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劳改
上辈子职场打拼, 陈棉棉也是直到三十岁才明白一个道理。
做人最怕的就是较真儿,尤其牛马。
领导瞎几把指挥,有些人不服,要闹, 闹了就要挨整。
但其实你只要把责任推卸出去, 天塌了领导也得死, 他能不着急吗?
曾风趴了许久, 终于起身,又去闻母瞎瞎的屁股了。
半晌才说:“我记住它的味道了,然后呢?”
陈棉棉掏出只风干的瞎瞎尾巴:“还得闻公瞎瞎洞, 用这尾巴蘸尿, 诱惑它。”
得让公瞎瞎真的认为有只母瞎瞎带着食物上门,来找它啪嘶啪嘶。
否则它是独居动物,又怎么可能会出来?
车快到站了, 曾风起身:“我上个厕所, 你们慢慢聊。”
他走, 赵凌成可算把女儿又还给了陈棉棉。
他也起身, 说是要上厕所去。
但交换个眼神, 其实他俩都知道, 曾风是去抱佛脚了。
负责任猜测,那个佛脚就是河西民兵大队的大队长, 邓西岭。
因为这是一场上报总革委,全国广播过的劳改。
曾风为了整基地的领导们, 还故意广而告之, 叫泉城的红小兵全都知道。
赵凌成和王科长都是技术骨干,打飞机就得靠他们。
磨盘还没卸就把驴杀了,能行吗?
曾风是眼看自己兜不住, 要找邓西岭来帮忙了。
看他俩前后脚离开,祁政委坐到陈棉棉身边,感叹说:“你是吃过苦的。”
他们都是南方人,也苦过饿过,但没缺粮到闻老鼠屁股的程度。
望着窗外,他再感慨:“咱的大西北是真美啊!”
王科长正在看窗外,也说:“如此壮美,可惜群众们生活太艰苦。”
祁政委说:“所以咱们才要支援,建设大西北呀。”
列车疾驰,戈壁无垠。
他们虽在西北,但今天难得有闲情雅致欣赏风景。
不过突然祁政委又问:“小陈,我听说民兵都特别凶,不好相处。”
王科长和张主任也全回头,想要答案。
关于民兵凶不凶,外面的人只有传言,不敢确定。
因为右派的信都得经过民兵检验,他们不敢跟亲人诉苦。
可同在西北,他们好好的,下放的人却伤亡极大,大家能猜不到原因?
陈棉棉说:“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咱去的农场绝对没问题。”
祁政委其实早赵凌成讲过,只是没亲眼见过,就不敢下结论,他说:“不打就好。”
……
曾风拍的是电报。
赵凌成当然不知内容,但确定电报是拍给邓西岭的。
因为列车长室有电报收发记录,上面写的清清楚楚:邓西岭。
河西三架马车之邓西岭,是跟魏摧云和严老总一起剿过青海马帮的大功臣。
赵凌成几乎可以确定间谍跟他有关了。
因为严老总和魏摧云都是不拉关系不送礼,不向上结交的。
邓西岭都结交到申城派的大司令了,那么好钻营的人,也是最容易被腐蚀的。
曾风是真烦,抱着瞎瞎闻了又闻,妞妞也就有样学样的嘟起小鼻头。
赵凌成可不要女儿捉瞎瞎,他指女儿:“不可以学,呜?”
妞妞手推爸爸,皱鼻子:“呜!”
不,她要学。
赵凌成讨厌那毛绒绒的臭瞎瞎。
但妞妞喜欢极了,不论爸爸怎么抱着,她的头都会扭向瞎瞎。
可算下火车了,因为有水源,远处是一大片红柳林。
蔚蓝色,没有一朵云的天空下,火红的柳枝映着绿水,水中也是一片火红。
不说妞妞,祁政委几个呆住了:“这风景,可惜没个相机。”
只有曾风依然苟苟祟祟,全程双手捂着屁股。
火车站是魏摧云的地盘,他生怕魏摧云突然跑出来,再爆他的菊花。
而且下放的规矩是不动用本单位的车,等农场来接。
但他含混说了声有事,从车站签字领了台摩托车,转眼间已经跑路了。
陈棉棉还在追着喊:“城里也有羊,小心它们抵你。”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曾风进了城,双手都得捂着屁股。
陈棉棉回头说:“走吧,咱该去农场了。”
因为只有三天,几位领导带只带着铺盖,干粮都没带。
大家也都表现的很积极,只有赵凌成抱着妞妞,脑海中疯狂纠结。
他愿意支持陈棉棉的工作,更想让舅舅看看他的女儿。
但太阳太烈,秋风又猛,他怕女儿白嫩嫩的脸颊要生两坨高原红。
他用口罩围巾捂着女儿,只放两只葡萄大的眼睛在外。
再想想农场那散发着粪臭味的拖拉机,紧紧环着女儿,他心里格外愧疚。
几个月的奶奶娃,跟着父母,吃的这叫啥苦。
但甫一出站,最先愣住的也是他。
张主任笑着说:“天啦,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拖拉机。”
红旗农场只有四个民兵,还全是陈棉棉收拾过的。
他们接到任务,听说有人下放,又收到陈棉棉的电报,说是她去下放。
马家兄弟手上的陈年老垢还没洗干净,但拖拉机擦的噌亮。
他俩还抢着拿行李:“欢迎到农场劳改。”
又说:“赶紧上车吧,我们可专门擦过的,干净的很呢。”
这是泉城最傻,但心眼最好的俩民兵了。
祁政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由衷对赵凌成说:“谢谢你!“
只从这俩傻大个的面相就能看出来,他们不是坏人,也不会殴打老人。
而本来马家兄弟觉得,车已经擦的够干净的了。
但妞妞突然抿巴抿巴,挣脱了口罩,露出那张怯怯的小脸蛋来。
俩人一看,同声说:“这车还得再擦擦。”
为了迎接白净的赵大哥,他们俩连夜猛刷拖拉机,把它刷的明光刺眼的。
但小婴儿的脸蛋是那么白皙,大眼睛眨巴着,拖拉机就又显得脏了。
俩兄弟脱了外套擦了又擦,这才说:“上来吧,赵哥。”
陈棉棉抱妞妞给他们看:“你们外甥女呢,打个招呼吧。”
俩兄弟齐齐扭头:“我们先,先刷个牙吧。”
他们习惯了泥垢,也没有刷牙的习惯,脏的没眼看。
但美好的人或者事物就在于,他们想抱抱妞妞,都会觉得自己该先刷个牙洗个手。
而如果所有的下放都是这样,西北会遍地南方人的。
在征得陈棉棉同意后,马继光从拖拉机下面翻出一包煮玉米:“藏着点吃。”
仨领导一人接了一棒啃一口,吃惊的说:“还是热的,好甜啊。”
马继光笑:“这叫金光棒,老品种,但味道好,我们自留的。”
又说:“坐低一点儿,背过去吃,咱们一会儿要进城,小心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陈棉棉接过玉米,剥开就咬,果然又甜又糯,香味可浓了。
入乡就要随俗,祁政委他们都缩头进车厢,抱着玉米大口啃了起来。
只有赵凌成不吃,一则他嫌马家兄弟手脏。
再则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太大,他得捂着妞妞的耳朵。
马继业开车,马继光一口大黄牙,凑在陈棉棉耳边汇报消息。
他大声说:“老头们都很听话,也很卖力,我看他们辛苦,想多申请几个民兵来帮忙他们都拒绝了,三更半夜爬起来抢收麦子,我们农场今年公粮样样第一。”
又说:“但上面说粮糠太多,大队长专门喊去,把我们骂惨啦!”
老实人当了销冠,下场就是不但没奖还要挨骂。
而且还是大队长邓西岭亲自骂。
陈棉棉侧首,在他耳边问:“你们没冲老头子们发火吧?”
拖拉机声音太大,又是逆风,马继光那口大黄牙都快贴陈棉棉耳朵上了。
他大声说:“祁老头气不过要去理论,是我拦住的。”
三更半夜起来收麦碾谷,辛辛苦苦上缴公粮,明明交的最多,却还要挨骂。
要是许大刚,回到农场就会提起鞭子抽打右派泄愤。
但马家兄弟不,他们是老实人,不妄想升职加薪,挨骂就挨骂,没所谓。
反倒祁嘉礼抱打不平,想为他们声张正义。
祁政委有点惊讶的,说:“你们说的是我叔吧,他脾气不太好,你们要多担待。”
马继光却说:“祁老头刀子嘴豆腐心,是个大好人呢!”
祁政委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心说他叔最讨厌又脏又蠢的人了,脾气还坏。
但竟然跟民兵们关系搞得还不错?
陈棉棉又高声喊问:“最近咱农场去的红小兵多吗,闹事了吗?”
马继光声音更大:“去过几拨子,我们把祁老头藏起来了,就没打起来。”
最喜欢跟红小兵吵架的就是祁嘉礼,他爱抬杠。
有红小兵来,马家兄弟就会把他强行抱走,藏进玉米地或者山洞里。
别人都会装聋作哑,红小兵们骂累了也就离开了。
所以事情其实很好解决,既然无法解决矛盾,那就回避它。
打架斗殴是只要一方克制,就干不起来的。
一条大路,两边全是连成排的玉米杆,拖拉机突突突,直奔农场。
但突然,祁政委高高招手:“曾风同志,曾风?”
是曾风,骑着摩托风驰电掣,正朝着红旗农场的方向而去。
不一会马继光也大叫:“咋来这么多民兵?”
曾风才经过不久,又是一大帮骑着自行车的民兵们疾驰而过。
全是草绿色的民兵服,自行车都快蹬冒烟了。
张主任直觉不对,突然就怒了。
他冲着陈棉棉吼:“你们这帮搞革命的,是要搞突击审问,要抓人吧?”
再吼:“要把我们抓了,基地会瘫痪的。”
王科长是个柔性,却也大声说:“知道基地瘫痪意味着什么吗,你们这是胡搞!”
看民兵唰唰经过,他们害怕陈棉棉是要把他们骗出来,强行拘押。
他们不怕被定罪,但怕基地要出事。
倒是祁政委已经悟出事情的底层逻辑了,笑着说:“没事的,放轻松。”
赵凌成不想吃土,但也说:“要审也是先审我,你们着急什么?”
拖拉机堪称超大放屁虫,声音大,味道臭,一张嘴,柴油味直往人脑子里钻。
马家兄弟其实也挺担忧,因为这会路上跑的民兵多,还有好多红小兵。
大家走的又都是红旗农场方向,像是要搞批判大会似的。
加大油门突突突,他们也抓紧跑,要不然,怕没人护着,那帮小老头要挨打。
几个领导也提心吊胆的,都没有心情欣赏沿途的好风光。
但还好,直到劳改农场都无事发生。
车停在宽敞的打麦场上,所有人齐声感叹:“漂亮!”
他们夸的是一个用玉米垒成的,一人高的,金黄色的大玉米仓。
仓里是满满的,剥干净了外皮的玉米棒。
麦场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上面挂的玉米又肥又大,绽着金黄的米粒。
抬头就是皑皑白雪的祁连山,好一派温馨又丰收的美景。
祁政委急着找叔叔,悄悄绕过麦场进了院子。
见屋子里没有人,他心里咯噔一声。
太久不通音讯,他只怕他叔叔已经死了,他都哽噎了。
但只听一声延安,他回头,却见脏兮兮的马继光背着他叔,就在院门上。
祁政委抓起叔叔粗糙的双手看了片刻,问:“要我帮你干些啥?”
祁嘉礼气呼呼的:“你也被下放啦?”
祁政委笑着竖三根指头:“只有三天,想干啥您尽管说。”
来探亲的啊,那没事了。
祁嘉礼给侄子套个筐:“正愁没人干活呢,赶紧的。”
又说:“要待三天的话,一鼓作气,帮我们把土豆也全挖了。”
张主任和王科长有样学样,也背上筐,真的是干农活呀,他们可以的。
青纱帐美,青纱帐浪,青帐里能说悄悄话。
祁嘉礼有太多的话要跟侄子说,但先进青纱帐吧,边干边说。
而叫赵凌成意外的是,他看到林衍在一片玉米地里,于是准备抱妞妞过去。
却听林衍喊说:“我还需要一个帮手,搞快点,跑步到!”
妞妞陈棉棉抱着呢,她一把推:“去呀。”
说好不让他干活,她却给他一个筐,还说:“不装满筐子可不准回来。”
赵凌成追着林衍进了青纱帐,得问:“为什么?”
林衍也挺惊讶的:“凌成,怎么是你?”
半年不见舅舅变样了,从个忧郁的中年军人,变成个普通的老农民了。
外甥肖舅,赵凌成的洁癖和龟毛都来自舅舅。
而他爸,则是个跟魏摧云一样虎乍乍,却又胆大心细的糙汉。
但林衍变了,他两手巧妙一掰就是两棒苞米,甩进背上的筐子,他说:“我得快点儿干,土豆要赶下雪之前抢收完,不然,那几个傻民兵又要挨上面骂了。”
赵凌成连杆子一起扯起一根玉米来,再问:“为什么?”
但才问完,他其实就自悟了。
曾经的许大刚急于升职又贪婪,就变着法子的虐待,折磨右派们。
他不敢直接取人性命,但会引红小兵们来借刀杀人。
杀不掉就不给粮,要活活饿死右派。
邓西岭要真是间谍,只需要骂许大刚几句,就能做到毫无痕迹的杀人取命。
马家兄弟是随你怎么骂我都挨着,还悄悄对右派们好。
而像祁嘉礼,林衍这种老军人,你对他们好,他们会拼死回报。
林衍背了满满一筐黄灿灿的玉米要返程了,再看赵凌成:“你在干嘛?”
赵凌成只掰了三个棒子:“我,我掰不下来。”
林衍把自己那筐给了外甥,背起空筐继续往前走:“倒仓里去。”
赵凌成说:“小名叫妞妞,大名你起好了吗,还有,你抽个空,见见她吧?”
林衍回头已是泪目:“你把孩子……”带来了?
他高度近视,眼镜早没了,刚才才看清赵凌成,更没看到妞妞。
而且如此艰苦的环境,他又一个敌特呀,大外甥怎么能把孩子抱来见他呢。
半晌他吸鼻子:“我只要远远看一眼,一眼就好。”
……
马继光稍微机灵点,是这儿的小队长。
他带着陈棉棉巡视厨房,揭开一罐酸菜:“地肤菜的,香吧?”
再揭个盆:“沙葱地达菜,今晚招待你和赵哥的。”
陈棉棉转进老头们的宿舍,见那个粮仓还在,揭开一看,里面全是地达菜。
她刚想说这东西不饱人,马继光说:“就你那库房,有粮呢。”
又说:“平常我们做馍馍多点,晒干了悄悄拿过去,放到明年吃。”
要是许大刚,一颗麦子都不许右派藏着。
但马家兄弟会主动帮老头们囤粮。
人和人是相互的,一帮老头们拼了命的干,帮农场干出个大丰收来。
妞妞突然哼哼起来,扭屁股,应该是尿了。
陈棉棉拿被单铺到土炕上,给小崽再换块干净尿布,说:“我要些开水。”
马继光专门找出个新水壶来:“等着,水马上就好。”
陈棉棉于是抱着妞妞出来转悠,正好碰上张主任背着筐玉米匆匆而来。
他笑着说:“这儿的玉米也太肥了,全肥炸了。”
马继业紧随其后,也说:“干部同志,您也是有觉悟啊,干的可真卖力。”
赵凌成在另一边,别别扭扭背着筐子进了打麦场。
他没有干过农活,也还是懵的,但也配合林衍,在一趟趟的搬玉米。
而其实只要民兵不打人,红小兵不扣帽子,这种劳改大多数人都会很乐意。
农活虽苦,但看着玉米堆成小山包,人会有本能的快感。
丰收的喜悦,也是藏在种花家人基因里的,本能会让人们乐意去干农活。
听到水壶呜呜叫,陈棉棉回去给妞妞冲奶。
小家伙刚叼上奶嘴,乍着小手又咧开了嘴巴:“呜,呜~”
是马继光,抽空编了只小狐狸,并说:“姐,还有好的呢,要不要看?”
陈棉棉都有点懵了:“啥好的?”
当初赵凌成也不过请了马家兄弟一顿肥羊肉,可他们善良,他们知恩图报。
听说他来下放,考虑到他会嫌老头们臭,给单独安排了屋子。
陈棉棉抱着闺女穿过一重重青纱帐,一看屋子,笑了:“这屋子确实好。”
农场没闲人,马继光也得去干活了,陈棉棉抱着妞妞沿路溜达。
马继光草编的小狐狸尾巴可以动,只需要拉一下。
她拉一下妞妞就呜哇一声,她不停的拉,妞妞就不停的呜哇呜哇。
突然碰上祁嘉礼,边掰玉米边骂祁政委:“蠢货,笨蛋!”
再骂:“那手要没用就剁了吧,啥都不会干,那脚也剁了吧,蠢得要死。”
叔叔不但精神十足,骂人的功力也不减,祁政委掰着棒子感慨:“岁月静好啊。”
但其实所有的岁月静好,都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陈棉棉听到远处一阵吵嚷声,于是抱着妞妞往大路口。
就见路口遥遥的,站着一大帮民兵。
曾司令也怕出事,找了邓西岭,而这些民兵,其实是来挡红小兵的。
通往红旗农场的大路口,就由曾风骑着摩托车把守着。
他的负重前行,才换来农场里的岁月静好。
红小兵们想进去闹事,那可不行,民兵们不是吃素的,要揍人的。
但是,河西地域广阔,一个村跟一个村之间都离着十几里路。
有好多红小兵今天是赶了几十里路,步行来的,听说批判大会取消了,挺失望的,也累,就先不走了,又不能偷粮食吃,就挖田埂找辣辣棒,或者挖蕨麻。
陈棉棉走过一片土豆地,看几个红小兵在挖田埂,就问:“你们谁认识邓双全?”
红小兵们站了起来:“那是我们大队长,你找他干嘛?”
陈棉棉摇动一截瞎瞎尾巴:“把他给我找来,就说我呀……”
有个男孩认出了她:“瞎瞎姐,哇,好漂亮的小娃。”
还有个男孩说:“有人让我们准备尼龙网和钢筋,皮毛,是你吧?”
陈棉棉让吴菁菁给这些红小兵带过话,让他们准备捉瞎瞎工具。
看来话带到了,大家也都准备了工具。
她见有个瘦的脱了相的男孩在啃辣辣棒,勾手指说:“你也一起来。”
……
曾风不可惧,因为他也才出学校不久。
虽然因为他爹的耳濡目染会玩政治,可他专业知识懂得少。
手腕更高明的,陈棉棉就会玩弄他于鼓掌之中。
真正麻烦的是邓西岭,因为他和严老总,魏摧云是老战友。
而且整个河西的民兵全是他的人,要查他为谍的证据就得尽量小心。
赵凌成打算的是先安顿好媳妇孩子,然后找雷鸣来查。
毕竟来下放劳改的,白天不好走,他就打算今天夜里,摸黑进城去。
他也烦死掰玉米了,因为玉米叶在不停的划他的手和脖子。
田里还有好多不知名的小虫子,而他没有带头巾,就被咬的浑身都是包。
蹲在沙漠里打飞机算辛苦吧,但农场不比沙漠轻松。
不过就好比他在沙漠里游刃有余,出了基地,就是陈棉棉的天下了。
赵凌成刚背着一筐玉米进麦场,就听她说:“同学们快看,那个就是我男人。”
又招手:“凌成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邓双全,邓大队长的儿子。”
一个男孩笑着上前:“我更愿意大家喊我河西第一小将,邓双全,文武双全。”
赵凌成得先踩上梯子,把玉米倒进玉米做的大仓里。
总共有三个十几岁的大男孩儿。
有俩衣服干净面貌也好,一个又黑又瘦。
赵凌成看过邓西岭的档案,知道的,他只有一个儿子,名叫邓双全。
那是个干干净净,大眼睛,看上去挺机灵的男孩儿。
对了,其实就是上回在公安局,跟陈棉棉叫板的那个大聪明。
赵凌成跟他握手:“我在军工基地工作,我叫赵凌成,主攻空天打击。”
他是河西少有的白皮肤男人,穿的是青砖色的野战服,修眉俊眼自带斯文。
而成年男性宽大的胸膛,沉厚的嗓音,让半大男孩好生羡慕的。
邓双全都有点局促了,用裤子揩手,才握手:“您好。”
又好奇的问:“前段时间那架U2就是你们轰下来的,对吗?”
男孩们同时表露好奇,赵凌成也满足他们的好奇:“是。”
陈棉棉看小说,喜欢憨厚忠实的男主角,最讨厌阴险恶毒的大反派。
但赵凌成恰就是那种阴险又城府深的人,而其实,跟这种人一起生活才轻松。
他正想查邓西岭呢,她把他儿子逮来了。
他俩之间还没有沟通过,但是,他第一时间就知道该怎么做。
反握邓双全的双手,他又说:“你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是祖国的未来,我正好来劳改,很想跟你们交流交流思想,就不知道作为河西第一小将,你有没有时间?”
刚轰下老美飞机的大英雄,还请自己批判他?
赵凌成的觉悟太高,搞的邓双全都有儿点不好意思了。
但作为趾高气昂的小将,气势不能输。
他需要踮脚扬脖子才能指到赵凌成的鼻子:“算你识相,愿意自请批判。”
赵凌成勾唇,那眼神竟有几分阴险,但嗓音轻柔:“是。”
他低眉俯身看着男孩,恰似看一只哈叭狗。
邓双全再傲慢的挥手:“明天吧,我会针对性,好好批判你,今天呀,我们要……”
黑瘦瘦的男孩举起只小酒精瓶子,说:“我们要去捉瞎瞎。”
半大孩子喜欢什么,当然是玩儿。
搞批判打人也很累的,而且除了基地,外面供肉少的可怜。
刚才陈棉棉已经传授过他们如何捉瞎瞎了,这帮孩子今天,只想捉瞎瞎。
赵凌成看那酒精瓶有点眼熟,好像是自己家的。
再看里面是黄黄的液体,试问妻子:“那该不会,是你收集的瞎瞎尿吧?”
捉母瞎瞎收集尿液,再诱惑公瞎瞎,她原来就那么干的。
那还真就是陈棉棉趁赵凌成不在收集的,但她狡辩:“怎么会呢,我已经变好啦!”
赵凌成堪称泣血忠言:“不要让妞妞接触瞎瞎,一定不能。”
陈棉棉正好把女儿给他:“我手酸的不行了,快来,你来抱会儿。”
赵凌成退避三舍:“不行,我手脏。”
但他疑惑:“那帮红小兵,怕也捉不到瞎瞎吧?”
妞妞不喜欢横抱,总喜欢要竖着,她于是调整姿势:“你想想四五月的咱们?”
基地现在供上肉了,但没肉的时候呢?
外面虽然也供肉,但量少的可怜,那帮半大男孩都馋疯了。
他们会严格遵守陈棉棉传授的方法,毛蘸尿液,然后趴田地里安静蹲守。
九月是发情季,公瞎瞎又吃的胖到跑不动,很好逮的。
对了,祁嘉礼比赵军老爷子年轻十岁,俩人也一直政见不睦,还都是爆脾气。
但赵军的好处是圆滑,而且不乱骂人。
祁嘉礼不是,他就跟魏摧云一样,能力强,真性情,但特别爱骂人,逮谁都骂。
这会儿正在骂张主任:“瞧你胖的,跟头死猪一样。”
再骂:“跑快点儿啊,还有五亩玉米呢,掰不完今晚不收工。”
张主任边跑边心说,这劳改还真有效,把帮老头子改造成农场的主人翁了。
民兵还和气点,但一帮老头只会催,催他们赶紧干活儿。
到了傍晚,曾风短暂进了趟农场。
陈棉棉一看就贴心的说:“瞧你细皮嫩肉的,都快给虫子咬坏了,去城里住招待所吧,放心,我肯定说你人在农场,对了,明天给我带三斤羊肉,要纯肥的。”
明明高山顶上白雪皑皑,可山下又不冷,就是虫子太多,还贼能咬人。
曾风皮肤比赵凌成还嫩,也起了一身大包。
而虽然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用三斤羊肉换住招待所,曾风不争气的答应了。
明天再锻炼革命意志吧,现在他要去,吃羊肉啦!
……
农场直到晚上十点钟才收工,开饭。
人多力量大,有五亩地的玉米呢,今天还真就掰完了。
打麦场上,金黄色的大玉米棒子直接堆成了座高高的大山。
做饭的是个四川人,一聊也是熟人,因为他正是钢厂那位搞切割的技术员。
陈棉棉给老头们的,是狗都不吃的烂馍馍,但收获却别有用心。
有野鸡蛋呢,跟沙葱一起炒了。
地肤菜浆水有股独道的香,他们加上地达菜烧了。
主食就是煮本农场的沙瓤大土豆,揭开锅子,皮绽的四分五裂。
四个民兵现在跟老头们一锅子吃饭,也请陈棉棉:“他们招待你的,多吃点。”
沙葱和野鸡蛋就不用说了,浆水地达菜,那是贵宾都没有的待遇。
张主任爱吃,吃了个稀里哗啦,不断的夸:“香,好香。”
林衍因为是敌特,向来在田埂上吃饭。
好在那帮老头不虐待他了,沙葱炒鸡蛋,也给他盛了大半缸子。
听到有脚步声他回头,也立刻勾起了唇角。
等赵凌成坐下,他就长时间的,盯着襁褓里那熟睡的小婴儿。
月光下,她舒适的躺在爸爸的臂弯里,青纱帐里虫子低鸣,麻雀在枝头喳喳,那是她的摇篮曲,她睡的是那么的香甜,她的世界里没有饥饿,只有满满的温暖。
林衍眼角是深深的尾纹,剪刀剪的头发凌乱唏嘘。
终于,他低声说:“凌成,你会为了她而跟整个世界为敌的,对吗?”
赵凌成也是低声:“但其实没她之前,我不懂的。”
他曾经不懂为什么很多小孩丑的像青蛙,父母还那么疼爱。
但现在懂了,别的父母看他们的孩子,也像他看妞妞,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是的,他会为了妞妞,跟整个世界为敌。
林衍又说:“老蒋和老美都不懂,但我懂,你爸也懂,我们,只为下一代而战。”
……
农场的四周都有哨岗,就是一间小土坯屋。
屋子里有个水缸,上面的盖板可以放东西,炕上只有张竹席。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赵凌成抱着饱睡一觉后又活跃了的妞妞进了屋,再看四周的青纱帐,由衷庆幸他有马家兄弟那俩好弟弟,被窝一铺,这就是个温馨小家了。
附近就有祁连山上流下来的小溪水,能叫他把尿布洗掉。
他也够强悍,十月,居然洗了个冷水澡。
孩子于父母的意义是什么呢?
赵凌成正在往玉米杆上绑尿布,就听陈棉棉在喊:“凌成,快来看啊,快!”
他推开咯吱吱的木门,就见妞妞竟然趴着,还在努力扬脖子。
但她才三个月,会翻身就很厉害了,脖子还是软的,咚一声,栽到了炕上。
女孩儿有点懵,但不怕,继续努力,扬头,再栽倒,再扬头。
豆丁大的小婴儿,却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在努力成长。
如果所有的下放都是这样,赵凌成不介意多来几趟。
炕小,而且他们带的只是单人铺盖,他半个身子在竹席上,轻轻拍着闺女。
陈棉棉怕他掉下炕,于是往里让了让:“往里面睡点啊。”
明明天很冷,他还只穿个背心,身上被虫子咬的斑斑点点,还不盖被子。
赵凌成先看闺女,好吧,终于又睡着了。
他也又开始阴阳怪气了:“不了吧,我又没有钢铁般的意志。”
一床单人被子,又是一家人,他们得侧着,环抱在一起睡才都能盖到。
但赵凌成就是不盖,他平躺在外侧,墙上壁龛里的油灯照着他的身材曲线,好吧,肌肉鼓胀,小腹平坦,再往下,他还穿着裤子系着皮带,也少儿不宜,陈棉棉就不看了,以为他是被自己镇住了,害怕她,她主动撩被子过去:“盖着吧,冷。”
他用刚融化的雪水洗过澡,来握她的手,肌肤渗寒。
可他又撩开了被子:“不了,虽然冷,但我需要冷,这样挺好的。”
陈棉棉今天略施小计,帮他找来了邓西岭的儿子,河西最猛的小将。
而她只是引路人,具体怎么做还得看赵凌成自己。
她想了想,突然又说:“你故意这样冻自己,是想明天感冒流鼻涕,装病,好叫红小兵们心软,不下手打你,不挨打吧。”
她温暖的手抚了过来,又说:“我在这儿呢,怎么可能让你挨打,快,睡过来。”
赵凌成非到不得已,从不喊口号,因为他认为人性,尤其是男性,都是卑劣的,当然,他也觉得追求爱情,追求优秀的伴侣没有错,更不相信所谓的性格磨合。
他觉得那是反人性,甚至反人类的,人类天然的需要爱情。
但他故意冻自己,瑟瑟发抖,是希望那个女人,孩子的妈妈能怜悯他,关爱他。
但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怕红小兵,装病,他是那种人吗?
第37章 烤肉
他要感冒了, 谁负责把妞妞洗的香喷喷?
陈棉棉紧环着女儿,用被子将男人裹了过来:“别闹了,靠过来睡。”
赵凌成应声而转,而且粗壮又冰冷的胳膊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环了过来。
不, 他是整个人压了过来, 两块胸大肌直接罩上陈棉棉的脸。
他胳膊是凉的, 但胸膛是滚烫的, 贴在她脸上。
陈棉棉当然一把猛推,但没推动,他反而更靠近, 把她鼻子都压歪了。
那一瞬间她是有恐惧的, 体能差异,她打不过他。
就好比江所长个窝囊废都能打死老婆,不是他厉害, 是男性有体能优势。
陈棉棉上辈子也没少睡男人, 倒不惧怕性, 但惧怕怀孕。
而她本来对赵凌成印象还不错, 但此刻只剩反感。
不过不对, 好像虚惊一场, 因为他只是欠身,够着压灭了油灯。
外面起风了, 吹的玉米叶哗哗作响,陈棉棉抱着妞妞, 悉悉祟祟蹬被子。
赵凌成突然问:“在怕什么, 怕我强迫你?”
陈棉棉其实是偷偷回想了比较了一下,就发现他胸肌挺不错。
但她当然不能表现出来,还要帮他紧紧松动的思想螺丝, 消灭他脑中的不良思想。
她说:“那是因为你有前科,但是只要你愿意改正错误……”
赵凌成语声轻柔:“你。不,应该是她吧,她是自愿的。”
婚姻存续期内,她又是自愿跟他发生关系,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之前有一次他就说过,陈棉棉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现在也是,用‘你’和‘她’两个称谓,来指之前和现在的她。
见陈棉棉不语,他又说:“我虽然卑劣,但会自我内化,不会强求女性的,所以……”
他再次推开了被子,故意晾着自己。
但不对,她不应该再环过来,给他盖上被子,用她温柔的臂弯温暖他吗?
铁石心肠的女人,她竟然说:“要不你去外面睡吧,外面更冷。”
赵凌成冻了许久,环上妞妞:“孩子有点凉吧。”
媳妇儿立刻送被子过来,还有温暖的臂弯:“靠紧点,冻坏我闺女,我饶不了你。”
赵凌成于黑暗中勾唇,这诡计多端的女人,可算被他找到弱点了。
……
祁嘉礼和赵军老爷子是有政见分歧的。
曾经还在一场非常重要的大会上吵起来,祁嘉礼还激动到动了手。
再加上林衍是敌特,他就很不喜欢赵凌成。
他原来也是宁挨打不劳动的,被民兵们殴打了,他就去打林衍。
但赵凌成6:30起床已经够早了吧,半途迎上他带着一帮子人,扛着锄头。
丢赵凌成一只热乎乎的土豆,他说:“别丢了你爷爷的脸,吃完给我抓紧干。”
一眼无际的田里,土豆枝蔓已经枯萎,它成熟了。
祁嘉礼呸呸两口唾沫到掌心增加磨增力,再挖紧锄头一抡。
拳头大的土豆骨碌碌滚了出来,他问祁政委:“带眼睛了吗,会了吗?”
祁政委一数:“一株上有……八,九,十二颗大土豆?”
河西特有的沙土质地,只要无旱无害,种出的土豆软软糯糯自带清甜。
早餐大家吃的就是煮土豆,张主任一口气消灭了三大颗。
他抢着抡锄头:“看我的。”
但只听咔嚓一声,乱滚的土豆中,好大一颗被劈成了两瓣。
好消息,挖出来了,但坏消息是,劈成两瓣了。
祁嘉礼当头给他一记暴栗:“说你蠢你还不服气,那么大一颗土豆,多可惜?”
再问:“知道从种到沤肥施肥,这一整年我们有多辛苦?”
祁政委胆颤心惊也是一锄头,但坏了,只听咔嚓一声,也挖成了两半。
礼嘉礼再大骂:“废物,蠢材。”
倒是叫陈自胜的民兵笑着说:“不怕不怕,破的今晚煮了吃。”
王科长跟赵凌成同龄,虽然年轻,还主攻激光炮,是新科技人才,可他两手唾沫抓上锄把,挥手间骨碌碌的土豆乱滚,没挖坏不说,他还会用脚收抡它们。
祁嘉礼不吝夸奖:“你觉悟高,干的也好。”
有俩身体弱的老头子负责装车,不大一块地就能收满满一拖拉机。
老头们干活是真快,连挖带扯脚收抡,等太阳出来时,已经挖了一亩地了。
负责做饭的老头背来一大编织袋熟玉米,大喊:“吃干粮啦。”
祁嘉礼负责分配,先甩一棒子:“林衍,接着。”
他现在都会主动给林衍食物吃了。
完了来找赵凌成,但他这次没骂人,只说:“我当初反对把大后方建设在西北,我认为应该搬迁人口,让贫脊的西北成为无人区……老军长说得对,是我错了。”
当风调雨顺,爆开的大玉米,满地滚的大土豆。
河西走廊可不贫脊,要搞好了,是能养活全国人民的大粮仓。
祁嘉礼当初就为这事跟赵军吵的,但现在要道歉,当然也希望老领导拉自己一把。
赵凌成挖土豆:“对不起,我爷爷他也帮不了您。”
祁嘉礼的案子比较复杂,赵军又退了,还一直在住院,想帮也帮不了他。
祁嘉礼显然有点失望,但他是真的变了。
望着脚下硕大的土豆,他说:“田园风光好,做个老农民,也很不错的。”
给妞妞喂完奶,裹好尿布背着出门,陈棉棉也觉得风光真好。
窗台上,玉米叶垫着一块玉米面贴饼,旁边还有两只指肚大的野鸡蛋。
不知道谁给她留的,蛋虽小,但味儿好香。
这片田地的隔壁就是公社了,以树分界,绑着麻绳阻隔往来。
她吃着馍馍,就听到有人居然在议论她:“那些瞎瞎皮是棉棉攒的,陈金辉也不是调任,是被铁管所踢出来了,啧啧,上交几百张瞎瞎皮才换的售货员,美得他。”
女配在娘家还储着几百张瞎瞎皮,看来陈金辉是用它们,又换了份好工作。
有人说:“对了,前晚听着王喜妹哭呢,怕不是金辉打她?”
另有人说:“她眼眶青着,但说是自己摔的。”
被儿子打了还要帮他隐瞒?
陈金辉有暴力倾向,但又懦弱,就只敢打比他更弱的人,就比如妞妞。
陈棉棉扭头给襁褓里的女儿一个香吻,这个消息她喜闻乐见。
陈金辉就该多打几回,王喜妹的脑子才能清醒。
突然,妞妞扭头一声:“呜!”
陈棉棉顺着看过去,就见一只肥瞎瞎带着尼龙网在飞奔。
再看不远处躺着个男孩儿,她提醒对方:“同学,你的瞎瞎已经逃跑啦!”
男孩应声坐起,一扯网子:“我刚睡着啊,瞎瞎你给我回来。”
那是一大片土豆地,呼啦啦的坐起一帮男孩女孩:“糟了,天啥时候亮的?”
又集体大叫:“瞎瞎来过,但又跑啦?”
捉瞎瞎得守啊,网全被钻过了,但趁男孩们睡着,它们又溜了。
农场也遍地瞎瞎,妞妞时不时呜一声,就会有只肥瞎瞎苟苟遂遂的溜掉。
拖拉机一直在突突,那是马继业在运土豆。
因为土豆不像玉米可以久储,必须立刻运到泉城供销社的大粮仓。
还有,农场种有三十亩土豆,两天不可能挖完的。
不过陈棉棉既来了,就还得搞个大功劳,就比如说,两天突击掉三十亩土豆。
农场也不会总岁月静好,还会有暴风雨,但就看怎么利用它了。
……
大路上一个民兵在喊:“邓队,不可以。”
接着是个男孩的怒吼:“日你爹个逑的,滚开,老子必须去斗人。”
民兵大声说:“你爸说了……”
是邓双全,他说:“再多嘴我割了你爹的逑塞你嘴里。”
随着他一声同学们冲啊,一帮孩子跑进了农场。
陈棉棉解下背上的妞妞,柔声说:“小妞,你该尿尿了喔。”
妞妞能听懂,鼻头一皱,尿玉米林里了。
省了块尿布,陈棉棉绑好女儿,朝着一片吵嚷的田野飞奔过去。
还没到跟前儿,就见民兵陈自胜扛着祁嘉礼在奔跑。
老爷子在大吼:“蠢猪,废物,都冲我来。”
陈自胜手捂他的嘴,他一把咬开:“无知小儿,有娘养没娘教的狗东西。”
有个红小兵在追着打,但一老头锄把一甩,红小兵被绊倒了。
这老头姓江,是个好脾气,笑嘻嘻的:“小将们对不起,我错了,我认错。”
想抽他的红小兵于是气悻悻的收回了皮带。
暴风雨来了,批判大会正式上演,邓双全带了十几号人围攻赵凌成。
陈棉棉才走近,又听林衍竖起锄把,大声说:“我可是国军新2军独立团的团长,我是残杀过□□的大间谍,大特务头子,你们不来斗我,围着他干嘛?”
说话间捡起颗土豆就要砸人,还好陈棉棉抢了过去。
他还想往前冲,陈棉棉忙说:“我能搞定。”
祁政委连蹦带跳跑过来了,问:“陈主任,这到底咋回事?”
又问:“这帮小将是曾风搞来的吧,他疯了吧,基地可缺不了凌成。”
王科长气的跺脚:“他们这才叫真正的反革命!”
张主任提着锄头过来:“我们在认真劳改啊,他们这是干啥。”
说话间邓双全高高跳起:“老实交待,你是怎么打下来的飞机的,快说!”
祁政委精明点,但王科长和张主任都觉得完蛋了。
他们没经历过,但听说过太多太多无知小儿强行定罪,耽误国家建设的事。
赵凌成要讲了就是泄密,不讲就是违抗小将,罪加一等。
他要怎么办?
而在所有人的愤怒中,赵凌成朗声说:“不是我,是工农兵精神打落了飞机。”
成年人们都瞬间呆住了,尤其祁政委。
他最了解赵凌成了,科研成果就来自他的严谨,他也从不讲假大空的话。
但今天他讲了,他没有泄密,而且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这话红小兵爱听,所有人举拳头:“说得好。”
王科长挠头,心说还可以这样呀?
老头们已经会见风使舵了,一起附和鼓掌:“工农兵思想就是有力量!”
只有邓双全很生气,因为知识分子们一般都爱抬杠。
赵凌成不抬杠他就斗不起来。
但眼珠子一转,他再提起鞭子一个蹦跳,努力和赵凌成对视。
他说:“老实交待,飞机里有没有老蒋的劝降信,你看到后有没有被腐蚀?”
王科长心说他们懂不懂,那叫残骸,只剩下金属。
但赵凌成环顾四周,嗓音低沉:“我们确实缴获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具体有多重要……它可以改变如今的世界格局,能令资本主义闻风丧胆,鬼哭狼嚎。”
所有红小兵集体好奇,紧围着他:“那是什么?”
祁嘉礼又跑回来了,捡土豆砸红小兵:“来啊,都来打我啊。”
红小兵都不屑理他:“死老头,滚开。”
赵凌成温声说:“那是国家机密,我需要征得申城小将曾风的同意才能讲。”
陈棉棉于喉咙里一声惊呼,妙啊。
祁政委也心说他不但不傻,而且好会的。
谁都不愿意被曾风革命,也不想他跟河西的红小兵结盟。
赵凌成又在哄小孩,但完美离间了曾风和邓双全,叫他们无法结成同盟。
邓双全被激怒了,还得爆点料。
他说:“听我魏叔说,那申城小将曾风被羊日过,他老子的,河西是我的天下。”
一帮红小兵集体一个蹦跳:“对,他是羊日的!”
赵凌成还握着锄把,语气不疾不徐:“这样吧,我只告诉邓小将,也希望你能认真保密,这是防敌特的年代,有些消息,切不可宣扬出去的。”
王科长要较真,林衍也想上前,但都被祁政委阻止了。
他也彻底明白这场革命的底层逻辑了,哄小孩儿,赵凌成不会乱讲机密的。
他说:“都别耽搁时间了,赶紧挖土豆,这也,也挖不完呀。”
他们挖的是很快,但田地一眼望不到边。
而且照祁嘉礼讲,他们用了农场一个老苏修的沤肥法,才能让土豆晚书熟但又长得大,可要不抓紧抢收,落了霜所有土豆就全冻死在地里了。
那四个民兵不但要挨骂,很可能还会被问罪,逐出队伍。
但越是心急乱子就越多,十几号红小兵呢,这会没事干,又瞄上祁嘉礼。
偏他又在骂了,当然,他是来救赵凌成的,他不想损失人才。
祁政委觉得窝火,本来可以他一个人担下的事情,但现在搞的一团乱。
可这也不是某个人的错,是一种群体性的癫狂,叫他虽然愤怒,却又无力。
混乱中的奇迹,陈棉棉在大喊:“同学们,快看啊。”
她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喜悦:“快看我们的捉瞎瞎大王,他们凯旋归来了。”
不说红小兵们,老头们都好奇了:“谁捉到瞎瞎了,谁?”
先是个瘦到两颊凹陷,高的像竹竿的男孩,后面还跟着几个。
而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是那个像竹竿的,那也是昨天趴路边挖辣辣棒吃的男孩。
他胸前挂着两只像兔子的东西,腰上左右各一只,足足四只。
是瞎瞎,胖到肥肉一颤一颤的,男孩昂首挺胸而来,走的像样板戏。
妞妞在妈妈背上呜呜叫,陈棉棉鼓掌热烈的像微商:“同学,你可太棒啦!”
另有几个男孩,有的捉了两只,有的只有一只。
而在大西北,经验独道的老农民们想要捉只瞎瞎,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所以是因为陈棉棉传授的技巧,给的尿,才能叫他们抓到的。
男孩们也集体朝陈棉棉鞠躬:“姐,谢谢你。”
捉了四只的男孩还大方解下两只:“姐,送你的,补好了身体奶娃娃。”
另几个男孩一看,也凑了两只给陈棉棉。
她让民兵陈自胜接了瞎瞎,问捉了四只的黑瘦小伙:“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咧嘴笑:“建设新村的陈苟,你叫我苟子就行。”
陈棉棉高举他的手:“陈苟同学是我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
就在这时,钻青纱帐聊机密的赵凌成和邓双全俩出来了。
被击落的飞机里到底有什么大机密。
亲眼见识过飞机的赵凌成有没有被资本主义腐蚀,此刻已经无人在意了。
邓双全喊了好几次,试图唤回他的小兵,但无人应声。
红小兵们全被肥瞎瞎吸引了注意力。
但邓双全刚听赵凌成讲了个极具爆炸性的消息,让他特别震惊。
他想回去讲给他爸听,左右看无人注意,他就骑上自行车,蹬着轱辘跑掉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凌成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唇角挂着抹嘲讽。
不一会儿马继业拉土豆出农场,他跃上了拖拉机。
四十分钟后,赵凌成已经在泉城市公安局了,双手撑墙,他翻进了院子。
……
说回农场,土豆田。
逮到瞎瞎的孩子们尽情展示,还有人举着瞎瞎亲嘴儿,嗷嗷乱叫。
没逮到的羡慕嫉妒,还垂头丧气。
关键时刻,陈棉棉高声说:“我还有些经验,可以帮助你们逮到瞎瞎。”
所以还有小抄和经验总结,技巧吧,试问谁不想学。
所有红小兵围了过来,拉她手:“姐,教教我们吧。”
陈苟忙着推大家:“没看到有奶娃娃吗,都挤什么,退远一点。”
高举两只瞎瞎,他大声说:“想听姐传授经验得有诚意,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半大孩子赶时髦,别人能做到的他们也要。
一举抓得四只瞎瞎的陈苟以能力上位,已经能命令这帮红小兵了。
陈棉棉暗暗夸自己一句,她眼光不错,没看错人。
她拍胸脯:“我是个革委会主任,我有工作要干,但你们在耽误我的工作。”
再摊手:“两天内我要挖完这片土豆,你们先退出去,等我……”
陈苟一把抢过祁政委的锄头:“姐,我帮你挖。”
转眼之间,所有右派的锄头全被抢走了,红小兵们异口同声:“我们也要挖。”
还有手慢没抢到的,一男孩揪马继光的耳朵:“给我们锄头,快!”
这场景,在场的人都是头一回见。
毕竟红小兵放到将来,都是叛逆期的中二少年,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
他们会帮忙劳动挖土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马继光吓懵了:“别斗我呀,我是民兵。”
还是祁政委反应快,笑着说:“小将们跟我来,咱去拿武器。”
陈棉棉高举手,大声说:“同学们,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开动!”
大好年华的,斗啥人啊,都给她干活儿。
妞妞最喜欢听妈妈大喊大叫了,乐的趴妈妈背上耸屁屁,舞小手。
叫陈苟的是农村孩子,既能捉瞎瞎也会干农活儿。
陈棉棉抽空,得给他画个饼:“带着同学们好好干,姐以后就会给你更重的担了。”
陈苟胸前两只瞎瞎正吱吱的,凄惨的叫着呢,但他一脸喜悦:“好!”
……
曾风起晚了,一看表,上午十一点。
主要是昨天晚上邓西岭邓大队长拉着他喝酒,一不小心他喝醉了。
怕陈棉棉要举报到革委会,赶紧先去帮她买羊肉。
但明明他吃羊肉都会挑掉肥的,可为了买全肥的羊肉,他又等了半天。
半路又碰上邓双全,想起邓西岭说的,他儿子顽劣不服管教,曾风大叫一声救命。
该不会趁着他醉酒,河西小将已经把基地领导们给打了吧。
他大叫着完了完了,一鼓作气冲到打麦场,没找到人,却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
进院子,大灶上,一老头架着火正在烤肉,那肉滋滋直冒油。
老头热情邀请:“干部同志,要尝尝吗?”
曾风接过来一尝:“小羊羔肉吧,就该这么烤,真香!”
但双手一负,他冷笑:“你是右派吧,进了农场还敢吃羊肉,报你的名字。”
老头忙说:“这瞎瞎是给小将们烤的呀,我哪敢吃?”
听到外面有隐隐的歌声,曾风又出了门,绕过玉米田,顿时目瞪口呆。
他居然看到满地的红小兵在卖力挖土豆。
半大小子要不听话,打死老子,但要听话了就是精兵良将。
老头们被全部赶走了,二十多个红小兵扬起锄头与大地做斗争,祁政委他们只能做配角捡土豆,当然时不时还得夸一句:“小将们厉害,小将们威风。”
半大孩子干活快,拖拉机都拉不及,地里堆起了土豆山。
曾风仔细清点了一遍,就发现一个老右派都没有。
他双手抱头:“倒反天罡啦?”
申城的小将只斗人,河西小将却在斗土豆?
但不对,他数来数去,就发现还缺了赵凌成,他不在,他人呢?
对了,烤瞎瞎就是几个红小兵送给陈棉棉的。
她当然不会吃,老头们也没份,她教那做饭的老头用红柳树枝串了,做成烤烤。
红柳自带异香,所以只需要洒点盐巴,肉就会别具风味。
老头已经烤好了,举着红柳大串进了土豆田:“小将们,吃瞎瞎啦。”
为了受热均匀,易烤熟,瞎瞎是用柳枝做架撑开,撑的像个蝙蝠一样再烤的。
它的肉没有腥,膻和骚味,只有浓浓的肉香。
曾风跟着烤肉进了田里,又吓了一跳。
因为好几个红小兵的腰上,脖子上都挂着活瞎瞎。
还有人在跟别人夸海口:“你们别得意,明天我能抓五只回来。”
别有人说:“等有了秘诀,我一天抓十只。”
红小兵们争先恐后抢瞎瞎肉,抢着就大嚼,咬的咯咯响。
有人说:“像羊肉。”
还有人说:“这骨头好脆啊,像羊脆骨,越嚼越香。”
瞎瞎是软体,骨头是软的。
它的肉没有肥瘦之分,质地弹嫩,确实越嚼越香。
总共烤了四只,但二十几个人呢,一人也就抢到了一小口。
但那一口肉香到足以支撑着他们挖土豆,因为馋虫被勾起来了,他们想吃个够。
曾风呲牙扯头发,所以还真他妈有人抓到瞎瞎啦?
这帮泉城小土鳖,他们真的闻瞎瞎屁股,还满地窜着闻瞎瞎洞啦?
他不理解,他也做不到,因为他顿顿有肉吃。
而那帮瘦巴巴的孩子们,顿顿苞米面加青菜,馋的跟狼似的。
因为饥饿,他们凭本能就能嗅到瞎瞎。
而就在离曾风不远的玉米地里,妞妞正在妈妈怀里吃奶,几个老头默默看着。
小婴儿咕唧咕唧的专注吃奶,但突然松了奶嘴:“呜?”
祁嘉礼挤在最前面,也呜:“乖乖吃。”
妞妞于是又叼上了奶嘴,而在她看来,这帮老头跟瞎瞎差不多。
毛绒绒的头,臭臭的味道,是一群瞎瞎在看她吃奶。
她再松了奶嘴:“呜?”
老头们异口同声:“呜呜,乖乖吃奶。”
终于,祁嘉礼悻悻说:“老军长好大的福气,有这么个小孙孙。”
一个外号叫老苏修的说:“您不有侄子吗?”
祁嘉礼叹息:“我对不起我的女儿们。”
他本来有三个女儿,但当然觉得男孩更重要,大轰炸时,就抱着侄子先跑了。
结果妻子女儿全没能活下来,侄子虽争气,可他总归愧对女儿们。
小妞妞一口气吃掉了一整瓶奶,松了奶嘴,又冲着一帮老头微笑。
想想女儿,祁嘉礼内心千疮百孔,如刀在绞。
他想握握小婴儿那嫩嫩的小手,但他的手那么脏,还是算了。
他今天才要正式跟女孩的妈妈对话。
他说:“五月那会儿,如果没有你救我们,这世界上就已经没有我们了。”
一帮老头齐齐沉默着点头。
祁嘉礼再说:“他们有可能还出得去,我应该是不能了,但一命之恩,该报就得报,我想,送你女儿个礼物,你不要嫌寒碜……”
陈棉棉刚想问是什么东西,就听曾风在外面吼问:“赵凌成人呢?”
一个红小兵说:“关你爹我屁事?”
曾风转了一大圈,发现赵凌成好像人间蒸发,消失了。
自己惹得祸他得自己兜着,他一把撕起红小兵;“我是申城来的一等小将,我命令你立刻,马上给我找到赵凌成,否则我就喊来民兵,抓捕你。”
但他越这样红小兵们越不服,一个男孩直接开骂:“你他爹的欠羊日吧?”
曾风怒了:“小小年纪,你怎么满嘴脏话。”
红小兵冷笑:“整个泉城谁不知道,你他爹的被羊……”
曾风是成年人,一般不跟小孩计较,但今天是真怒了。
他抽出皮带就甩:“想打架吗?”
一则,他们要大乱斗,会影响挖土豆的进度。
再则,陈棉棉也发现赵凌成已经好久不在农场,估计他是有事出去了。
她拍着妞妞出了青纱帐:“曾风同志。”
忙又跟大家介绍:“他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你们快去挖土豆,别耽误了工作。”
曾风忙问:“陈主任,赵总工人呢?”
陈棉棉面不改色的撒谎:“那个,旱厕,进去看。”
曾风之前就来过农场,但都是找个地方就地解决,还没进过旱厕。
他才进去,马上又跑了出来:“呕,不在啊。”
陈棉棉继续撒谎:“他在拾羊粪,那应该是在外面,你去外面找。”
见曾风要跑,她追着说:“去监工啊,不然他偷懒呢。”
结果才追两步,就见曾风一弯腰,嗷的一声,黄汤吐了满地。
陈棉棉连忙带他进马家兄弟的宿舍,扶着他躺下。
马家兄弟是出了名的不讲卫生,曾风晕晕乎乎躺下,只觉得臭味往脑门里钻。
他艰难翻身,就发现枕头亮的像皮革,但一闻,他就发现那是汗渍。
谁他妈的头油汗渍,那把枕头埋汰的像皮革?
呕的一声,他直接吐到了地上,他想逃离,可他爬不起来。
革命,太难啦!
……
赵凌成依然是坐着马继业拉土豆的拖拉机回来的。
马继业也是真傻,一来一去,因为赵凌成都坐后车厢,他愣是没发现。
已经夜里十点了,红小兵都收工了,坐在田埂上吃煮土豆。
而打麦场里,一半是高垒着的玉米,另一边,是一座巨大的土豆山。
老头们为了给土豆腾地方,正在忙碌着搬玉米。
红小兵们边啃土豆边议论,有人说:“咱明天突击一天,把土豆挖完吧。”
还有人说:“必须的呀,小看谁呢,我们可是小将,永远的当权派!”
赵凌成怕妞妞的尿布要用完,孩子得红屁屁,一路跑,回小屋。
然后他就碰到一个特别干净,但又怪怪的男人给他开门。
他盯着看了半天,才说:“马继光?”
马继光终于把自己洗干净了,还刷了牙,专门来逗妞妞玩儿的。
他笑着:“哥,你们休息,我回去睡了。”
赵凌成也就离开了半天,但猜到怎么回事了:“红小兵们一直在挖土豆?”
可他又说:“他们要晚上不走,会不会殴打右派,尤其林衍?”
红小兵是把双刃剑,能挖土豆,但翻脸就会打人的。
陈棉棉靠着枕头,葛优躺在炕上,妞妞在她肚皮上趴着,还在练翻身。
她回眸一笑,问:“你说是吃瞎瞎好玩,还是打人好玩?”
还有七八只瞎瞎呢,红小兵们今晚正好烤了吃。
瞎瞎又没几两肉,吃了只会觉得更馋,他们就会连夜去逮瞎瞎的。
通宵抓瞎瞎,明早回来继续挖土豆,年轻嘛,力气好,陈棉棉要使劲儿消耗。
她也好奇赵凌成为啥出门,就问:“你跟邓双全悄悄说啥啦?”
再压低声音问:“邓大队,怕查不到证据了吧?”
林衍的案子已经过去已经整整五年了。
这五年中,那个间谍应该是再没有联络过对岸,或者直接联络。
赵凌成要查,得联络特派员雷鸣。
陈棉棉是律师,设身处地的想,五年前的案子,证据都筛过好多遍了,不好找吧。
他肯定想先抓人,但雷鸣会配合吗,作为战友,魏摧云和严老总会怎么做?
赵凌成没回答陈棉棉的话,只指门外的尿布:“马继光洗的?”
妞妞今天的尿布已经洗掉了,挂在玉米杆上,有人帮忙洗尿布呢,多好的事。
但赵凌成首先的反应是:“你怎么能让别人给我女儿洗尿布?”
唰唰几把扯下来,他忿忿的:“他们懂个屁啊,你看这洗的,根本就不干净。”
他洗的干净他有理,陈棉棉摇妞妞的手臂:“爱爸爸哟,辛苦爸爸。”
赵凌成来时带了两只盆,一只洗尿布,一只洗脸。
他也确实洗得干净,还快,不一会儿,妞妞正在打盹呢,他回来了。
他是会照顾孩子的,脖子上挂块湿毛巾,解下来就是温温的。
仔仔细细的,他先帮正在打盹揉眼睛的女儿擦脸擦手,擦脚丫丫。
然后不由分说的,大手捏上妻子的下巴,从额头到眼睛再到耳朵,帮她擦脸。
陈棉棉不习惯这样,一把推开:“ 我刚才洗过脸的。”
赵凌成翻过毛巾:“那怎么还这么脏,妞妞总喜欢亲你,舔你,因为你闹肚子了呢?”
油灯照不清,他其实是在扯谎,是在给陈棉棉扣大帽子。
只要说对妞妞不好的,她就肯定会听话。
他仔细擦着她的脸,凑近她的脸颊,低声说:“为什么要那么费劲,去查五年前的证据呢,给他条新的,劲爆的,让他重启电台,联络对岸不就行了?”
陈棉棉唰的睁开眼睛,赵凌成立刻说:“闭上。”
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除了女儿就没有弱点,还总是好奇他的工作,好奇的像个间谍一样。
他当然想不通,也搞不懂她巨大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她的成长环境没可能让她变成间谍。
可即便赵凌成见过的,国军最厉害的女间谍,都不及她的敏锐,以及知识面的广博。
她闭上眼睛了,但她又问:“你今天跟邓双全讲了什么,能叫间谍重启电台?”
她说话的时候,赵凌成的鼻尖恰蹭着她的鼻尖。
食色性也,人本就是七情六欲的产物。
但这个世道的癫在于,纪律不允许人们恋爱,找彼此喜欢的伴侣,更不允许男女亲昵。
却在疯狂的鼓动生育,谁生的孩子最多,谁就最光荣。
赵凌成唇干舌燥,舔唇的瞬间,却又一声大咳:“谁?”
妞妞睡在妈妈胸膛上,被爸爸一声吓到,撇嘴就哭:“呜~”
老婆孩子热炕头,赵凌成正开心呢,谁来了,在悄眯眯的窃听他?
他一把拉开门,面色蜡黄的曾风抱着个大油纸包。
油纸包是破的,里面是白色的羊肉油脂。
那是陈棉棉拜托他买的三斤羊肉。
他两眼可怜巴巴,张嘴先呕一声,看陈棉棉:“咱们商量一下,啥时候走的事吧?”
又说:“河西的民兵大队长邓西岭我见过了,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个优秀的,负责任的好领导,老右派们交给他,我很放心的,咱们走吧,回基地吧。”
是了,曾司令,身在指挥部的大领导,他知道邓西岭是间谍吗,或者说,他有跟间谍合谋吗?
赵凌成按下噌噌往外冒的邪火,接过羊肉,邀请曾风坐到炕沿上:“你怎么成这样了?”
曾风坦言:“昨晚跟邓大队聊了会儿,他太热情,把我灌醉了,今天补觉睡了一张铺,呕,太脏啦!”
陈棉棉不知从哪摸出个苹果来递给他:“你们都聊啥啦?”
邓大队很可能就是五年前害一帮军工专家被杀的大间谍,都跟他聊了些什么?
第38章 造反
说起跟邓西岭聊了什么, 曾风可算缓过来了,还挺兴奋的。
他从兜里摸出一沓信递给赵凌成:“祁嘉礼举报你的信,邓队让我还给你。”
农场的大刺头祁嘉礼就像架机关枪一样,扫射一切。
他整天在往上写举报信, 但其实最终, 邓西岭都会压在泉城兵民大队的。
而讽刺的是, 邓西岭曾经就是祁嘉礼手下的步将。
赵凌成接过信, 却说:“他举报曾司令的信估计也不少吧,曾司令不是给他介绍过一个女的,他还是被那个女的举报揭发的。”
曾风摊手:“我爸简直无妄之灾。”
再说:“我爸当时也是好心作媒, 谁知道他们性格不合, 而且他错的太离谱,他现在这个态度也叫我特别失望,但幸好咱们还有邓大队, 要不然, 他还能翻了天。”
赵凌成说:“他很想出去, 而且他想拿指挥棒。”
农场那帮老头有搞地质的, 搞化学物理的, 个个都很牛逼。
但祁嘉礼是他们的无冕之王, 因为他性格刚烈,能冲在前面, 保护其他老头们。
而他虽老,但还不到退的年龄, 一旦出头, 是要跟曾司令抢指挥棒的。
他原来动不动就举报赵凌成和赵军,当然也举报曾司令。
他和曾司令的过节是,曾司令给他曾介绍过一个对象, 但在交往一段时间后,那女的就站出来揭发祁嘉礼,说他有通苏倾向,而且恰好当时间谍案发。
林衍因为是敌特而被抓,而祁嘉礼,是当时西北军区的司令员。
他通苏,他手上又发生了那么恶劣的案子,他还是地主成分,就数罪并罚了。
陈棉棉发现赵凌成挺阴险的,不动声色的拱火。
他说:“我看祁嘉礼身子骨硬朗得很,出去是早晚的事。”
曾风挺自信的:“不可能,邓西岭工作干的好着呢,卡得住他。”
赵凌成再说:“但祁嘉礼很想拿中苏一战的指挥棒,他肯定会想办法出去的。”
像赵军和祁嘉礼那种,都是从一场场战役中取得丰富经验的。
他们懂兵法懂打仗,懂得指挥战争。
而曾司令在解放战争中一直在跑龙套,从没独立指挥过一场战役。
他当然想指挥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战争,但要祁嘉礼夺权呢?
赵凌成其实是在试探,看曾风和他爹有没有通谍的可能。
因为祁嘉礼通苏一事,是他处过的对象举报的。
那对象就是曾司令给介绍的,会不会,其实曾家通敌,且栽赃祁嘉礼。
曾风面色很难看,想吃苹果但又一呕。
终于他说:“邓大队给我喝的酒,后劲儿也太大了,我头晕的要死。”
陈棉棉翻白眼:“他给你喝的是闷倒驴吧,甜甜的,但喝完能醉三天。”
曾风打起精神吃苹果:“幸好我牵挂着革命,就只喝了两杯,不然得要命。”
邓西岭给他喝的是西北最烈的高梁白酒,驴都顶不住,何况他。
对了,水缸盖子上总共只有俩只苹果。
那是马继光专门跑到建设新村偷来的,他们专门种植的花牛苹果。
曾风大咬一口,眼睛亮了:“好甜,好脆的苹果。”
赵凌成以为媳妇已经吃过了,也饿,抓起一枚就咬:“确实脆。”
曾风豪气的说:“明天我跟民兵讲一声,这大苹果,走的时候咱们一人带一筐。”
建设新村有个老果园,种的是从秦州引过来的花牛苹果,味道贼香。
因为目前一切归农业社,私人没可能吃到,所以马继光为了陈棉棉,得去悄悄偷。
但曾风毕竟上面有人,觉得苹果好吃,随便就能要到几筐子。
聊回祁嘉礼吧,从许大刚费尽心机要饿死他就可知,邓西岭只恨杀不死他。
但曾司令呢,是不是敌特,有没有推波助澜,或者是故意杀人?
赵凌成扯回话题:“祁嘉礼咄咄逼人,曾司令想必也很苦恼吧,就不想想办法?”
曾风既然是书中男主,当然就不涉间谍。
他会整人下放人,但是严格按照上面制定的政策来的。
他苦笑:“祁嘉礼虽然脾气臭,可他是真正从抗日走到解放,打了一辈子仗的人,上面大把人不希望他回去,但也不能让他死了,不然会闹的很难看,就这样吧,让邓西岭压着他就好。”
又拍着那沓举报信说:“赵总工,咱们才是统一战线的,照我爸说,中苏很可能马上就要开打,他很想拿指挥棒的,赵老军长,也一定得多帮帮他。”
中苏马上开启,曾司令当然想大权独揽,但又没经验,就急需儿子帮他拢抡人才。
赵军虽然身体不好,可要愿意支持,空天方面就不必怕了。
所以不但之前他们父子推着曾丽要跟赵凌成相亲,现在也是,曾风拿举报信示好。
但真正能打仗的老功勋在种土豆,舞权弄柄的人却顿顿羊肉?
而且中苏一战想要赢,就得祁嘉礼那种经验丰富的老军长去指挥才行。
他举报赵凌成也是之前的事了,最早一封信还是十个月前的。
赵凌成原来都没所谓,何况现在。
收下信,他以为曾风吃完苹果就会走,也还有事要干。
但刚吃完苹果,曾风又说:“今晚咱们挤一挤吧,明天有地方领导下来慰问,咱们拍几张照片展示一下成果,然后劳改圆满结束,咱们也回基地。”
赵凌成最注重私人隐私的,一时都没明白曾风的意思。
曾风四处一嗅,又说:“也是奇怪,农场别的屋子全都臭气熏天,但就赵总工你,你家这小妞妞她都是香香的,炕小一点没关系,我睡你们脚底下就行。”
为了把屋子里的炕腥味去掉,赵凌成耗上了半块香皂。
而且和他媳妇睡一炕,曾风有毛病吧?
赵凌成目光阴森森,但语气里听不出恼怒:“我今晚还有工作。”
曾风打个哈欠,都要哭了:“你觉悟也太高了吧,三更半夜的还要去扫羊粪啊?”
赵凌成目光唰的投向妻子,她环着妞妞轻拍,朝他眨眼。
那长而卷曲的睫毛,勾的赵凌成心痒痒的。
好精妙的谎言,他一整天不在,但只要说是去扫羊粪了,就合情合理。
他说:“是比扫羊粪更重要的工作,走吧,监工去。”
如果曾风是革委会主任,他会住在泉城,吃着羊肉遥控指挥工作。
这臭烘烘的农场,他才不要住呢。
但陈棉棉虽能力不行,可是真能吃苦,居然愿意抱着婴儿住进农场。
为了夺权,曾风硬着头皮来了,但每间屋子都臭的要死。
这一间屋子不但没有臭味,还散发着一股高价香皂才有的清香味。
他想好好睡一觉,赵凌成却要拉他去监工,疯了吧?
曾风快崩溃了,打个哈欠说:“劳改嘛,意思一下就行了,革命也需要休息呀。”
赵凌成不是不会玩浮夸,而是不屑,他故意说:“革命就该不分昼夜,起来吧,我还有工作要干,没有你监工怎么行呢,走吧,去监视,并审查我的工作去。”
曾风头痛的要死,刚想说你去吧,我和你媳妇孩子睡。
结果陈棉棉却说:“曾风同志,农场大丰收,我要向革委会报喜的,但是你这工作态度,我要如实反应上去,你觉得总革委的领导们会怎么看你,你爸呢?”
曾风立刻一个打挺站了起来,咬牙:“行行,我去,行了吧!”
咬牙再撑一段时间吧,等夺了权他再享受。
目前曾风还没有向上汇报工作的资格,但是陈棉棉是可以向上告他的黑状的。
他俩一起出门的,但赵凌成却又折回来了,问:“就你们俩,怕不怕?”
话说,女配之所以会发现瞎瞎交配的奥秘,是因为她怕被卖掉,就躲在个小山洞里好几天,王喜妹和陈换弟四处找她,但她不敢出去,也一动不动的,恰好就看到公瞎瞎在嗅母瞎瞎的尿踪,找着交配,从那以后,她趴着闻遍了这片土地。
这就是陈棉棉的地盘,她有什么好怕的?
但话到了嘴边她又生生改了口:“怕啊,要是下雨了,你就赶紧往回跑。”
位于大片玉米林中的小屋,赵凌成担心自己不在,妻子会怕黑。
听她这样说,他就又得问:“为什么?”
她如要不再变瘦变黑,就那两坨淡淡的高原红,生动而佻皮,美而动人。
可她的思想一点都不美丽,她说:“回来收尿布啊,不然妞妞垫啥?”
赵凌成无语片刻,又问:“你猜我要去做什么?”
陈棉棉见他在勾手指,于是凑过耳朵,小声说:“快说啊,我听着呢。”
赵凌成凑唇在她耳畔,但就在她以为他是要亲吻她而躲时。
他的唇却只掠过她的脸颊,吻了一下妞妞的额头。
不过紧接着他又问:“你又在怕什么?”
怕他是想亲她吧,一脸惊慌,躲得贼快。
赵凌成也忍不住要想,她曾经跟魏摧云在一起时多开心,也不会这样躲来躲去。
所以不等陈棉棉回答,他又说:“也是,卑劣如我,你怕也是应该的。”
但又说:“习惯着适应我的做事风格吧,军婚不好离,妞妞也需要我们共同照顾,你是我的妻子,我会做个合格的丈夫,也希望你能做个合格的妻子,合格就好。”
陈棉棉上辈子事业搞的风生水起,但碰到的男人都很渣,也很蠢,还没碰到过像赵凌成一样会玩心机的,所以她这时并没有意识到,他那句话,其实只是个铺垫。
不知道他带着曾风去干嘛了,但这天晚上,他再没有回来。
……
妞妞很喜欢老头们,一见面就会发出呜呜的声音。
但那其实是因为,他们头发乱糟糟的,又一身汗臭,像瞎瞎。
可一帮老头,哪怕祁嘉礼见了红小兵都敢打,见了她就只会笑:“妞儿起床啦?”
太阳都还没出来,但红小兵们已经扛着锄头,早早就在挖土豆了。
红沙土质挖起来也容易,藤蔓一扯,满地土豆乱滚。
祁嘉礼举两只大土豆挡上眼睛看妞妞:“嘻嘻,看爷爷好笑吗,笑一个。”
妞妞是婴儿,最容易被逗笑的,笑的咯咯的。
但这时一个红小兵经过,踢祁嘉礼一脚:“老不死的,滚远点。”
要是原来的祁嘉礼,已经打起来了。
但今天他只默默躲开,并继续跟上陈棉棉,举着土豆逗孩子玩儿。
林衍是妞妞的舅爷爷,是有血缘关系的,可他看到陈棉棉经过时,林衍竖起锄把在朝妞妞招手,他立刻说:“大特务,把你的眼睛收好,别总乱看别人家的孩子。”
曾风昨晚说过,今天本地的领导会来视察。
严老总为了突击钢厂产量应该没时间,但邓西岭肯定会来。
而且他来,会带一大帮的民兵,那么今天红旗农场的风貌就特别重要。
陈棉棉路过,都要帮忙往筐里捡几颗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