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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密码

唐天佑重回故居, 需要公安拉警戒线并全程陪同。

他也没可能悄悄的翻墙进去,因为那房子一墙之隔就是派出所。

但冲动如他,转身就往外走:“我现在要回家!”

鼻涕眼泪一把抓,他嘟嘟囔囔着:“我要去找妈妈!”

赵凌成一记耳光甩过去,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 他的半边脸颊迅速隆起。

唐天佑扭过头来才要说话, 另半边脸旋即遭了一巴掌。

赵凌成声寒:“你吼什么?”

唐天佑也怒了:“你凭什么打我?”

云雀本来慌得一批, 此时却又不慌了:“因为阿佑比你更爱妈妈呀……”

再煽风点火:“从1946年到1949年,她去过七八次莫斯科,每一次都盛妆打扮, 她甚至和赵勇在街上碰到过, 赵凌成,她爱你的父亲,但你父亲至死都在嫌弃她!”

唐天佑抽噎着点头, 因为他觉得云雀说的有道理。

那不是一年两年, 而是国共从合作到分裂的, 漫长的七年时间。

唐明是个坏人, 但赵勇呢?

他还自称革命者, 他的思想就那么狭隘吗?

那七年中他只要愿意低一次头误会都能解开, 可是他没有!

因为云雀见缝插针似的鼓动,唐天佑差点又要爆发。

毕竟不同文化环境下长大, 性格又迥异的俩兄弟,按理也很好分裂。

这又是一回, 云雀差一点就分裂了他们。

只要他们内讧, 吵架的声音传出去,她就有救了。

但分明唐天佑是林蕴一手带大的,唐明还曾专门成立窃听小组来监视林蕴。

云雀不但监视她, 还在她因磕药而无法工作时,代理她的工作。

可他们所有人,似乎都不及赵凌成更了解林蕴。

也是直到今天通过他之口云雀才知,20年前的终局一战她输的有多彻底。

回看云雀,他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的家乡遭了核弹,家园毁于战火,你和你的族人们非但没因此而恐惧,反而极力促成,要老美对大陆搞核打击?”

他那双眸子,就仿佛穿过历史烟云,是林蕴在看着云雀。

而赵凌成所讲的,关于老美对大陆的核打击,提案发于1945年。

也直到几年前罗布泊核爆,那件事才真正落幕。

云雀一直盼望着,期望着。

二十多年了,她和她的儿女也都在推动那件事的发生。

凭什么只有她的故乡被核弹荼毒,她要看八路的革命党们也遭受同样的痛苦。

但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失败了。

赵凌成再说:“当时军统别动队有良知的或者被你们暗杀,或者因政见不同而离开,基本都换成了你的族人,还是你族人中的佼佼者们。国党高层昏庸无能还被你们架空,你们以为即便正面战场失败,但通过控制国党高层就可以重回大陆,愚蠢如你,这二十年中总在咒骂,在抱怨国军高层因愚蠢才致军事坐标丢失,可是你一次都没想过,你这长达二十年的苟且逃生,是林蕴给你的,最完美的回击!”

空气又于瞬间安静,臭水沟哗哗的流水声再度响起。

已是下午六点,暮色正在笼罩整座城市。

教堂顶端,已经被砸坏的钟表虽无法敲响,但齿轮还在咯咯作响。

五百米开外,有俩公安敲开陈棉棉的客房门,递了一封信进去,然后离开了。

那个叫阿花的女人最终没报警,而是提前回了家。

一下班车,她就被等待她的女儿紧紧抱住。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生怕自己要遭日本特务连累,抱着女儿哭出了声。

但她可以尽情的哭,云雀却连哭都做不到。

她在咯吱咯吱的齿轮声中终于反应过来了,林蕴或者成了毒品的奴隶。

但她也耍了所有人,还叫云雀错失了回乡的机会。

云雀终于崩溃了,一声厉吼:“不……”

但不字还没出口,赵凌成手中无情的榔头精准敲响她的嘴巴。

被击落的牙齿随着她的吸气呛入喉管,她在流泪,咳嗽,但就是哭不出声来。

那架飞机上有她的父亲,也有她的衣锦荣归。

那也是被儿子骂成表子,娼妇,贱人的林蕴在蛰伏七年后的最后一击。

她是死了,还死的很痛苦,而且她至死都不知道,她爱的那个男人在她生产前,越过重重封锁到敌后,满身硝烟汗渍的来接她,还给她准备了全新的身份。

他想带她和孩子去革命根据地,去过普通平凡日子。

那个男人也不知道,躲在屏风后面拒绝他的是云雀和唐明,乃至76号的特务,申城的黑老大们,他们为了钱和权力,申城的利益分配共同做了场戏。

在云雀模仿林蕴的语气,说她习惯了享受,过不了赵勇他们的穷日子,她也绝不可能跟他回西北农村去当穷人时,赵勇甚至都没有生气。

他只反复说:“我们会努力干,我们早晚也能有好日子过的。”

在云雀说,自己已经喜欢上更有钱,能帮她赚钱的唐明时,赵勇退而求其次,哀求说:“那你就去香江或者东京,或者去那老美那边也行,离开吧,好不好?”

他并不强求她过苦日子,只希望她能离开腐朽的,即将崩溃的国党。

而在目送他哭着离开时,唐明还曾笑着说:“共党全是像赵勇这样的蠢蛋乡巴佬,拿着锄头擀面杖,但我有老美的洋枪洋炮,想赢了我们,他们想得美?”

云雀也以为不可能。

她也从没想过,那些扛着锄头的革命者能登堂入室。

而在她长达二十年的漫长逃亡中,她做过娼妓,嫁过老农民,还在无休无止的干农活,替别人养孩子,做最卑贱的老百姓,她活着,但她活得生不如死。

而那一切,全是拜林蕴所赐。

她想哭出声,想咒骂,可她只要一张嘴赵凌成就会无情的甩榔头。

但终于云雀还是说出了口:“林蕴骗了所有人,她才是隐藏的最深的地下党。”

赵凌成以榔头勾起她的下巴,却看唐天佑,只问:“听到了吗?”

再说:“她不是对抗不了毒瘾,也不是舍不下奢华的日子,而是,革命需要她的牺牲!”

好日子不该是通过搜刮老百姓的油水,发国难财而得的。

好日子也终会有,但需要人们用双手奋斗。

革命也需要牺牲,也总有人必须牺牲。

林蕴去策反赵勇时大概也没想到,她最终会成为为了革命而牺牲的那个人。

这是赵凌成在母亲死了很多年后渐渐悟出来的。

也是他需要通过云雀来让唐天佑知道的,他母亲生命的底色。

他以眼神询问:现在懂了吧?

唐天佑满脸泪流,突然扭头:“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要回去!”

他冲进了走廊:“妈妈,妈妈!”

叫他怎么能接受呢,他清晰记得最后一次分别,她打扮的那么漂亮来跟他告别,但他听信唐明的话,用脚踢她,用点心砸她,在她要亲亲时朝着她吐口水。

迟来的后悔,他痛恨自己。

他要回家,要跪到家门口恳请妈妈的原谅。

脚步越来越远,随着哐啷一声铁门响,他上楼,离开了。

云雀脸肿成了个大包,眨巴着眼睛回看赵凌成。

唐天佑走了,他不该着急吗?

还是说他并没有想到,唐天佑那冲动的性格,要直戳戳回家,连哭带说的闹一阵,恰好能惊动申城公安,公安也终将发现被非法绑架的云雀?

显然赵凌成并不及林蕴聪明,他没考虑的那么深远。

他坐到了凳子上:“不想再挨皮肉之痛,就把你在军统干过的事全部交待出来。”

离开的唐天佑是云雀新的希望,但她不想挨皮肉之痛。

她吞口血:“我好痛,我需要止血药。”

再以哀求的语气说:“我会好好配合你的,求你了,给我点止血药吧。”

赵凌成挑眉,却问:“你还曾指使着手下一刀刀割过我方女革命者的乳房,你给她止血药了吗,你觉得她当时痛不痛,当时又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

云雀从没想过,现在也依然想不通。

老实巴交的赵勇,是怎么能培养出赵凌成的。

他阴毒刻薄,残忍,跟林蕴一模一样。

她再斜瞥一眼,竖着耳朵听着外面,老老实实的回答着问题。

但只要有公安或红小兵经过,她就会扯破喉咙喊叫,并把他们吸引过来。

云雀自认不比林蕴差,为了大和民族她也可以牺牲。

可她不要这样窝囊的死去,她无论如何都要回家,活着回到她的故乡去!

只愿唐天佑那个蠢货出去后闹大点,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

但其实唐天佑也知道,凡事得走程序。

所以他出来之后回了招待所,此刻正在给自己戴镣铐。

民兵们还没回来,房间里只有陈棉棉,正在劝他:“不行,只能明天一早去。”

唐天佑戴好脚镣站起来:“我就要今晚去,办法你来想。”

他只含糊提了几句,陈棉棉也只是大概知道,赵凌成现在和云雀在一起。

人在哪里,会不会失手搞出人命,云雀配不配合她都不知道。

她也不会多问,隔墙有耳,万一被人听到就麻烦了。

而且已经夜里九点多了,公安局都下班了,哪会理会唐天佑的无理取闹?

陈棉棉担心赵凌成,就问唐天佑:“需不需要我去看看?”

唐天佑只哭不说话,妞妞却说:“妈妈,爸爸一定,有办法的喔。”

再捧起招待所经理送她的小玩具:“送叔叔啦,妈妈,哄哄他吧!”

孩子说话凭直觉,但她说得也对。

不管赵凌成到底在干嘛,以他的心机和缜密,就不需要陈棉棉出手帮忙。

她要跑去找他,说不定反而要惹出乱子。

毕竟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是有把握,就不会放唐天佑回来的。

就听妞妞的,陈棉棉耐着性子帮孩子哄叔叔,盘问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原因了。

曾经云雀做的血型鉴定书,和林蕴写的信,他们得拿到手。

赵凌成放这家伙回来,其实是把拿信的任务交给了陈棉棉,她得去拿信。

林蕴故居据说是从解放就从内部封死的,陈设应该没变过,但机密文件会在哪?

这个唐天佑倒知道:“应该在我妈妈卧室的保险柜里。”

陈棉棉拿出张纸来:“把保险柜和它的密码锁的样子都画出来,画大一点。”

唐天佑提笔就画,他爱好美术,几笔把个保险柜勾勒的栩栩如生,并指妞妞:“它的高度应该就跟她差不多,是德国进口的,纯钢材质,永远不会生锈。”

陈棉棉追问:“密码是多少呢,把它写下来。”

说起这个唐天佑摇头了:“总共九位数,之前是我和赵凌成的生日,但她临走前改掉了,大撤退之前我爸曾经反复试过,包括赵勇的生日,但都不对。”

东西必然在保险箱里,可就连唐明都猜不到密码,那会是多少?

陈棉棉也没见过老式保险箱,不会开。

思索片刻,她对唐天估说:“你教教赵望舒吧,教她该怎么开启它。”

唐天佑一愣:“为什么?”

陈棉棉也很无奈,解释说:“申城公安认为,除非你在国际社会公开谴责国党和唐明,并宣誓加入共党,否则你就无权拿走任何东西,你要吗?”

唐天佑几乎是下意识的摇头拒绝:“不要!”

但抱起妞妞,他又问:“你打算让她去偷保险箱,她行吗?”

哪怕他已经意识到,唐明是在被林蕴杀掉几个儿子后,要故意养歪他。

可他心里还是舍不下父亲,可他明天就想看到信,他自己不行,就让妞妞去偷?

她个小婴儿,就算能记得住密码,能打得开保险箱?

唐天佑在问,但陈棉棉站在窗边苦思冥想着密码,并没有回答他。

她敬仰并敬佩所有为解放而做出过贡献的人,但林蕴设的密码会是多少?

唐天佑苦思冥想了片刻,突然把妞妞怼到床上:“我去问赵凌成。”

妞妞又说:“爸爸一定有办法。”

陈棉棉一直站在窗边的,此时回头:“站住!”

又说:“来红小兵了,大晚上的你这个样子出去,不是找打吗?”

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刚斗完右派的红小兵们一人一台自行车,疾驰在路上。

半大孩子们有着使不完的精力,边骑车边唱歌,唱的是《东方红》。

而且随着唰的一声,一台自行车停下,别的也全停了下来。

大晚上的还挺慎人的,因为所有红小兵齐齐抬头,看着招待所的窗户。

人们都怕红小兵,所以哐啷哐啷的都在关窗户。

但陈棉棉反其道而行,故意把玻璃窗打大,探身子出去。

她还说:“狼都没有猎过就好意思称小将,一群城巴佬,简直搞笑。”

申城大,红小兵也多,这一帮全是高层小将,几十号人呢。

打头的正是邹衍,他也知道明天唐天佑就要去他家的故居,陈棉棉也会陪着,恰好经过嘛,他就在想,自己应该怎么收拾她一顿,让她乖乖送他俩颗狼牙。

结果被对方一语戳中心思,他故作听不见,还高举手打拍子,唱说:“唱支山歌给党听,一二三,开唱!”

一帮孩子胸前挂着书包,脚蹬自行车唱着红歌,哗啦啦的又全跑掉了。

唐天佑折回来,暂时不敢去找赵凌成,继续思索那个密码。

妞妞困了,拿额头抵着妈妈,陈棉棉也就带她去睡觉了,躺在床上拍着孩子,她也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猜到那个密码,也想了很多,打算明天让妞妞去试。

但第二天一早六点就有人砰砰砰敲门,陈棉棉也是一秒坐起。

是唐天佑,递给她一张纸:“223553532,他说这就是密码,可我完全看不懂。”

赵凌成昨晚一直跟云雀在一起,但估计他的傻弟弟不知道密码,于是递了密码来。

但这个数字为什么会是密码,总有原因吧,他的理由是什么?

妞妞也醒来了,溜下床自己找牙杯,挤牙膏刷牙。

陈棉棉再问唐天佑:“你有没有想到的密码,加以一起让望舒来试。”

唐天佑摇头:“我能想到的,我爸应该全试过了。”

又催促说:“我已经收拾好了,所有民兵也回来了,快走吧。”

陈棉棉自己可以不吃早餐,妞妞当然不行。

不过招待所有供应的馒头,就是面很差,粘牙齿,还加了糖精,一股工业味道。

给妞妞拿了个馒头,由民兵押着唐天佑出门,陈棉棉跟在一边。

她知道赵凌成人在教堂,经过时瞟了一眼,看唐天佑:他一个人,没问题吧?

唐天佑对大哥虽然不屑,但也迷之自信,竖大拇指:他搞得定。

不过隔着几十米的地下,此刻发生的事情有点蹊跷,因为赵凌成居然解开了捆绑云雀的绳索,并递给她一盒饼干说:“吃了它,你会死的不那么痛苦!”

云雀接了过去,深深点头并说:“真正害死林蕴的不是我,而是你那些愚蠢的,贪婪的同胞们,我可以死,但是他们,诸如唐明,你永远都杀不了他,不是吗?”

赵凌成指饼干,说:“不,我会的。”

再说:“快吃。”

云雀从盒子里拿出一片饼干来,双手捧着,哭着低下了头。

但猛然间她抬头,唰的一把饼干渣子扬向赵凌成,夺门而出,冲进了下水道。

赵凌成默默站了片刻,吹熄油灯关上门,提着榔头也进了下水道。

……

唐天佑家的那条街早就改名了,但建筑物和街道的变化并不大。

让他惊讶的是,他家对面曾经属于各个高官富商的家全挤满了住户。

而他家的门房则变成了派出所,归公安使用了。

曾经的他家有个不小的院子,但现在全变成了马路,只剩那栋小楼,而且所有的窗户全部是用红砖垒砌封死的,门也被砖封了一大半,另一半被用木头封了起来。

申城把它守的那么紧,是因为公安一直在等它的主人唐明回来认罪伏法。

唐天佑来的太早,公安局都还没上班呢,倒是附近的居民们全在楼上好奇围观。

终于公安们来上班了,早餐都还没吃,就得张罗着赶紧搞戒严。

正戒严着,随着一阵叮咛咛的自行车声,一帮头发像鸡窝,眼睛里还糊着眼屎的小将们骑着自行车也赶来了,一个个猴在自行车上,打量唐天佑:“哇,乡……”

但凡不是本地人,申城人都喊他们叫乡巴佬。

但唐天佑他们喊不出来,因为他虽然穿着囚服,但是浑身上下透着洋气。

而且两颗狼牙挂曾风脖子上只是新鲜,没有美感。

唐天佑那两颗是纯白色,蓝色囚服,生铁的镣拷再加狼牙。

有个小将就悄悄对邹衍说:“听说在老美西部,牛仔们花一千美金都要买它。”

另一个说:“听说在咱西北,一头肥羊都不换。”

其实消息全是陈棉棉零零散散向外抛的,也将随着唐天佑的展示完美闭环。

就不说邹衍喜欢的要死,急的抓耳挠腮,恨不能自己赶紧挂两颗。

他的手下们也是,摇着自行车说:“听说那东西贵着呢。”

后面的人摇自行车,前面的就要被撞进警戒线,其中有个小将就被撞进去了。

而且好险的,他差点撞到正慢悠悠走着路,吃馒头的小姑娘。

邹衍眼疾手快把人拉了回来:“你找死啊!”

小将问他:“老大,咋啦?”

妞妞也回头,啃着馒头看一帮大哥哥:怎么啦?

孩子的面子都是大人给的,平常邹衍见了小毛孩都是一脚踢。

但此刻他却挤个笑,挥手:“妹妹,去吧,去吧?”

回看手下,又说:“躲着点那个小女孩,她妈是个母老虎,惹不起。”

公安们提着榔头咣咣咣砸门时,在下方恶臭的排水道中,云雀正在疾速飞奔,但跑着跑着,听到哐的一声,顿时就止了脚步,因为赵凌成提着榔头就在前方。

她原来只要杀了人就会拖进这阴沟处理,她对它极其熟悉。

她本来可以很快的逃出去,但阴魂不散的赵凌成时不时出现,她就迷路了。

牙龈在痛,她在发高烧,她好疲惫。

她也渐渐觉得,大概除了美貌,那个叫林蕴的女人,别的方面也要比她强一点。

就好像她的国家全面投降时,并不是所有军人都选择了玉碎一样。

牺牲二字很容易说出口,可并不是人人可以做到。

她也直到此刻,求生的欲望愈发强烈时,才发现心甘情愿的牺牲有多难做到。

前面是个分岔口,她该怎么选才能逃生?

左方传来咚的一声,她本能的奔向了右边,她要求生,她也必须活下去。

……

对唐天佑,申城公安还是很客气的。

本分局的局长都来了,伸手相请:“唐天佑先生,请进。”

再说:“它应该还是你们离开时的样子,当然,我们也希望唐明能尽早回来。”

唐明是战犯,回来得公审,枪毙,他哪敢回来?

公安局长当然也只是说说,示意手上提来汽油灯,分别放在各处:“想看什么呢?”

唐天佑低头看脚下,见有张已经糊掉的照片,想捡,却发现它已经整个融化在地面上,捡不起来了。

他再摸了摸,就发现地上有好好几层灰尘和苔藓。

他再看客厅,忍不住苦涩一笑,地毯和沙发倒是被白布盖着。

但白布也已经成了深灰色,还有着大片大片的,因潮湿而生的霉斑。

他家的还是离开时的原样子,但一切都腐朽,腐化了。

脚镣哐啷啷,他才要往客厅去,陈棉棉悄悄拉他胳膊:“注意。”

他也才吸了一下鼻子,公安局长就笑着说:“看来唐天佑先生还是很思念父母啊。”

对岸的白色恐怖是,但凡谁私底下讨论一句想家,当晚就会被特务暗杀。

而大陆的思想革命叫唐天佑也不能暴露他对母亲的愧疚。

他蹒跚着脚步走进客厅,仰望侧方的楼梯。

那楼梯再不及他幼时印象中的高大,也没了曾经金碧辉煌的气派。

他记得自己总在客厅里玩耍,却在听到夸夸的高跟鞋声,知道妈妈下楼时会立刻躲起来。

而她会叫着小甜心,小宝贝,小蜜糖一类的昵称四处找他。

她会花很长时间陪着他捉迷藏,教着他读书认字。

他还记得随着他慢慢长大,她越来越瘦,脚步声也变得越来越轻。

唐天佑深吸一口气,看公安:“我们可以上楼看看吧?”

局长看陈棉棉在楼梯边,手指她,示意她止步,说:“抱歉,不可以。”

再看一眼外面又说:“唐天佑先生,你的父母在战争中囤积军用物资和救济粮,滥杀无辜的老百姓和革命党人,他们的同伴均已伏法,哪怕你无法喊回你的父亲,也要尽早跟他在公开场合划清界线,否则我们就会认为,你依然存在反动思想。”

唐天佑有点心虚的别开了眼,因为他已经相信了,他是赵家的孩子。

但那不意味着他会恨唐明,乃至去公开控诉他。

对国军将士,唐明不仅是军统局座,更是一手推动了白色恐怖大清洗的刽子手。

在大陆他也是恶贯满盈的罪人,但在唐天佑心目中,他只是个胖胖的,乐观的小老头而已。

他心虚,就只随便点了点头,含糊答应:“好。”

再说:“让我上趟楼吧,我想看看……”

公安局长再笑:“唐天佑先生,我们同意你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不是土匪,也没有人随意霸占你们的财产,你也随时可以回来继承它,但是你们全家都对老百姓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恶,你要在这儿洒泪思亲,可就有点过分了。”

唐天佑回眸看陈棉棉,眼神询问:上不了楼,怎么办?

陈棉棉当然不会回答他,她也不可能帮他争取,因为公安局长说得没错,她也不能胡搅蛮缠。

但她瞥眼看地面,轻轻咳了一声,故意说:“犯人唐天佑,我认为你至少该向街坊邻居,以及今天来的小将们诚挚道歉,而且如果你不够诚恳,我可不敢保证申城那些又红又专的小将们会不会把鞭子抡到你身上。”

邹衍他们就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听呢,一听有演讲,刹不住车就往里冲了。

申城公安在推人,在劝:“小将们,不要冲动,快回去。”

局长也怕事态失控,转身出去了,劝小将们:“同志们先不要冲动,给我们点时间。”

公安怕的是万一小将们冲进来打砸,把房子搞坏了,等唐天佑要拍摄揭发国党的录像时,这房子会被搞的没法拍。

按理唐天佑也该怕小将们吧,可他不说躲着点儿,居然直愣愣的出门了。

公安局长心说这傻小子是没挨过打吧,出来找打的?

而虽然邹司令三令五申过,邹衍也不想动手,但他的手下们跃跃欲试。

有小将说:“老大快看,那小子眼神好狂啊!”

另有小将说:“你看他的眼神,他分明就没有认识到错误,他在挑衅咱们,劫人,斗他去。”

公安围成人肉围墙,齐声劝:“小将同志们,把他交给我们,我们来教育。”

邹衍就是个二百五,而且唐天佑身上也能找到破绽,他推开几个公安冲上台阶再挤进门就准备搞事儿。

大不了回家挨老爹一顿打呗,反正老爹又不可能杀了他,这唐天佑眼神太横,他必须给个教训。

也就在大家推搡之间,陈棉棉三步并两步跃上台阶,就见妞妞捧着一大沓东西在往下走。

她拉开绿书包塞进去,再问闺女:“还有东西吗?”

妞妞点头,竖手指:“有!”

唐天佑马上就要被揍了,陈棉棉指使唤妞妞:“快去拿。”

她觉得好神奇啊,赵凌成给的密码,妞妞悄悄溜上楼,还真就打开了保险箱。

一沓厚厚的全是书信和照片,那已是个孩子能搬动的极限了。

小丫头又跑上楼了,邹衍在试图摘唐天佑的狼牙项链,但公安们以为他要打人,正在用身体抵挡。

陈棉棉前看后看,终于,小丫头抱着一只丹麦曲奇的盒子下楼来了。

正好有公安转身,陈棉棉从身后把盒子塞到了自己衣服里。

邹衍叽哩咕噜的也不知喊着什么,他的手下们也在往前挤,围观的群众还在喊:“要打啦要打啦,武斗啦!”

关键时刻陈棉棉挤向邹衍,艰难的拉过他的手,并往他手里送了两颗狼牙。

邹衍一摸东西就失力了,也就被公安们给挤出去了。

他抬手一看,再往门里看,公安们堵着,他看不到陈棉棉,但看到她高高竖起的大拇指。

小屁孩其实很好哄的,邹衍回头,一巴掌搧上几个拱火的手下:“吵什么吵?”

推上自行车就说:“撤!”

在他想来,当拥有两颗狼牙,他也就拥有唐天佑一样完美的胸肌,和他那样俊俏的脸蛋了。

斗人的事改天再说,他得赶紧找个地方戴狼牙,欣赏他的英姿去。

唐天佑回头找,就见妞妞缩在她妈妈身后。

见叔叔在看自己,小女孩牙齿咬着唇,学着妈妈的样子,也竖起了大拇指。

其实就算没有信,唐天佑也已经相信他是赵家的孩子了。

可他还是需要看看信里都写了什么,那是她想寄给赵勇的,可她死不久他就去世了,他也注定永远收不到了。

孩子在笑呢,或者说是在哄他开心,因为他太不争气,眼泪流的哗哗的。

可唐天佑好难过啊,分明他才是由妈妈照顾长大的孩子,赵凌成猜得到密码,他怎么就猜不到呢?

但其实很简单,因为有件事情,林蕴只跟她最骄傲,最宝贝的大儿子提过。

而在地面上红小将和公安,唐天佑大战一触即发时,脚下的臭水阴沟里,赵凌成目送云雀爬上楼梯,钻进了一间暗室。

那暗室里有很多泛着绿色幽光的玻璃瓶,包装早已脱落。

云雀着急麻慌提起两瓶硫酸,并躲在门后,侧耳听着赵凌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呼吸也愈来愈急促。

223553532,赵凌成知道那个密码能打开保险箱,是因为,它是《三项纪律八大注意》的简谱。

而林蕴第一次见赵勇的时候,不但学了歌,还掏出钢笔,并伸手,让赵勇把简谱记在她的胳膊上。

那是女特务勾男人的手段,让男人揩她的油,继而上钩嘛。

但赵勇并没有照做,而是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了一封简谱,郑重其事的给了林蕴。

……

林蕴曾跟赵凌成说过:“你爸爸好傻的,自己不懂谱,就跑去找人教,背会了回来教我,看我一眼,脸就会红的像猪肝。”

还说:“也不能说傻吧,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很尊重我,他说革命的第一条就是要尊重妇女,解放妇女。”

她终归希望爱人能知自己的苦心,所以设了个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密码。

但自打解放后,赵勇就再也没有踏足过申城一步。

在1953年,也是在林蕴出事的同一地点同一高度,他把自己炸成了一朵大烟花。

……

赵凌成上台阶了,到门口了。

门也猝不及防的开了,云雀举着硫酸就要倒,可同时赵凌成手里的榔头也飞出去了。

硫酸瓶子爆在云雀手中,液体迅速流向她的胳膊,溅向她的眼睛。

她的皮肤在被灼烧,发出滋滋的声音,还冒着刺鼻的青烟,她的一只眼睛被迅速烧穿,疼痛欲裂。

她因恐怖而后退,赵凌成又扔进来一把老虎钳,砸碎了后面的硫酸瓶。

液体浇到云雀头上,她的头发被烧焦,头皮也被烧穿。

这是她的秘密基地,她在这儿毁过好几个女人的尸体,但是在她们死后。

活着被硫酸焚烧有多痛苦,此刻云雀才真正感受到。

因为她在挣扎货架被撞到,更多的硫酸掉了下来,她被埋入了其中。

第92章 照片

硫酸灼烧人体时不但会冒出浓烟, 而且烟味极其刺鼻。

但它要从皮肤腐蚀到内脏并不容易,所以云雀还活着,清醒着。

她艰难的往门口爬着,也只需下五六个台阶就能进臭水沟。

那是人在濒临死亡时爆发的求生欲, 她想跳进水中以缓解皮肤的灼烧感。

可她才艰难的爬到门口, 就见赵凌成站在台阶下。

他戴着顶鸭舌帽, 从头顶滴下来的污水打的鸭舌帽叭叭作响, 他两指拈着一片饼干,咬了一口,从容的吃着。

云雀未瞎的那只眼睛看到, 心里好比被插了一刀。

是那盒赵凌成说有毒, 让她吃掉好自杀的饼干,其实它是无毒的。

如果云雀当时乖乖吃掉,赵凌成会送她一榔头, 她也就不必经历漫长的痛苦。

可她偏不, 要耍小聪明, 于是自己跑回到了76号。

身体被腐蚀的每一秒都无比难捱吧, 濒死时她也会想家吧。

可是那些死在76号的革命者们, 以及明知会给儿子留下心理阴影却不得不恐吓他, 咒骂他,让儿子恨她, 并背负一身恶名的林蕴,不也是为了他们的家园吗?

多么漂亮而繁华的申城, 这是林蕴的家乡。

她像大多数本地人一样拥有优越感, 也很排外。

但她也会爱上乡巴佬赵勇,只因一个共同的目标,救国!

赵凌成已经有两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 也只嚼了一片饼干,剩下的捏碎,叫它顺着臭水沟流走,榔头和老虎钳上没有他的指纹,而且硫酸会腐蚀掉一部分。

这地方时不时发大水,脚印什么的也不会留存,他不用再清理什么。

返回教堂,油布,录音机和笔记本,他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直到将整间屋子收拾一空,他再回头,对空说:“我可以的。”

然后转身,他离开了。

云雀以为因为大陆政府不想跟对岸爆发正面冲突,赵凌成就拿唐明没办法。

但其实他可以的,只不过需要耐心和时间,以及机会。

因为他是个导弹专家,东风还会有3,4,5……号,它的射程将会越来越远。

赵凌成会送唐明一枚导弹,叫他也炸成一朵烟花。

……

妞妞还得两个月才整三岁,还是一丢丢小屁孩。

记密码于她来说很简单的,关于如何打开保险箱唐天佑教过,她也学会了。

但二十多年前的老保险箱极为沉重,一个小婴儿如何能打得开?

答案其实很简单,有人帮忙。

那个人也并非别人,恰是唐天佑异父异母的好哥哥,曾风。

他今天当然也在现场,而且一直跟着公安局长。

进门之后陈棉棉吸引公安们的注意力,他眼不丁儿的就溜上楼了。

要不然,就妞妞那点小身板,卧室的门她都打不开。

更何况所有窗户全部被红砖封死,屋子里一片黑暗,找保险箱都是个难题呢。

所以保险箱的密码是妞妞输的,信是她拿的,但也全赖曾风帮忙。

趁着外面红小将和公安们冲突,他锁好保险柜再下楼,就混进人群中了。

除了陈棉棉,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异动。

而在唐天佑看完故居后,申城公安方面的大领导们还要给他做思想工作,劝他早日弃暗投明,控诉国党,控诉他老爹,身体力行,以改变大陆在国际上的地位。

领导们就在他家门外发表讲话,大门又重新钉上木板封死。

他想回家,想住在家里都没问题,但前提是,他必须公开站出来揭发老爹。

唐天佑全程一言未发,听完讲话就回招待所,关上客房门自闭去了。

而于陈棉棉来说,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其实,它反而能让狼牙卖得更好。

那不,早晨邹衍脖子还是空的,但下午就戴上狼牙了。

他还特别骄傲的跟大家伙说,秦小北之所以进戈壁,就是为了找这东西。

而从西部牛仔到首都小将人人追捧,它的身价不就起来了?

半大孩子喜欢赶潮流,人人抓心挠肝想拥有,都不需要主动推销,曾风就随便走在大街上,几个红小将过来拦路,开门见山就问:“曾哥,要怎么才能搞到狼牙?”

曾风双手抱臂:“倒也简单,但有个问题,你们,有钱吗?”

小将们全围了过来:“只要你有货,我们就有钱。”

……

赶这天傍晚,曾风已经收到30份货款了。

陈棉棉净收入共六百块,他自己也赚了180块。

因为他卖的时候有的30一副,有的25一副,全是加了价的。

话说,有的狼牙洁白如玉,但有的牙根处会有红褐色的血丝,就没那么美观。

陈棉棉给邹衍的,以及让曾风拿去卖的全都有血丝。

唯独给唐天佑的那一副是纯白色,就跟毫无瑕疵的玉一样美观。

曾风正纳闷呢,陈棉棉给他一副纯白色的,说:“等要离开的那天,你就戴这副。”

再说:“如果有人问这两者有什么不同,你就说,牙里带血丝的全是老狼和病狼的牙齿,它也比较易碎,壮年狼的牙齿就会洁白如玉,而且极为坚固。”

曾风了悟:“所以纯白色的品质更好吧。”

又说:“那咱们加价卖呗,你放心,申城人别的没有,钱有的是。”

作为全国轻工业的领头羊,申城遍地工厂,工人们待遇好福利高,手头存款也多。

按理该一鼓作气卖掉吧,但陈棉棉偏不,只问:“咱们俩谁才是领导?”

曾风说:“主任您英明神武,是最优秀的国家干部。”

陈棉棉拉开客房门说:“快去,先把那些有瑕疵的病牙烂牙卖掉,好的我另有用。”

来申城已经三天了,他们最多也只能停留五天。

后天就必须去买冰箱了,所以赶明天,陈棉棉必须凑足750块钱。

而她卖掉的狼牙,其实都是其中品相比较差的。

真正属于壮年狼,洁白如玉,不但美观还值钱的好牙,她还全留着呢。

至于留来做什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这会儿已经是夜里了,曾风提着狼牙出门,正好撞上赵凌成回家。

他提着只旅行包从外面回来,也接茬问:“真有人买狼牙了,卖掉了几串?”

曾风说:“有几十个是当时掏钱的,剩下的回家闹父母或者偷存款去了,其实以我看,如果咱们能多待几天,申城所有的红小兵们都能戴上狼牙。”

闹父母偷存款,就为了买两颗狼牙?

赵凌成表示很惊讶,但他心里当然暗自窃喜,他也想家里能添台冰箱嘛。

且不说这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依然是唐天佑。

他因为要盯着云雀录口供,打扫现场,已经在外面待了整整48个小时了。

只看陈棉棉的眼神他就知道,保险箱里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都是些什么东西,有关键性证据吧?

唐天佑看完之后呢,难道还是不愿意跟唐明翻脸?

赵凌成饿得慌,就让陈棉棉先下楼,帮他买一碗阳春面去。

再敲唐天佑的客房门:“开门!”

陈棉棉手握六百巨款,而且狼牙只卖了一半,她遂给赵凌成买了一碗什锦面。

碗里头面只算配角,五花肉,排骨和蛋饺和鸡块才是主角。

等她端着缸子上楼来,赵凌成不在,妞妞在拍门:“叔叔,快开门呀!”

几个民兵也在喊:“唐犯人,别闹啦,把门开开。”

看妈妈回来,妞妞跑过来告状:“妈妈,叔叔他,他不开门。”

陈棉棉正欲问她爸爸去了哪里,却看门从里面被打开,赵凌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看来是因为唐天佑不肯开门,赵凌成翻窗户进去,从里面把门给打开了。

门一开妞妞就钻进去了,立刻问:“叔叔,你怎么躺在地上呀?”

唐天佑不仅躺在地上,而且已经哭了整整一天了。

妞妞掏出小手绢来,蹲到地上安慰叔叔:“你是个乖孩子,乖乖,不哭哭啦。”

又用手嘘嘘:“闭嘴巴,妈妈都看到啦。”

唐天佑也不想被可爱的小侄女误会成个大哭包,但他实在忍不住。

因为之前一切都是推测,而今天,他看到了证据,林蕴清醒的走向牺牲的证据。

父母之爱子,为其计生远。

林蕴不是写了多封信,而是给赵勇写了厚厚一沓子的,长篇诀别书。

其中就有她的财产分配,比如她存在香江的现金归唐天佑,考虑到赵凌成可能不会出国,留的是房子,包括唐天佑长大的家和她位于南京路和徐汇路的两栋房子。

她和林衍都受过高等教育,懂得革命的发展和经济增长的规律。

所以在信里,她反复要求赵勇把赵凌成送到英租界,也就是目前的香江去。

到了那儿,赵凌成将凭律所的遗嘱自动获得一半现金。

因为在她看来,革命胜利不意味着尘埃落定,一定会有大清洗发生。

她像个老友一样在信里侃侃而谈,以法国大革命之后,雅各宾派掌权时期的政治大清洗做举例,并成功预见了如今国共双方的冷战和对峙。

她跟唐天佑讲的是要对哥哥好。

在给赵勇的信里讲的则是,一定要让赵凌成爱护弟弟,因为他比较傻。

她也承认自己和别人发生过关系,可在藏龙卧虎的申城,女性要不是工具就是玩物,想要坐上牌桌分一杯羹,肉体关系是最基本的,而她本来就是朵交际花。

但她确定唐天佑是赵勇的孩子,因为她只愿意跟他生孩子。

而要说她对将来唯一算错的,大概就是赵勇还会回申城,会读到她写的信了。

她以为他会另觅伴侣,再生新的孩子,携妻带子的来看她。

自私如她,希望赵勇带着他的新妻子和孩子去建设国家,放她的儿子去国外。

毕竟她可以为革命牺牲,但是真去不了大西北,也做不回普通人。

她也了解赵凌成,和她一样,虽然聪明但也娇气。

他是她第一个儿子,天知道她有多爱他,她希望他能富足而安稳的过一生。

至于那只丹麦曲奇的盒子里,全是卷成筒的美金。

如果赵勇已经有了新的妻子和新孩子,那些美金就是赵凌成离开时的路费。

唐天佑本来想甩锅的,他没见过赵勇,而且是真爱唐明。

如果赵勇还活着,也另成了新家,凭着这些信件来认他,他只会一枪轰了对方。

可赵勇就不说再成家了,他几兄弟全死在战争中了。

或者说在收到林蕴给的飞行路线和坐标时,他就已经明白爱人的苦心和初衷了。

他们会在另一个时空,在同一片空域相见。

而像小丑一样活了半辈子的蠢蛋唐天佑,也只剩下背叛党国一条路可走。

……

赵凌成边看信边吃面,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突然侧首,就见女儿手支下巴坐在一侧,笑着递来了小手绢儿。

一丢丢小人儿,她穿着圆圆的衣服,剪着圆圆的头。

她不喜欢的人她连看都不看,但喜欢爸爸,她就会安安静静的陪着爸爸。

赵凌成接过手绢:“赵望舒今天是不是出去了,去了哪里?”

怕万一激怒了红小将,陈棉棉还没讲过,她们今天去的是她奶奶的家。

妞妞找到了很多张照片,其中最多的其实就是赵凌成自己的。

孩子推过来一张照片:“这个是爸爸。”

再推过一张:“爸爸和,爸爸的妈妈,唔,奶奶,好漂亮呀!”

早慧的她心中自有一杆秤,别人都以为云雀是个年轻女性,可她能一眼分辨。

她递的照片是在莫斯科时照的,林蕴披着华贵的皮草,七八岁大的赵凌成西装革履,负着双手站在妈妈的身后,只看那天然忧郁的眼神,妞妞就知道是她爸爸。

以为她们只能拿到一张照片吗?

不,妞妞和妈妈俩笑着推过来了一沓子照片。

那其中还有赵勇呢,穿着皱皱巴巴的,土灰色的八路服,一脸长长的络腮胡,像个土匪似的,并肩站着林蕴,穿的是国军的美式军装,两手插兜,笑容灿烂。

旁边还有林衍,侧眸正望着姐姐在大笑。

那是国共二次合作的蜜月期。

终于可以协手抗击日寇的他们年轻而张扬,笑的意气风发。

……

晚上等妞妞睡着,打开那只丹麦曲奇的盒子,陈棉棉才要数里面的美金。

大多是一百元面值的,十张,一千元卷成一扎,用皮筋包着,数下来总共是一万八千元,除此之外还有五张五百元和一张一千元,陈棉棉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还以为它是□□,或者说是别的国家印刷的大额钞票,但据赵凌成说,那就是美金。

就算到了将来美金都是硬通货,可惜如今它并不流通。

倒可以拿到黑市上去卖,也能换成钱,但是风险极大,因为买家很可能会举报你。

那就暂且留着吧,等将来改革开放了,能出国旅游的时候再花它。

赵凌成太累了,躺到了床上,先说:“那些钱你收着就好。”

再说:“回程我和唐天佑会在郑州转车,然后直接奔首都,你们和曾风先回家去。”

唐天佑还在犹豫,但赵凌成已经等不住,要带着他上首都了。

而他真要出镜,就是跟拍电影一样的录像带,带子还将寄往联合国。

那当然是好事,因为就不说正常的商贸交易,大陆通过国际难民公约而从别国进口粮食,老美都要从中作梗,阻挠交易,这种情况下国际舆论就特别重要。

这几年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大家都在生孩子,人口爆炸式增长。

城市的供应粮就需要一直在增长,也需要进口来填补。

让人人都能吃饱饭,那件事唐天佑必须去做。

但虽然陈棉棉没啥钱,可还是免不了替千万富翁操心人家的财产。

她也躺到床上,习惯性去揪赵凌成的小豆豆:“等你们去了,要录像的时候,上面是不是会要求唐天佑在录像里揭发唐明的罪状,并宣称跟唐明划清界限?”

赵凌成昨晚一夜没睡,困的厉害,也不想做那种事,就轻轻挪开了妻子的手。

她虽然只随口问了一句,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唐天佑可是唐明自己认的,而且除了唐天佑,他没别的子女了,以后他也不会再有,遗产也只有他继承。”

不过再说:“但唐明必然会登报脱离父子关系,那遗产也就没唐天佑的分了。”

陈棉棉可是律师,她是打过遗产官司的。

她说:“哪怕唐明在报纸上公开脱离父子关系,对唐天佑遗产继承的影响并不大,除非他提前立了遗嘱,而且特别备注要把唐天佑排除在外,否则他就拥有继承权。”

哪怕唐天佑跟国党翻脸,他在香江的钱不会受影响。

那也是林蕴的聪明之处,她把钱全存在了唐明手伸不到的地方。

可唐明终归会死,他贪的财富比林蕴还要多。

而如果唐天佑在公开场合背刺老爹,唐明首要做的就是跟他脱离父子关系。

他的巨额财富大概也会分给亲戚,是不会再给唐天佑的。

但既然唐天佑是他唯一的亲儿子,哪怕唐明登报跟他脱离父子关系,在法律层面他依然是继承人,而如果唐天佑先不跟老爹翻脸,并且唐明能因意外身亡,留的遗嘱又不够全面的话,只要陈棉棉出马,就能帮唐天佑把钱争回来。

因为血缘关系是受法律保护的。

而只要唐天佑不主动否认父子关系,唐明也无法解除它。

赵凌成明白妻子的意思了:“你想他控诉国党,但是先把唐明排除在外?”

陈棉棉毕竟搞政治的,会玩文字游戏。

她说:“你们可以让唐天佑公开呼吁,让老父亲唐明辞掉国党的官,回到大陆来,父子两个过平凡日子,要那样来,唐明也不好翻脸,更不好登报脱离关系。”

再说:“他只会更加积极的促成换俘,那不又得拉扯很长时间?”

赵凌成翻身爬了起来,床也跟着咯吱吱的响。

他埋头在妻子耳垂并轻轻舔了一下,哑声说:“而在相互较量期间,如果唐明因意外而亡并且没有留下遗嘱,那他的遗产,就将依然只属于唐天佑一个人。”

陈棉棉正是这个意思。

正好唐天佑舍不下唐明,也没必要逼着他非得骂老爹。

他可以公开出镜,但不是骂唐明,而是呼唤唐明回来故乡跟他一起生活。

相互较量嘛,唐明是个大胖子,万一在期间猝死了呢?

他名下有几千万美金的,只要不另立遗嘱,钱就属于唐天佑。

但当然,陈棉棉只会寄希望于唐明能猝死。

赵凌成想的却是,近段时间北边,毛子又在蠢蠢欲动,准备再夺珍宝岛。

因为大陆没有调兵遣将,毛子以为岛上守卫很少,正准备搞偷袭。

但其实那将是107火箭炮第一次投入实战,全军也都在等着看它在战场上的表现呢。

那也才将是真正的最后一战,要打到老毛子从今往后都不敢再得瑟。

而只要中苏摩擦,赵凌成的经验,南海就会搞联合军演。

通常会是美日或美韩加上对岸,三地联合军演,那就将会是个很好的机会。

因为以往的经验,但凡军事演习,仗着有老美在后面撑腰,对岸高层就喜欢乘着战舰到南海招摇。

而下一步赵凌成他们的工作,正是反舰导弹和岸对舰导弹的研发。

只要能赶在军演前搞出来,他就能一导弹轰了唐明。

因为老蒋父子不敢越界,跑到南海招摇。

但唐明几乎每次军演都会被派出来,故意到南海溜上一圈的。

总之,赵凌成还是得抓紧工作。

……

招待所虽然是弹簧床,但也知道住过多少人,弹簧全被压坏了。

赵凌成不过略微一动,就听它尖锐的一声咯吱。

他先看眼隔壁床上酣睡的闺女,小心翼翼再动一下,结果又是一声咯吱。

妞妞都被吵醒了,伸着小手在唤:“妈妈,妈妈!”

陈棉棉也推赵凌成,低声说:“算了吧,你也累了,我去隔壁床跟妞妞睡。”

赵凌成确实特别累,可人要做卑鄙的事时可就不觉得累了。

陈棉棉才起身要走,只觉得身子一空,就已经被他抱进厕所了。

他现在技术果然好,陈棉棉本来不想做,揪他的小豆豆也只为好玩。

但曾经的赵凌成青涩的可笑,可他善于学习,现在已经懂得怎么让她快活了。

但他自己大概并不怎么快活,原因是太小心眼,想得太多。

陈棉棉一觉睡的香沉,醒来却发现男人是坐起的。

她想了想,低声问:“云雀是不是已经……”死了?

听到男人轻轻嗯了一声,陈棉棉也吓的坐了起来:“你动手啦?”

又问:“万一公安查到证据了呢,你应该报警的呀。”

赵凌成仰头看天花板,声音格外温柔:“她是自杀,跟我没关系。”

他可是特务的儿子,不仅清洗掉了所有证据,把带去的油布录音机,手术刀全都清洗的干干净净,也冲掉了教堂里所有的脚印,然后还去澡堂子里泡了个澡,然后才回的招待所。

云雀的尸体就由公安去发现吧,她是被自己20年前积攒的硫酸烧死的。

不但跟赵凌成无关,而且她解放后的杀人案也会曝光出来的。

赵凌成换了话题,却问:“你说到了将来,不论婚姻还是性,女性都将拥有绝对自主权?”

陈棉棉拉男人躺下,说:“当然,很多女性还会选择终生单身呢。”

赵凌成躺下 了,也蓦的侧首,双眼明亮:“所以其实你跟别人也有过那种关系,对吧?”

陈棉棉心里猛的一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关于这个问题他们之间其实心知肚明,但是很默契的不深究。

可赵凌成今天怎么突然直勾勾的开问,莫不是闲的蛋疼想找不痛快?

陈棉棉想发火的,但终于还是只说:“胡说什么呢,我就只有你和妞妞,快睡吧。”

赵凌成突然谈论这种话题,倒不是故意想惹妻子生气。

压着弹簧咯吱咯吱,他转过身来:“我的要求或者有点自私,当然,我做不到像我父母那样高尚,因为我是个卑鄙的人,我甚至无法接受异地,所以小陈,除非我也能离开,否则你就不能离开戈壁。”

陈棉棉觉得莫名其妙,反问:“我还能去哪里?”

赵凌成掰过妻子的脸,一字一顿:“首都的水可比泉城深多了,不要去首都当干部。”

陈棉棉却问:“计委准备提拔我吗,你听说消息啦,准确吗?”

赵凌成倒是没听说媳妇要被提拔的消息。

但他直觉以他媳妇的能力,上面早晚要提调,让她去首都的。

而且妞妞眼看就要上学了,赵军的态度是,要调不了工作,陈棉棉直接辞职,到首都陪妞妞读书。

赵凌成做不到像他爸一样,爱着他妈,却还能放任她离开。

而且林蕴就跟陈棉棉一样,是个傲慢懒惰又自私的人,也是标准的申城女人。

但她在大是大非面前,就能微笑着选择牺牲。

赵凌成疑神疑鬼,总怕悲剧要重演,当然也就不希望媳妇离开自己,哪怕是去当官也不行。

这个问题陈棉棉很难回答,也不想答应。

因为如果有好的机会,她当然会选择事业,而不是在戈壁滩上荒废青春。

但暂时当然不会,即便首都调她,她也不会去。

不像下面大家撕逼吵架,完了还能和好,上面是神仙斗法,搞不好就要坐牢的。

陈棉棉现在上首都,只会沦为斗争中的牺牲品和炮灰。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没必要现在吵的急赤白脸。

她揽过男人拍哄,柔声说:“放心,即便首都来调令,我也不会去的。”

妻子要升官,要去更大的舞台,按理赵凌成应该支持才对,可他做不到。

他当然也知道,她是在哄他,真要是好工作,如果他反对,她大概会不告而别。

那时候他该怎么办,赵凌成也并不知道。

还别说,他的乌鸦嘴,前脚才说完,等陈棉棉回基地,最先接到的就是来自总革委的调令。

……

说回当下,第二天又卖了二十几串狼牙,所有上面有瑕疵的就全都卖掉了。

陈棉棉当即带着赵凌成上商场,买了一台雪花冰箱。

但有点遗憾的是,商场里虽然也有卖的各种卫星玩具,可远不及曾风家那个漂亮。

妞妞就跟她爸一样,属于宁缺毋滥的性格。

看着各种粗制滥造的小卫星,她嘟着嘴巴摇头,而且特别懂,捧着一只铁做的说:“这个,太阳板,太短啦。”

赵凌成好不容易排队才抢到的,孩子不要,就转给别人了,再到别的柜台上看。

再找到个小小的,妞妞远远一看就摆手:“推进器cuo啦,是四截,它不对,它只有三截。”

赵凌成一琢磨,明白了,曾风家那个就不是玩具,是在中苏友好期间,对方将领送给曾强的模型机。

那东西虽小,但是跟着真正的‘天顶号’卫星一比一复刻的。

妞妞是个细节控,她只想最好的那个,这些照猫画虎,东施效颦的她瞧不上。

赵凌成是闺女要天上的星星都会摘的,而且他猜得到,曾风肯定在狼牙那件事上从中渔利了。

怕媳妇不好意思开口,他就说:“我去李阿姨家做个客吧。”

做客是假,他想把曾风家的卫星薅来给他闺女。

陈棉棉却说:“正好我们明天得找个借口上趟装备部呢,不用你了,我和妞妞去就好。”

第二天他们就该回家了,但是夜里十点才上火车,而且又是漫长的四天三夜。

早晨起来,因为陈棉棉有了新的口红,而且还买到了只有申城才有售的鸭蛋粉和眉笔,粉扑等化妆品。

今天她破天荒给自己化了个妆,就跟正经八百的申城女同志们差不多了。

现在她手头也只剩下雪白的狼牙,她就专门给妞妞带了两枚,一大清早的,就又去李开兰家做客了。

时尚的力量,今天装备部大院里的小伙子们大多都已经戴上狼牙了。

但要不是屁股一瘸一拐,就是头顶有包。

因为他们本身没钱,买狼牙的钱全是哄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顿皮带炒肉就免不了。

曾风还没有戴上那串新狼牙呢,大清早的,就见陈棉棉牵着妞妞的手来。

曾风一看,也忙把自己纯白色的那串戴到了脖子上。

就好比将来的电车搞升级,大家好容易攒钱买到,开上还没多久呢,它出新款了。

妞妞可是曾风的干闺女,小天才,他当然得抱出去好好炫一炫。

红小将不管男女,都是半大孩子,没人关注个小毛孩子。

但当看到粉糯糯,白丢丢的小女孩脖子挂着的那两颗洁白如玉,又锋利如刀的大狼牙时,他们脖子上的瞬间不香了。

有人通报了邹衍,他骑着自行车飞一般的来了,一看就说:“怪不得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我想要的是这种。”

最近几天云雀没来显过眼,他对曾风也就没那么反感了,勾肩搭背:“哥们,这个你们送不送?”

还有小将问:“曾哥,这种也卖吧,多少钱?”

曾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笑着说:“那我得问问我们领导。”

他的领导陈棉棉,此刻跟李开兰在一起,就在家属区的大院子里。

南方四月少晴天,但今天是个大晴天,家属们全都搬着小板凳儿,在院子里摘菜。

不过别人,包括黄琳都是凑在一处有说有笑,就李开兰一个人。

陈棉棉坐到了她身边,寒暄了两句后问:“李阿姨,你怎么不跟大家一起,要一个人待着?”

李开兰叹气:“这一回回的,搞的我都想,搬回东北老家去待着算了。”

陈棉棉问:“为什么?”

其实是这样,虽然邹衍一直在闹,不肯要后娘,但爹要娶后娘,儿子哪能管得住?

邹司令昨天还专门来找李开兰,说首都那边的领导都在给他介绍对象,但毕竟不是熟人他不敢要,可他如果不结婚呢,领导们又会不停介绍,他就想着,孩子闹腾了就打一顿,但他们简单摆个酒,把婚结了,要李开兰不搬去他家,他就搬过来住。

中年人不讲情情爱爱,有份踏实日子过就好。

以陈棉棉看,院里那帮妇女其实就是因为嫉妒,毕竟她们自来瞧不起李开兰,但偏偏她还命特别好。

本来前段时间邹司令没动静了,大家也愿意跟李开兰聊家常了。

可只要邹司令一上门,大家就默契的,只要李开兰凑过去就会集体闭嘴,直到她识趣离开。

李开兰也觉得没意思,就不想在院子里待了。

陈棉棉想了想,却说:“其实以我看,只要邹司令为人正派,不是胡来的人,邹衍有他压着,你跟他结婚是最好的。”

李开兰低着头继续摘菜,半晌才说:“有个伴儿也好,我也不怕人说闲话,但就是邹衍……”

陈棉棉笑着说:“过段时间他就会去西北的,放心,等他再回来,就会变的。”

如果邹司令是个普通男人,还有坏德性,李开兰确实没必要嫁。

可他有社会地位,还有相应的待遇,跟着他或者需要做点家务,但家里有的是保姆用,出门又有车接送。

与其一个人孤孤单单,走到哪儿都被人排挤的过日子,做司令夫人至少不愁物质吧。

而且她要二度做了司令太太,院里谁还敢排挤她,巴结都巴结不及了吧。

不过陈棉棉只是朋友,讲的话也仅供参考,李开兰自己的决定最重要。

毕竟邹司令深爱亡妻,再婚也不过搭伙过日子。

为了闺女,陈棉棉这趟来,就厚着脸皮把李开兰的卫星模型要来了。

而如果不是为了去打曾风,作为城巴佬的邹衍怎么可能坐几天几夜的火车跑到大西北去?

答案很简单,依然是狼牙。

陈棉棉让曾风给那帮红小将传了话,她有雪白的,漂亮的壮年狼狼牙,但不卖,只送。

至于送给谁,当然是干劲最足,最优秀的革命小将了。

她和曾风,赵凌成他们当晚就乘坐火车,并在郑州分开,然后回泉城了。

邹衍和他的一帮手下们急的抓心挠肝,恨不能赶紧飞到泉城去。

但当然,他们总还得犹豫一段时间,估计最终到西北,也就到麦子黄的时候了。

而陈棉棉一回基地,最先收到的,就是一封来自总革委的,鲜红的委任状。

鲜红色的信封,上面就写着委任状几个字。

警卫科一帮年轻人比陈棉棉自己都激动,笑着说:“陈嫂子,恭喜升官,快拆信吧,看看您是高升到哪儿了。”

第93章 抢收

事实证明赵凌成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陈棉棉果然升官了, 而且连升三级,成了九级干事。

她一月将有二十元工资和二十元粮票,肉类和百货票若干。

但就连警卫们看着委任状都直皱眉头,说:“嫂子, 这个工作难度怕不小吧?”

那工作的名称叫:对军专项小组组长。

这一看就是秦小北老妈搞的鬼, 也是要陈棉棉当她的马前卒。

因为对军专项小组要整顿的, 恰是像祁嘉礼, 邹司令那样的大军区一把手的。

那可都是战功赫赫的牛逼人物,陈棉棉去整他们,她不要命啦?

她在展信的刹那就已经在想如何拒绝这份工作了。

但她可不想失去9级干事的待遇, 因为它在地方等同于地委书记。

而且上级派你去当马前卒你不去, 以后可就别想被提拔了。

所以官必须辞,但也要辞的有艺术性。

陈棉棉对警卫说:“麻烦帮我拍封电报,就写:委任状已收到, 感谢组织对我的栽培, 收信如晤, 我会即刻准备, 随时赴京。”

收到提拔信必须第一时间回复, 然后才是如何艺术性的辞官。

全家半个月不在家, 家里处处灰尘,但陈棉棉只擦了书桌, 剩下的卫生全交给勤务兵,摊开信纸就往总革委写信, 开篇当然是感谢上级领导们的栽培和提拔。

但笔锋一转, 她又说自己经过多年努力,已掌握核基地内部所存在的重大问题,也准备在十月秋收后亲自行动, 踏平核基地,就问领导,那工作还要不要干?

她还专门推荐曾风接班,并说自己时刻准备着赴首都。

这句话一般人看了没事,但秦小北老妈会上火。

因为曾风是她儿子仕途上的劲敌。

她儿子都没能把革命搞进核基地,怎么能让曾风去?

而且陈棉棉真能把革命搞进核基地吗,如果真的能,那可就不能提调了。

因为众所周知,核基地是总理在亲自保驾护航。

如果有人能带着红小兵们冲进去并插上红旗,那意义可就非凡了。

陈棉棉依然拍的电报,反正拍电报不用钱,她拍了一封长达三千字的电报。

然后她又去了趟医院,因为姜霞生了,又是一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

就好比林蕴对赵凌成的感情更深,姜霞对帅帅的感情也更深。

见又是个儿子,她都懒得喂奶,还不停念叨:“怎么就不是个闺女呢?”

隔壁床一个大肚子家属说:“我家邻居生的倒是闺女,但自打落地就哭,就没停过,哪像小妞妞,同一栋楼住着,从小到大,我就没听到她哭过。”

大家都想要的是妞妞这样的神仙闺女,可惜要不到。

从医院出来,坐上她的专属婴儿车,妞妞却说:“妈妈,宝宝多,吃的也多喔。”

六十年代虽然缺衣少穿,但因为国家鼓励,人口爆炸式增长。

基地家属院二胎是标配,好多生三胎四胎的。

但粮食不增产,孩子们吃什么?

正好麦子马上成熟,陈棉棉也准备好大干一场了。

……

而就在她把电报拍到总革委的第二天,她就收到回复:暂停赴京。

只有四个字,但足以看出秦小北老妈,副统帅夫人的野心。

核基地,或者说是总理的权威,成功挑起了她的欲望。

她不要陈棉棉当马前卒了,但是想看她带红小兵冲进核基地,插上红旗。

或者说她准备通过陈棉棉来挑战总理的权威,试探他的底线。

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核基地陈棉棉看来不得不去了,但要怎么做,可就全在她了。

既然必须有个人上核基地搞革命,就由她来吧。

转眼五月末,赵凌成兄弟自打上了首都,就好像失踪了一般,了无消息。

但妈妈推着妞妞,妞妞坐着专属婴儿车,又要赴泉城了。

坐在火车上,陈棉棉正在写东西,妞妞突然拍窗户:“妈妈快看,好美啊!”

陈棉棉看窗外,那是一大片引渠成功后新播的麦田。

因为有了水源,还有充足的化肥,整片麦田格外茂密,也已是青黄状态。

它的杆苗已经被沉甸甸的麦重压弯,风轻拂起麦浪唰唰作响。

从现在起麦粒会迅速上浆,叶杆也会迅速变黄。

收割的太早,麦粒是瘪的,不出面粉。

但如果收割的稍晚一点,麦壳炸开,麦子就落地里了。

刺眼的阳光加速着麦子的成熟,但万一来场风雨,一切就全泡汤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会是一场战争,收粮战。

邱梅本来是一头黑发,两年书记当的头发全白了。

就在火车站的大门外,她接过陈棉棉手中的行李,并说:“兵团那边我拍了好几封电报,回复都是待定,但再过一周山上的麦子就得收了,但人手根本不够。”

兵团不回消息是因为祁嘉礼又被贬了,没军权了。

他的承诺也成了空谈,没有收割机来帮忙,一切都得靠人力。

陈棉棉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但她拍了电报,还另外喊了陈苟和曾风俩。

陈苟准时到了,但曾风那个懒怂怎么还没来?

陈苟先掏一大把嫩杏仁给妞妞,这才向陈棉棉立正:“姐,我在呢!”

陈棉棉等了片刻,才见曾风懒洋洋的开着另一台嘎斯车来了。

见他蔫不兮兮的,陈棉棉也没好气,问:“邹衍啥情况,还来不来了?”

曾风伸个懒腰说:“他们半个月前就动身了,但这几天在华山上拆庙,拆完就来。”

红小将就像拆迁队一样,走到哪儿,看哪儿不顺眼就拆到哪儿。

爬到华山上去拆庙,他们也不怕跌一跤摔死自己。

陈棉棉问:“有七十几个吧,全来了?”

曾风说:“应该有八十多个,我也正头疼呢,怕控制不住他们。”

陈棉棉把装狼牙的绿书包给了陈苟,说:“这里面只有72副狼牙项链,你再去找几副狗牙串几个,然后选一帮精兵,一人戴一串,等申城小将来时,在车站迎接。”

再看曾风:“接下来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秦小北都搞不到的名贵狼牙,大西北的土鳖们居然一人戴着一副?

曾风别的不擅长,但激将法还是很在行的。

他会告诉邹衍他们,只要在劳动方面赢过西北小将,就能拿走他们的狼牙。

什么是劳动,那当然就是收割小麦啦。

而且把他们打右派,拆庙的力气用在收割小麦上,岂不更有意义?

曾风本来蔫哒哒的,但这么一想,一下就有精神了。

他对陈苟说:“申城小将就是一群笨蛋,没干过农活,到时候你们要手把手来教。”

陈苟挠头:“那可都是城里孩子,没吃过苦,要闹情绪不肯干呢?”

邱梅也说:“对啊小陈,全是一帮城里孩子,我怕他们干几天就要打退堂鼓。”

要说陈棉棉的能力,其中有一条就是,专治懒怂!

她先说:“这个问题交给我来解决。”

再说:“让林衍搞四台东风大卡来拉人,哪里麦子黄了就带他们上哪里搞支援。”

邱梅也算是真正意义上走遍了河西大地的。

麦子会从东向西次第成熟,哪个地方的什么时间熟,她心里自有一本账。

但她还是担忧那帮年轻小将吃不了苦,不肯干活。

不过既然陈棉棉打了包票说她能搞定,同事间的信任,她就去干自己的工作了。

陈苟已经戴上狼牙项链了,弯腰看妞妞,问:“叔叔好不好看?”

妞妞斟酌片刻,纠正说:“你是,哥哥喔。”

再举起一枚嫩杏仁:“哥哥,这个,好qi。”

现在李广杏还是绿色的,太酸吃不了,但杏仁又嫩又甜。

陈苟昨晚专门跑到月牙泉边,悄悄偷的绿杏子,再砸出来的嫩杏仁儿。

他小声对妞妞说:“你要喜欢吃,哥哥明天还给你。”

妞妞重重点头:“谢谢哥哥。”

陈苟还得再找几副野狗牙,等着接待申城小将,就先走一步了。

陈棉棉和曾风要去红旗农场,那是她的大本营,也是邹衍他们到泉城后的第一站。

他们虽然是为狼牙而来的,但斗右派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一下火车,他们就要上农场斗□□。

而妞妞最喜欢的地方,也就是红旗农场了。

在女配幼年的记忆中,这片土地除了饥饿就是土匪和战乱。

但在妞妞有限的记忆里它是乱滚的大土豆,金黄的玉米和被风吹拂的麦浪。

孩子望着窗外,举起了她的小卫星,假装它在飞翔。

车快到农场时陈棉棉突然想起件事,遂问曾风:“魏摧云的马还在砖窑里吧?”

魏摧云那漂亮的大枣红马,按理一直被藏在砖窑里。

但曾风却说:“不,他嫌那间窑洞太小了马憋得慌,早就把马转移了。”

陈棉棉又问:“魏科最近干嘛呢,工作还好吧?”

曾风没好气的说:“他呀,死了。”

陈棉棉当真了,忙问:“你没开玩笑吧,怎么死的?”

曾风翻个白眼才说:“他人虽然还活着,但是在我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本来魏摧云凭借找到金砖的功劳,可以调到省铁路局工作的。

可他非要让马踢坏秦小北,从此仕途就完蛋了。

曾风一句玩笑,陈棉棉却被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秦小北老妈下黑手了呢。

再看曾风脸色特别臭,她试问:“魏科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曾风今天破天荒的沉默,只淡淡说:“不提那个红蛋了吧,免得坏人心情。”

他又改口问:“我的天佑弟弟现在怎么样,到底什么时候上新闻?”

等唐天佑录完东西,报纸会刊登,收音机里也会播报的。

国军飞行员的公开讲话,全国人民都会听到。

陈棉棉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间,但也在等着听呢。

且不说这个,把她们娘俩送到农场,曾风就又回火车站了。

邹衍他们是第二天晌午到达的,立刻就受到了曾风和陈苟所率领的,河西红小兵们的热烈欢迎,陈苟的手下们还特地给他们烤了一大堆的瞎瞎来做接风晚宴。

当然,他们没说是瞎瞎,而是说,它是美味的地羊。

邹衍和他的小将们又不知道地羊是个啥,只觉得好吃,吃的满嘴流油。

民兵队出动了四辆卡车,40分钟后就把他们送到红旗农场了。

路上,邹衍笑问曾风:“你有没有打过农场的右派?”

曾风如实回答:“没有。”

邹衍摇着从他爸那儿偷来的特种皮带,笑着说:“那哥们我今天就给你打个样。”

别的红小将也纷纷甩着皮带高喊:“打倒帝国主义,打倒□□。”

他们气势汹汹,准备来打反革命和苏修,□□的。

但等车停到空旷的打麦场上,却只看到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穿着解放装,捧着□□,虽然年轻漂亮,但一看就不好惹的女人。

邹衍一看,小声嘀咕:“这不是那个,陈啥啥来着?”

曾风对他的美女领导特别有自信。

跳下车就上前,他大力鼓掌:“有请领导讲话!”

河西红小兵们都认识陈棉棉,也都喜欢她,当然大力鼓掌。

而在周边的青纱账里,老右派和民兵们簇拥着妞妞,也正在观看奇迹的发生。

申城小将们可是新来的,八十多号人,乌乌泱泱的。

他们摩拳擦掌的来打人,但陈棉棉要搞的,其实是劳动前的总动员。

她于人群中精准捕捉邹衍,并朗声说:“小邹同志,我曾经对你寄予了非常大的期望,我们西北人民盼你也盼到两眼欲穿,可是你让我,非常失望!”

这是农场,四周不是玉米就是土豆,小麦,陈棉棉的声音回荡在田野上。

邹衍有点懵,再看曾风,就见他已经化身陈棉棉的狗腿子了。

他只好问陈苟:“那女的怕不是有毛病?”

一个河西的小革委会主任,胆敢批评他申城第一小将,像是有大病一样。

但因为她说西北人民望眼欲穿,邹衍暂且忍了。

清了清嗓音,他强行按压下心中怒火,出列说:“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陈棉棉手指被风轻拂的麦田:“大好田野,大有作为,去吧,去收割麦子吧。”

邹衍又愣住了,因为他甚至都不知道麦子是个啥东西。

他只想要副好狼牙,可没想干活儿。

但不等他多问,陈苟已经握上了他的双手了。

他猛摇着说:“哥,感谢你们的支援,只等麦子收完,我们就把狼牙交给你们。”

邹衍反问:“什么意思?”

陈苟拼命摇他的双手:“你们不是来帮我们收麦子的?”

邹衍还在犹豫,他身后有人说:“行,等干完了活,你们就把狼牙给我们。”

城里孩子根本不知道农活有多辛苦,就抢着答应了。

陈棉棉也立刻大力鼓掌,高声说:“去吧同志们,麦田需要你们!”

邱梅的嘎斯车带队,河西小将们一带一,转眼就把一群城巴佬又拉上卡车了。

他们也跑不了,因为后面还有林衍带着民兵们开着车在护航呢。

曾风也得去,但上车前说:“他们最多能干三天。”

一副狼牙得二十块钱,为了狼牙,邹衍他们愿意忍三天。

河西小将们因为一直干农活,锻炼出来了,能教会他们如何收麦子。

可只要下了地,他们的皮肤会被晒伤,肩膀会磨烂。

而且乡下顿顿不是土豆就是酸菜的,粗茶淡饭,能吃三天就是极限。

三天后他们就要闹情绪,找人吵架或者打架,再或者罢工不干了,怎么办?

陈棉棉拍车门,说:“大后天吧,你一早来接我。”

曾风想了想,笑了:“你还有钓他们的后手吧,而且我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想让一帮娇气的城里孩子吃苦,确实得有诱饵。

陈棉棉也藏着个大诱饵呢,那可以在关键时刻帮她搞定邹衍。

只要搞定了邹衍,就等于搞定了所有申城小将。

暂时先给他们个见面礼,让他们感受一下劳动,然后陈棉棉再针对性紧螺丝。

妞妞最喜欢跟妈妈住农场,因为她从小就喜欢闻炕味儿,睡大炕。

六月的河西到了夜里,一条银河横跨玉米田,美不胜收。

而妞妞虽然文静内敛,只喜欢举着她的小卫星在田埂上疯跑或者转圈圈。

可她一句话甚至能惊到从首都来的教授。

那不,去年给她雕过小雪人的老教授就说:“听说你想上月球,你怎么不上金星呢,那上面应该有很多金子吧,把它们全搬回来,咱们国家就不愁黄金储备了。”

妞妞认真摇头:“金星太靠近太阳啦,它的温度非常高喔。”

又扬起头说:“我们可以去火星,因为它和地球的环境是最相似的。”

小小一个豆丁,她居然对外星球那么了解?

当然,她还是个幼小孩童,也只需要无忧无虑的玩耍就好。

老右派们只要看到她,就希望时间能放慢点,让妞妞能多享受童年的幸福。

成年人的世界是复杂的,险恶的,功利的,愿她能晚点经历。

妞妞当然可以继续她无忧无虑的童年。

但是有那么一个人,陈棉棉要亲自教他该如何长大了。

……

转眼第三天,大清早,右派们才刚起炕,曾风的车就已经到了。

他对收麦这件事当然上心,那是饥饿留给他的烙印。

他因为被魏摧云偷了粮票,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各种杂粮。

之后他就能品尝出小麦的甘甜,知道白面馒头的好,知道麦子有多珍贵了。

而因为自己淋过雨,他当然就要把别人的伞撕烂。

他想压着邹衍他们,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叫锄汗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但懂得都懂,只三天时间,那帮申城小将就全罢工了。

曾风一早来,因为只有陈棉棉能搞定局面。

马继业兄弟今早专门给妞妞烤了土豆的,那也是独属于她的早餐。

只有鸡蛋大的嫩土豆,是今年地里新长的。

要不是给妞妞,他们可舍不得挖。

端着一大碗黑乎乎的土豆,妞妞跟着妈妈就又出发了。

曾风一路狂飙着开车,妞妞和妈妈吃土豆,就到了一个叫高坡的大型公社。

这地方因为地势高日照好,麦子熟的特别早。

社员不够用,县委和县政府所有的领导干部也全在田里帮忙。

但曾风开车到一处打麦场,手指:“看到了吧,女孩子嫌累还情有可缘,但我们申城男人嘛,你懂得,个个娇气的什么似的,全躺下了,没有一个肯干活的。”

割麦子有社员,小将们需要做的是把麦子背回打麦场。

但邹衍带来的八十多号人头一天因为没干过,新鲜嘛,干得挺好。

第二天女孩子们就集体罢工了,到了今天,就只剩下十几个小将还在干。

别的或歪倒在树荫下,再或者躺在草地上,总之就是摆烂。

陈棉棉扫了一圈,看到邹衍了。

他躺在松软的麦垛上,正在呼呼大睡。

陈棉棉一个眼神,曾风下车,就把邹衍喊来了。

邹衍哪知道干农活哪么辛苦,稀里糊涂的来,也巴不得赶紧走。

那心情有多迫切呢,就算现在陈棉棉送他狼牙他都不想要了,他只想回家。

他急到青春痘又多爆了一层,脸就像月球的表面一样坑坑洼洼。

但是今天,陈棉棉要教他如何做个大人了。

他站在车窗外,佝偻着腰,要走的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陈棉棉却抢先发问:“我听说你爸一直在打击你,并且从各方面否定你?”

再说:“如果有个机会让你爸对你另眼相看,你要不要?”

邹司令特别反感儿子当小将,也想让他去当兵。

但进了部队就得一步步的,从个小列兵做起,那苦邹衍吃不起。

而且他明明已经是申城第一小将了,但他爸永远只会冷笑着说:“没出息!”

要说邹衍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只有一样,老爸的认可。

曾风就在旁边,一看邹衍那激动的样子就是上钩了,无声一笑。

邹衍也生生吞掉要走的话,改口问:“什么机会?”

陈棉棉先递给他一封抬头写着[禁止外传]的红头文件让他自己看,然后指曾风:“他知道的,今年只要河西小麦增长三成,我们就能登上《人民日报》,头版!”

吃苦搞不到狼牙还可以买,实在不行就不戴了。

河西的太阳光会灼人,邹衍的痘痘都被晒爆了,麦子里还有虫子,只要一进麦田他就会浑身发痒。

更何况陈苟他们简直就像牲口,干起活来又猛又不知疲倦,邹衍他们就陪跑都陪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