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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拖拉机上了高地,还可以看到,一条深沟绵延向了远处的戈壁平原。

马上就会冰雪消融,届时雪水会顺着沟渠往下流,有了水,戈壁就能变良田。

就在高地上,有人正在朝拖拉机奔跑。

离得远看不清,但曾丽笑着说:“肯定是我哥,在等着接我呢。”

但人跑到跟前,好吧,不是曾风,而是林衍。

他敞开了棉衣,陈棉棉就把毛绒绒的妞妞递给他了:“这是舅爷爷喔。”

要妞妞穿的少,估计要反抗的,她不喜欢被别人抱抱。

可她穿的太多,像个小蠕虫一样,反抗不了。

马继业和马继光争先恐后,要汇报野猪的事情,还得问林衍:“队长,咋办?”

要是许大刚,猎到野猪,第一时间送给领导邀功。

但林衍当然不是,他说:“起锅烧水,剥皮,一顿把它吃了。”

他又对陈棉棉说:“我这队长可能当不了了。”

陈棉棉当然得问:“为啥?”

林衍说:“我偷看过曾风的信件,他来搞水利,真实目的是想找青海王的黄金,这几个月他跟着我,一直没找到黄金,就准备从申城调个手下过来,那个手下据说是地质勘探方面的专业人才,会带着仪器过来,针对性的找。”

陈棉棉再问:“他是不是捉到你什么短处了?”

林衍轻拍着怀中呜呜叫的小婴儿,止步,努了努嘴:“你看呢?”

陈棉棉看到几个裹着羊皮袄,拄着拐杖的老头,但个个都红光满面的,显然最近吃得不错。

祁嘉礼,江老,俞老,他们居然全都在。

老头们跟动物没啥两样,穿着羊皮袄,瞎瞎皮做的鞋子,兔子皮的护膝。

林衍对右派们那么好,曾风举报上去,他会被撤职的。

为啥妞妞喜欢老头们呢,在她眼里,就是一群黑乎乎,毛绒绒的大瞎瞎。

她浑身都是白的,白白的羊毛帽子,口罩,围巾,小手套儿。

她记性也是真好,她还记得祁嘉礼,而且现在已经会说了:“xia,xiaxia!”

两只小手扑搧,她还要几个老头抱抱她。

寒天雪地,寒风呼啸,一帮被家人抛弃,甚至盼着他们赶紧死掉的老头。

哪怕民兵们对他们好,也只能是私下,有人的地方,为了表明立场,也得骂他们几句。

但是妞妞懂什么呀,她只看到一群臭烘烘,可爱的大瞎瞎。

她的小脸蛋被风吹的红红的,她伸出小手,甩掉小手套,只想捉瞎瞎:“呜,呜!”

几个老头被她抓了头发胡子也不生气,还说:“抓,用力抓!”

……

几乎所有人都来迎接陈棉棉这个大领导了,但是曾风没有来。

在野外工作,民兵队是挖的窑洞住在里面。

林衍带着陈棉棉进了窑洞,看邱梅在往满是冻疮的手上涂棒棒油,就问:“曾风同志呢,他不是一天守着炉子不肯出门的吗,这是上哪去了?”

邱梅摇了一下脚,对陈棉棉说:“我脚冻烂了,走不了,就没有去接你。”

又说:“曾风来的时候带了两个胶卷,本来应该庆祝咱们这个关键工程的竣工的,可是他为了抓拍我们各种犯错的瞬间,把胶卷给用光了,刚才他妹带来胶卷,他拉着他妹,去拍竣工照片了,我看咱们呀,不过白辛苦一场。”

曾风一边工作一边揪别人的小辫子。

现在工程完工,他不但要独霸所有的功劳,还要告别人的小状。

而关于他找黄金的事,邱梅也知道。

但她说:“当年青海王马芳可是带着几个亲信藏的黄金,藏完之后就给了亲信们大笔的金银让他们回家养老了。但是前脚送人,他后脚又带着另外的人把那几个亲信屠了,而且是屠村,但屠村的人,他又让儿子们杀掉了,黄金能那么容易找到?”

林衍低头看看妞妞,好吧,就为她,他这一个冬天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他说:“我怀疑青海王就没留下黄金,那也只是个谣言。”

陈棉棉也觉得那是谣言,本来就是用来骗曾风的。

祁嘉礼因为身上太脏,不好意思进窑洞,站门口扮鬼脸逗妞妞呢。

但突然,他一脸认真的说:“黄金当然有,我们查过账,做过计算,至少得有六七万两,曾风如果真的愿意花心思去找,而且能找得到,于国家来说,倒也是个不小的贡献,就看他能不能找得到。”

先不说黄金的事,陈棉棉打开背包,先扯出一块大被单。

那是她结婚时的喜被,但现在被剪成了长条,上面还有大字:热烈庆祝河西地区水利工事圆满完工。

再掏几块红围巾出来,陈棉棉给林衍,邱梅各披了一块,上面还有大字:劳动模范。

赵慧的相机后来留在了基地,专门用来给妞妞拍照。

陈棉棉也带着相机来的,里面也有胶卷,喊来几个民兵,让去挂彩条。

一帮老右派,陈棉棉也让跟着,这就要去拍照庆祝了。

对了,还有从附近征召来的村民们,陈棉棉也只需要说一句今晚有肉吃,还能照相,就全跟着她了。

邱梅强行的,也要给陈棉棉挂个劳动模范,还要她站在中间。

陈棉棉随便客气了一下,也就站到主位上了。

光拍水利工事哪够啊,要向上表功,要写明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

到底谁出了力,也得注明。

这样的照片寄到上面,领导才能一目了然。

而另一边,曾风拉着冻的瑟瑟发抖的曾丽,也正在给他拍照片呢。

突然听到不远处闹轰轰的,还搞的热火朝天,再一看横幅都挂起来,他当场就傻眼了。

而且曾丽一看,抱起相机就跑:“哥你等着,我去给棉棉姐也拍几张。”

曾风要崩溃了:“丽丽,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我是你哥!”

但再一看陈棉棉布置的场子,他又抽了自己两巴掌。

他还是太大意了,怎么就忘了,陈棉棉其人,干事不行,抢功第一名呢?

怎么办,他也赶紧找人拉彩旗,给自己挂个劳动模范?

但其实在陈棉棉看来,他除了主角光环,和母亲,妹妹的死是资本,就没别的能力。

政治从来不是拔尖搞优秀,而是结成牢不可破的联盟战线。

陈棉棉也只拍一张站在中位的照片,就躲到一边了。

所有参与过的群众,她都要让拍上一张照片。

当然,往上寄,表功的时候她肯定只寄自己的照片。

但于普通人来说,就相机啪嘶那一下,都能叫他们觉得,这个冬天的付出是值得的了。

而且于人为善,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曾丽不是拍传统的照片,而是围着陈棉棉和妞妞俩,啪啪的给她们俩拍写真。

妞妞正值可爱,而且一拍照片就笑,曾丽就忍不住多拍了几张。

她也想拍照,陈棉棉接过相机,主动帮她拍。

而等到曾风追过来的时候,一卷胶卷已经拍的差不多了。

……

且不说曾风没能独霸功劳,得多抓狂。

陈棉棉给老右派们一人织了一双羊毛袜,正好碰上,就送给他们。

她完全是无心插柳,但她给祁嘉礼送羊毛袜的时候,他特地带着她走出人群,一路走到停放拖拉机的地方,这才说:“马芳确实留了黄金,当初部队专门分析,勘探地形,也接近真相了,但是小陈你懂吧,当时我被举报,那些资料,我……”

陈棉棉头皮发麻:“你把资料毁掉啦?”

他正在拼命干工作的时候突然被抓捕,挨整,难道说他心里气不过,就把关于黄金的资料给毁掉了?

祁嘉礼看缩在她怀里的妞妞,笑着说:“等到春暖花开吧,你就上趟省城,拿资料去。”

但立刻又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竟然真的有黄金,而且部队之所以后来再没找,是因为祁嘉礼被下放的原因。

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黄金,但如果能找到,陈棉棉私吞不了,可只要交上去,那就能保她这十年安稳无忧。

但她得先问:“什么要求?”

祁嘉礼说:“我无颜见亲人,死了就葬在大西北,但你每年都要带妞妞来看我一回,你也一定要教育到她足够优秀,你要对她好,更重要的是,不管赵凌成怎么逼你,我不许你再生儿子了,你能做到吧,能就起誓,能,我也才给你资料。”

一个陌生老头,这么关注陈棉棉要不要生二胎,追儿子?

但那还用说嘛,她必须答应啊,她要用莫须有的儿子,给自己换个荣华富贵。

她有点反应不过,正在组织语言呢。

妞妞伸出小手来,甩掉毛绒绒的小手套,摸流泪的老爷爷:“不,不,fufu啦……”

她的发音不标准,不fufu,意思就是,不哭哭。

第54章 苜蓿

陈棉棉不了解祁嘉礼的人生经历。

还在想, 要怎么发誓,才显得她更有诚意。

但祁嘉礼突然说:“妞儿才多大,这就会说话了?”

孩子在劝他呢,让他不要哭哭。

陈棉棉想了想, 指拖拉机上喷的字儿:“妞妞, 这个字怎么读呀?”

妞妞只会崩单字儿, 但崩的可清楚了:“兵!”

陈棉棉把一排字一起念一遍:“河西民兵总队, 再看这个。”

妞妞看妈妈指最后一个字,说:“dei!”

那是奶音,她说的就对队。

她也知道自己很厉害, 扬起小脸蛋儿, 要妈妈亲亲。

陈棉棉回看目瞪口呆的祁嘉礼,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天才常有, 但被父母耽误的, 远比成才的更多, 我虽平庸, 可我会用我的双手, 只托举妞妞。”

这时远处有人在喊:“祁老头, 快来给野猪拔毛。”

祁嘉礼得去干活了,也不要陈棉棉发誓了。

只说:“你走之前, 记得来找我一趟。”

她说的很对,就是托举。

祁嘉礼想要的, 就是有人愿意全力托举一个女孩的人生。

他头回见妞妞, 还在她妈妈肚子里呢。

但现在居然已经咿呀学语,甚至会认字儿了。

关于那批黄金的资料,他总归是要交出去的, 那就交给陈棉棉吧。

换她不追生儿子,用一生,只托举一个女孩。

……

曾丽的棉衣太薄,曾风只好把军大衣让给她。

她的脚已经冻肿了,曾风只好把羊毛袜脱了,给她穿着。

他从个民兵那儿搞了件破羊皮袄,不保暖嘛,冻的他瑟瑟发抖。

再看看林衍和邱梅脖子上的大红围巾,他眼里直冒火。

狡诈的陈棉棉,随手一个花招就把他踢出局了。

她也是运气好,半路居然碰上一头野猪,一下子就搏得群众们的好感了。

附近的村民全来蹭肉吃,有夸她漂亮的,有夸她能干的。

甚至有人说,她应该是从中央下来的大领导,是来救苦救难,救群众的。

曾风裹着破皮袄,跺脚取暖,心里火苗腾腾的窜。

听到身后一声咳,他回头,破口就骂:“陈棉棉,老子苦干三个月,你呢?”

再说:“锄头,煤,粮食,所有物资可全是我向上要来的。”

要挖水渠,群众得吃饭,还要取暖,那些物资是曾风专门上省里特批来的。

要不然,吃不饱肚子,民兵和农兵干两天就不干了,回家去了。

曾风只是没出力气,但他的贡献,可比陈棉棉多多了。

陈棉棉摘下红围巾,围给了曾风:“拍照了。”

曾风忙整理围巾,把劳动模范四个字摆正,又说:“你抢功,还排挤我。”

但他还是摆出伟光正的姿势,认真拍照。

等拍完又问:“你没哄我吧,相机里面有胶卷的吧?”

陈棉棉给他看胶卷,然后说:“笑一下。”

曾风摆出指点江山的样子,笑的阳光灿烂。

但等一拍完,他就又说:“咱俩完了,从此分道扬镳了,各干各。”

陈棉棉说:“刚才笑的不自然,把牙齿露出来。”

曾风一咧嘴,配上那件烂皮袄,简直像个讨饭的乞丐,陈棉棉又咔嚓了一张。

然后她说:“邱梅书记的脚冻烂了,但拄着拐杖,还坚持在一线。”

曾风冷笑:“她把羊毛袜送给老右派了,那不活该嘛?”

陈棉棉再说:“所有的民兵和社员,老右派们手上全生着大疮,有的还在流脓。”

曾风也懒得装了:“主任,你派我来,是来找金子的呀。”

又说:“林衍是个傻的,只听那帮老右派的,邱梅就是个愚蠢又没远见的泼妇,眼里只有小麦,根本帮不了咱们,我准备举报他们,再提拔两个新官上来。”

他正说着,远处邱梅在喊:“谁敢乱踩麦苗,我就剁了谁的脚。”

曾风正好告状:“听到了吧,她整天只念叨小麦。”

见邱梅蹲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借着夕阳,正在土里刨着什么。

陈棉棉走了过去:“邱书记,你脚不好,干嘛还要出来,冻坏了怎么办?”

曾风还是很聪明的:“她的书记是你提拔的,还想继续干,就要拍你的马屁呗。”

又问邱梅:“你蹲地上干嘛呀,这算苦肉计?”

邱梅举手,掌心是几苗寸长的,嫩黄色的芽儿。

她看曾风:“你不是爱吃这个嘛,苜蓿芽儿,雪才化,它还没出土,要挖就得从土里往外刨,你乱割麦苗当青菜吃,我没办法,只能给你刨这个解馋呀。”

大西北的春天,是从女人们拨开雪,刨苜蓿芽开始的。

曾风前段时间因为想吃青菜,又正好看到麦子返青,于是割了些麦苗来吃。

当时邱梅跟他狠狠吵了一架,还把没看住他的林衍和民兵也全臭骂了一顿。

但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送他一把嫩嫩的小黄芽。

曾风双手捧过苜蓿芽,先对陈棉棉说:“这个,无敌的美味。”

但又问邱梅:“这东西居然是从土里刨出来的?”

陈棉棉拈起一枚苜蓿芽,倒也不生气,而是难过。

她看曾风:“为了让你有绿菜吃,邱书记趴着刨苜蓿,曾风同志,你觉得她是不是在拍你马屁?”

曾风向来不出窑洞,所以他并不知道,他爱吃的菜是从土里刨出来的。

但邱梅把自己搞那么辛苦,刨那么点菜,她何苦呢?

嫩苜蓿难找,邱梅继续往前,但说:“陈主任,我这书记也就干三个月,过个官瘾,还是要归还给杨书记的,我也不是拍马屁,只是不想曾风同志乱割麦苗。”

又说:“曾风同志是城里人,不理解,一株小麦苗就能收获一大把麦子,磨成面粉,能蒸两个香喷喷的大馒头,那是我们一天的伙食,我不想他糟蹋粮食。”

为什么邱梅在乎麦苗,不让大家踩,也不让大家割。

因为麦苗是粮食,是农民的命根子。

陈棉棉冷看曾风:“你是朱门酒肉臭,不理解我们,没麦子吃,就是路有冻死骨。”

这不杀人诛心嘛。

曾风来西北,就是要跟群众打成一片的。

这个国家是人民的国家,干部是人民的公仆,怎么能用朱门称呼?

但陈棉棉不等他辩解,再说:“曾风同志不识稼穑,乱割麦苗当菜吃,地委书记无奈,抱病挖苜蓿的事情我会如实向上反应,就看总革委如何处理他吧。”

曾风是真不知道,搞点小苜蓿苗要费那么大的劲儿。

如果知道,它再好吃他也可以不吃的呀。

他掏出一沓粮票递给邱梅:“原来的我掏粮票,以后我不吃它了,行了吧?”

邱梅今天的苜蓿是给陈棉棉挖的,让她尝个鲜。

但见陈棉棉在朝自己眨眼睛,她可是做过媒婆的,脑子好使。

她灵机一动就说:“听说曾风同志的父亲是大领导,那他乱割麦苗当菜吃的事,应该不算犯错误吧?”

陈棉棉立刻接上:“毛选里讲,有支部队行军时踩踏了麦苗,团长登门算价钱,给农民赔偿,踏了麦苗的营长直接被贬成了小兵蛋子,不过曾风同志可是官二代,我如实把情况报上去吧,说不定总革委会号召大家学曾风,集体割麦苗呢。”

官二代还是个新式名词,但它恰好能定义曾风。

而他为了抓邱梅和林衍的小辫子,拍照用掉了两卷胶卷。

但狡诈的陈棉棉,她来了不过两三个小时,就给曾风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而于林衍和邱梅来说,都被拍照了,撤职在所难免吧?

但在此刻,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曾风主动说:“陈主任,我也揪了邱书记和林衍好多的小辫子。”

看她转身离开,跟着跑:“但我不向上举报,你也别举报我,成吗?”

邱梅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解决。

她也觉得应该见好就收,忙喊说:“陈主任,那就一笔勾销了吧。”

但陈棉棉并不吐口,撩下曾风回了窑洞。

西北这地儿,要说脏,那是真脏,但只要认肯收拾,也能收拾干净。

这一间是林衍和邱梅,曾风几个领导住的窑洞。

好大一张炕,炕上只铺着被擦的明光噌亮的红柳席。

炕里烧着从山里扫来的树叶,地上的炉子里还架着煤块,火汹汹的。

因为太热,曾丽自己把衣服脱了,但忘了给妞妞脱。

小丫头正在学爬行呢,因为衣服穿得太多,爬不动,四肢在原地划拉着。

陈棉棉摘掉她的小棉帽,头上的汗冒的跟落雨似的。

妞妞虽然脑子好使,便学爬行比较一般,倒是耸着屁屁能往前挪。

小妞儿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想来个屁挪,往前跑跑。

但是不对啊,坐了片刻她咕嘟就趴下了,因为她觉得屁屁好烫啊。

本来趾高气昂的曾风现在又变的可怜巴巴了。

他哀求说:“主任,我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咱们对错一笔勾销,成不成?”

而如果曾丽不是来的路上挨那几个小时的冻,以及,亲眼看到马继业没有戴帽子,在两个小时内耳朵直接冻到出血,她虽在西北,但不理解冷,和冷对人的摧残。

可现在她懂了,她开始拆她哥的台了:“屁呀,你穿着那么厚的棉衣,还有那么厚的羊毛袜,而且我听他们说了,你整天呆在窑洞里,就没有出去过。”

陈棉棉笑着补刀:“也出去过,但是去割麦苗当菜吃。”

曾丽是女孩子,有同情心的,她抬脚说:“我的脚都冻肿了,别人的手全在流脓,我虽然恶心他们,甚至不想吃他们做的饭,但是哥,你一点都不辛苦。”

亲人的打击尤其致命。

曾风气的咬牙:“丽丽,我有可能被下放,去劳动!”

曾丽居然说:“你原来还劝我出野战呢,你去劳动,那不挺好的?”

曾风再呲牙:“丽丽,你可是我亲妹妹。”

曾丽歪头向陈棉棉:“对不起,她是我姐,我更支持她的工作。”

曾风再看陈棉棉,好吧,她笑的可得意了。

而如果她不顾情面,真的举报上去,曾风是真有可能被劳改的。

说话间饭来了,是一脸盆的排骨,剁成条煮的。

还有一大缸子酸菜莜麦面汤,嫩黄色的苜蓿芽飘在酸菜汤上。

那排骨闻着,有股独特的甜香,曾丽抓起一根,从头啃到尾:“好吃。”

曾风暂时忘了工作,得跟妹妹讲讲:“这种猪,在山里拱一种叫蕨麻的东西吃,那东西会变成脂肪,所以它的肉特别油,也不好吃,就这排骨,又甜又香。”

又说:“前阵子林衍还猎过一只鼠兔,就是这排骨的味道。”

陈棉棉冷哼:“林衍给你猎鼠兔,你悄悄给他搞举报。”

曾丽不明所以,但也说:“哥,你简直没良心。”

陈棉棉给妞妞喂酸汤呢,特地舀上面的嫩苜蓿苗,而酸汤加上莜麦,就会有一种独道的,油津津的酸香味,苜蓿苗却是嫩甜的,和在一起,简直不要太好吃。

妞妞是一碰到好吃的就要耸屁屁的。

吃一口,她就要呜一声,再耸一下小屁屁。

曾丽不喜欢吃酸,就不喝了,但曾风给自己倒了半缸子酸汤。

吃完肉再喝一碗酸汤,他抹嘴:“爽啊!”

但见陈棉棉朝着自己冷笑,想起他很可能会被下放,他就又说:“主任,就算你要故意整我,咱们也算朋友一场,这样吧,你把我安排到红旗农场吧。”

妞妞小嘴叭叭的,还要吃。

但陈棉棉不能给她吃太多,就不喂了。

她看曾风,继续冷笑:“虽然你瞧不起红旗农场那帮老右派,但你也知道,他们行事光明磊落,不会故意整你,而你瞧不起的马家兄弟,他们也不会故意打你。”

曾风愣了一下,就发现还真是这样。

红旗农场那帮老右派都已经没用了,所以他都不正眼瞧他们一眼。

但他如果下放,也只愿意跟他们待在一起,因为那是一帮难得的,正直的人。

曾风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他也非十恶不赦之辈,就有点惭愧了。

也就在这时,陈棉棉说:“我的照片寄到总革委,你的寄到申城革委,而《河西日报》上,就登林衍和邱梅的照片,还有,帮杨书记和柳燕再请三个月的假,接下来咱们的任务是,教西北农民正确认识化肥和农药,你要不干……”

曾风腾的跳了起来,举双手:“我干!”

又兴奋的说:“申城革委向来不听首都革委的,申城的小将们,现在也渐渐不听我的号令,都不给我写信了,但这回的照片寄过去,我就又能稳占江山了。”

陈棉棉只安排工作:“那就我来列农药化肥单,你和邱梅下乡搞宣传。”

但再指曾风的鼻子:“咱们这个领导班子暂时不变。”

曾风还记着要找黄金呢:“可是……”

陈棉棉撒谎撒的不眨眼:“你这个同志就是太笨了,下乡的时候你去打听线索啊,听老百姓的,总有人是没被青海王杀掉,并且知道黄金线索的,先找线索!”

就在刚才,曾风都以为自己得去劳改了呢。

别的他都可以忍受,但他受不了那帮老右派身上的虱子。

而且他们还喜欢脱光了衣服,比赛捉虱子,边捉边吃,简直恶心。

但没想到陈棉棉不但不搞他,而且还愿意让他在申城重新扬名,夺回权力?

其实那也是最优解,因为政治格局,申城就占了一半。

陈棉棉搞好首都,曾风占着申城。

他们的革命事业,才能被所有高层干部们看到。

下乡的时候顺带打听黄金线索,这也是个妙主意。

他问农民们打听线索,总比现在毫无头绪,四处乱挖的强吧。

平心而论,陈棉棉长得美,虽然爱抢功,但不吃独食,是个好领导。

可惜她是个女同志,曾风一大男人,实在没法向她低头。

天晚路远,今天晚上陈棉棉和曾丽得住在这儿。

于大人来说当然辛苦,上厕所得去外面,寒风瑟瑟屁股冷。

但妞妞好开心啊,她头一回见能睡十几个人的大炕,而且大家是一排排的睡,她和妈妈被安排在炕中间,最热的地方,左边是人,右边也是人。

因为炕太烫,妈妈把她放在胸膛上。

妞妞钻出被子,一扭头,这边的阿姨亲了她一口。

她小手擦擦,再扭向另一边,另一边的阿姨也香香了她一口。

妞妞不喜欢被人亲亲,捏小拳头:“fu,bu,不……”不要!

第二天阳光刺眼,裹紧大棉袄出窑洞,就可见刺骨的春风中,高山上的雪水正在消融,缓慢的朝着新挖出来的沟渠移动。

平原上,大块雪融化的地方,麦苗已经翠绿,在蓬勃生长了。

祁嘉礼的烂羊皮袄也不知多久没有洗了,臭的能熏头一头羊,头发里,虱子白色的卵清晰可见,走在田埂上,他却一脸笑容:“今年麦子的产量,会比去年更高。”

陈棉棉也笑:“曾风和邱梅接下来会下乡普及种植知识,就是辛苦你们,该回农场继续劳动了,红旗农场是我的实验点,还请祁老多费心。”

曾风其实就是个官油子。

但是很奇怪,陈棉棉总能驱赶着他,让他去干实事。

祁嘉礼疼爱妞妞是因为女儿们,但欣赏陈棉棉,则是因为她本身。

把存放资料的纸递过来,他说:“如果曾风是我的手下,我早枪毙他八百遍了,但你的做法才是对的,相比嫉恶如仇,因材施用,才是好干部。”

……

怕妞妞要起湿疹,还怕她传染感冒,陈棉棉也该走了。

回窑洞,她却见曾丽站在门口,目光傻呆呆的,看着窑洞里。

窑洞里,林衍盘腿坐在炕上,整在整理旅行包。

她给他带了几包高干粉,还有他专门要的药品,羊毛袜和军用皮带。

但很奇怪的,林衍除了一张编织好的红柳大席子,还给她装了一件女士特种棉衣。

他说:“这个,你拿去穿吧。”

陈棉棉想了想,问:“舅舅,这棉衣是小姑给你的吧?”

特种女兵在这个年代不多见,女士棉衣更是稀少,那一看就是赵慧的。

林衍没说话,只把拉琏拉了起来,再看妞妞:“笑一个。”

如果有人不亲亲她,妞妞反而会喜欢。

她指林衍衣服上印的字儿:“bin!”

再朝着妈妈扬起小脸蛋儿,笑了满下巴的口水,要亲亲。

林衍抱着她,直到陈棉棉上了拖拉机,再看了许久,才交给她妈妈。

领导视察完工作,要离开了。

老右派们是因为一人得了一双羊毛袜,要送行。

邱梅拄着拐杖,还得再送陈棉棉一小包的苜蓿芽,让她带回去。

但送的最虔诚的就是曾风了,扳着车厢壁说:“照片一洗出来,你就要寄到申城革委会去,但是要记得,一定要挑一张最帅,形象最好的。”

陈棉棉都想好了,就挑那张,看起来最像乞丐的。

但她当然答应的很好:“那还用说?”

曾风又说:“还有,记得帮我美言几句,夸一下我的工作。”

但随着马继光抓起摇把捅进拖拉机,呼呼几下摇,他的声音就被淹没了。

曾丽有经验了,不但戴着雷峰帽,里面还裹着大围巾。

棉被一裹双手一袖,她大声说:“姐,那个林队长真的快五十岁了吗?”

又问:“你有没有发现,他那个人吧,特别的男人。”

赵凌成外形虽然帅气,但脾气不好,据说工作中也挺随和,可日常很高冷的。

但林衍不是,他有种说不出来的从容随和。

而且据说他挨了好几年的整,但看外貌,完全不像五十岁的样子。

陈棉棉昨晚没睡好,今天有点晕车,时不时的就想吐。

但看曾丽的眼神,她觉得有点不对,她忙说:“曾丽,林衍跟你爸同龄。”

曾丽笑的傻乎乎的,却又说:“他好像还是单身呢。”

又说:“昨晚他脱衣服时我看了,哇,肌肉比我哥的还要结实呢。”

话说,陈棉棉一直觉得,赵慧对林衍应该有种特别的情愫。

之前她不太敢确定,但今天,通过那件女式棉衣,她几乎可以确定了。

赵慧不婚,是因为她一直暗恋着林衍。

但林衍应该并不喜欢赵慧,所以才把棉衣转给她。

那林衍又是啥打算,还不到五十岁,打算永远单身吗?

也不知道赵凌成啥时候回来,到时候她得好好问一问,看是啥情况。

见曾丽傻乎乎的花痴,她得提醒她:“林队虽然没结婚,但应该有对象。”

曾丽却说:“我问过邱梅书记,他没对象。”

不过再叹口气,她又说:“但你懂吧,男人过了四十岁,那方面就不行了。”

陈棉棉上辈子接触的男性,有的六七十岁还能呢。

她说:“谁跟你说男人过四十就不行了?”

曾丽是个傻丫头,直接出卖她爸:“我爸大概38岁吧,就跟我妈分床了。”

又说:“我妈带他上医院看过好几回,吃了好多药,不管用。”

如果她爸还能,以曾丽刚才的眼神,说不定就要去追求林衍,来个老少恋。

但幸好她爸不行,就叫她打消了念头。

而以陈棉棉的了解,男人回家不吃,只有一个原因,在外面偷吃饱了。

她也几乎可以确定,曾司令绝对有婚外情。

但申城那么大,只要他有意隐瞒,女方又愿意配合,那种事可不好查。

而本来陈棉棉都只想阻止曾丽妈妈的去世,不想查别的了。

她还对自己胡乱猜疑黄琳她姐的事,挺抱歉的。

但事实证明,她作为律师,寻找线索的敏锐度没有丢,她的猜测也没有错。

……

关于赵凌成他们这一回取得的重大成果,先登上报纸,他们才回来的。

本来,在六十年代,老美有一种叫激光制导的导弹,它的打击精度非常高,苏联也正在加班加点的研制中,但这天,像《人民日报》,《青年报》,几乎所有报纸的头条都是激光制导已经实验成功,并将应用于军事中的消息。

当然,由谁研发,又经过多么艰苦的实验,那些报纸上是不会提的。

赵凌成他们回来,事先也没有任何通知。

爱情当然是浪漫,赵凌成碰到一株沙漠玫瑰,专门挖了抱回家。

但生活是柴米油盐,而且他是个极端挑剔的人。

陈棉棉最近主要是,趁着农场春播,在忙着捉瞎瞎,攒给妞妞做皮鞋。

她也一直没断早教,但妞妞有个问题,她不肯学爬,而是坐着地上用屁屁走路。

卧室地面上铺着光亮的席子,赵凌成一进门,愣住了。

因为几个月不见,他闺女又大了一圈儿,但小脸颊红丢丢的。

那一定就是带出去吹了春风,吹出高原红了。

虽然每天晚上至少要擦身,但他也得先放行李,换衣服洗手洗脸。

陈棉棉正在给总革委写信,汇报她近期的工作呢。

赵凌成才进洗手间,就发现闺女到了卧室门口,正在歪着脑袋看他。

匆匆忙忙洗了一把,进小卧室翻件家里的衣服穿上。

他才到卧室门口,就见妞妞小屁屁一蹦一蹦,往床上跑了。

边跑她还边喊:“妈妈,妈妈,抱,抱抱!”

厨房和洗手间卫生全部不达标,但赵凌成没敢吭声,把闺女放翻在地。

然后他跪到地上,拍拍手:“妞妞,爬一个爸爸看。”

妞妞咕噜一个翻身,眼不丁儿的,小屁屁往前挪着,又跑掉了。

赵凌成举起闺女,脱掉小尿兜,就发现她小屁屁也是红的。

他明白了:“小陈,妞妞是不是不会爬?”

小丫头已经抓到妈妈的凳子了,扶着就可以站起来,伸小手:“抱抱!”

陈棉棉把闺女放到地上,解释说:“她好像不太会用力。”

她也是头一回当妈,又没经验,又说:“也就屁屁受点罪,没关系吧?”

赵凌成盘腿坐到地上:“爬行能锻炼她的前庭,那是必须的。”

他也知道,惹了媳妇生气,今天怕连八分钟都捞不到。

可他还是得批评她:“育儿书就在桌子上,但我猜你忙工作,根本就没看。”

陈棉棉确实没看,但也不服气:“你一走那么久,回来就只会挑毛病?”

赵凌成闷了片刻,又说:“我进门一个小时了,你甚至没有回过头。”

陈棉棉忙着写信呢,好吧,回头看一眼。

她都有点愣住:“你怎么瘦成这样?”

但又说:“还好吧,我瞧着你没有生冻疮。”

赵凌成不会生冻疮,是因为他从小是在莫斯科长大的,那边天气更冷,他也更适应。

但没生冻疮,就不值得妻子多看一眼吗?

他还是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可他这样,陈棉棉也生气了:“所以呢,你一回家就要挑毛病,骂人?”

其实不仅他俩吵,二楼,薛芳也正在骂丁保刚。

赵凌成就在一年前还是个快乐的单身汉,听着优美的音乐加着班,简直不要太潇洒。

他理屈,但是更心疼,女儿的前庭要是发育不好呢?

不过孩子总是越长,就越可爱的。

赵凌成才要说话,妞妞主动爬到他怀里,软乎乎的小手朝他伸过来。

赵凌成于是去亲亲,小女孩却手捂他的嘴巴:“fu,不……”不准凶她妈妈。

赵凌成想了想,把女儿翻放到地上,拍她屁屁:“要不爬行,我可就要亲亲你啦。”

看得出来妞妞很想跑,可她肚皮贴地,四肢扑腾,跑不掉。

咕噜一个翻身,还是屁挪,她朝着妈妈去了。

钻到妈妈的凳子下面,她再探头,眼里是满满的好奇。

赵凌成还有件事要出去一趟,但陈棉棉不理他,他也就不好意思讲。

曾司令下个月到省城,本来应该是祁政委去,但他点名要赵凌成去汇报工作。

而且他明天就得去泉城,跟柳燕交流一下情况。

他总归还是想把唐天佑从对岸给钓过来,就不能断了间谍那条线。

罢了,先教妞妞学会爬吧,前庭发育太重要了,必须让学会。

他要追,妞妞就跑,小屁屁挪着,她跑的飞快。

大衣柜在阳台一边,小家伙一路屁挪过去,居然还能拉开门,钻进去。

也才十个月的婴儿,赵凌成发现自己都有点对付不了她。

但拉开大衣柜的门,他又愣了一下。

他原来给陈棉棉买过好几条裙子,想她夏天穿着。

但她转手就送给了许小梅,永远穿件打满补丁的,王喜妹褪下来的烂褂子。

去年冬天孩子们笑话她像藏马熊已经是好的了。

原来家属们总在背后笑话,说她像个不知道已经解放了的,旧社会的老寡妇。

一冬天穿的邋遢,孩子们还是叫她藏马熊。

但是衣柜里居然多了几件布拉吉,有长裙的,短袖的,还有无袖的。

赵凌成再一扒拉,还看到一双丝袜。

在这戈壁大漠上,女同志们唯一的享受,也就是夏天的三个月了。

她们可以尽情穿漂亮的裙子,用黄琳的话说,一到夏天,她就感觉像是回到了申城。

赵凌成习惯性舔了一下唇,等到他媳妇穿裙子的时候,他就去省城了。

但她眼光也是真不错,有件白色碎花的,天蓝色的,都很好看。

赵凌成从柜子里扒拉出闺女,强行压到地上,要她学爬,一边心里还在琢磨,自己得怎么耍个小心机,让媳妇儿换上裙子,他得看一看再走。

但也恰是在今天,陈棉棉把黄琳她姐,黄蝶女士和曾司令连到了一起。

黄琳还在上班的,今天丈夫可算回来了,还专门上幼儿园接她回家。

她心情不错,俩夫妻一路走着,经过窗外,就说:“我姐来一趟容易吗,赶紧去打报告啊。”

陈棉棉还在大卧室,也只隐隐听到。

但起身就往外走,这时黄琳和曾云瑞俩夫妻恰好进单元楼。

她一把拉开门,不过得先寒暄两句:“曾工,接媳妇儿下班呢?”

曾云瑞瞧着比赵凌成还瘦,而且他懒得防晒,黑的冒油,手上也全是大冻疮。

抱着儿子康康,他走路都跌跌撞撞的。

但为了少吵架,他还是说:“阿琳太辛苦,我接她下班也是应该的。”

陈棉棉又说:“听说你要调回申城,到时候就轻松了。”

黄琳只知她姐的风光,并不知道那风光的背后是什么。

正好陈棉棉提起,她挽上曾云瑞的胳膊说:“小陈,我姐呀,要来探亲呢。”

再寒瞟曾云瑞一眼:“赶紧打报告,批准都得一个月呢,她难得来一趟,咱们可不能拉她后腿。”

又自豪的说:“别人就算了,但是小陈,我要介绍你跟我姐认识。”

陈棉棉都没有想到,黄琳她姐会是以探亲的方式来。

而且不论曾风还是曾丽,都不认识对方,那曾风他妈应该也不认识。

但两条看似毫不相交的线,却能完美的造就谋杀案。

陈棉棉曾经可是律师啊,都算大开眼界。

曾丽要去沙漠里,就有人送她能诱惑蛇的咖啡,死的顺理成章。

她妈妈因车祸而死在西北,谁能想得到,凶手也是从申城来的人呢?

但这一切都是陈棉棉的揣测,她该怎么告诉赵凌成呢?

但先不说这个,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那不,赵凌成把闺女像摁小鸡一样摁在地上,要让她学爬。

妻子过来了,拿着一张纸,纸上是个地址。

她盘腿坐到了地上,先说:“想不到吧,青海王真的留了黄金,而线索嘛,就在这儿。”

赵凌成一看地址:“省城?”

陈棉棉笑着说:“对啦。所以下个月我要去趟省城,拿资料,喔不,搞革命。”

下个月赵凌成也得去趟省城,他要去见曾司令。

他媳妇儿也要去的话,那些漂亮的裙子,她是为了进城才做的吧?

赵凌成从不惧于别人觉得他爱人漂亮,因为在他看来,追求美是人的天性。

而且正如赵军所鄙视的,他一直怀念被光鲜美貌的妈妈牵着手,走进筹光交错的宴会厅时,所有的男人,包括侍应生会在瞬间止步,向着他漂亮的妈妈行注目礼时,他心中的快乐和自豪感。

他不敢向任何人表露他那隐秘的,罪恶的自豪感。

他并不憎恨,且永远怀念他的母亲。

他也觉得,他应该给媳妇儿挑一管口红,才好配她那些漂亮的裙子。

但这该死的大西北,百货商店里,连支口红都没有。

趁着爸爸突然松手,妞妞翻身坐了起来,撇嘴指字条上的字,小声说:“jun,军!”

再指另一颗:“呜,er,二!”

赵凌成看看字条,再看妻子,不可置信:“她在认字?”

他一走几个月,都不知道,他闺女不但会提前预警爆炸,而且能认得一筐字。

陈棉棉抱起闺女来,狠狠给了她两个香吻,又说:“咱们妞儿要学习爬行,学会了还有亲亲,要不要呀?”

症结在这儿呢,妞妞不爱被别人亲亲,但喜欢妈妈亲亲。

她躺到席子上,翻身过来,但是该怎么爬啊,孩子四肢划拉着,可就是一动不动。

第55章 情敌

闺女啥都好, 就是不会爬。

像小青蛙一样划拉了一番,孩子撇着小嘴坐了起来:“抱抱。”

陈棉棉舍不得闺女委屈,连忙抱起来拍哄。

赵凌成跟在后面劝说:“爬行非常重要,你不能因为她觉得难就不让她学。”

妞妞小嘴是撇的, 两只大眼睛萌的像小猫咪。

陈棉棉亲亲闺女:“又不急在一时, 过几天再学又能怎么样?”

妞妞能听懂的, 撇着小嘴巴点头:“呜!”

赵凌成也不是脾气坏, 而是性格使然,他喜欢较真儿。

他说:“她过几天就该学习走路了,如果爬不好, 她也就走不好, 必须得学。”

陈棉棉有点烦了:“她是我生的,难道我还会害她不成?”

见餐桌上不知何时多了几朵粉色,亮晶晶的花, 还盛在只蓝色杯子里, 格外的有艺术性, 她看赵凌成, 换了话题:“什么花啊, 这么好看。”

再一摸:“居然是石头的, 但长成了花的样子,这到底是啥?”

花瓣栩栩如生, 叫她以为是真花,一摸才发现它竟然是石头质地。

也太神奇了, 石头竟然能开花。

赵凌成声音突然放低, 答的也莫名其妙,还特别深情:“是你。”

陈棉棉都懵了:“到底是啥?”

赵凌成不答,而是把石头花摆进了家私柜。

见餐桌上有英文故事书, 他指封面上的小熊:“妞妞,认得这个吗?”

妞妞答的可干脆了:“bear!”熊就是bear。

赵凌成再看陈棉棉:“你教她的,还是美式发音?”

陈棉棉在一年前撒的谎,在今天正好圆上。

她笑的得意:“现在你该相信,我所有的知识都是在红专学的了吧,不然我能生出这么聪明的闺女来?”

但其实她这样说,赵凌成反而更加不相信了。

因为目前国内的英语,教的都是英式发音,人们都不讲美式。

赵凌成也更习惯美式发音,但为免麻烦,后来生生改成了英式发音。

算了,他就当自己是个傻子吧。

但妞妞的学习速度,确实已经不是教科书能衡量的了。

那应该是强大的刻板记忆力,只要认过一次的知识,她就过目不忘。

她确实是天才,但会不会因为语言系统发育的太快,行动方面就比较迟缓?

那她的下肢没问题吧,还能不能学会走路?

……

赵凌成只要回家,都是先搞卫生。

因为他干的好,陈棉棉就不敢像薛芳和黄琳一样,敞开了的撒气。

楼上叮叮咣咣的一直在吵架,但他们俩却格外和谐。

陈棉棉是不敢吭气,妞妞觉察到妈妈怕这个陌生男人,也就乖乖的。

最近正值青黄不接,虽然今年终于不吃箭舌豌豆了。

但发的要不是苦荞面就是玉米面,而且还是饲料玉米,不放糖精调味就没法吃。

姜霞家倒是有点攒存的大米,她还在厨房的大冷柜里冻了些羊肉,今天特地给赵凌成送来,进门就笑着说:“小陈,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你是个好媳妇儿。”

随着出外勤的男人们回来,满院子鸡飞狗跳,家家户户都在吵架。

姜霞在夸她,按理陈棉棉就该受了,但实事求事,她说:“婶子,要是别家男人回了家不是躺着,而是像凌成一样愿意干点活,媳妇们也不会跟他们吵架的。”

要不是赵凌成愿意干活,陈棉棉早跟他干了八百架了。

姜霞不认同她的做法,但算了,她不说。她指肉:“好好给他补补身体。”

姜霞没有问,其实也不想问。

但赵凌成照例要说的:“婶子,帅帅他爸,还是没找到。”

姜霞老公名叫李怀才,是被沙暴给埋了。

别的被埋的人,随着沙漠的流动后来都陆续找到骨骸了。

但就姜霞老公,白骨都找不到。

这都四五年了,因为只是失踪,组织想给姜霞再安排个对象都不能。

她叹了口气,帮陈棉棉把羊肉泡进了水里,离开了。

赵凌成偶然瞟了一眼肉,好吧,他口沫生津,也唇干舌燥。

因为那包肉里足足有七八颗的小羊蛋,而那东西,红焖了尤其好吃。

陈棉棉已经在备料了,找来锁阳肉苁蓉,看来是要红焖。

但最要紧的还是妞妞,她怎么就不爬呢?

赵凌成边干活边仔细观察孩子。

而一个在武器研发方面厉害的人,他的观察力就是无敌的。

所以到晚饭时,他就找到原因了。

却原来怕孩子膝盖着凉,陈棉棉在爬爬裤里备了两块瞎瞎皮,那个才是症结。

赵凌成脱掉孩子的裤裤一看,当即给她换了一条。

再翻过来把闺女放地上,才轻拍了一下她的小屁屁,她嗖嗖的就往前爬了。

赵凌成抱起闺女,拿裤子进厨房:“看到了吧,是瞎瞎皮在打滑。”

再让陈棉棉手摸:“你自己试试,这有多滑溜。”

妞妞也想爬的,但瞎瞎皮实在太滑了,孩子想往前爬,却只会摔个大平趴。

孩子没办法,就发明了挪屁屁的方法来移动。

陈棉棉也没想到,阻止女儿爬行的,居然是她好心办了坏事。

她也有点怕,忙问:“不会耽误她发育吧?”

别本来闺女该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人才,却被她给耽误了吧?

赵凌成气咻咻反问:“你说呢?”

主要也是陈棉棉太懒,怕要脏了别的裤子,就只给妞妞一条裤子穿。

但最爱她,也最信任她的孩子,竟然是被她给害的?

陈棉棉不止理屈,还愧疚,抱过闺女来亲亲:“对不起,妈妈错了。”

妞妞又不知道不会爬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

孩子嘛,跟妈妈是共生的,只以为是爸爸破坏了她们俩的幸福生活。

小家伙指门,推爸爸:“jiu,jiu ~”让爸爸走。

陈棉棉忙说:“他是爸爸,他最爱妞妞了,咱们要他,妞妞还要跟他学爬爬喔。”

再抵女儿的额头:“妈妈偶尔也会做错事,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以赵凌成看,孩子成长中的容错率还是很强的。

就好比薛芳家的小苗苗,原来那么胆小怯懦,还动不动就会摔跤。

但今天他却见她跟着一帮男孩儿在爬围墙呢。

而她也仅仅只是,在生活中,得到了陈棉棉一点小小的鼓励而已。

所以妞妞只要从现在开始学爬,就不会有问题的。

话说,自打陈棉棉再回来,她的行事风格,性格底色中,都多了几分林蕴的影子。

或者说是聪明且强悍的女性的行事风格,她会固执己见,也会勇于认错。

而当家长发现自己错了,且愿意承认错误时,孩子反而会更爱她。

那不,本来妞妞不情愿爸爸抱的。

但妈妈跟她认错,讲道理,她就会主动伸小手来抱抱。

她愿意听爸爸的,是因为她信任妈妈。

而曾经的林蕴,虽然觉得赵勇投错了队伍,但从不否认他的实力。

她也总会跟赵凌成讲:“一定要认真听你爸讲的每一句话,你将来才能变得优秀。”

为什么赵凌成非要把唐天佑哄过来,则是因为林蕴后来变了。

她依然爱赵凌成,可她变的烦躁,神经又敏感,歇斯底里钻牛角尖。

赵凌成需要知道她在军统都经历了些什么,那也是他的心魔。

他总怕他媳妇儿某天也会突然发疯,那爱妈妈的妞妞,就将是另一个他。

且不说赵凌成的胡思乱想。

陈棉棉烧好了羊肉,总共分成了三碗,然后往餐桌上端了一碗。

赵凌成盯的紧紧的数着呢,里面只有两枚小羊蛋,剩下的在另两碗里。

他就问:“这两碗是留到明天吃的?”

陈棉棉却说:“薛芳和黄琳最近都帮了我很多忙,那是送给她们的。”

她摘了围裙,得洗把手,再穿外套。

赵凌成一手抱着闺女,嗖嗖嗖的,把所有的小羊蛋全挑了回来。

懂得都懂,那方面,时间和质量一样重要。

赵凌成也才酣畅淋漓过一回,但时间问题是他的心病。

西北男人迷信的小羊蛋,他今天又有地方施展,就不怕流鼻血,他得全吃掉。

陈棉棉端着两碗肉,上楼敲开了薛芳家的门。

她果然没猜错,丁保刚歪躺在沙发上,苗苗在客厅,就薛芳一个人在厨房忙碌。

但一碗羊肉成功让薛芳消了气,笑着说:“谢谢你,有羊肉还记着我。”

陈棉棉得说明:“这是姜霞自己的肉票攒的肉。”

姜霞老公工资和粮票照发,所以她比别人多一份伙食。

这种小单位最讲究公平的,送人东西,但也不能让人嚼闲话。

再上五楼,黄琳家倒是其乐融融,但两口子没做饭,而是在客厅里忙碌着。

接过羊肉,黄琳问:“小陈,你家小卧室是不是也有羊毛毡?”

曾云瑞也说:“要不借我们用一阵子,过了再还你?”

妞妞的婴儿床就是小康康的,一床羊毛毡而已,陈棉棉当然会借。

黄琳要借羊毛毡,应该是给她姐,黄蝶睡觉用的。

陈棉棉就问:“黄琳,你姐到底啥时候来?”

黄琳恨不能她姐明天就来,但说:“得基地批准了才行,而且你知道的,外人要来咱们这儿探一趟亲多麻烦,我姐还得先上军区拿许可,然后才能来呢。”

曾云瑞说:“也是奇怪,年年请她不来,今年突然就要来了。”

又说:“其实黄蝶也就个售货员,普通人。”

黄琳不高兴了:“乡巴佬,她是服务外宾的呐,那能是普通人吗?”

又说:“算啦,老曾家在浦东,乡下人嘛,不懂。”

曾云瑞也生气了:“浦东怎么就是乡下啦,你们这些浦西人,狗眼看人低。”

陈棉棉专门告知这碗肉里面有羊蛋,俩人才不吵吵了。

黄琳其实并不认识羊蛋,翻了半天也翻不出来,就让曾云瑞把羊肉全吃了。

毕竟补药放得多,再加上心理暗示,这天晚上曾云瑞果然异常勇猛。

而妞妞大了点,今晚家里又来了陌生人,她就不肯睡。

她扶着床沿就能站起来了,就搞得赵凌成以为她睡着了,想干点啥。

结果听到小猫猫一样的喵呜声,一回头,闺女在床里,露着两只大眼睛。

但婴儿毕竟瞌睡多,闹了半天,赵凌成都浑身发热脑子嗡嗡了,闺女可算睡着了。

不像冬天,剥媳妇儿跟剥玉米似的,剥了一层又一层。

天气转暖,媳妇儿穿的少,她也极会配合,双臂交缠,又轻柔的哼着。

她叫赵凌成觉得,在沙漠里搭帐篷的四个月,那辛苦都是值得的。

但不对,他一摸褥子下面,冒冷汗:“东西呢?”

陈棉棉因为忙的忘了,此时才一个机灵:“我忘领了。”

最要紧的东西,小雨伞,没了。

因为赵凌成一直没回来,陈棉棉也就没领过。

她也不是不懂男人的脆弱,只是没想到赵凌成的心理会那么脆弱。

所以环上他的脖子还要扎他一刀:“你都瘦成这样,身体肯定也虚,要不缓缓,等明天吧。”

赵凌成人都要炸了,还要等明天?

冲动叫他等不了,还想办事,但陈棉棉得拒绝:“我在排卵期呢。”

又说:“明天一早医院一上班我就去领,忍忍吧。”

赵凌成还能说什么呢,她不会记着要小雨伞,是因为她不觉得那种事情是享受。

得,咬牙睡吧,等明天领到了再说。

但不出意外的,三更半夜他猛得爬起就往厕所跑,鼻血流的哗哗的。

陈棉棉追进厕所说:“不应该啊,就两颗羊蛋,我还吃了一颗,你咋又成这样啦?”

赵凌成哪好意思说,自己把另两碗里的全挑出来,偷偷吃掉了?

更可气的是,别人都知道媳妇儿不会专门领小雨伞,所以人家回家之前就上医院领过了。

等第二天一早赵凌成到医院,护士连盒子一起给他,里面也只剩一小盒。

且不说赵总工艰难的性福生活。

陈棉棉因为事儿比较多,也不知道该怎么提,就先没讲间谍的事。

但特务是个网,一个人要专门从申城跑到泉城来杀人,就必然需要同伴的协助。

赵凌成放着柳燕这条长线,也果然就钓到大鱼了。

……

他这趟去见柳燕,带着马骥的。

关于柳燕的事,他也提前写好了书面报告。

但暂时祁政委会压着文件,让它只留存在基地内部。

等他们摸到柳燕的上级,尤其是那位叫云雀的,收网时就会提交报告。

在招待所停车,马骥得感慨一句:“俩狗日的,日子过得倒挺爽。”

杨书记都有点乐不思蜀了,因为每天三顿饭有人送上门。

而且鉴于他表现良好,还可以自己去上厕所,到招待所院子里放个风。

但忙工作的邱梅因为冻烂了脚,到现在还拄着拐杖呢。

工资照发,饭有得吃,杨书记简直不要太开心。

不过柳燕的问题就比较大了,严老总边走,边压低声音跟赵凌成讲。

“她整天以泪洗面,还在手上划了好多道口子,而且据她说,她有神经衰弱症,那是一种喜欢自杀的病,还好我一直哄着,开导着,不然只怕她已经死了。”

赵凌成是明知媳妇会生气,但有啥该讲的都会讲的性格。

他止步:“你跟她睡过觉了吧?”

看着他刀子般的目光,严老总没敢撒谎:“有一回去聊工作,她抱住我,但我,守住了。”

他虽然没犯错,可他已经认为柳燕是迫不得已,且有自杀的病了。

赵凌成再问:“她说让你买治疗神经的药,你给她买了?”

严老总说:“她一直在尝试自杀,不买不行啊。”

赵凌成说:“等你睡过她,放松警惕,她就会迷翻你,偷你证件坐火车出逃。”

他继续往前走了。

严老总止步原地,后背冒冷汗。

是的,他以为柳燕是被迫的。

而且她跟钢厂的女性,包括他媳妇完全不一样。

他虽然没有放松过警惕,但对柳燕有着满满的同情。

可要她跑掉,甚至越境到对岸,以特务们的习惯,是会专门搞死他的。

七八年了,轰开一座座大山,冶炼钢铁,为国做贡献。

可要真放跑了柳燕,他的一切就全没了。

话说,赵凌成之所以深谙特务玩得那一套,因为那是他的家传。

柳燕还在演戏呢,他进门时她满脸泪痕,手腕上是茶杯碎片割出来的血痕。

但赵凌成进门后,只一句话,就让她收起做戏的假惺惺了。

他说:“神经衰弱在西方,被称为是depression,它更应该叫,心理抑郁。”

再说:“真正的depression往往是悲悯的,善良的,心理承受着极大的罪恶感,他们会不断尝试自杀,也会隐藏伤口,而不是像你,暴露伤口,故意搏同情。”

严老总再度冒冷汗。

因为在他面前脆弱了几个月,差点让他犯错的女人突然就换了一副脸色。

她勾唇冷嗤,嘲讽一笑:“赵总工不愧有个特务妈,真懂。”

赵凌成不跟她废话,伸手:“情报呢,给我。”

他的衬衫永远像新买的一样雪白,他的军装也像昨天才发的一样翠绿。

他漂亮而无情的双眸像极了他母亲,口吻更像。

他妈是当成棋子培养他的,可他分明跟共党格格不入,思想却又那么坚定。

就好像他爸,国党高层都以为势在必得。

结果呢,他不但自己没被腐蚀,还策反了林衍,叫军统赔了夫人又折兵。

柳燕乖乖遮起伤口,拿出封信来:“有特务要来西北。”

那是她姑寄给她的信,乍看只是叙家常。

但以她们俩都懂的排列方式去看,文字里头就藏着情报。

赵凌成甩信:“来的是谁,会是大特务云雀吗?”

……

陈棉棉是因为生活实在无聊,就对特务的事特别感兴趣。

等赵凌成回到家,她正在教妞妞抓勺子吃鸡蛋糕呢。

听他说起,第一句也是问:“来的会是云雀吗,还有,她需要柳燕帮她做什么?”

妞妞手脚的发育确实比她的脑子慢一点,鸡蛋糕喂不进嘴巴里。

孩子大张着嘴巴,送啊送,送耳朵边去了。

赵凌成摇头:“不是,来人代号莫夫,要求柳燕帮她采购一批炮竹。”

陈棉棉其实是站在答案上往回推,所以就能想得到。

再就是,赵凌成明明发现她有问题,但不揭穿,他们就有了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说:“莫夫,Papilio,在拉丁语中是蝴蝶的意思。”

赵凌成哪怕不揭穿,该问也得问:“红专老师还教你学过拉丁语?”

陈棉棉看闺女只会给耳朵喂鸡蛋糕,连忙帮她做修正。

她如今也胆子大了,挑眉:“我自学的,不行吗?”

见男人不语,她又问:“又不过年,特务买炮竹干嘛?”

赵凌成说:“收集火药,造炸弹。”

这年头,在火车上携带火药,分分钟就会被查出来。

因为为防右派和间谍们流窜,铁路上全是魏摧云那种训练有素的军人。

他们会反复巡查,搜查,火药的味道也很难遮盖。

但枪械都归国家管理,普通人拿不到,要搞火药就只能是炮竹了。

可它也不是随便能买到的,得要票不说,而且买得多,售货员也会起疑心的。

陈棉棉得说,这年头还愿意搞敌特活动的,那是真勇士。

她又问:“对方啥时候会到?”

正好赵凌成看到小卧室的羊毛毡竖在门口,问她:“你拿它干嘛?”

两条本来不该相交的线,在这一刻交汇到了一起。

陈棉棉加重语气:“黄琳她姐,黄蝶,友谊百货那位售货员,她要来。”

又说:“黄琳家小卧没羊毡,怕她姐睡不惯,那去垫。”

赵凌成还以为媳妇又被老娘王喜妹迷惑,要把羊毡送回娘家去呢。

只是别人借用几天,那没事了。

他重复:“Papilio,莫夫,申城来的蝴蝶,她跟曾司令会是同一时间来,总不是巧合吧?”

为防自己表现的太露骨,陈棉棉也不多说了,让赵凌成自己查去。

妞妞该午睡了,耸着小屁屁往妈妈怀里蠕。

赵凌成也等着呢,只等媳妇把孩子放回婴儿床,一把就将她也拉倒在床上了。

他一只鼻孔里还塞着卫生纸呢,陈棉棉怕他流鼻血太多把身体流坏,也不敢再推托。

可她搞不明白:“不就一颗小羊蛋嘛,你怎么会成这样?”

赵凌成忙办事,但还得问:“她能睡一个小时吧?”

陈棉棉估计他就是连办两回妞妞都不会醒,野心还大的很,觉得能有一个小时?

也果然,他连着两回加起来,也才半个小时。

在陈棉棉看来已经可以了。

但赵凌成显然觉得自己表现还不够优秀。

但没有小雨伞,他怕万一再造出个孩子,又会有洗不完的尿布,就不敢造次。

而等基地下一月的小雨伞终于到货时,他们也该上省城了。

已经不能用巧来形容了,因为黄琳宣传的全基地都知道,她姐要来探亲了。

赵凌成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已经把黄蝶和特务联系到一起了。

对了,像妞妞这个年龄,大家还是习惯给穿开裆裤的。

但陈棉棉让小贾给她做布拉吉的时候,就让把妞妞的□□都给缝上了。

小女孩儿嘛,她辛苦点,别让孩子光屁屁。

赵凌成专门到泉城找过,又跟基地,后勤的张主任交待过,让进口红。

可直到今天,他依然没有搞到一管口红。

他媳妇儿连管口红都没有,但是也必须出发,前往省城了。

陈棉棉穿的那件白色碎花裙,而那块布本来是赵慧给妞妞,要用来做襁褓的。

但她一条裙子,余下的布还给妞妞做了套小衣服,母女俩就是亲子装了。

而且赵凌成回来这阵子,盯着没让陈棉棉把孩子抱出去。

妞妞的高原红消失了,重回了原来的白白嫩嫩不说。

她又长大了点,也更可爱了。

马骥得跟他们一起去,曾司令点名要见他们俩。

人们的传统观念总还是喜欢生儿子,总觉得有了儿子,老来就有依靠。

但马骥是真羡慕赵凌成的小闺女。

她的行头也漂亮,荷叶边的小凉帽帽,圆领,荷叶边的小衣服和裤裤,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腿儿软乎乎的,就跟糯米糕似的。

不像男孩喜欢蹬来蹬去,她是乖乖趴在爸爸肩膀上。

两只葡萄样的眼睛里满是好奇,看到火车站就指:“fuo,火,qie,车!”

赵凌成也是,比陈棉棉还不谦虚:“我闺女,比院里所有的孩子都聪明。”

马骥摩拳擦掌:“我也得抓紧生一个。”

女儿太可爱了,他必须得要一个。

……

到了泉城倒车,他们上的是软卧车厢。

而且这趟专列沿途任何站都不停靠,会一站直达省城。

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赵凌成正在换床单被套,铺床呢,软卧门开了。

一个人笑嘻嘻走了进来:“赵总工,马科,早上好。”

赵凌成和马骥一时间都没敢认。

因为连续五个月都在野外,曾风皮肤变的黢黑。

他爸大概是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到军区,他去省城也很正常。

但他故意要跟陈棉棉同车,倒不是因为察觉了黄金线索,而是因为一点小心机。

赵凌成很烦这家伙,就说:“这软卧我们已经包下来了。”

曾风笑笑,径自坐到了陈棉棉身边。

然后掏出个陶瓷做的小鸟,打开茶杯灌了些水进去。

他再一吹那小鸟,哇,妞妞喜欢,因为那小鸟居然会叫,叫声还特悦耳。

接着曾风又掏出个两只核桃做成的小玩具,一拉,核桃转的骨碌碌。

妞妞抓过去,也学着拉。

哇,它会转呢,妞妞扑搧小手,孩子好开心。

曾风对着马骥一笑,马骥上了上铺。

曾风躺到马骥刚才躺的位置,这才说:“赵总工,陈主任知不知道姜瑶在车站接你的事?”

又问陈棉棉:“陈主任,你知不知道姜瑶和咱赵总工是啥关系?”

应声,赵凌成脸色一变。

这段时间他就没有联系过姜瑶,但他要去总军区的事,姜瑶肯定知道。

而她曾经把她暗恋赵凌成,想跟他结婚的事,写进了日记本。

她甚至还在日记本上写到,她认为赵凌成的性格受他母亲影响很大。

他虽然也信仰共产主义,但同时,他对能否实现超英赶美,是抱着怀疑的。

她还写说,赵凌成不但不恨,而且对他母亲抱着崇敬心。

更要命的是,那日记本被曾风翻到,还拿走了。

那也是为什么,姜瑶能够忍受曾风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赵凌成倒不怕姜瑶来接自己,她跟曾丽一样,也是很普通的女孩儿。

她因为跟赵凌成一起生活过,也确实喜欢过他。

她的日记,也是因为犯蠢才写的。

她也专门跟赵凌成讲过,说一旦曾风要公开日记,她自己就会全盘承担。

而除了领袖,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做别人的救世主。

赵凌成试图拯救过陈棉棉,但并没有成功,救她的是她自己。

姜瑶也是,她犯的错误就该由她自己承担。

她或者跟曾风撕破脸,再或者抓曾风的把柄,总之,那是她自己的事,她要学会自己处理。

但赵凌成还是很头疼,也只有一个原因,怕他媳妇儿生气。

他好容易领到了新的小雨伞,四枚呢,而且他们要住的,会是全省规格最高的宾馆。

他可不希望媳妇儿因为吃醋闹脾气的,就跟他闹别扭,不跟他一起睡。

他虽然擅长很多事,但并不擅长哄女人开心。

他索性就说:“曾风同志,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吧。”

曾风是个闲散人员,今天上车,就是故意来找赵凌成的不痛快的。

原因也只有一个,姜瑶不爱他。

但要说出去聊,他不敢,因为赵凌成的拳头比他的硬多了。

如果捣他腰子两拳,他不得吃暗亏。

他笑嘻嘻的:“出去干嘛,咱们就在这儿聊。”

马骥也摸不着头脑,但从上床跳了下来,问赵凌成:“总工,要不咱们一起出去?”

曾风一看就是来搞事的,马骥当然选择帮赵凌成。

但他们几个正较劲儿呢,陈棉棉问:“曾风,你怎么知道姜瑶会到车站接我们?”

又说:“你是不是有事找她办,她不肯给你办,啥事儿?”

原书里讲的就是,姜瑶只要有事情不帮忙,不听话,曾风就会拿日记胁迫她。

事实证明,凡事在于多聊多问。

曾风说:“我有个姐,你们应该知道,黄琳她姐,到省城了,要到军区去办事,一点小事而已,我让姜瑶帮个忙带带她,姜瑶非不肯,后来更是电话都不接了。”

赵凌成本来都打开软卧厢门了,又折了回来:“黄蝶吧,她在省城?”

又说:“听你这口气,你跟黄蝶女士关系不错。”

曾风也得宣传一下:“前年有个法国外交官跟她求婚,她都没答应。”

但他也要撇清自己的:“我和黄蝶只是普通朋友,我喊她一声姐而已,她也只隐约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还是为了给妞儿买奶粉我才说的,懂吧,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黄蝶要到西北军区办手续,有人带会快一点。

还有,目前省城最好的宾馆,除了省里,就是军区招待住宿。

黄蝶是私人探亲,没资格住宾馆。

曾风要求姜瑶以她的名义帮黄蝶开宾馆,带着办手续。

但姜瑶不干,曾风一生气,就要挑穿她和赵凌成之间曾经的暧昧关系了。

他再说:“主任,姜瑶就为了接赵总工,不肯帮我的忙,咋办?”

他倒是用心良苦,勾着陈棉棉,要她主动提问。

但陈棉棉团着妞妞闭上了眼睛:“我们要睡觉了,谁要说话就请出去说,尤其是你,曾风,你可是我最得力的手下,领导我要休息了,你不许再打扰。”

曾风都被她搞不会了,挠头:“主任,你就真的不好奇姜瑶吗?”

赵凌成恨不能揪着他出去,给他两拳头。

但他媳妇儿更叫他诧异,因为她笑着说:“我倒是听人说,你和姜瑶是恋爱关系,对吧?”

曾风摇头,正在想该怎么解释他俩的关系。

结果陈棉棉立刻又说:“不是恋爱关系就纠缠人家女孩子,那叫耍流氓,曾风同志,如果姜瑶举报你耍流氓,我可就要大义灭亲,扭送你去公安局了。”

曾风知道她翻脸无情,被吓住了,忙说:“主任,男女之间就不能是普通朋友吗?”

妞妞不想睡觉,扒拉开了被窝,陈棉棉又把她拉回去。

她说:“在我看来,男女之间没有单纯的友情,所谓友情也都是耍流氓,好了,闭嘴!”

她这态度,搞的曾风就好比拳头打在棉花上。

默了半天他又说:“我和黄蝶就是纯友谊,不信你可以问她本人。”

他对黄蝶大概是纯友谊,对方要做他后妈他还开心得很。

但黄蝶对他是不是可就不好说了。

陈棉棉闭上了眼睛,心说等到了省城,见到黄蝶和姜瑶俩再说吧。

黄蝶就不用说了,只要是间谍,赵凌成和马骥自会收拾她。

而原书女主角姜瑶跟曾丽一样,也不过个普通女孩。

陈棉棉重活一世,也依然觉得事业比爱情更重要。

相比撕逼,她更愿意跟女性们统一战线。

……

曾风犹还不死心,这一路八个小时虽然没吭声,但一直在等。

等陈棉棉好奇,吃醋,问姜瑶和赵凌成的关系。

但直到火车到站,他也终于大失所望。

站台上果然有个女同志,穿的也是布拉吉,相貌跟姜霞有五六分相,但是更漂亮一点。

她一直追着车跑,等车停稳,也到了软卧车厢门口。

陈棉棉又不用拿行李,提前一步抱着妞妞下车,笑着说:“你是姜瑶吧,我是小陈。”

再摇妞妞的小手:“来,叫姑奶奶。”

爱一个人没有错,暗恋更没有错,写日记也没错,姜瑶唯一做错的,就是没保管好日记本。

她今天也是被爱意驱使着,专门来接赵凌成的。

她也不过个卑微的暗恋者而已。

陈棉棉很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看到妞妞来抓她的帽子,她明白了:“你就是赵望舒小朋友吧?”

妞妞抓过她的帽子,给妈妈看上面的红色五角星,妞妞喜欢。

姜瑶还有点怯的,不了解陈棉棉的性格嘛。

岂知对方伸手就揽她的腰:“好累,还饿,快,小瑶同志,找个地方,我们要吃饭,要休息。”

俩女人既没有吵架,也没有相互甩脸子,还勾肩搭背的走啦?

曾风双手抱头,也快要崩溃了。

他妹就被陈棉棉忽悠走了,现在对她比他还要亲。

姜瑶是他喜欢的姑娘,也向来清高和寡,目下无尘,都不肯向他低头的。

可她居然跟陈棉棉聊的那么开心?

那他咋办,黄蝶的住宿问题,他该怎么解决?

就在他苦恼时,赵凌成在跟马骥窃窃私语:“那个叫黄蝶的,很可能就是间谍莫夫,你放了行李就去跟踪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