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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衍和李开泰是一对表兄弟,也都跟秦小北有关。

曾风还算厚道,因为邹衍没有害过自己,就没有供出他。

但是李开泰在被抓后却疯狂撕咬邹衍,并最终把邹衍也拖下了水。

说起邹衍,雷鸣很惋惜的。

他说:“邹衍那小子做事有股执拗劲儿,在申城时也没闹出过人命,这个我们都知道,只可惜李开泰不肯放过他,他就得坐牢。”

邹衍其实是到西北之后才成长,变成熟的。

他也已经当了一年的兵了,有他爸的背景,按理他应该在部队有一番作为的。

可是哪怕曾风不咬他,但他表弟李开泰不肯放过他。

李开泰亲自指证,说邹衍也是秦小北阴谋夺权时的狗腿子。

可怜邹衍兵都没得当,也已经被拘留了。

陈棉棉说:“邹司令应该很苦恼吧,就那么一个儿子,前途还毁了。”

雷鸣说:“邹衍他妈可是搞核物理的,也是因为核辐射而死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女科学家。邹衍跟秦小北也没关系,但他表兄李开泰死咬着他,他就得坐牢。”

思想革命已经进入尾声了,实干派也正在逐渐掌握各个部门。

公安特派组也会一个个的,把全国的小将们全审一遍。

该判就判,该送去坐牢的就送去坐牢。

邹衍确实很可惜,明明都已经走正道了,却被亲表兄给陷害了。

但其实他还能绝处逢生,逆风翻盘并躲过清算。

而且那一步棋,早在两年前,陈棉棉就已经帮他埋好了。

但暂且让他在局子里蹲一段时间,吃点苦头吧,也好让他长长记性。

交流完情况,雷鸣也该离开了。

这个年代的大多数男性都有烟瘾和酒瘾,所以他特别喜欢酒蒸沙枣。

他给自己抱了五罐,笑着说:“这东西好,加班的时候吃一点,可以提神。”

出了招待所,他又说:“情况好的话,等到明年二月份,李部长应该就会给你回信,他会不会采纳你的意见,会不会帮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耐心等待吧。”

陈棉棉要的是争分夺秒,但是半年后才能收到回信?

那她还能在1975年之前垦出四座葡萄园吗?

但现实是,像她这样的十级小干部们,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到部委的大领导的。

而且‘农垦计划’于她非常重要,但于大领导,那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她做足了准备而来,但能不能办得成,全在领导一句话。

雷鸣走了,陈棉棉趁着还没下班,赶紧去商场。

眼看她就快要三十岁了,不想显得太老气,她就得好好保养皮肤,得买最好的化妆品。

首都的女同志跟申城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最显著的区别是,首都妇女基本都是朴素的解放装,也都是扎两根大辫子。

那也是为啥陈棉棉来首都,要故意把自己打扮的土里土气。

在首都,女同志就是要越朴素越光荣。

陈棉棉已经活过一辈子了,也知道活在当下最重要,也没有存钱的意识,所以不管是香皂还是润肤霜,她都买最贵的。

她还专门又给自己挑了两管新口红。

除此之外,她还给妞妞买了两件新棉袄。

正好商场里有蓝苹牌皮鞋的专柜,而且因为冬天到了,有新上市的翻毛皮靴。

陈棉棉于是给她和妞妞一人买了一双靴子。

这些东西都是在泉城买不到的,陈棉棉也不看价格,只管买。

第二天直等到中午雷鸣才来,带她去教育部,当然也进不去,就只是送东西。

完了之后以雷鸣的意思,她就可以买张火车票回西北了。

陈棉棉也以为自己这趟见不到李部长不说,就连赵凌成她都见不着。

她也计划明天去医院看看曾风,然后就回泉城。

但峰回路转,就在这天晚上,赵凌成和李部长,陈棉棉居然全都见到了。

就是过程有点曲折,还有点惊心动魄!

……

这是陈棉棉到首都的第二天。

下午,按赵军给的地址,她去找了一趟姜德,也就是姜霞她弟。

他早就转业了,目前在首都工作。

也是由他负责,把赵军老爷子的房子,一座大四合院给租了出去。

房子其实就在附近,但姜德把房租给了陈棉棉,却建议她不要去看房子。

因为租住房子的基本都是搞投机倒把,做小买卖的人,他怕她万一惹上麻烦。

总共有八十块钱的房租,陈棉棉也正好没钱了,留着这段时间花。

回招待所之前,她到附近的澡堂子洗了个澡。

出来正好碰上有人在悄悄倒卖麦乳精,明天她又要去看曾风,陈棉棉就买了两罐。

她刚进招待所,前台的大姐立刻喊:“哎,同志,你半天上哪去了?”

再说:“雷公安刚才来找你,没找着,又走了。”

陈棉棉一下也着急了,忙问:“他走了多久了,留了啥话没有?”

她已经四五天没洗澡了,招待所又臭,脏的实在受不了,她才专门去洗澡的。

但既然雷鸣专门来找她,会不会是因为李部长要见她?

前台大姐翻个白眼,拍出张条子来说:“今天晚上公安要搞大搜查,你不要再乱跑了,也不要胡乱买东西,还有这个条子,雷公安给你的,等公安来查房,你记得把它交上去。要不然,你没有单位的邀请函就乱跑,公安会把你抓走调查的。”

陈棉棉总觉得李部长应该要见自己一面,但显然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雷鸣也是怕她被公安抓,才专门来给条子的。

而如果公安要搞大搜查,非法买卖的东西他们会没收的,咋办?

陈棉棉脑子一转,笑着对前台大姐说:“妹子,谢谢你帮我带东西。”

前台大姐再翻白眼,但是笑了:“我年龄肯定比你大,你也该叫我姐。”

陈棉棉说:“你也就二十六七岁吧,我肯定比你大。”

有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年轻呢,前台大姐伸手说:“把麦乳精给我,省得被查走。”

公安只查客人,不查招待所。

把麦乳精放前台,比放在客房里更安全。

陈棉棉于是麻溜的把刚买的麦乳精交给前台大姐保管,这才上楼睡觉。

推开房间门,她下意识一声呕。

因为带的行李太多,她这趟来没有背被褥。

但是首都的招待所,床铺臭到无法用语言形容。

那是一股臭脚丫子,烟草和酒精,粪便混杂的臭味。

昨天因为实在太累太困,陈棉棉没计较就睡着了,但今天她精神好了点,也无法容忍那种臭味了。

就为床铺太臭,居住条件太差,她也只想赶紧回家。

打开窗户,闭着眼睛捱了一会儿,逐渐适应了那股恶臭味,她才准备脱外套,上床睡觉。

但她才解开外套扣子,就听到砰砰砰一阵敲门声。

以为是公安来大搜查了,陈棉棉连忙扣好衣服,笑着打开了门。

但随着门开,她收了笑,还一脸惊讶

因为站在门外的是居然赵凌成,军装翠绿,面容白皙,但是一脸的气啾啾。

陈棉棉其实很惊喜的,但得张望一下大搜查的公安来没来。

看了一圈儿她才拉赵凌成进门,并说:“你怎么知道我来首都的,谁跟你说的?”

她这样问是因为,赵凌成他们目前处于全封闭中,消息不通。

可他精准的找到了招待所,还找上门来,她很惊讶。

但在赵凌成想来,媳妇是来捞曾风的。

而且她本来笑容满面的,一看到他,脸色却一下变得古怪,他心里就愈发不舒服了。

而他向来是用最冷的语气,最臭的脸,干最苦,最累的活儿。

他提着被褥的,进门先把床上的脏被褥卷起来堆到墙角,再把床垫搬出门,在走廊里使劲拍打,等把灰尘全拍掉后才又搬回来,把自家的被褥铺到上面。

这样一来,床好歹就没那么臭了。

陈棉棉坐了整整四天的火车,昨晚也没睡好,但家里的铺盖是赵凌成用的,带着一股清新的茉莉香气。

她也累坏了,纵身一跃躺到床上,摊开双手深呼吸:“哎呀,我可算活过来了。”

赵凌成碰过脏东西,还得去公共厕所把自己淘洗一遍。

好半天才回来,他居然带着个崭新的痰盂,并说:“夜里就别出去了,用这个。”

他的细心在于,知道外面比较乱,怕媳妇半夜出去上厕所会碰到意外,他就会买个痰盂回来,让她晚上不必出门就能上厕所。

而其实只要男人能做到像赵凌成这样,作为妻子,女人很愿意为他提供情绪价值的。

所以虽然他的脸色还是臭臭的,但等他一躺下,陈棉棉就手抚上了他的胸膛。

她还得分享点关于女儿的趣事:“赵望舒两颗门牙都掉了。”

再说:“为了新牙齿长得好,我每天都在督促她多喝牛奶。”

赵凌成唔了一声,却说:“听说秦小北出事了?”

陈棉棉愣了一下,凑近了,低声问:“他家的事跟你,就没有关系?”

既然是保密任务,当然就到死都不能讲出来,而且赵凌成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挤兑曾风才专门提的事情。

他就说:“应该跟曾风关系更大吧?”

又故意说:“他一被抓就供出了所有的同伙,而且把自己摘的特别干净。”

陈棉棉也由衷佩服曾风,说:“他玩政治还是很厉害的。”

赵凌成不爱听这个,轻嗅妻子的头发,却是哑声问:“你刚才去洗澡了?”

陈棉棉想起件事来:“糟糕,我今天来了月经。”

赵凌成环着妻子,柔声说:“那有什么关系,我也只是想跟你一起躺会儿。”

妻子的头发香香的,身体软软的,靠在他怀里。

性于赵凌成当然很重要,他今天是请假出来的,打的还是结扎后的不适的名义。

总参那边估计又有很多人要背后笑话他,但没所谓了。

只要能是在干净的床上,跟媳妇躺在一块儿说说话,赵凌成就不惧人笑话。

不过俩人正浓情蜜意着,突然又是砰砰砰一阵敲门声,而且有人喊:“公安,查房。”

赵凌成蹭的坐了起来:“不好!”

陈棉棉也坐了起来,但提醒说:“你怕啥,咱们是夫妻呀,有结婚证的。”

又不是乱搞男女关系,夫妻睡一起难道还犯法?

但说话间赵凌成已经窜到窗户边了,撩帘子看窗外,他好像是要翻窗户逃跑。

陈棉棉提醒说:“这可是三楼,小心要摔断腿的,快回来。”

赵凌成一边穿鞋一边观察外面,一看急了:“来了好多公安,这叫我怎么跑?”

陈棉棉还是搞不懂,忙着翻绿书包:“你急啥,我带了结婚证来的。”

但现在不是有没有结婚证的问题,而是,因为秦副统帅的事,目前部队所有军人严禁随意流动,赵凌成昨天就想请假来找媳妇的,但是没有批到假。

今天也是专门祭出了自己结扎的大招才能出来的。

但是按规定,他应该在医院检查身体,而不是跟媳妇躺在宾馆里聊天。

这要被公安逮到,可就说不清楚了。

外面的公安敲门声愈发响了,在大喊:“陈棉棉同志是吧,请开门。”

俩口子心急火燎,但也必须开门。

看赵凌成躲到窗帘后面,陈棉棉拿着雷鸣给她的字条,边迅速解扣子,边开门。

开门的同时她手掩衣襟,笑着说:“公安同志,快,屋里坐。”

但其实她解开着衣服扣子,尤其还是里面穿的衬衫,公安会先退出去的。

满走廊都是公安,他们也不凶,而且都很讲礼貌,其中一个接过字条看了看,说:“陈棉棉同志,请先把你的衣服扣好。”

再说:“五分钟后吧,我们再来。”

倒是拖延了五分钟,但是陈棉棉看过了,所有的客房公安都会进去搜查。

一会儿如果查到赵凌成了呢,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军人不顾纪律乱跑,肯定要受军法处置。

他会被怎么处置,记大过,还是关禁闭?

陈棉棉一筹莫展,赵凌成比她更头痛,因为一旦被逮到,他以后很可能都没法再利用结扎的漏洞请假了,那他每周一天的回家假也会被取消掉。

但就在俩口子急的不知该如何才好时,外面有个公安喊了一声:“雷特派员好。”

紧接着是好多公安在喊:“雷特派员好。”

居然又是雷鸣,而既然他来了,陈棉棉的客房是不是就不需要被检查了?

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雷鸣的声音:“小陈,是我。”

陈棉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开门见果然是雷鸣,可算稍微心安了一点。

只要他进来,他帮忙想办法,赵凌成应该能躲得过。

但放雷鸣进了门,她才要关门,门却被人一把抓住,并强行推开。

陈棉棉没看清来人,下意识跟对方较劲,强行关门。

那是一个大概五十多岁,戴着眼镜,头发花白,斯文儒雅的中年人。

他停止了推门,笑着说:“看来小陈同志并不想见我。”

陈棉棉愣了片刻,突然间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磕磕巴巴:“李,李部长?”

再问:“您是,专程来找我的?”

正是计委的一把手,李部长。

陈棉棉原来也只看过对方的照片,本来就不认识,刚才也没有仔细看。

她所期望的是,李部长能抽半个小时的时间见她一面,但当然应该是她去他的办公室才对,毕竟人家是大领导,她只是个小干部。

可在这大晚上的,李部长居然亲自找到招待所,来见她了。

查房的公安又来了,但是李部长的面子,他们一看,啥也没说就走了。

李部长转身,跟陈棉棉握手,笑着说:“我也才刚刚开完会回来。”

继而又说:“你可是立志要垦出十万亩荒地的人,我哪怕再忙,也要来见你一面的。”

……

这世界虽然千疮百孔,但总有人在尽力缝补。

虽然有人处心积虑,眼里只有权力,但也有很多人是把民生疾苦放在第一位的。

祁嘉礼是,赵军是,李部长更是。

第109章 妈妈官

陈棉棉住的, 是长安街附近的一家小招待所。

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大字报,还有各种涂鸦和不堪入目的脏话。

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把摇摇晃晃的破椅子。

她都忘了赵凌成还在窗帘后面躲着的事儿,第一反应是尴尬, 局促。

如此简陋, 肮脏的房间, 她怎么好意思招待大领导?

而她搞农业的初衷是为自己, 她想吃细米白面,甜蜜的瓜果,她也是个自私的人。

但是祁嘉礼, 邱梅, 李部长,他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民公仆。

他们也有着同样的性格特点,朴实接地气, 随和没架子。

陈棉棉谦让, 要李部长坐到床上, 他坐下了。

但他专门撩起床单, 坐到了褥子上。

他还解释说:“连着开了一周的会, 我都没换过衣服, 别把你的床弄脏了。”

再从包里掏出搪瓷茶杯:“麻烦帮我倒杯开水。”

椅子咯吱一声,陈棉棉也吓一跳, 才想起来,赵凌成还藏着呢。

如今的窗帘可不是将来的落地式, 只有半截子。

所以他的两条腿, 李部长一扭头就能看到,只是对方没注意而已。

但如果李部长发现赵凌成,今天就没法谈了吧?

还好关键时刻雷鸣坐到了椅子上, 也堵住了赵凌成的两条长腿。

陈棉棉大松一口气,倒好水,再给李部长开了一罐沙枣。

只要赵凌成藏得好,她就能专注谈工作。

李部长接过沙枣,有个疑问:“你在种植葡萄,但怎么不带葡萄,带的沙枣?”

陈棉棉从兜里拿出几颗羊粪大的小沙枣,解释说:“它们是同一种果实,大的是水源充足的,小的是生长在干旱缺水的戈壁滩的,所以水利工程对西北尤为重要。”

再说:“谢谢您当初为咱大西北规划的水利工程”

水利工程最初就是李部长的提案。

而他现在所规划的叫南水北调,依然是为了给西北供水。

他主抓计委,就是为国家做农业计划的。

一大一小,两颗截然不同的沙枣能证明的,恰是他制定的政策的科学之处。

陈棉棉也是想让他知道,他的政策真正造福了一方百姓。

李部长接过两种枣子反复比较,笑了满脸的褶子,直夸:“好,非常好。”

再握陈棉棉的手:“我们只是制定政策,开渠引水的是你们,辛苦的也是你们。”

雷鸣插嘴:“小陈确实非常辛苦,忙的都顾不上生孩子。”

陈棉棉闻言一滞,李部长也陡然愣住。

……

女性在职场想要升职,天然的会比男性更艰难,就是因为生育问题。

曾风都已经是八级干部了,陈棉棉也想升官。

但本来形势一片大好的,可是雷鸣偏要煞风景,提生育。

陈棉棉都急眼了,生怕李部长也有偏见,为方便她生孩子就不给她升官。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李部长居然知道妞妞。

他笑着说:“都有赵望舒了,小陈你难道还不知足?”

事实证明,能规划出优秀政策的大领导,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李部长再伸两根手指说:“截止目前,咱们国家共有过两位女副总理,她们生孩子不是先锋,但在工作方面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小陈同志,你还要继续努力。”

陈棉棉不仅感动,还有点哽咽:“我会的。”

因为雷鸣是长辈,也因为他没有坏心眼,她也不好意思怼他。

而他的思维意识,也直到此刻才转过弯来。

陈棉棉不追生儿子,于赵家那五位烈士会是莫大的遗憾。

但从两位女副总理到妇联的邓主席,女领导们既温情又踏实,是真正意义上立于人民的,老百姓的妈妈官。

陈棉棉如果能走她们的路,可比多生个孩子更有意义。

雷鸣可算明白转过弯来了,也默默点了点头,他那催生的心思,也直到现在才歇。

但他总觉得身后怪怪的,他扭头去看,却只见脏兮兮,臭烘烘的窗帘。

幸好他没追究,陈棉棉的心才没跳出胸膛。

李部长拿出一沓照片来,但也突然严肃:“这不是面子工程,不是□□吧?”

陈棉棉收回目光,诚恳的说:“等来年春天,您可以乘坐飞机亲自去看看,一万多亩的葡萄园,要从空中看效果会更好,而且……照片做不了假的,对吧?”

在大西北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一座葡萄园已然建成。

李部长拿的照片,是陈棉棉棉专门让一位搞书法和绘画的女右派拍摄的。

那位女右派懂美学,也把葡萄园拍得特别漂亮,那是陈棉棉的功劳,也是她的政绩,所以她才要专门送到首都来。

雷鸣接过照片一看,都得先揉揉眼睛:“这是戈壁滩?”

陈棉棉说:“这也只是其中一座,我们规划,还要建四座这样的葡萄园。”

雷鸣一张张的翻着照片:“四年前吧,这儿还是一片荒漠。”

陈棉棉说:“但当时我们就在搞水利工程了。”

雷鸣默了片刻,终于说:“你们西北人,还真叫青山换新颜了。”

李部长看了照片,但不敢相信,因为前几年各地轰轰烈烈搞大跃进,虚报假报,说什么亩产万斤小麦,十万斤水稻,大家争相搞面子工程,甚至搞出过人命来。

但理智告诉他这是真的,因为陈棉棉给他的不是浮夸的宣传画。

照片虽然是黑白色,但只看画面就可以想象到戈壁葡萄园的郁郁葱葱。

他也是被照片打动,等不到上班,要来招待所见陈棉棉的。

来之前他大概看了规划书,还得给陈棉棉提一个难题。

他先说:“让各地工农兵大学的学生们抽一个学期去垦荒,弥补他们做不了知青的遗憾,这是一条非常优秀的政治提案。”

不过还有但是。

所以他又说:“但是,教育部的马部长一直致力于取消知青政策,恢复高考,以便能更快的实现四个现代化,我很想帮你要多多的学生,但他不可能同意。”

凡事有利就有弊,知识青年把文化带到了老百姓中间,也深入了群众。

但他们也把大好年华,青春岁月埋葬在了黄土垄中。

而且发展要靠科技,高考不恢复,年轻人不读书,又怎么能实现四个现代化?

而这,也就是陈棉棉为什么要带那么多沙枣来,以及,专门派河西小将们跑遍全国,到各个工农兵大学送沙枣的原因所在了。

她捧起一罐沙枣,笑看李部长:“要不您问问各个学校,学生们自己的态度呢?”

再说:“全国的小将都知道,没去过西北就不算一员合格小将,学生们肯定也想去西北,要不您让总革委问问各个学校的校长和师生们,看他们愿不愿意到西北,和我,河西红专第一届活雷锋,陈棉棉并肩战斗呢?”

李部长这才想起来,说:“对了,你可是1963年,第一届活雷锋。”

陈棉棉当选的是第一届活雷锋,梆梆硬的金字招牌。

想到这个,李部长也有思路了。他说:“我会亲自在《人民日报》上撰写文章,号召,并倡议各个大学前往戈壁,与你一起并肩战斗,为你争取人才的。”

又说:“希望虽然不大,但咱们努力一把。”

话说,雷鸣总觉得不对劲,于是又看了一眼窗帘,它在起伏,而且看轮廓怎么像个人?

雷鸣觉得应该是错觉,毕竟公安大搜查的日子,谁敢往客房里藏个人?

而对忽悠大学生去西北,他持悲观态度:“应该没有学生愿意去吧?”

上工农兵大学的,基本都是不在下放之列的,家里的独苗苗,而且大多是男孩子。

他们从小就没吃过苦,让去吃苦,他们不去,家长也会反对的。

李部长也觉得可能性不大,所以他不打算经总革委,要亲自撰稿,呼吁倡导。

而如果学生们愿意去,他们就会闹,校领导就会反馈到教育部,教育部的马部长肯定不乐意,但现在是学生说了算的时代,他不敢违背学生们的意愿。

事情就算谈完。

而部级领导难见,也不是因为他们架子大。

就好比李部长,他主要是工作太忙,会议太多。

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口水,他站起来,边翻包边说:“明早六点我就要去西花厅,今天晚上也还有两个报告要写,小陈你好好休息,我也该走了。”

雷鸣也站了起来,唰的拉开窗帘,暴露了赵凌成。

李部长正在翻东西,觉得不对,也蓦的扭过头问:“雷特派员,怎么回事?”

陈棉棉心说完了,这该如何解释?

但雷鸣迅速把窗帘拉了回去,语气平淡的说:“没什么,咱们走吧。”

李部长给陈棉棉的是几张钓鱼台宾馆的点心票。

见她推辞,他制止,并说:“这是给赵望舒的,下次你来,要记得带上她。”

雷鸣笑问:“李部长也听说过赵望舒?”

李部长认真说:“我听祁司令讲过,说她六个月的时候就会后空翻。”

雷鸣愣了好久,应了一声:“噢!”

陈棉棉差点没笑场,尴尬的说:“可能吧。”

祁嘉礼其实也有好久没见过妞妞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已经能流畅的阅读俄文和英文杂志。

而虽然目前她读的是小学四年级,但她甚至能解初中的各种方程式。

祁嘉礼最喜欢跟人吹嘘的,也还是妞妞没学会翻身时,撅着小屁屁倒起床的样子。

也就是传说中的,赵望舒六个月就会后空翻。

……

被陈棉棉送下楼,一直走到巷口握手分别,李部长才想起自己该给她画大饼。

他先说:“组织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勇于付出的同志,过段时间我就给你提级。”

再指头顶:“他心心念念,想再去一趟大西北。你加油干,好好干,咱们一起努力,争取让他看到大西北的日新月异,沧海桑田。”

陈棉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立正说:“是,部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大领导画的饼都跟普通人画的不一样。

陈棉棉还没吃到饼呢,但唇角已经翘的像上弦月了。

李部长所说的那个他,当然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偶像了。

他日理万机,到葡萄园视察的可能性也不大,但只要他去西北,哪怕只是在飞机上看一眼,也会看到陈棉棉那明晃晃的大字报。

他肯定也会像李部长一样被惊艳到,也肯定会问是谁在搞。

那么陈棉棉,也终将被偶像所看到。

就为能实现那个目标,她也会加油干,拼命干。

也算有惊无险了,刚才雷鸣分明看到了赵凌成,但他最终并没有吭声。

等陈棉棉再回客房,赵凌成又在淘毛巾洗脸。

但不是因为他有洁癖,而是招待所的窗帘实在太脏,他忍不了。

终于又能跟媳妇舒舒服服躺到一张床上了。

赵凌成也可算不吃曾风的醋了,也是真心实意为媳妇的工作而忧心。

他也跟雷鸣,李部长持同一看法。

他说:“工农兵大学的学生们可不是小将,没有人统战,他们是不可能去西北的。”

但媳妇一句话差点惊掉他的大牙,因为她说:“我知道,所以我已经派人去统战了。”

赵凌成险些被惊的坐起来:“曾风吗,但他人在医院。”

陈棉棉困了,想睡觉,就说:“反正你知道我搞定了就好,明天再聊吧,睡觉。”

一两句话也讲不清楚。

因为赵凌成甚至不知道六年前,她往全国的红专学校邮寄沙枣的事。

而这趟她派出去的红小将们,是专门培训过话术的。

他们每到一个学校,就会告诉学生们,西北遍地小肥羊,所有的羊都背过《离骚》,羊肉又肥美又香甜,而且还没有膻味。

西北还有吃不完的,各种甜如蜜的水果。

想吃小肥羊吗,那就去西北。

想吃甜到让人掉牙齿的水果,还是去西北。

那当然是吹牛逼,也是骗人的谎言。

但不论在西北的知青,还是去过西北的红小将,所有了解西北的人,大都会默契的跟着撒谎,并把大学生们忽悠到西北去。

因为就跟将来屡禁不止的传销一样,人们会一个拖一个下水的。

再说了,不过一个学期而已,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学生们肯定会乐意的。

所以于陈棉棉来说,免费牛马已搞定,她也该着手下一步了。

几天没睡好过,她也很困,但正欲睡觉,赵凌成却坐了起来:“我该走了。”

再解释说:“部队医院0点还会查房,人不在病床上,是要被记过的。”

陈棉棉经常无法理解这男人的脑回路,她反问:“那你急吼吼的跑来干嘛?”

这是首都,而且是在副统帅夺权未遂后的节骨眼上,部队上下,所有人都处在高压中,军人们也都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

赵凌成出来,更是踩着军纪的红线走钢丝,稍有不慎就得完蛋。

他也可以不来的,但想想媳妇住在一间又臭又脏的房子里,因为被褥不干净,还可能染上某种皮肤病,他就非来一趟不可。

就像曾经,明明申城已经沦陷,日军和军统,76号在疯狂围剿革命党时,赵勇会一无反顾杀进去,去接林蕴一样,赵凌成非来不可,因为他和他爸是一种人,一种赵军他们所鄙视的,既不纯粹,还靡靡堕落,把妻子和家庭,看得比革命更重要的人。

赵凌成虽然总喜欢在媳妇面前装可怜,但并没有告诉她自己这趟出来有多难。

临要出门,他也只说:“你明天要去看曾风的话,最好下午再去。”

陈棉棉不明就里,反问:“为什么?”

赵凌成一贯的神神叨叨,只答了个没有为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陈棉棉来的时候总共带了四大袋,将近二百罐沙枣。

之所以带那么多,还有个心愿是,看它有没有可能被送进西花厅。

就在第二天清晨六点钟,她的愿望实现了。

经由李部长,两罐沙枣被带进了西花厅。

沙枣也是西北琳琅满目的水果中,最能证明水利和农业开发对农业的影响和改变的。

那也将有助于上层更加重视西北,也是陈棉棉此行的最后一个目的,至此,也已经达到了,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陈棉棉最终还是一大清早就上医院了。

因为她在小城市住习惯了,受不了大城市的嘈杂,而且招待所太臭,她不想再多待一天。

也是到医院后她才明白,为什么赵凌成特别要求,要她下午再来。

其实他现在的种种行为,特别影响男性结扎计划的推进,因为他总是借着结扎而请假,而他只要自曝结扎,就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301医院不对外的,但因为有军嫂证,陈棉棉被放进来了。

而曾风因为屁股的问题比腰严重,在泌尿科。

陈棉棉按地址去找,刚上到三楼,就听俩护士在聊天,一个说:“那么帅气一个军官,据说还是专家级别的,居然把自己给结扎了,你说,他到底咋想的?”

另一个说:“我刚才去看,他不在病房里,但真有大家说的那么帅气,好看吗?”

这一个笑着说:“大概是结扎了的原因吧,他的皮肤特别白,而且人显得特别干净。”

另一个低声说:“别不会是因为被阉了,所以成……”

以讹传讹的,赵凌成都被传成太监啦?

这谁能忍?

陈棉棉重重咳了一声,大声问:“护士同志,病人曾风在哪间病房?”

俩护士还忙着聊八卦,随手一指:“5号。”

俩人脑袋刚又凑一块儿,陈棉棉也凑了过去,小声说:“男同志如果结扎,身上就没有汗臭味了,而且还会主动戒烟戒酒。”

俩护士很惊讶,追问:“真的吗?”

又问:“姐,你咋知道的?”

陈棉棉故作神秘,又低声说:“尤其那方面,只要结扎了,男人会变得……特别强。”

俩护士还愣着,陈棉棉又说:“我是赵凌成,赵总工的爱人,我可以为他作证。”

赵凌成之所以不想她早晨来,是因为他还没出院,而他只要在医院,就免不了要被人议论,他不想媳妇听到。

但其实搞政治的人最不怕的就是丢脸,再说了,陈棉棉还想全国推广男性结扎计划呢。

她满嘴跑火车,胡乱吹嘘一通就走了,独留俩护士目瞪口呆。

男人被扎不但能戒烟戒酒,还会变得更强?

俩护士心说那也太好了吧!

说回陈棉棉,到了病房门口,她先敲门。

曾风的病房里,有俩女大夫正在跟他聊天。

看到陈棉棉进来,曾风就对俩女大夫说:“我的上级领导来了,咱们晚点再聊吧。”

俩女大夫对他有着格外的热情,也同声说:“那就晚点吧,咱们再聊。”

曾风是趴在床上的,目送俩大夫离开,先竖大拇指,再低声问陈棉棉:“知道她们是来干嘛的吗?”

陈棉棉虽然没听到,但猜得到:“给你介绍对象吧,哪来的女孩子?”

曾风反手轻捶腰,不无骄傲的说:“介绍了四五个呢,而且都是医生,家庭条件最差的一个……是申城常务副市长家的女儿,但是慢慢挑吧,反正我也不着急。”

陈棉棉搬椅子过来,语带讽刺:“所以你现在算是申城派的头牌了?”

曾风皱眉头:“我又不是旧社会的妓女,你干嘛说的这么难听?”

但再竖大拇指:“不像你是孤军奋斗,从此我身后有整个申城派,虽然搞政策方面我不如你,但是陈主任,我将来升的肯定比你快,以后的职级,也肯定会比你更高。”

他腰的问题不及屁股严重,其原因是,他在西北时,只要觉得上火长痔疮,就会从戈壁滩上随便扯两朵金银花,泡水一喝火就败了,但在首都没那个条件,就必须住院。

他也不需要陈棉棉捞,因为在被抓之前他就藏好刀片,策划好了自杀。

那也是非常高明的一招,因为在普通人看来,贪官自杀简直该死。

但在政治层面,那是一个人的信誉背书,也是他能被委以重任的关键。

所以从今往后,申城派最顶级的政治资源,都会被大佬们捧给他的。

再找个家世好的对象,于他更是如虎添翼。

但当然,那一切都要建立在,申城派会一直当权的基础上。

而曾风有所不知的是,到了1976年,如今那帮当权的申城派们统统都得完蛋。

反而是陈棉棉,只要能把大字报打上太空,她就能凭借实力平步青云。

搞政治的人还要必备一项觉悟,那就是,永远留一副压箱底的底牌。

所以关于她的偶像很可能会再去西北,亲眼目睹她的政绩那件事她就先不说了。

既然曾风触底反弹还得意洋洋,她就先用捧的,她故作艳羡说:“你终究还是比我厉害。”

然后又故意说:“既然你已经攀到高枝儿了,西北应该也就不去了吧,本来我还想着你休息几天就回去收拾准备,明年二月份正式开始搞垦荒呢,那你歇着吧,我找陈苟就好了,他虽然没经验,但胜在听话,虽然事情比较难干,但我们干得成。”

其实陈苟已经去当兵了。

但曾风又不知道,陈棉棉正好用来吓唬他。

曾风也立刻反问:“想垦荒得有人,人呢,哪儿来?”

再冷笑说:“大西北就那么多社员和知青。你准备垦八万亩戈壁滩,就算大家把锄头抡到冒烟,所有挖掘机的摇臂摇断,也不可能开出来。”

他从去年就在忧心一个问题,劳动力从哪里来,他也想了很多办法,比如说问知青办申请知青,或者问北疆兵团要人。

但因为垦荒属于义务劳动,没钱没粮,就只得作罢。

而曾风总是在受打击后,就会下定决心抱陈棉棉的大粗腿,永远给她当手下。

但只要逮到机会能雄起,他想夺权的野心就又会蠢蠢欲动。

最近他就又雄起了,野心勃勃想夺权了。

不过他也怀疑如今当权的申城派不会太长久,所以还是准备以干实业为重的。

垦荒可是真正的百年工程,他必须参与。

但人力是个大难题,他想了快一年的办法都没想到,也不认为陈棉棉能解决。

但就在刚才她还在笑着捧他,承认自己不如他,但此刻她用最温柔的语气,最轻蔑眼神,给了他一个堪称致命的打击。

翘起二郎腿,她轻描淡写的说:“人的问题我已经解决了。”

再说:“自己带干粮,免费垦荒的免费劳力,而且会是源源不断的。”

曾风嘿嘿笑:“不可能,你肯定是在哄我。”

但他又欠腰,拉开床头柜的门说:“里面有水果呢,主任,赶紧吃点水果润润嗓子。”

陈棉棉总说些很夸张的话,但她从不撒谎。

曾风了解她的风格,也知道她既然说了,那么,劳动力的问题就已经解决了。

他想不到,他着急,要问个究竟,也就对陈棉棉客气起来,招呼她吃水果了。

陈棉棉一看柜子里的水果,索性全提了出来,说:“有桔子有苹果,还有香蕉,这还有菠萝,你小子生活过得不错嘛。”

曾风示意她吃,再问:“到底哪里来的劳动力?”

话说,早晚有一天他们俩要分道扬镳,也会成为对手的,因为陈棉棉不是申城派,也不会给任何一个申城派出让利益,那么申城派也会阻止她的继续进步。

但现在她必须和曾风相互利用,相互配合才能搞出政绩。

不过这家伙动不动就会故态复萌,会想夺权,搞得陈棉棉也很烦,就想给他个教训。

她说:“那是我们西北人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别问了,好好养伤,再给自己找个对象。”

曾风忍着屁股痛爬了起来:“别呀,主任。”

又说:“我可一直都是您最忠诚的下属,农垦计划我也一直在参与,你不能就这么撇下我,剥夺我跟随您一起进步的机会呀,说说看嘛,劳动力到底哪来的?”

陈棉棉吃完一根香蕉,又给自己剥了颗桔子,并说:“我还是觉得陈苟进步空间更大,至于你,曾风同志,咱们就此别过吧,我也该回西北了,再见。”

曾风不知道陈苟去当兵的事,急眼了,忙下床拦人:“主任,再聊会儿。”

又说:“我攒的除了水果还有点心呢,一会儿收拾个箱子,你全带回去,给我干闺女吃。”

自带干粮,义务劳动,还源源不断的劳动力,任是曾风够聪明够滑头,也想不到那些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强行把陈棉棉摁到椅子上坐下,还热情的找来一把水果刀,要亲自帮她削苹果皮。

他可太好奇了,必须问问,看免费牛马是从哪来的。

但他才要问呢,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人冲进来,搂腰就把他抱了个满怀。

只凭体味曾风就闻得出,是他妈李开兰。

他哎哟直叫:“妈,我有腰伤的,你能不能轻点儿,快松开我,疼!”

李开兰松开儿子,又捧起他的脸:“儿子啊,你怎么瘦了一大圈呀。”

再追问:“邹衍呢,他还被拘着?”

说话间邹司令进门来了,他一脸胡子拉茬,双目无神,进门也不说话,就只叹气。

曾风嘴巴很甜的,喊爸喊的可顺溜了:“爸,您来了?”

邹司令应了一声,呆呆坐到了椅子上。

他因为不喜欢跟革命派搞到一起,没有关系,也没法把儿子捞出来。

人嘛,迫不得已时,该搞的关系也要搞。

他暗示李开兰,李开兰就问曾风:“小风,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邹衍保出来?”

邹司令依然不吭声,只叹气:“唉!”

曾风下意识瞟了一眼陈棉棉,就见她把目光投向桌子上的报纸,勾唇笑了一下。

其实不救邹衍,于曾风来说会更有利。

因为申城那帮革命派说不定哪天就会垮台,届时像邹司令这种实干家就又能升上去。

而只要邹衍废了,邹司令的资源就全归他所有了,而且邹衍不是他,而是李开泰害的。

曾风将握有后爹全部的资源,还是合理得来的,他又何必去救邹衍呢?

如果是没去西北之前的曾风,也肯定会那么做,因为他眼里只有利益。

但哪怕他总蠢蠢欲动想夺权,但要让他朝一个人低头,那个人只会是陈棉棉。

因为她有一点智慧是别的政客所没有的,那就是,相比整人,她更喜欢搞双赢。

她会利用曾风,但该他的功劳不会少给。

她也利用过那帮红小将,他们现在应该都很恨她,好多人还恨的咬牙切齿的。

可到革命落幕,开始清算的时候,他们就会感谢她的。

因为她虽然押着小将们打了黑工,可那段经历,在将来也能救他们的命。

想到这儿,曾风先摊手说:“我救不了邹衍。"

病房里只有两张椅子,一张邹司令坐,另一张陈棉棉让李开兰坐下,起身到了窗户边。

曾风一手肘着腰,因为屁股痛,还得撇着双腿。

他走的跟个搞扫荡的皇军似的,一瘸一拐走到陈棉棉面前,又说:“但是爸,您不用着急,因为早在两年前,我们陈主任就给邹衍发了一张免死金牌,等案子上到总革委吧,您就可以拿着免死金牌去捞他了。”

邹衍是个犟种,不肯听邹司令的劝告,非要闹革命。

李开泰那孩子也不是被惯坏,而是品行有问题,铆足了劲的要害亲表哥。

邹司令深爱亡妻,也爱儿子,更不想儿子大好年华去蹲大狱。

他专门从申城赶来,也是想俯下身段求曾风帮忙的。

可他居然说陈棉棉给了邹衍免死金牌?

天方夜谭吧,他在开玩笑?

曾风能不能当个好领导不好说,但绝对是个好秘书,好助理。

他想捧谁,是能直接捧上天的。

见邹司令和李开兰都一脸困惑的看着自己,他双手指向陈棉棉,说:“您忘了吧,两年前的《人民日报》,我们陈主任登了三位小将的名字,其中一个就是邹衍,文章还高度表彰了他对建设西北做出的贡献,那篇报道,就是他的免死金牌。”

邹司令思考了好一会儿,唇角渐渐翘了起来:“对啊。”

李开兰也说:“对呀,邹衍虽然犯了错误,可也做了贡献,那是可以抵罪的。”

邹司令冲向陈棉棉,抓起她的双手就是一通猛摇:“小陈同志,谢谢你给邹衍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陈棉棉笑着说:“那也是他自己努力的成果,也希望他以后能脚踏实地,潜心做人。”

邹司令不会说漂亮话,只不断重复:“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

小将们以为到西北就是被骗去打黑工?

大错特错。

西北可是就连秦小北都要专门去历练的,国家干部的大本营,接班人的摇篮。

而等十万亩葡萄园被推到全国人民面前的那天,高层领导就会把到过西北当成硬指标。

去劳动过的小将,在清算时也会被从轻发落,那也是陈棉棉给他们的报酬。

只不过要再等几年,他们才能拿到而已。

且不说将来会不会翻脸,反目成仇,但现在曾风和陈棉棉还是很有默契的。

曾风的夺权欲,也总会被陈棉棉及时掐灭于萌芽中,俩人相视一笑,也就达成默契了,依然是合作伙伴,回西北继续奋斗。

但为什么赵凌成总爱吃醋,就是因为曾风对他媳妇实在太暧昧。

那不,他刚刚做完检查出来,正准备出院呢,偶然经过一间病房,就看到曾风跟只哈巴狗似的,正在朝着他媳妇献殷勤。

赵凌成为见媳妇一面,在301医院又成个行走的笑话了,而他见媳妇总是困难重重。

曾风却总能待在他媳妇身边,他又焉能不气?

……

第110章 偶像

时光荏苒, 转眼已经是1973年。

陈棉棉又过了一个三十岁,今年已经32了。

虽然她已经多活过一辈子,而且上辈子活到三十大几,人生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但哪有人不喜欢年轻, 喜欢自己变老的呢?

还好妞妞身体健康, 也永远成绩优异。

以及, 陈棉棉又升官了。

李部长没在职位问题上画大饼, 去年就给了她七级干部,待遇也随之提高。

到了将来人们不怎么关注职级,所以陈棉棉原来也不理解啥叫个七级干部。

但现在她当然了解了, 因为她现在是河西地区级别最大, 但也最年轻的国家干部。

而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单位是中央直属,在地方,她甚至能当副省长。

也就是说西北五省的副省长, 工资待遇和政治地位, 就和她是一样的。

她也终于淘汰掉了那辆破嘎斯, 现在有了一辆专门属于她自己的车, 还是红旗轿车。

换而言之, 她已正式迈入高级干部行列了。

事业得意, 也算稍稍弥补了陈棉棉再度老去的遗憾,也是在这段时间里, 她将得到一个天大的机遇。

但同时,那其实也是个两难的抉择。

因为她得选择, 是亲自去见偶像, 还是要给偶像展示她的政绩。

……

说回当下。

现在是1973年的四月底,周六的傍晚。

细雨蒙蒙的傍晚,陈棉棉刚刚从学校接上妞妞, 就得赶紧开车前往新开垦的3号葡萄园。

妞妞一上车,她就递过一杯水和一个油馍,说:“饿坏了吧,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妞妞虽然不会后空翻,但她的大脑绝对超乎大多数人。

她接过油馍,先说:“妈妈,车上有机器喔,而且还是小小的,但是很重的那种。”

陈棉棉按理应该派有司机的,但待遇到了,车也到了,可是上面迟迟没派司机来。

今天是林衍帮她开的车。

他笑问:“赵望舒只听声音就能听出来是很重的东西吗,你的耳朵就那么灵?”

后备箱里有东西,颠一下就会响。

要是普通人,会觉得后备箱里有东西就有呗,有什么关系呢,谁会在意那个?

可是妞妞不但会观察,而且她会很自然的去思考,看那是什么东西。

她说:“听声音它的体积不大,但是重量很大,是钢铁做成的。”

陈棉棉示意孩子吃东西,说:“你正要长个头呢,要多吃点,快吃馍。”

妞妞咬一口馍,又说:“是胡麻油烙的喔,而且油没有烧焦,好香好香的。”

林衍笑着说:“托你妈妈的福,现在大家每天都可以吃到胡麻油了,它虽然有点发苦,但还是很好吃的,望舒,要谢谢你妈妈。”

妞妞从善如流:“谢谢妈妈。”

去年除了小麦,陈棉棉还规划并大规模的种植了胡麻。

而它到了将来,会有个更高端的称呼,亚麻籽,据说它对儿童的大脑发育特别好。

但如果掌握不好,熟油时熟过头,它就会有一股淡淡的苦味儿。

西北人习惯了那股苦味儿,反而觉得它很香,林衍都已经习惯胡麻油的苦味了。

但妞妞还小,舌头很敏感,也不爱苦味。

她所有吃的油,也都是陈棉棉自己熟过的。

孩子再打开水杯,又是一声感叹:“哇,甜甜的八宝茶,妈妈,我好开心啊。”

物质丰裕的好处就是吃得好。

陈棉棉拼命升官,也是为了口腹之欲。

她现在一月的工资高达96块,还有相应的粮票,她想买啥就买啥。

她今天给妞妞煮的,是西北地区在解放前,只有地主家的孩子才能喝得起的八宝茶。

那里面有李广杏,葡萄和核桃,枸杞干儿,再加□□糖一起熬煮过,特别好喝。

陈棉棉自己的茶比妞妞的还要更上档次,因为她的里面,加了从青海买的冬虫夏草。

妞妞边吃,眼看车一路去葡萄园,边又问:“妈妈,是不是又有挖掘机坏掉了呀?”

陈棉棉说:“今天是一台铲车,但咱们运气特别好,应该今天就能修好它。”

妞妞竖三根手指,说:“妈妈,咱们已经有三座葡萄园了。”

……

泉城有炼油厂,而且归钢厂管理,严老总也全力支持农垦事业,所以陈棉棉不缺柴油。

但机器用久了就会坏,而且去年所有的挖掘机和唯一一台铲车没有停,大干了一整年。

挖掘机因为数量多,还能等。

但今天坏的是铲车,也必须马上修好。

因为最近雨多,3号葡萄园的水渠形成了堰塞湖,如果不赶紧修好铲车,让它协助挖掘机搞疏通,堰塞湖就会淹掉下游的村子。

陈棉棉和妞妞吃馍喝水,林衍踩着油门一路狂奔,出泉城跑了大概80多公里,才到正在进行垦荒工程的3号葡萄园附近。

现在是春天,今天外面又有雨,特别冷,陈棉棉就不让妞妞下车了。

她喝着妈妈给她煮的,温热甜蜜的八宝茶,坐在温暖的车里,好奇的看着窗外。

突然有几颗脑袋凑到了车窗上,在轻轻拍打玻璃。仔细看,是几个十七八岁的大姐姐。

她们浑身湿漉漉的,在朝妞妞微笑。

她们也就是从全国来到西北,支援垦荒的工农兵大学生了,妞妞也朝她们挥了挥手。

再说陈棉棉。

她一下车,先碰到的当然是曾风。

他比赵凌成小五岁,今年其实才刚刚三十岁,但这两年他着实辛苦,都有白头发了。

不过事业的辛苦只是一方面。

他最大的问题是,他去年结婚了,但因为只专注挑选老岳父,没怎么关注媳妇,而他挑的岳父也确实好,申城出身的部委大领导。

但他那媳妇有个麻烦问题,结婚后曾风才发现的,对方有精神疾病,动不动就会发疯。

而且对方是申城姑娘,比较排外,不但不跟着曾风来西北,还总骂他是乡巴佬。

曾风想一结婚就生孩子的,去年还专门回去怀孩子,结果发现媳妇精神时不时不正常,他怕遗传给孩子,裤子一提就回西北了。

他的媳妇是个麻烦,因为岳父是大领导,他不好离婚,但不离婚吧,精神病很可能遗传,他又不敢生孩子。

发愁嘛,他的头发都愁白了。

他打着把破伞,两腿都是泥,大声问:“主任,你还真找到铲车的轴承了?”

陈棉棉说:“我们找来好多,只是需要轴承里的滚珠吧,一个个对比吧,看哪个型号合适。”

林衍也下车了,打开后备箱,招呼几个学生说:“同学们,快过来搬东西。”

妞妞猜得很准,车上拉的是铲车的零部件。

它们虽然都很小,但是质量很大,特别重,小小一样东西,一个男孩子抱不起来,得要两个人才能从车上抬下来。

林衍也算久病成医了,现在啥都会修。

他套了件脏外套,再穿一条脏裤子,不顾满地的稀泥,直接钻到了车底下。

垦荒工程已经到中期了,而陈棉棉是总指挥,曾风是副总指挥。

看到他们俩站在雨中,就有女学生过来帮他们打伞。

但陈棉棉读书时最烦的就是帮领导撑伞,己所不欲就勿施于人,她从学生手里接过伞来自己打着,就把几个女孩子给打发了。

一年垦四万亩荒地,曾风原以为不可能的。

可现在不但戈壁已经被开垦成了良田,今年又还多种了五千亩葡萄苗,照这个速度,到1975年,他们的计划必定能完成。

他就说:“主任,只要这个水渠能打通,让3号葡萄园吃足水,明年咱们就可以栽树了。”

陈棉棉却问:“新来的学生们怎么样,吃的怎么样,住的怎么样,还有生病的,多不多?”

曾风手叉腰,点头说:“生病的确实多,附近的医院是只要来一批新学生就要爆满。”

但再笑着说:“那不很正常嘛,我到西北,不也是先被水土不服给上了终身难忘的一课?”

陈棉棉又问:“吃的方面,你们跟村子里商量好,没有为难过学生们吧?”

曾风翻个白眼,反问:“我是那种人吗?”

陈棉棉笑着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厚道人,但我怕万一有人举报学生们呢?”

话说,大学生们是从全国各地来的,到了西北得先经历一点,水土不服。

具体表现就是上吐下泄,拉肚子或者上火,有痔疮的,痔疮还得爆血。

因为相比南方,西北的气候极端干燥。

学生们当然会哭闹,想回家。

为了哄着孩子们干活儿,曾风他们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各种办法。

首先是,大学生们可以去附近的村子里问村民买各种食物来搞补贴。

村民们习惯抓野鸡野鸭子,还有人悄悄养了鸡,要卖给学生们,曾风他们不会阻止的。

而且虽然葡萄园不需要负责伙食,但隔三岔五的,曾风就会委托民兵队或者钢厂,再或者铁管所,让他们进山里打些野味回来。

黄羊,野猪野鸡,瞎瞎,隔几天给学生们搞一点,时不时就能吃到肉,而且还不需要写作业,曾风再时不时给做做思想工作,忽悠一下,学生们一个个的,干劲儿十足。

要不然,两年也不可能搞出几万亩荒地的。

曾风正和陈棉棉交流着工作,但突然他目光一滞,倒抽了一口冷气。

陈棉棉看他连着倒退了几步,而且脸色很不好,忙问:“你咋啦?”

再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自打发现妻子精神不正常,大受打击,但碍于岳父又不好离婚,一直以来心情不好,陈棉棉就有点担心,怕他心理要出问题。

但曾风在看的,是她带来的,所谓的轴承。

而本来轴承应该是新的才对,可陈棉棉带来的东西上面锈迹斑斑,看着就跟破烂似的。

曾风指着东西说:“你可别告诉我,那个就是你找来,要帮我们修机器的轴承。”

再提高嗓门:“主任你不要开玩笑,机器今天也必须修好,要不然咱们可就麻烦了。”

说话间林衍从车底钻出来,又打开了引擎盖,再招呼几个学生帮他,大家一起施加压力,帮他把铲车的翻斗卸了下来。

然后他挑出一个轴承,让两个学生用砂纸和机油帮忙打磨轴承里面的滚珠,自己就又钻车底下去了。

曾风一看那滚珠上的锈迹,都呲牙了:“这他妈是古董吧,这东西真的还能用吗?”

再指远处:“堰塞湖马上决堤,你们搞一堆古董,还准备安装到机器上,唱大戏了这是?”

学生们也觉得有点可笑,有人就问:“陈总,这轴承到底是从哪来的,怎么锈成这样?”

陈棉棉是总指挥,学生们就喊她叫陈总。

而不管挖掘机还是铲车,都是机器,也该是新时代才有的产物。

大家盼着陈总来修机器,可她带来的零件却是生锈的老古董?

学生们围着陈棉棉,看看曾风再看看她,大家既觉得可笑,又觉得无奈。

但好不好要看疗效,林衍钻出车底,拿过滚珠装进轴承,再招呼学生们一起安装翻斗。

他再上车打火,于众目睽睽之下,铲车的翻斗扬起来了,也就是说,他还真给修好了。

不管曾风还是学生们都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明明林衍用的,是个生锈的烂轴承里的滚珠,但怎么就能适用于铲车的,为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工作更重要。

他们再不干,堰塞湖就该决堤了。

曾风指挥学生们,该开挖掘机的,该上铲车的都上车,该扛锄头的扛锄头,突击工作。

那是上百人,于细雨蒙蒙中,浩浩荡荡的往堰塞湖去了。

林衍目送着年轻人们跑远,回看陈棉棉,却是笑着说:“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但我第一次见你时,以为你是个野人或者某种动物,而且我一直对你有偏见,当时很讨厌你。”

顿了顿又说:“但是小陈,你的苦难也是财富,更是成就你这个大干部的关键。”

陈棉棉笑说:“您说的没错。”

其实应该说,她能当官,女配对她的帮助莫大。

因为她在关键时刻借助的,总是女配积攒的各种东西。

就好比,在红旗农场要饿死人时,是女配积攒的干馍馍救了那帮老右派的命。

前几年陈棉棉种了超量的小麦,差点烂在地里,也是女配积攒的狼牙帮她解决了难题。

今天就更是了,因为那些轴承也是女配的。

河西政府直到前年才有第一台铲车,要说女配有铲车的配件,陈棉棉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要知道,女配是个囤积狂。

而那些轴承,是在五十年代,苏联援建三大基地时,因为损坏了而丢在基地附近的。

女配都不认识那是什么东西,但她喜欢囤积,她就全部都捡回去了。

陈棉棉记忆里有那东西,今天带着林衍去找,一下就翻到了。

他们用到的,也只是里面的滚珠而已。

因为东北的大型机械跟苏联产的尺寸和规格都一样,所以就跟奇迹似的,女配又帮了陈棉棉一个大忙。

她甚至还帮了下游的村子,因为堰塞湖再不疏通,村子就得被淹掉。

但女配捡的更多的还是废品,比如弹壳,子弹,枪栓,门锁一类的破烂。

她甚至还在库房里藏着几个炸药包。

只是因为,她觉得说不定哪天还会打仗,她就要囤积炸药。

也不知道女配如今人在哪里,但陈棉棉觉得,她现在应该过得不错。

因为强悍如女配,是不管在任何环境里,都能生活的很好。

铲车修好,就不必担心堰塞湖决堤了,陈棉棉也就准备回家了。

邱梅也在现场,拦住她和林衍,笑着说:“今天我们在熬茶,你们也去喝一杯暖一暖吧?”

她负责后勤,给那些干活的大学生熬热茶。

陈棉棉摆手说:“不了,妞妞回家还要写作业呢,我们得回去了。”

邱梅再看林衍:“你再抽时间进趟山,搞几头野猪吧,孩子们最近又想吃肉呢。”

林衍都五十多岁,体能远不如年轻人。

他也不愿意总进山打猎。

但邱梅眼巴巴的看着,他只得答应:“好。”

不过虽然不喜欢打猎,但林衍还是很佩服邱梅的,上了车,他就又对陈棉棉说:“垦荒工程能搞得好,邱梅同志是关键,西北人民也都该好好感谢感谢她。”

再说:“学生可不好管,但她管的非常好。”

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女干部才是垦荒工程能搞好的关键。

因为邱梅也是母亲,她天然的会关心学生。

工地开到哪儿她就会跟到哪儿。

她还变着花样的从省里要奶粉,要鸡蛋来补贴学生们,只为让他们吃好点。

也是因为她一直在现场,亲自坐镇,所以这两年,西北来了几千名大学生,但是没有闹出过打架,或是强奸类的恶性事件。

而在各个知青点,打架斗殴,强奸诱奸时有发生,就为那个,邱梅都配享太庙。

她也确实很优秀,但陈棉棉觉得应该骄傲的是自己,因为是她发掘了邱梅。

天已经黑透了,林衍开车走的,是上个月才新修出来的水泥路。

暮色中隐约可见一垄垄的深沟绵延向远方,那就是学生们垦出来的葡萄园了。

陈棉棉远远看着,不免有点遗憾,还有点着急,因为她天生是个爱炫耀的性格,她有点等不到1975了,她想炫一炫自己的政绩。

还别说,马上她就有机会炫耀她的面子工程,太空大字报了。

……

说回赵凌成。

此刻他刚从地下钻出来,也准备回家。

他现在是在东风基地,正在配合基地的科研人员们调试新建成的导弹井。

大西北十里不同天,所以他这边不但没有下雨,而且此刻夕阳正好。

他的心情也特别美妙,因为过段时间会有一个去南京出差的机会。

别人去也行,但是赵凌成把它争取了过来,准备顺带去趟申城。

正好是暑假期间,妞妞有时间,陈棉棉也答应会一起去。

赵凌成向来喜欢烟雨江南,而非西北大漠,正好也带媳妇孩子出去走走。

但计划不如变化,他正准备骑上摩托车走人,勤务兵却拦住了他。

勤务兵敬礼:“上校,有您的电话。”

赵凌成只好熄了摩托车,回办公区接电话。

是祁嘉礼,而且当场给他抛了个难题。

祁嘉礼说:“凌成,六月中旬吧,你们把赵望舒和老军长送到北疆来,你不好出省,就麻烦你姑赵慧跑一趟了,坐火车其实也就两天半,让他们来我这边逛一逛,走一走。”

赵凌成先说:“您原来不是说7月1号要来给望舒过生日的,所以您不打算来了?”

再说:“我爷爷身体状况很差,坐不了火车。”

祁嘉礼思考片刻,又说:“那就让赵慧带着望舒单独来吧,反正只要望舒到了就行。”

赵凌成说:“可是我小姑自己也有工作。”

再说:“而且她没有单独带过孩子,望舒也没有离开过我们,要不算了吧。”

祁嘉礼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再抛一句猛料出来,说:“但是他要来趟北疆,看氢弹。”

赵凌成愣了片刻,反问:“西花厅?”

祁嘉礼没吭声,但不反驳就意味着是了。

当人们回首六零到七零这个阶段,总会说它是停滞的,混乱的,失落的十年 。

但其实从核弹,氢弹,东风导弹,卫星上天,乃至第一台电子计算机,都是在这十年中从无到有,横空出世的。

今年上半年,氢弹还将被送到大气层边缘。

那也意味着大陆的核武器,能正式和美苏站到同一层面了。

赵凌成思考片刻,问:“是他想见见老爷子吧,但是你想让赵望舒也见见他?”

他猜测了一下,应该是西花厅那位想见赵军老爷子,妞妞和赵慧算是陪同人员。

但他猜错了,祁嘉礼语气里不无自豪的说:“不。是他点名要见你闺女,赵望舒的。”

赵凌成脑子都有点不够用。

西花厅的主人想见他闺女,确定?

他觉得不可能,因为那位不但身体有病,而且他日理万机,工作行程排的特别满。

一个人的精力就那么多,他的工作都够忙的,哪有时间单独见一个小女孩?

他思考片刻,反问:“是您说得吧,您跟他说赵望舒是个小天才,才会促成见面的?”

再说:“祁司令,望舒年龄还太小,咱们需要考虑一个问题,盛名之下,其实难负。”

其实早在五六年前他就专门跟祁嘉礼讲过,不要总在外面吹嘘妞妞。

因为她虽然高智商,可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而且天才生病或者夭折,发生精神类疾病的概率远远高于正常人。

赵凌成只要不出野外,就每周必回家一天,也是为了女儿的教育和成长。

他只是个凡人,普通人。

可是他又不得不做一个天才的导师。

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

而祁嘉礼他们越是吹嘘,就越会搞的他头疼,因为那会影响妞妞的心理成长的。

但是于祁嘉礼来说,妞妞是在他最脏最臭,浑身爬满虱子,徘徊在死亡边缘,人厌狗憎时,咿咿呀呀往他怀里钻,揪他胡须扯他头发的,他的小孙女儿。

农场岁月在他身上烙了印痕,那印痕里就有妞妞,他身在北疆,半夜梦回时却总是在红旗农场,那个梦里唯一的亮色,就是妞妞。

他也总会不由自主的,去跟人讲述那个女孩儿有多可爱。

而且这回不是他,是束老把妞妞讲出去的。

他去西花厅汇报工作,讲东方红1号的发射,说到电磁感应时,专门提到了赵望舒。

祁嘉礼当时也在场,当时就认领了,说赵望舒是自家的孙女,还是个算术天才。

那位一下子就感兴趣了,追问起了小天才。

重新回到农业部,正在规划南水北调工程的俞老当时也在场。

他跟祁嘉礼一样能吹嘘,他笑着说:“我们的赵望舒两岁时就已经知道月亮是地球的卫星了,还知道月亮是被地球潮汐锁定的。她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玩具,是一架小卫星。”

束老又附和说:“以她的聪明,和她的专注力,将来咱们要登月,怕还真得她来。”

他们讲的都只是些小趣事,但也成功勾起了那位的好奇心。

他当时就说过,自己如果还有机会再去西北,就一定要见见那个小女孩。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正好最近那位决定去趟北疆,专门问过祁嘉礼,他家的小天才在不在。

一个立志要登月,玩具是卫星的小女孩儿,他想见一见。

祁嘉礼最知道了,妞妞足够优秀,配得上他们吹的牛逼,所以就希望她去一趟北疆。

听他讲完来龙去脉,赵凌成沉默半晌,突然问:“如果是这样,小陈也去,行不行?”

……

等陈棉棉和妞妞回家,已是夜里八点了。

赵凌成早就到家了,正在陪着老爷子说话。

赵军虽然身体很差,瘦成了一把骨头,但精神尚可,听说西花厅那位还能到北疆,他的心情无以言喻的欢喜,因为那意味着,那位的身体状况目前还不错,还能经得起奔波。

他们这些老人,最重要的就是身体健康了。

而且他居然知道妞妞,还想见妞妞?

赵军身体是真不行了,不然他都得去一趟。

那种事情不好张扬,暂时也不好告诉妞妞,但是赵军当即就准备给妞妞讲一些那位的故事,让孩子对那位爷爷有个印象,见面了也好交流,要不然,妞妞性格比较内向,不太喜欢跟陌生人互动,赵军怕她去了要冷场。

老爷子把妞妞喊到房间,给她讲故事去了。

陈棉棉一回来就进厕所了。

家里没法洗澡,但是可以简单冲洗身体。

她又惹了一身的泥土,就必须好好洗一洗。

她才出厕所,进卧室,听到门响,一回头,却见赵凌成双手插兜,背靠着门正看着她。

造孽男人,他皮肤比她还白,乍一看比曾风还显年轻,整洁干净,就是总是气咻咻的。

看他眼神古怪,陈棉棉边擦头发边说:“好啦,不要总是一副嫌弃我的样子,我身上只是泥土而已,而且我已经洗干净了。”

她只要从葡萄园回来,赵凌成就会嫌弃,会强行勒令她赶紧洗澡,扒了她的衣服洗掉。

赵凌成没动,陈棉棉于是又说:“我和妞妞的衣服都在厕所,辛苦你帮忙洗了,我先睡觉啦,晚安。”

就在猝不及防间,赵凌成说出了那个消息。

他依然两手插兜,讲完情况,走到陈棉棉面前,一字一顿的说:“虽然可能不大,但是我帮你争取了,你也可以去一趟。”

话说,就在两年前,陈棉棉去首都时,李部长曾经说过,他知道赵望舒会后空翻。

而且他提过,下次一定要带她去首都。

但那时陈棉棉可没想过,祁嘉礼他们居然会宣扬到,让她的偶像都知道妞妞的存在。

而且妞妞可以去北疆,她也可以?

或者说,她还能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偶像?

当然,那只是个可能性,因为那位每天都需要见很多人,他的精力也有限,他说他想见见孩子,那么只是赵望舒去就是最好的。

赵凌成是专门问了祁嘉礼,看他能不能帮陈棉棉争取个机会,祁嘉礼也只说他会争取。

能不能见得到现在还不好说。

但赵凌成觉得陈棉棉应该去一趟,因为该怎么说了,虽然赵凌成总是自我标榜,说他是个卑鄙的,堕落的,低级趣味的人。

但懂得都懂,极致的谦虚其实就是骄傲的表现,赵凌成内心其实可傲气了。

比如曾风,唐天佑,还有什么秦小北,邹衍,甚至上一辈的,严老总,祁政委,魏摧云,甚至祁嘉礼,他一个都瞧不起。

他觉得自己最优秀,他蔑视所有人。

但如果说有那个同性让他愿意仰慕,那必然就是西花厅的主人,那位了。

他不是个自私的人,也愿意妻子去见一见优秀的人,当然也算为她的政治前途铺路。

因为如果能让那位见到她,并知晓她的政绩,不管什么申城派还是首都派,将来就都不敢刻意为难她,甚至还会给她面子。

那也是那位的人格魅力,他是优秀到,不管那一派,不管是谁,都不敢在他面前耍阴谋诡计的人,他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民公仆。

赵凌成以为陈棉棉肯定会答应,还会特别激动,因为那是难得的机会,她也肯定愿意去。

陈棉棉也确实激动,满屋子转圈圈。

要不是竭力压抑,她都要尖叫出声来。

但突然止步,她来了句:“但是凌成,相比去见他,我更想让他看到我的垦荒工程。”

两手抓住赵凌成,她再说:“他会经过西北的吧,什么时间,我得想办法,让他看到我的六万亩葡萄园。”

她要去北疆,就只是赵望舒妈妈的身份,那当然也很好,她有可能以天才儿童妈妈的身份见到偶像,也算遂了心愿。

但相比之下,她的事业更重要。

她的大字报还不算成功,因为只修出了三个字,从空中俯瞰,那是为,人,民三个字。

但陈棉棉觉得已经够了,她也更希望偶像看到它们和她的事业,而不是她妈妈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