带着一丝笑意,“笨了些,但听起来还算忠心,你叫什么名字?”
秦驹立在秦王政身侧,目光落在这寺人身上,心中升起防备。当权者最喜欢的下属便是有点聪明但没那么聪明的人,因为聪明与否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听话和忠心。
寺人微怔,旋即欣喜若狂,“小人赵高!”
气氛骤然凝涩。
般般险些打翻桌上的书简,猛地抓紧表兄的手臂。
赵高承认自己每日擦砖有目的,但他说的全是真心话,他发了疯的想侍奉秦王,秦王政从赵国邯郸回到秦国,从一介质子之子摇身一变成为秦国的君王,是赵高晚上做梦都在崇拜的人。
秦王政亲自砍下刘喜头颅时,赵高也在场,他吓得两股战战,跪趴在地上不敢起身,那刘喜的脑袋滚来滚去,不仅吓疯了阳泉君,被踢了一脚恰好滚到他这边。
脖子下的刀口利落平整,慢慢往外渗血,睁大的眼睛永远停留在惊恐,还带着一丝的茫然。
这眼睛朝向赵高许久许久,他吓得浑身瘫软数次想起身都重新跌到了地上,他惊悚到了极致,也对秦王升起了极致的向往。
他贿赂了内监,得到了在千阶台当值的机会。
没想到真的被秦王看在眼里叫了过来,他早想过了倘若秦王毫不在意他,那也没关系,他擦一辈子的千阶台,每天都能瞧见文武官员是如何跪拜秦王、如何踩在他跪着擦洗过的台阶上的。
想到这些,他便血脉喷张,兴奋无比。
不对,怎么没有声音了?
赵高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
少年君主目光沉沉的盯着他,目光如炬,心思令人捉摸不透,他身侧的朝阳公主不停地盯着他看,防备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看穿。
少年君主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是错觉么?
赵高不自觉开始颤栗,心里甚是迷茫,他开始疯狂的思考。
完了,秦王不喜欢工于心计之人?是他哪里露馅了?还是他说错什么话了?对,秦王多疑,猜忌心甚重,定然是觉得他别有用心。
“秦驹。”
秦王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霎时间赵高伏的更低。
“将他带下去,从今往后跟在你身边服侍。”
秦驹心里咯噔一声,面上盈起一分笑意,“诺,”他尖锐着嗓音,轻轻柔柔的,“还不快起身啊?你啊,撞了大运了,跟我走吧。”
赵高欣喜若狂,忙不迭从地上爬起身,狂点头跟着秦驹走了。
“表兄!”般般出离愤怒,“表兄难不成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相信。”嬴政示意她平静些,被一手狠狠拍开。
“那为何不直接杀了他?!我讨厌他,在得知他就是赵高的一瞬间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嬴政干脆强抱表妹,让其坐在自己的怀里,轻拍她后背安抚,“既然知晓他是谁,当然要控制在自己身边才最安全,我还有许多事情未明,暂时不杀他并非要放他一条生路。”
“你看,你又急。”他无奈,知晓表妹是为了他才愤怒,“别害怕,我不会重蹈覆辙。”
“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呀。”般般争取道,“就算是我不知晓的,我也会努力想一想!”
嬴政却平静的望着她,“般般,你不是我拿来改命的工具。”
般般狠狠愣住,下意识反问,“什么?”
他放慢语调,一字一句缓慢重复,“你不是我拿来改命的工具。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我的爱人,我们孩儿的母亲,是与我风雨同舟的伙伴,唯独不是能被利用的工具。”
“即便那个人是我,也绝不可以。”
“你告诉我的已经足够多了,若连人生路该如何走都要依赖所谓的‘预言’,那该有多可悲?既定的命运被知晓,同样会麻痹人的心智,让我不再思考,让我只能依赖你所说的未来。”
“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也绝不会容许自己堕落。”
“我要打破未来,所以,我不会再追问你未来都发生了什么。”
般般不自觉软下身子,怔怔然的望着表兄,她在消化这些话,“表兄不想知晓自己是如何…薨世,旁人又是如何看待表兄的么?”
“不会是多么体面的局面,我已经猜到了。”嬴政已经思考过了,昨夜彻夜难眠,他想了很多很多,非常多。
甚至这些被广泛的知晓,会多么的荒诞和难堪,他也都猜到了。
“至于后人究竟如何看待我?”
他还没真切的踏上过那条路,后人如何看待他要紧么?
即便他就是那个难堪身死的君王,也绝不会在意世人是如何看待他的,是他完成了一统六国,是他带来了强国之下的太平,是他平息了百年的战乱,是他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寡人走过的路旁人无法理解,亦不能亲自走过,旁人又有何资格、怎敢评判寡人的功绩?”
即便此刻的嬴政不过十五岁,般般却在他身上看到了历史书本中所描述的那位泱泱大国的主宰者。
甚至连同他脸上的倨傲与目空一切,都是这样的吸引人。
般般眼睛亮晶晶,崇拜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她急促的收着声儿,“表兄…这片土地之外、海洋的那边,还有许多许多的属于其他国家的土地。”
“后世许多人都崇拜你,都想让你复活呢,有些国家很坏,攻打我们华夏,杀了许多许多的子民,他们才是真正的敌人!”
“哦?”嬴政这才重新起了好奇,“海洋的那头还有土地么?”
“有的有的。”般般用力点头,用力缠着表兄的手臂,“表兄以后要把他们都杀了。”
嬴政若有所思,旋即温柔摸摸表妹的脸颊,“别急,我们一步一步来。”
般般钻进他怀里,“表兄,我以后都不质疑你的决定了。”
“可以质疑,”嬴政面露认真,“你我是一体的,表妹有任何不懂的,我都会说与你听,我有做错的,表妹也要说出来。”
般般用力点点头,一连在他脸颊与唇角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吻,他捏住她的下巴,衔住她乱动的唇瓣,与她交换了一个缱绻柔情的湿吻。
般般轻轻推他,“表兄错了。”
他问:“哪里错了?这么快就错了么?”
“手错了。”般般羞窘,“我胸口又不疼。”
他闷闷笑出声,将她抱进怀里,“好,是我不好。”
两人抱着安静会儿,嬴政继续看书,般般也认认真真的呆在表兄身边学习,她想做个有用的王后,为表兄分忧。
想起来了什么,她探头探脑小声问,“表兄,你说咸阳殿的王座旁会有王后一席之位,是真的假的?”
“我何时骗过你?”嬴政轻轻推开她的脑袋,“既认真学习,不要偷懒。”
般般得到答案,雀跃不已。
她只知晓汉朝的皇后权力很大,秦朝没有皇后,表兄没有立后,原因不知晓,或许是姑妹说过的外戚原因么?
她肃穆着小脸决心要用功,做一个好皇后。
一连数月,她当真不曾偷懒。
一转眼,蒙骜攻韩大捷,占据韩国十三座城池。但很可惜的是王龁没熬到这个冬天,在初冬来临之际离开了人世。
般般与嬴政一同去送了这位年迈的活不动了的将军最后一面,王翦跪在床榻前泣不成声。
王龁的葬仪大办,王翦继续忠心侍奉君主。
般般很紧张赵高的动向,时不时跟秦驹打听,秦驹也担心这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寺人会取代自己的位置,时常打压他。
十一月,般般的生辰来了,今年生辰不同往常,她已然及笄。
及笄礼举办的格外盛大,嬴政很高兴,当日宣布要在次年春夏交织的四月二十八日迎娶朝阳公主为后。
“四月二十八是我与表兄相遇的日子。”般般掰着手指算日子,“还有五个月人家才能嫁给表兄。”
那年雨夜正浓,姬长月敲开了姬家的大门,正是那日,般般见到了姑妹身侧的表兄,他并不认生,也不热络,目光阴沉沉的,平静无波、冷漠生疏。
原本是开心的,但因为待嫁是否要回家的问题两人吵了起来。
般般要回家,嬴政不许。
“宫里也是你的家,为何要回家?”嬴政目光沉沉。
“嫁人就是这样啊,新娘子要回家住!”好吧,般般这句是借口,她实在太久没有回家长住过,“表兄这样不讲理,那我不要——”
在般般赌气的话即将出口的一瞬间,嬴政止住了她,“般般!”
般般理智回笼,咬咬唇,撇过头不想理他。
两人僵持住,过了许久,嬴政妥协,“好吧,允许你回家住,但要等到二月份才可以。”
他稍一妥协,般般立即原谅他了,张开双手抱他,“表兄最好了,我们都不生气了,亲一下。”
姬长月说嬴政是有了软肋便懂得让步。
软肋何其重要呢?
他想把自己懂的都教给她。
般般纵然吃力,却不叫苦,每每乖乖的待在他身侧,他看书她也看书。
嬴政生辰这一日,一家人一同用了膳,姬长月很早便回了甘泉宫。
般般咬了咬筷子,好奇道,“表兄,你听说了么,姑妹近日更换了好几批伶人,要的都是身强体壮的伶人。”
“嗯,听说了,你不要管。”嬴政只当没听见,对他而言,母亲要怎样取乐他都不会阻拦,只要她快乐高兴便好。
他不仅知晓这些,更知晓吕不韦为了取悦太后,在搜罗秦国上下强壮的男人,预备调教了送到秦宫来。
这范围甚至扩大到了随军之人。
般般想的则是,妈呀敲一晚上编钟么?那好累的吧!
过了二月,般般正式搬回了姬家待嫁。
刚回到姬家,吕不韦的夫人赵氏便登门拜访了。
彼时般般正与公主炀姜一同叫了说书先生听书呢,说到精彩处,二人都意犹未尽,勉强叫停先生,让他去偏房歇息。
赵氏领着女儿登门,十分意外炀姜也在姬家,连忙跪下请安,“臣妇拜见朝阳公主、拜见炀姜长公主。”
赵氏女儿七岁了,生的稚嫩,却很伶俐懂事,跪拜的一丝不苟。
“是照儿,照儿又长高啦。”般般叫她过来走近看。
吕照的名字取得很巧,吕赵吕照,照即为赵,听起来吕不韦与赵氏十分恩爱,但般般敏锐的察觉赵氏对姑妹有着不同寻常的复杂,这恩爱她不大信。
“是,我们从薛氏那儿过来,她已经生了。”赵氏笑意盈盈的。
薛氏是嬴政已亡先生姬昊的遗孀,当年为姬昊守孝一年后,她在吕不韦的介绍下,与朝中一前路光明的小将成了婚,这么多年过去了,才又生下了孩子。
“那太好了,我还不曾听说。”般般叫来钱银,要她去薛氏那儿送些赏。
炀姜不着痕迹的打量赵氏,又瞧了瞧小照儿,“照儿的名字起得好。”
赵氏忙道,“这都是薛氏帮着取的名字,这几年我们两家走得近些,我与薛氏说得来,一来二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炀姜也不多说,“照儿,去后院玩耍去吧,羹儿在那边习武。”
赵氏闻言轻轻推搡女儿的后肩,“去吧,去吧。”
炀姜见状,与般般交换了个一个眼神。
赵氏善谈,与两位公主说了不少话,一直到日落才带着女儿离去。
炀姜一拍桌子,怒道,“你竟也能忍?吕不韦的野心大得很呢,想当外戚?”
“外戚算不上吧。”般般摇摇头,“这要看羹儿喜不喜欢照儿。”她的想法很简单,不喜欢便不喜欢,喜欢就喜欢吧,也没什么,表兄才不是那种凭着裙带关系便会提拔官员的君王。
“吕不韦已官至宰相,他还要做什么?”炀姜很不解。
般般也在思考,她如今已经懂得收敛,不会再轻狂到随意将心里话说出来,何况这里是宫外,不是铁桶一般的宫内。
不过,“我看照儿仿佛也不喜欢羹儿,这事儿啊,成不了。”她要炀姜别乱操心。
“我才不替你操心。”炀姜冷哼了一声,“快些叫先生出来继续,不听完我今日不回宫,烦死了!”
“那你留下,我们一起睡。”般般笑眯眯,拉了她的手。
“?”
“谁要与你一起睡!”
不害臊。
结果就是还是一同睡了。
炀姜的睡姿很乖,两人一同睡到天亮,她睁眼便瞧见了般般,一下脸红的彻底。
般般自知小姐妹脸皮薄,还特别口是心非,只当没看见,喊她起身梳洗用早膳。
一日一日过去,四月如期而至。
周制大婚的六礼被秦简化,更注重实用性,但即便如此,这繁重的各种环节也将般般累的苦不堪言。
不论嬴政送来的聘礼,光是姬家的嫁妆一台一台数也数不完。
不过秦尚黑,这新婚的礼服也同样以玄色为主。
般般怀里抱着一对幼兔,这是表兄纳采时送来的活物中的母兔下的,这活物里主要是象征忠贞与恩爱的大雁与鸳鸯,因着般般属相是兔子,嬴政还送来一对兔子,谁成想那母兔竟然怀孕了,没几天生了一窝小兔子。
般般决定带着两只小的回到秦宫,剩下的留在了姬家。
一直到四月二十八,婚期来临。
这日一大早般般身穿婚服在姬家等待,听到奏乐声从王城传出,她便知晓秦王已经出发。
这一天是秦王大婚,举国同庆,来往行人在秦军的隔当下凑热闹,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嬴政亲自牵了王后的手出来,两人的手相触,才发觉有一层热汗,也不知道是谁的,亦或者两人都有。
两人一同乘坐崭新华贵的车架,红色幕帘将车架四方都遮挡住,漆黑的车架被描绘了金色的纹路,一共六辆,王与王后所乘的在最前方。
不过来的时候嬴政是坐在车内,要带着般般回秦宫时,他亲自驾车以示重视。
般般紧张的端坐在车幕内,只能望见表兄的背影。
她踢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
嬴政回过头来,瞧见她规规矩矩遮挡唇部的笑脸,小声叫他,“夫君。”
嬴政的心也如同被踢响的木板,发出‘咚’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