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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没停,骑车走远,她才深吐了口气,心说他应该没听到吧。

然后又诚心说:“他没有打过我,真没打过。”

吴菁菁叹息说:“那就好,别像我们江所长,表面看着就是个怂货吧,其实我听人说呀,他媳妇跳水窖不是因为脑子有病,是被他打死,扔水窖里的。”

江所长的媳妇说是个疯子,跳水窖了。

但外面有传言,说是他先打死,才把媳妇给扔进水窖里的。

陈棉棉不能再败坏赵凌成的名声了,她坚定的说:“我男人,真的不打女人。”

俩职员捧着把小油菜,恨不能生啃:“这也太绿太嫩,太香了吧。”

一把也就七颗小油菜,俩职员一人三颗半。

江所长不在,吴菁菁就是霸王,拉着陈棉棉就要去休息。

她却问:“咱有俩当民兵的同学,是兄弟,一人戴一块梅花手表……”

吴菁菁立刻说:“马继光和马继业俩窝囊废呗。”

陈棉棉攥她的手:“人呢,在哪?”

……

赵凌成想的是,前妻在招待所先跟女同学聊天摸底,他去找他舅舅并逮许大刚。

但其实,陈棉棉和吴菁菁俩不一会儿,就先他,到民兵队的大门外了。

它只是个小单位,院子也小,还特别臭。

现在现有没有市政,民兵队的主要职责就是收城里的大粪,并送到乡下去。

从院外向内看,许大刚的民兵副队长室门锁着,显然他并不在。

吴菁菁带着陈棉棉一路找到后院的收粪场,喊:“马继业!”

一个正在运粪的男人回头一看,却又低下了头。

他也是民兵,但是里面最窝囊的一种。

因为混的好的民兵,都是在农场里监督犯人的,差的才会运粪。

陈棉棉一看那马继业,直接开骂:“昨晚你姐给我托梦了,说你就是个驴日的逑货!”

马继业应声抬头,浑身哆嗦,但依然没吭声。

吴菁菁有点懵:“棉棉你可是活雷锋,讲文明呀,不说脏话。”

陈棉棉见马继业胳膊是空的,再骂:“拿你一尸两命的姐姐换来的手表呢,你怎么不戴啦,日你爹的逑货,为了一块破手表,你姐死了都没关系是吧,三杆了打不出个驴屁的窝囊废,你死了的爹都因为你羞的钻你娘沟子了你知不知道?”

马继业被她骂到双手捂脸,蹲地上了。

但有只手扯上了陈棉棉:“日你爹的逑,你骂谁呢?”

吴菁菁一看,说:“马继光你给我老实点,棉棉可是军嫂。”

马继光就是马继业弟弟,也是个运粪工,他的脾气也稍微硬点。

他举粪勺:“别以为你嫁了个当兵的就了不起,我,我……”

陈棉棉挺胸:“许大刚把你姐给睡了,睡大肚皮又不肯娶,你姐跳水窖了,许大刚还跟你们讲,说我男人是军人,你们敢闹他就让我男人毙了你们,是不是?”

吴菁菁可算明白了:“许大刚拿棉棉的丈夫威胁你们啦?”

马继光有点气性,说:“早晚我一刀攮了你们全家。”

陈棉棉冷笑:“放屁,你只会钻你娘沟子。”

她一开始也只是揣测,因为刚结婚时,赵凌成给女配买过一块梅花表,她转手就送给许小梅了,赵凌成又给她买了一块,她又送给陈金辉了。

那两块表后来很神奇的,就转悠到了马继业兄弟俩的手腕上了,又正好他们有个姐姐,长得挺漂亮,但后来跳水窖死了,捞出来时陈棉棉见过,肚子特别大。

正好这几兄妹是孤儿,陈棉棉就推测那马家姐姐的肚子,是许大刚搞大的。

果然是,马家兄弟齐齐捂脸,蹲到了地上,哭了起来。

看他们太窝囊,陈棉棉只好明说:“我丈夫不会帮许大刚的,他是狗仗人势,公安一会儿也会来收拾他,现在我要问话,你俩也必须说实话。”

俩兄弟还有点懵,但也齐声说:“你问。”

示意吴菁菁去放风,陈棉棉说:”他在你家跟你姐睡的,睡完应该不敢过夜吧?”

俩兄弟齐点头:“嗯。”

陈棉棉再说:“他通常会上哪睡觉,农场,还是回自己家去?”

马继光说:“当时他在劳改农场,会回农场。”

乱睡女人被抓到是要枪毙的,所以许大刚睡完就走,连夜回农场。

陈棉棉又问:“你们见他回老家多不多?”

马继业说:“印象里只有过年他才回去。”

只有过年才回家,那他就没时间带东西回去,他家就可以被排除了。

还剩两个地方,农场或者戈壁滩。

陈棉棉就又问:“你姐死后以后呢,他又跟谁好了?”

这个问题很重要,也事关能不能找到赃物,但也就在这时,吴菁菁突然说:“嘘,棉棉,他回来了。”

陈棉棉躲到了拖拉机后面,就见果然,许大刚进院子了。

许家三兄弟共用一张脸,都是刀削般的面颊,细长长的小眼睛。

他还带了七八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一个个也是绿衣裳,朝气蓬勃的。

进了院子两手一摊深吸一气,许大刚问一帮男孩:“同学们,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吗?”

男孩们异口同声:“大粪的味道,也是穷众的味道。”

许大刚笑着说:“我们要热爱人民,热爱群众,就要热爱他们的味道。”

一帮半大男孩朝着粪场深吸一口气:“唔,真香啊。”

但当然,虽然嘴里说香,可他们不会来淘粪沤粪,出粪的,脏活累活儿只有马家兄弟这种窝囊废干。

粪场上,吴菁菁凑近陈棉棉,低声问:“你的意思是,许大刚外表的红和专全是表演出来的,他其实是个坏人,乱搞女孩子,害的女孩子跳了井,还拿你男人狐假虎威,威胁人,真的吗?”

陈棉棉回看马家兄弟,他们就是苦主,齐齐叹气:“呜!”

其实真正老百姓家的孩子,可没有许家兄弟那么圆滑会表现。

跟着他的那帮男孩就是传说中的红小兵了,瞧瞧,被他耍的团团转。

马家兄弟知道他的真面目,但不敢揭穿。

当然,他们笨成那样也揭穿不了,得有女配的身份和陈棉棉的口才行。

不过她也得等公安来了才行,毕竟肚里的孩子更重要。

……

拘留所,林衍因为是敌特,关的单间。

从窗外可以看到,他面向着墙壁,坐在个角落里。

门口有一只旅行袋,就是前天,赵凌成托赵慧带来的那个。

公安小柳先敬礼再握手:“上校,前天有位女首长来,他一声没吭,也没对话。”

又说:“但昨晚他吃过东西的,吃了一罐肉罐头。”

应该是为了积存力气走到火车站,林衍吃掉了一罐肉罐头。

赵凌成示意小柳离开,才对着窗户说:“再有两个月,我女儿就要出生了。”

半晌又说:“我会好好培养她,不叫她变成……她的样子。”

应声,本来端坐的林衍轻轻埋下了头。

不必言明,他们心照不宣,都知道那个她是谁。

没错,就是林衍的姐姐,也是赵凌成的母亲,她的名字叫林蕴。

那是林衍此生做过,最疯狂的事情了。

他姐要逃往对岸,专门跟他告别,他却把她的行程出卖给了姐夫赵勇。

赵勇,也就是赵凌成他爹亲自驾机拦截,让那架飞机解体在了半空,炸成了烟花。

他们本来是一家人,虽分了两派,但一开始都是在抗日的。

他年轻时,是个没心没肺的阔家公子哥,还是在他姐林蕴的鼓动下参军的。

一开始他们意气风发,高举拳头,说要救国,救人民。

他们抱头发誓,说要把列强统统赶出去。

但后来他们却渐行渐远,他在前线奋勇杀敌,他看到饿殍满地,看到年轻的士兵们上了战场存活时长只有几个小时,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男男女女,血流成河。

他还能从下往上,看到高层的愚蠢,腐败和贪婪。

可他姐呢,她跟高层才是一派,纸醉金迷的申城,重庆,革命成了他们肆意敛财的工具,还因为党派不同他们就残杀同族,甚至疯狂的叫嚣,说要问老美要核武。

林衍亲眼看着曾经理想风发,意气风华的姐姐腐朽,烂掉。

他也不得不出卖她,因为军统特务们带走的,是大陆所有军工厂的坐标。

而且他们是准备去老美那儿,索要核武。

他的姐姐,他看到她疯了,癫狂了,林衍必须阻止他们。

但他永远怀念他的姐姐,那个年轻时代高举拳头,说要救国的姐姐。

他多希望她生在和平年代,不要受污染,不要烂掉,过完幸福平安的一生。

赵凌成又说:“对了,小陈还说,她会是个天才。”

林衍依旧没回头,但终于出声了,嗓音沙哑:“那个……乡下野姑娘?”

他见过陈棉棉,剃个光头,撅个腚在田里捣瞎瞎的野姑娘。

他其实很愧疚,因为如果不是他,赵凌成不可能娶那么一个女孩子。

他杀了姐姐,还害了外甥的婚姻。

但大外甥今天说起那女孩时,嗓音变的格外温柔。

他说:“我爸总说,劳动人民才是最可爱的,奇怪,她好像就是。”

顿了顿又说:“孩子的名字会叫妞妞,和我一起见证她的出生吧,你也可以给她起个大名,好的话我会采纳,我也会好好教育,让她变成你梦想中,她的样子。”

……

赵凌成离开大概五分钟后,林衍才缓缓转身,拉过了旅行袋。

窗外,河西特有的,蓝的刺眼的阳光晒在对面房屋的瓦棱子上,把瓦棱照成了金色,一只麻雀停在瓦棱上,同身也被照成了青色,片刻后,扑搧着翅膀飞走了。

一个即将诞生的新生命,那是他姐姐,一个资本家大小姐血脉的延续。

神奇的是,她拥有一个最贫瘠地区出生的,文盲母亲。

她会长什么样子,又会受怎样的教育,在这片土地上,她又会怎样成长?

林衍拉开旅行袋,拆出一包饼干吃了起来。

他深爱着姐姐,他要见证她血脉的出生,所以他还,不能自杀。

……

赵凌成把军装脱了,换了一件条绒质的夹克外套,给佩枪上了膛。

公安小李在跟他讲情况:“在许次刚出事后,许大刚第一时间跟他划清了界线,而且民兵队的邓大队长出具了自查书,确定他又红又专,没有任何问题。”

赵凌成亮军官证:“邓大队要人,让他找我。”

小李笑着说:“一个民兵而已,上校您要抓的,他不敢吱声。”

一行人出公安局,赵凌成又问:“我记得邓大队长好像也是军人转业?”

小李说:“原本是魏摧云的部下,剿匪英雄。”

民兵队的一把手也是军人转业,成分没有问题,但不一定成分好的就是好人,因为权力,美人和金钱好比蜜糖,虽然甜美,但是会让人由内而外的腐烂。

赵凌成再说:“我需要单独审问许大刚,不许记档,手续,找公安特派员去补。”

特派员就是救过陈棉棉的那位老公安,他叫雷鸣,是西北地区的一把手。

小柳小李齐点头:“是。”

赵凌成去推摩托,看墙角有个破布搭起来棚子,里面有东西在动。

还挺新鲜的,他就嘴了一句:“你们养警犬了,但待遇有点太差了吧?”

公安们不了解详情,但当然都认识赵凌成,知道他家情况。

小李有点尴尬,就说:“对不起,是我们工作的失误,那个吧,是王喜妹同志。”

赵凌成看两只小脚翘翘的,以为是只狗呢,竟然是他丈母娘?

他推上车就跑:“快点,别让她看到我。”

要说这世界上还有比前妻更叫赵凌成头痛的人,那就是丈母娘了。

他不但自己怕,还怕万一妻子要见了又要犯那愚忠的毛病,叮嘱公安们:“我爱人,小陈同志,就是陈棉棉,她也在城里,千万不能告诉王喜妹也在的事儿。”

公安们不明究里,但也齐齐点头:“是,上校!”

总共四个公安,加上赵凌成,五个人,还有一辆摩托两辆自行车。

逮一个民兵应该轻轻松松,到了院门口,公安们也就准备直接往里走了。

但赵凌成踮脚一看院内,却示意所有人止步,并问:“哪里来的红小兵?”

许大刚就在院子里,而且坐在地上,盘腿而坐。

但有七八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话,一脸崇拜的样子。

也不知道许大刚说了什么,一帮男孩齐齐鼓掌。

公安们还没意识到什么,就要往里冲。

当然,曾经他们认为,只要许大刚和许次刚划清界线,他就是好人,也不认为对方有多强的武力。

但赵凌成真正经历过,最懂了,在乎亲情的人,是不会那么快划清界限的。

在亲人出事后能第一时间切割的,不是好人,而是狠人。

红小兵是一帮连公安都不怕的人,他们年龄小,又冲动,别一会儿抓人的时候许大刚蛊惑几句,他们跳出来跟公安做对,反而叫许大刚逃掉吧?

他也立刻意识到了,许大刚带一帮红小兵,其实就是在防他,防基地。

他舍不得队长的职位,但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肯定要逃跑。

那就让公安先哄开那帮红小兵,他亲自抓人?

但他才要发号施令,却听远处响起陈棉棉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这儿,而且她是,在哭!

陈棉棉在通往粪场的门口,边哭边鼓掌:“同学们,许大队讲的,实在太对了!”

再双手高举,对准许大刚再啪啪鼓掌:“他是泉城最红最专,最优秀,最有觉悟的人了,同学们,愣着干嘛,握握他的手,给他个拥抱,吸收他的力量啊。”

在赵凌成的目瞪口呆中,一帮红小兵扑向了许大刚。

他们紧紧握着他的手,拥抱着他,就仿佛真的能吸收他的力量一般。

第24章 饥饿

公安们懵了, 小李看赵凌成:“上校,这人咱还抓吗?”

赵凌成跑来抓人,但他媳妇儿正在疯狂的给许大刚戴高帽子呢,咋办?

他们冲出去抓人, 怕是要被那帮热情的红小兵们撕成碎片吧。

泉城公安分了两个局, 一个是刑事, 一个是民事。

因为暂时不想把事情闹大, 赵凌成找的是民事分局,公安们业务素质总体偏低。

尤其这个小李,一看就傻乎乎的, 但出警就一把枪, 还在他手里。

赵凌成拍他:“把佩枪给小柳,你负责拷犯人。”

小柳属于一看就机敏的,接过枪直接打开了保险。

他们在围墙外, 赵凌成也举枪:“不打要害, 瞄准四肢, 让他跑不了就行。”

这是新时代, 没有草菅人命也不能乱杀人, 要开枪也要心里有数。

小柳应声举枪, 悄悄瞄准了许大刚的腿。

……

赵凌成其实是最懵的一个。

因为前妻的变化实在太大,完全不像曾经的她。

但他又能接受, 而且能第一时间就明白,她是想做什么。

因为他舅林衍有勇有谋, 曾经率领的是国军最能打的突击团, 打的小日子鬼哭狼嚎嗷嗷叫,一开始他对党国也可忠诚了,但是在亲眼目睹黄河决堤后, 他借开会的名义召来督军的上司们,全部枪毙,然后就率队投诚了共军这边。

所以有可能陈棉棉终于看清了老娘的真面目,觉醒了。

但她的表现依然让赵凌成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让一帮红小兵去拥抱,去握手,叫许大刚还怎么逃跑?

这确定是她那只会捣瞎瞎的脑瓜子能想出来的?

她吃聪明药啦,还是说别人都一孕傻三年,她却因为怀孕涨智商啦?

许大刚一看到陈棉棉,也觉得大事不妙。

但他也挺沉得住气,还先声夺人:“棉棉姐,孩子爸爸找着了吗?”

推搡着红小兵们,他又说:“肚子都那么大了,多操心你的孩子,少打听社会上的事,尤其是革命的事,那是我们男人的事,跟女人,尤其孕妇,没啥关系。”

他贬低她,红小兵们当然也会瞧不起她,她说的话也就没份量了。

陈棉棉挺腹,先大声说:“同学们,领袖教导我们,妇女能顶半边,许大刚是咱泉城男同志中最有觉悟的,而女同志里最优秀的……就是我。”

她竟然厚脸皮到如此程度,许大刚都跟许次刚一样,只差跳出来打人了。

也果然,红小兵们不太信,都在看陈棉棉。

吴菁菁有点怕,声音也有点小,但说:“她可是我们河西红专的活雷锋。”

陈棉棉再补一句:“其实我还是学霸,最优秀的学生。”

红专活雷锋好比金字招牌,红小兵们齐声说:“嚯,这姐够厉害的。”

陈棉棉笑着说:“欢迎报考河西红专,争做活雷锋。”

她再添这一句,她的公信力,就跟许大刚是一样的了。

那么如果有公安来抓逮许大刚,她拦着红小兵们,他们很可能就会听她的。

许大刚呲牙:“站那么远干嘛,过来呗,咱们一起诉诉过去的苦日子。”

红小兵也热情的说:“来吧姐,让我们听听你的故事。”

这年头最流行的就是忆苦思甜,诉苦大会,许大刚刚才,就是在跟红小兵们诉苦。

讲过去的苦日子,劝他们热爱人民热爱大粪,表现自己的红和专。

他比他弟还聪明,不但会笼络红小兵,而且骗陈棉棉过去,不就是个现成的人质?

陈棉棉穿的新夹克衫,看着不太明显,拉开拉琏说:“我吧,尿憋。”

又说:“但还能撑会,许队你刚说你吃过啥来着?”

她站在厕所门口,又说想尿又要撑回,就堵着许大刚没法借尿跑路了。

他也需要观察形势,看陈棉棉有没有带警察来,也还要想,她如果要搞他,会是什么名义,他也好做出应对,毕竟他一民兵副队长,轻易不会进大漠去逃亡的。

他也很想不通,因为如今的父母拿女儿是当成牲口养的。

她们应该没有思想,只会服务,服务弟弟服务丈夫,他大姐许小梅也是一样的。

当然,女人嘛,两脚羊而已,本身就是牲口样的东西。

但这陈棉棉怎么突然就逆反,不听话了?

事已至此,先聊吧,他说:“观音土,荞糠和树皮我全吃过。”

红小兵基本都是出生在解放后的,也饿,但是没有惨到吃土扒树皮的程度。

还是小孩子嘛,一起感慨:“许哥你好可怜啊。”

但没人握着许大刚的手了,他就悄悄转身溜,应该是想去拿枪。

陈棉棉却是一声:“大刚,等一等。”

又说:“我可教过你我逮瞎瞎的独门绝技,现在各农场到处是瞎瞎,比九月的羊和腊月的猪还肥,你瞧瞧同学们瘦的,你就没有教教他们怎么捉瞎瞎?”

瞎瞎在河西走廊,是唯一可以跟羊肉媲美的存在,为搞点肉,红小兵们只要闲暇,就会撅着腚趴田里去捣,但许大刚竟然会逮瞎瞎的独门秒招?

立刻有俩红小兵抓他手腕:“哥,这你可就不够意思了!”

许大刚牙齿咬的咯咯响:“陈棉棉,你什么时候教过我怎么捣瞎瞎?”

虽然女配啥都给了娘家,但逮瞎瞎的独门秒招没传授过。

但不是她不想,而是别人都太蠢了,或者说还没饿到一定程,所以学不会。

许大刚再看红小兵们:“她逮瞎瞎更厉害,找她。”

陈棉棉摊手:“我只是个女人啊,能比男人更厉害吗,不可能呀。”

红小兵们也说:“对啊,她一女同志哪能比得上你,许哥,快教教我们呗。”

他们主要是馋肉,就齐声说:“教教吧,教教我们。”

许大刚脑子有点乱,主要是搞不懂陈棉棉想干嘛。

而就在他脑子里一片乱哄哄时,陈棉棉却又喊说:“同学们别闹了,许队长他原来吃多了榆树皮脑子中了毒,脑子有病,遭不住你们闹的,赶紧松手。”

红小兵们一听更同情了:“许哥你脑子中过毒,脑子有病?”

许大刚当然知道陈棉棉没安好心,要坑他。

但这恰好是个借口,他转身就往办公室走:“对,我现在头有点疼。”

陈棉棉往前追了几步,笑着说:“谁叫你觉得榆树皮甜,你就贪嘴多吃的。”

许大刚还在笑,刚到办公室门口,看见马继业兄弟堵着门,才要呲牙,陈棉棉又是一声厉吼:“驴日的马继业,他是地主狗崽子,他还日你妈,你不打他……”

随着马继业一声大叫,乱子陡起。

……

许大刚一拳捣向马继业,马继光来捉他的拳头却被他一脚踹飞。

再一脚踏开办公室的门冲进去,马继光扯他的腿,他抬脚就踹,狠踹。

红小兵们看的嗷嗷叫,许大刚连打带踢,如入无人之境!

陈棉棉也是急的直跳脚:“他是地主狗崽子,打啊,快打,打倒地主狗崽子。”

但许大刚已经冲进屋了,狠辣果断,伸手就拿枪。

因为他弟弟之所以没逃到,就是因为没有搞到枪,而只有枪,逃进大漠,像他这种读过书,祖辈还在国军阵营干过的人,有的是生存并重头再来的办法。

他有一把手枪一把猎枪。他直奔摆在桌上的猎. 枪.

但随着砰的一声,他看到自己伸出去的手掌被生生打爆,鲜血喷涌。

旋即一帮公安冲了进来:“住手,不许动!”

刚才的子弹是从窗户外面射进来的,许大刚以为是公安们。

见小柳枪瞄准的是他的脚,他假意投降举手,却在小李掏手拷的刹那纵身一跃,翻出窗户踢翻两个红小兵,在枪声中一路飞奔,跃上墙头,却又重重摔了下来。

又是一枪,小柳击中了他的腿。

落地的瞬间,几个公安一拥而上,按人,拷手铐。

鉴于许次刚差点逃跑,小李还给许大刚上了脚琏,捆的结结实实。

一场抓捕就这样里应外合,顺利结束了,但是,还有麻烦。

但一个红小兵问小李:“公安叔叔,许哥犯什么事儿了你们要抓他?”

马家兄弟抢着说:“他耍流氓,他欺负我姐。”

红小兵跟普通民众不一样的是,大多数是男孩,而且正处在事非不分的年龄,崇拜像许大刚这种人,而且男女之间的苟且,他们的看法跟成年人不一样。

就有红小兵说:“怕不是你姐自己贱,要倒贴吧,那也能叫耍流氓?”

一帮孩子再指公安:“我们可是主人翁,讲清楚再走。”

如今天大地大,就是红小兵们最大了,不跟他们交待清楚,公安走不了。

这也正是许大刚想要的效果,他眼珠子一转就想鼓动孩子们。

但一抬头,他恰好迎上陈棉棉的手指,她说:“你,分明就是个地主狗崽子!”

她语快如珠:“你自己说说,榆树皮能吃吗?”

许大刚被公安们死死摁着,但也快速说:“不能,能吃的是槐树皮。”

陈棉棉更快:“它明明是苦的,你却说它……”

许大刚比嘴快:“是苦的又怎样,人饿极了有毒的都照样吃。”

陈棉棉冲到他面前:“你撒谎,树皮明明是甜的。”

许大刚嘴更快:“是苦的,树皮分明是苦的。”

他直觉陈棉棉是在诈他,所以他故意反着,他认为那是正确答应。

她再凑近,手指他的鼻子:“你放屁,榆树皮明明是甜的。”

许大刚呲牙:“我尝过,我确定是苦的。”

他自认赢了:“陈棉棉你竟然认为树皮是甜的,你家才是地主吧。”

他以为她会否认,还要辩,还在想怎么污蔑她,结果陈棉棉一摊手:“我问完了。”

墙外的赵凌成也是懵的,他也不知道陈棉棉为什么不辩了。

他搞不懂,一帮红小兵也齐齐张着嘴。

但小柳一把逮起许大刚,却说:“你不是泉城人。”

小李也说:“你是外来户,河南人吧,在那边什么成分?”

另一个公安说:“肯定不穷,河南饥荒比咱还严重,吃过苦槐,而他们兄弟活的那么齐全,绝对是有粮的人家!”

红小兵们看的一愣一愣的,但还得公安来解释:“咱泉城遍地都是老榆树,就是为了饥荒种的,剥了皮要先发酵,然后搭配荞糠和观音土,吃起来有股甜味儿,有些人忍不住就会多吃,吃多了就会胀死,这些他全都不知道。”

又说:“看看书你们就知道了,42年的河南才吃松槐,就是老蒋水淹那一年。”

1942年的河南可饿光了一茬人,掐指一算许大刚恰好出生。

红小兵们齐看许大刚,也可算明白了,这还真可能是个地主狗崽子。

而且是从饿殍满地的河南逃过来的,那得是大地主吧?

马继业兄弟也终于能诉苦了:“他睡大了我姐的肚子,他是个臭流氓啊!”

吴菁菁也说:“地主狗崽子,敢篡我们民兵的位,打死你!”

她只是嘴两句,但红小兵是真打。

一帮孩子冲上去就是拳打脚踢,边踢边骂:“臭地主,敢骗我们!”

边打还要边吼:“地主狗崽子,尝尝你农民爷爷的铁拳吧,大红蛋!”

马家兄弟一看别人打,也虚张声势:“驴日的,狗日的。”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许大刚就是。

他请一帮红小兵跟着自己,是为了防公安,但现在红小兵们打的想报警。

他连吼带叫:“公安同志,我要报警,救我,快救我!”

吴菁菁看得正乐呵呢,却被陈棉棉拉出了院子。

她哎的一声,陈棉棉立刻摇她的手,嘘声:“先不要说话。”

有俩公安看着许大刚,小柳和小李出来了,此刻正在跟赵凌成聊着什么。

小李跨上了赵凌成的摩托车,小柳蹬了一辆自行车。

陈棉棉直等他们俩聊完了,从书包里掏出两包烟来,给了俩公安一人各一包,笑着说:“辛苦你们再跑一趟,等今天晚上回来,我请你俩吃好吃的。”

小李摆手拒绝:“嫂子,赵上校已经给过烟了。”

小柳掏出一包来:“您瞧,这不一样的嘛,也是红牡丹。”

赵凌成虽然有权限拘人,但案子是公安在办。

他得给人点辛苦费的,因为他一直表现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陈棉棉以为他不会,才专门带的烟。

没想到他看上去那么清高,竟然也会给人送礼。

虽然他已经送过了,陈棉棉还是一人一包:“拿着吧,路上抽。”

一个骑摩托一个骑自行车,俩公安走了。

另外俩公安也可算把满头飙血的许大刚解救出来,逮着回公安局去了。

但红小兵们还没泄恨,一路追着还在打。

陈棉棉看他们经过,还要拉着套点近乎:“同学们,想学捉瞎瞎可以找我。”

再握他们的手:“腌榆树皮我也是一把好手,想吃也可以找我。”

孩子而已,单纯得很,一帮孩子挥手:“姐,等我们打完地主就来找你。”

还有男孩说:“只要你肯教我捉瞎瞎,我就是你亲弟。”

目送他们离开,赵凌成看表:“去吃饭吧,完了上民政科。”

吴菁菁总觉得有点怪,就小声问:“棉棉,那俩公安上哪去了,干嘛去了?”

又说:“刚才许大刚差点就跑了,是被你男人给堵了吧?’

陈棉棉也没想到,许大刚比许次刚还要猛。

打他手的那一枪是赵凌成开的,可真够准的,把他右手直接给打爆了。

之后也是他,瞅着许大刚翻墙的瞬间给了一枪托。

这个年代公安力量比较一般,但军人们,似乎不管啥岗位,素质都很不错。

而许大刚被抓时,现场的民兵们没敢吱声,但肯定要往上报的。

他的心腹还会去找许小梅和许小刚,通知他俩。

赵凌成把摩托车交给了小李,是让他去建设劳改农场,许小刚在那儿,得逮回来。

小柳是去许小梅老家,她没有罪名不好逮,但是可以蹲守。

三个弟弟集体被逮,如果许小梅够聪明,就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但要她沉不住气就会去转移赃物,那么,潜藏赃物的地方也就顺势暴露了。

这个当然不能跟吴菁菁讲,所以陈棉棉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把赵凌成拉到一边,也得问问:“你怎么敢开枪的,回去得受处分吧?”

赵凌成开了一枪,回去当然要写报告,不想挨处分也只有一个办法,找到赃物。

但怕陈棉棉压力大,他暂且没多说什么,只说:“不能招惹红小兵。”

革命是把双刃剑,因为潜藏的敌特太多,人们的思想观念太陈旧,就需要革命。

但红小兵太极端,基地一直以来的态度是,不欢迎,不招惹。

当然,如果革命形势一直会像目前这样,虽然有点出格,但不过分的话,陈棉棉也觉得不招惹红小兵们是最好的,可现在才是1965年,就从书中看,一切才刚刚开始,十年中,像赵凌成这种专业水平硬的倒不会挨打挨鞭子抽,还可以在岗工作。

但他周围大部分的人都要经历下放,他们的工作进度会被拖慢。

太过辛苦积劳成疾,再加上还要寻找妞妞,他就牺牲在工作岗位上了。

以及原文男主,那个烂黄瓜高干子弟,会是赵凌成的死对头,借革命的名义处处跟他做对,把他整的很惨,而如果一直待在基地,陈棉棉会不会也要挨整?

想到这儿,半开玩笑,她说:“你不觉得如果我做红小兵,也能很优秀?”

也不是厌恶,毕竟都是孩子,心智还不成熟才会那么冲动。

但赵凌成看红小兵就好比洪水猛兽。

他现在愿意承认前妻的能力了,刚才那段逼问堪称教科书。

她扰乱了许大刚的思维,逼的他狂露破绽。

言谈间,她就让许大刚暴露了他的本性和地主身份。

但陈棉棉要做红小兵,赵凌成坚决反对。

他可不要女儿有个红小兵的妈妈,所以他说:“那就再加一条,如果你做了红小兵,妞妞将会自动归我所有,由我来抚养,我来全权负责教育。”

怕前妻要纠结这个问题,他再说:“吃饭吧,今天吃羊肉。”

他接受不了她当红小兵陈棉棉可以理解,可他总想抢孩子,这让她很不爽。

不过吴菁菁和马家兄弟还在不远处等着呢,先谈眼下吧。

她说:“等等,还有我几个同学呢,今天咱俩得请他们吃顿饭。”

……

目前全国只有一个地方会供肉,就是国营饭店。

但想吃到肉也没那么容易,不讲领导干部,要的是功劳,就比如省级以上劳动模范或者在部队立过三等以上战功的英雄,一年就会有几斤定量肉,还是免费的。

要不然也是箭舌豌豆面加土豆白菜的老三样。

赵凌成不比赵慧牛逼,有十斤肉,他只有三斤肉票,当然也只想自己享用。

但陈棉棉带了俩一身大粪的男同学,再加上吴菁菁,总共四个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饭店给的全是肥肉,看着就腻。

服务员还用屁股撞了陈棉棉一下:“老同学,看看,这够肥,够香的吧。”

她其实就是古丽,给陈棉棉送过排骨那位,肥肉也是福利。

两个满身粪的男人当然就是马继光和马继业了。

看赵凌成一副被炮轰过的样子,陈棉棉对俩人说:“去洗个手,再把外套脱了放到外面,看看你俩,像什么样子。”

马继光来了句:“大粪的味道,穷众的味道,很正呀。”

这个年代讲究的是越苦越脏越光荣,所以他们脏的理直气壮。

陈棉棉无语:“我怕你俩吃拉肚子啊,快去!”

一般人不懂,这种傻乎乎的西北壮汉,你就得呵斥他们才会听。

吴菁菁嘴角都在溢口水了,他俩是真馋的着不住,着急麻慌洗把手,又回来了。

不过俩人也挺拘谨,直到陈棉棉夹肉过去,,他俩才接肉。

他们也知道羊肉是赵凌成的,齐齐站起来,捧着肉鞠躬:“谢谢您,首长。”

赵凌成刚想纠正,陈棉棉温声说:“以后叫哥吧。”

俩兄弟瞬时眼睛都亮了,咧着嘴巴乐呵呵:“大首长呢,是我哥啦。”

泉城的羊肉其实就得吃肥的,因为它不膻不腻,还有股别样的甘甜。

吴菁菁大吞两口揩嘴:“棉棉,你们咋不吃呀?”

陈棉棉说:“在基地我们天天能吃到肉,今天有点腻,就不吃了。”

她也想吃羊肉,但马家兄弟熏的厉害,她吃不下。

赵凌成跟他俩坐一排,被他们黝黑的肤色一衬,还真是白的乍眼,像两个世界的人。

马继业手指黢黑,全是陈垢,但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觉得太可惜,他一口就唆上去了。

瞬时,赵凌成那双清透但是毫无感情的眼眸里,突然就盛满恐惧了。

看马继业唆手上的陈垢,他的头发都肉眼可见的竖起来了。

马继光也唆起了手指,赵凌成腾的站了起来,吴菁菁忙问:“哥您有事?”

赵凌成是受不了了,但也只说:“我去倒杯水。”

古丽端着汤盆来了:“喝什么水呢,这儿有羊汤,羊骨头炖成的汤。”

瞟一眼正在唆手指的马家兄弟,赵凌成举水杯:“我去泡杯茶。”

古丽趁势说:“棉棉,你这男人穿便装更好看。”

绿色军裤,调绒面的黑夹克,白皮肤板寸头,赵凌成确实好看的鹤立鸡群。

吴菁菁边啃肉边说:“要不打你,就更好了。”

赵凌成就在不远处,正提着暖壶倒水,水满溢出来,烫到了手。

没有白吃的饭,陈棉棉问马家兄弟:“许大刚现在的对象是谁,你们知道不?”

因为他俩太怂太窝囊,翻不出风浪,许大刚都懒得防着他俩。

他们俩也恰好知道一些情况。

马继光说:“谈的没有,追的多着呢,可惜人家都不咋尿他。”

吴菁菁也忙着八卦:“都在追谁啊,快说。”

马继光说:“一个是我们邓大队长家的闺女,大队长明着说了,不嫁他。扭头他又追钢厂一位老总家的闺女了,那个也不太瞧得上他,最近他正玩命追呢。”

陈棉棉凑近,声小:“没得女人睡,他真能忍住,夜里不出去?”

马继光叹息:“风声紧,他不敢吧,也就偶尔上江所长家,俩光棍凑一起喝个小酒,他都不敢喝醉的,天天公狗一样撵着追领导家的姑娘。”

吴菁菁啧了一声:“江所长媳妇跳了水窖,听说他家天天闹鬼呢,许大刚还敢去他家?”

马继业说:“那水窖听说早就填了。”

许家兄妹的目标很明确,削尖了脑袋向上爬。

陈棉棉不知道许大刚最终会跟谁结婚。

但知道,他只要拼命追,就一定能追到一个领导家的女儿,成为姻亲,对方自然也会像魏摧云一样扶持他。

陈金辉也不过一块跳板,许家,才是真正的泉城婆罗门。

她给俩人盛汤:“吃饭吃饭。”

俩人又是肉又是汤的吃的饱饱的,还意犹未尽,抱着骨头不停唆着。

陈棉棉也被他俩臭的厉害,也借故出来了,在外面站。

赵凌成早就在外面了,看表,这个时间点正是林衍要出拘留所的时间。

因为他拜托过公安,公安会先带他上国营理发馆剃头刮脸,收拾干净再交给民兵。

泉城不过一条街,理发馆就在斜对面,按时间也林衍该来了。

赵凌成就不让陈棉棉见林衍了,但想让舅舅看看他的妻子。

等他再去农场时他也会告诉舅舅,自己对目前的局势也焦头烂额,无能为力。

是他那又红又专的妻子帮的他,也是她给的他,救命粮。

……

但他没等来林衍,倒是等来一个亲戚,许小梅。

公安小柳骑着自行加去找她,二十公里路,应该是听到消息她就来了。

她也是直奔陈棉棉,递一张存折给她,诚心说:“棉棉,原来是我对不住你。”

再掏一只小盒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想想金辉,想想大宝啊。”

陈棉棉一看存折,上面写着五百元。

这钱是她的彩礼钱,也是赵凌成的钱,够买四分之一个洗衣机。

她就说嘛,再回泉城,债她都会讨回来的。

她接过折子,看吴菁菁:“帮个忙,一会去帮我查一下,看这是不是挂失折。”

再看许小梅:“你从我娘那儿拿走的三百呢?”

许小梅乖的简直不像话,马上又掏出一张存折来:“这个,我想交给咱娘的。”

陈棉棉抽了过来,说:“这也是我的钱。”

许小梅刚想说什么,陈棉棉又说:“我大姐二胎生的是个闺女,你哄她说可以卖给当官的或者部队上的人家,卖的钱你自己揣着了,钱呢?”

国营饭店吃饭的人挺多,服务员也都在看这边。

但大家神色都很正常,因为把女孩卖到有钱人家,说来是件很不错的事儿。

许小梅有点尴尬,讪笑说:“我就收了二十块营养费,卖的好人家。”

陈棉棉暂且没深问,只又问:“你找我干嘛?”

第一个弟弟出了事还好,但现在三个弟弟全都被关了。

许小梅拍胸脯:“我和金辉原来确实对不住你,但是棉棉,算了吧。”

再搓手:“大刚和次刚不当民兵了,我们都回乡下务农去,咱妈不是没人伺候嘛,我伺候,我帮你孝顺咱妈,不让你和赵军官多操她一分钱的心,好不好?”

她是个聪明人,选了最优解,来求事主。

毕竟地主狗崽子哪怕不用坐牢,但要劳改要挨批,那日子可不好过。

但假设是陈棉棉提的,只要她不追就,事情就还有得圆。

搞人不成反被搞,许小梅这回是真怂了,只差跪到地上磕头求饶。

如果陈棉棉还是女配,也会原谅许小梅的,因为她深爱陈金辉和王喜妹。

许小梅要辞职回家,帮她去伺候她老娘了,她能不乐意?

生怕陈棉棉不乐意,许小梅又说:“咱娘在公安局呢,我这就去接她,我帮削脚裹脚,要干的不好,我和我几个弟弟,一并任你处置。”

王喜妹守着她的小脚死活不肯放,这几天为了走路,可算忍痛放大了。

许小梅够能表忠诚,都愿意帮婆婆重新裹脚呢。

陈棉棉手捂肚子,抓赵凌成的胳膊:“先扶我上个厕所吧。”

赵凌成正在看药,那是一枚安宫牛黄丸,许小梅物归原主,还给他了。

国营饭店也是旱厕,真以为陈棉棉是要上厕所,旱厕又太脏,赵凌成说:“我带你上钢厂吧,那边的厕所干净。“

绕进饭店后面的院子,陈棉棉却是一笑:“我已经找到赃物了。”

赵凌成愣了一下,当然立刻问:“在哪?”

陈棉棉再笑:“想知道吗,有个条件喔,妞妞以后,要归我抚养!”

见赵凌成只望着她,不语,又说:“想知道就答应,不然……”

赵凌成还真不笨,正好这时胖胖的江所长疾步匆匆,跑向了许小梅。

但许小梅瞪了他一眼,他立刻讪笑着后退,退远了。

赵凌成偶尔也会住招待所,当然也认识江所长,还知道对方给姜霞写信的事。

他手指:“应该跟那个人,江所长有关。”

陈棉棉轻叹,问赵凌成:“只看他的外表,你觉得他会家暴,会打死老婆吗?”

从江所长代写信就可知,他和许小梅关系匪浅。

赵凌成有种近乎刻薄的清醒:“江所长因为出轨被抓包,打死了老婆?”

但他目标明确,只想知道东西在哪儿。

所以他再问:“但那跟许大刚藏东西的地方有什么关系?”

陈棉棉才不上当,抬手欲拉勾:“那可就这么说定啦,我帮你找到赃物,妞妞将来,归我所有。”

赵凌成直到此时才赫然发现,前妻跟曾经剃着板寸,抱着个小包袱吸鼻涕时全然不同了。

她脸上的高原红消失了,她蜡黄的脸上,双眸闪着异样的神彩,她甚至都敢明着跟他叫板,对着干了。

他也蓦然想到,当初那帮督战林衍的,迂腐的国军高层们,在被林衍无情暴头之前,当就是他此刻的心情吧。

震惊,尴尬,为难,又无可奈何。

第25章 批判

其实赵凌成依然对女儿没概念。

但他爷爷培养出了赵慧, 那是一位优秀的空军女大校。

赵凌成看老爷子一身槽点,自负如他,他认为他培养的女儿会更加优秀。

可如果陈棉棉会像教育苗苗一样教育妞妞,他又有什么理由抢孩子?

弱小不是失败的关键, 傲慢才是。

依然是因为傲慢, 赵凌成猝不及防跌进自己挖的坑里, 不吭气了。

但陈棉棉可不会因为他装傻就选择放过。

她说:“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恰好这时服务员古丽来了后院, 就说:“棉棉你最会看天时了,你看会不会下雨?”

天上有朵阴云,看上去确实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陈棉棉问她:“你是要出门吗, 担心下雨?”

这年头还没有准确的天气预报, 人们出门之前都得先观察天气。

古丽说:“我家的窖水快吃完了,要下雨,我得回家扫院子, 蓄水去。”

西北基本没有地下水, 自来水没普及前人们都是打水窖。

但要打一口水窖非常艰辛的, 需要先挖一个五米左右的深坑, 再选用黄土高原特有的湿陷性黏红土, 并加入浸湿的胡麻杆反复捶打, 才能让窖壁防渗防漏。

也只有一种情况水窖才会废弃,就是有人跳窖溺死。

陈棉棉也不确定会不会下雨, 却听赵凌成说:“城里不会下雨,但乡下会。”

古丽笑了:“为啥呀, 雨长着眼睛吗, 还会瞅地方?”

正好这时头顶有一架飞机飞过,赵凌成指飞机:“空军方面看到有云,就会进行人工干预, 让雨落到它该落的地方。”

红专学过这个知识点的,古丽拍脑壳:“老师讲过,这个叫啥来着?”

陈棉棉说:“人工降雨吧。”

古丽感慨说:“我都忘了,你还记得呢,怪不得从不见你跟同学们耍,你是整天偷偷躲着在学习吧。”

陈棉棉腆着脸说:“当然了,我可是学霸。”

人工降雨是这两年才开始搞的,也算新兴科技。

别的同学一无所知,陈棉棉却那么清楚,赵凌成不得不相信她确实是学霸了。

他还挺八卦的,走向古丽,问:“招待所的江所长是不是丧偶?”

古丽也是个爱八卦的,说:“得有五六年了吧,他媳妇跳水窖了,他呀,活该!”

赵凌成不懂了:“为什么活该?”

古丽说:“打口水窖可不容易,他媳妇跳了水窖,那窖就废了呀。”

打一口水窖的工程量极大,造价也昂贵,人们总是攒好多年的钱才能打出一口,它也是祖传的宝辈,而一个女人对婆家最大的报复,就是死在水窖里。

因为只要泡过死人,那口窖就得封掉,再重新打一口。

赵凌成回看院外的江所长:“原来是这样。”

陈棉棉有点疑惑,心说他该不会是猜到许大刚藏东西的地方了吧。

王八蛋,他的脑子应该没那么快吧。

……

许小梅急的直跺脚,看陈棉棉出来,两眼巴巴的。

但陈棉棉并没有理她,只把两张存折交给了吴菁菁,让她去信用社查一下。

江所长也在讪笑,等着跟陈棉棉搭话,她却走向了马家兄弟。

他俩一人捧两块肉骨头,站在路边发呆。

陈棉棉拍了马继光一眼他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声:“唉!”

他们当然不希望许大刚被释放,但许小梅是陈金辉的媳妇儿,陈棉棉又是出了名的疼爱弟弟,他们就怕许大刚又要被释放,满脸的沉重。

陈棉棉掏了两张贰元粮票,一人一张:“你们俩要好好淘粪,天天向上。”

她不但请他俩吃肉,还要送粮票?

他们兄弟因为太老实,别的同学都瞧不起他们,陈棉棉却对他们那么好?

马继光硬噎:“棉棉,你家的粪坑要是满了,田地需要耕种,或者是打水窖需要人干活儿你就喊我,我要不帮你干,我就是牲口养的。”

马继业说:“我也是,我要不干我就是驴日哈的。”

吴菁菁简直无语:“你俩可真傻,人赵军官家就没粪坑。”

古丽也笑着说:“人家棉棉吃的自来水,不需要打水窖,你们俩个大傻冒。”

马家兄弟有点尴尬,再看赵凌成:“哥,你还有啥活儿要我们干的不?”

陈棉棉不会滥做好事,帮马家兄弟其实也是在帮赵凌成。

见他不理这兄弟,有点生气,就掐了他一把。

见他仍不吭声,只好说:“对你赵哥,努力淘粪就是最好的报答。”

马家兄弟齐齐点头:“我们一定好好淘粪。”

陈棉棉依然不理许小梅,她都快急哭了,倒是赵凌成说:“许会计是吧,去拘留所看看你弟弟吧,你再不去,他得被人打死。”

许小梅其实就是曾经的陈棉棉,疼弟弟是疼在骨子里的。

她哎哟一声就跑,她一跑,江所长也跟着,俩人一起往拘留所去了。

赵凌成刚才没理马家兄弟,是因为他在看林衍,他被民兵们押着来理发了,刚刚进了理发馆。

赵凌成也确实不太想跟马家兄弟多说话,就只说:“你俩,工作去。”

马家兄弟应声走了,现在还剩一个人,公安小柳,也准备回去上班的。

赵凌成示意他往前走了几步,低声说:“你去查查招待所那位江所长家的住址,他爱人跳水窖的那个家,一个小时后,我会到公安局跟你们汇合,对了……”

对了,王喜妹还在公安局,但他不想陈棉棉知道。

小柳也有丈母娘,虽然没王喜妹那么过份,但也是奇葩一枚。

他挎上自行车,笑着敬了个礼:“了解!”

又说:“那咱就一会儿见。”

……

赵凌成推起自行车走向陈棉棉,说:“走吧,上民政科。”

古丽和吴菁菁还在呢,对视一眼,笑着说:“恭喜恭喜,这回一定要好好过呀。”

他们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领结婚证,结婚,那件事也得办。

但望着离开的小柳,陈棉棉翻了个白眼。

事实上,许家兄弟贪污的东西就藏在江所长家,他媳妇自杀的那口水窖里。

相比农场和戈壁滩,自己家,那口水窖是最佳藏东西的地方。

因为在江所长家院子里,好隐藏,再就是它确定已经废弃,不用了。

照马继业兄弟说,许大刚经常去江所长家去喝酒,但那其实是去藏东西的。

赵凌成脑子可够快的,还真被他给想到了。

得,抓紧时间扯证吧,然后他就得快马加鞭,去找赃物了。

不过进了民政科,见走廊有凳子,示意陈棉棉坐下,他从包里掏出了大馒头。

再把自己的水杯递了过来,说:“吃点东西吧,咱们再登记。”

那是他的水杯,而且是保温杯,陈棉棉一看,说:“冲的奶粉啊,会有异味的。”

保温杯冲奶粉,当然会残留异味,可是小妞妞也需要补充营养啊。

赵凌成还挺懂:“现在是发育关键期,要吃饱,还要有营养,快吃吧。”

陈棉棉中午没吃饭,确实饿,掰块馒头开啃:“好香,好酥!”

这种馒头热的时候一般,就要凉了才行,满口化渣。

她吃的正香着呢,赵凌成一声干呕,她生气了:“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吃?”

赵凌成脑海中全是那马家兄弟唆手指的场景,想到他就忍不住要吐。

既然影响孕妇的好胃口,好吧,他去外面吐。

但他已经连着加过几个大夜班了,昨晚也就睡了三个小时,今天中午又没吃东西,他的脸色就很不好看。

进了婚姻登记处,俩工作人员,老大姐瞅瞅他,再瞅瞅陈棉棉的肚子,顿时脸浮嫌弃:“同志你,瞧着不大开心啊。”

他是来登记结婚的,但脸色比来离婚的人还难看。

只看脸色,他好像是被迫的,赶鸭子上架的。

赵凌成在掏证件,一个大姐飞速写个东西给陈棉棉:“识字不,要不要我读一遍?”

赵凌成也去看,就见上面写着:妇女能顶半边天,受到虐待找妇联。

从吴菁菁到古丽再到这大姐,都在关注一个问题,家暴。

赵凌成再度目瞪口呆,所以呢,整个泉城的人都以为他在搞家暴?

他当然要怀疑,只怕又是陈棉棉散播的谣言。

但一看他的证件俩大姐就满脸堆笑了:“军工基地的,还是来复婚的?”

再翻离婚理由,赵凌成可算找回场子了,因为俩大姐异口同声,批评陈棉棉。

一个说:“外面啥情况你不知道吗,口粮一减再减,大家都挨饿呢。”

另一个说:“我都忘了白面馒头啥味道了,你知不知道?”

不为男人,就为军工基地的好伙食,大姐们也觉得她应该呆在那儿。

赵凌成瞥一眼前妻,眼中浮着一抹淡淡的得意。

如今结婚也不需要照相,就只手填纸张,再沓个章子。

章子啪啪一沓,一个大姐握上赵凌成的手轻拍,又劝他:“我们本地姑娘虽然糙一点,但心地善良,而且任劳任怨任打任骂,但你可以骂,不要打她。”

另一个也说:“媳妇是疼的,不是打的,千万别打。”

得意僵在脸上,赵凌成简直无语:“大姐,我是军人,我不打女人。”

其实大姐们会有这样的担忧,是因为一直以来西北地区家暴非常普遍。

但旧社会女人挨了打没人管,现在有妇联了,女性之间互相帮助,互相转告。

这个时代的女性也默认男人都是会打媳妇,再加上赵凌成脸色不好就要误解。

但这要再不洗白白,他家暴的名声只怕也要传到首都去了。

陈棉棉举起那张字条说:“二位大姐,他原来没有家暴过我,以后应该也不会,因为他是一位品德兼优的好男人,但我会收着字条,把它给需要它的人。”

俩大姐再看赵凌成:“别不乐意啦,瞧你这媳妇多懂事啊,都帮你说话呢。”

赵凌成深呼吸,调整脸色,挽上了妻子的手:“我会的。”

俩大姐对视一眼,交证:一对壁人,真好啊!

但等赵凌成出门时,她们还得叮嘱他一句:“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打媳妇。”

赵凌成一僵,心说他怎么觉得,他家暴的名声,早晚还得传到首都去?

这年头的结婚证不叫证,因为它是两张纸。

彩印的,上面印着牡丹喜鹊,花团锦簇的,男女各收一张。

陈棉棉跟吴菁菁约好在信用社碰头,然后俩人一起去钢厂招待所。

赵凌成还要找赃物,把她放下就又蹬车离开了。

吴菁菁拿着两张存折呢:“我已经帮你查过了,钱在折子上,凭折取,但这是一年定期,现在要取可就没利息了。”

总共800块,一年是五厘利息,损失了确实可惜。

但现在银行存款,存折就是唯一凭证,知道号码就能挂失并补办。

许小梅是搞财务的,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连她一起逮了,钱当然落袋为安。

陈棉棉索性就不要利息了,八百块钱,她直接取了揣在身上。

俩人从信用社取完钱出来时,又正好看到赵凌成和公安小柳俩蹬着自行车飞驰而过。

吴菁菁不免又要好奇:“棉棉,你男人到底忙啥呢?”

赵凌成他们这趟要去的就是江所长家了,就不知道到底能搜出多少东西。

陈棉棉笑着说:“咱不管他们,咱去钢厂招待所吧。”

从市里走钢厂还有两公里,可以坐班车也可以徒步。

陈棉棉肚子沉走不动路,就拉着吴菁菁一起,等着坐班车。

而她俩才在钢厂站下车,就见从钢厂的正大门出来一辆敞篷汽车,严老总坐在上面。

接着就是自行车了,一辆一辆的出来,往前走了。

吴菁菁一看那帮人去的方向,感觉到啥了:“棉棉,他们好像是去江所长家了,我咋总觉得不大对。”

她们走路,等车用了很长时间,陈棉棉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她估计,赵凌成他们应该是已经找到东西了。

或者说,许小梅和江所长隐秘的私情,以及江所长媳妇的死,要大白于天下了。

……

在吴菁菁看来,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的。

因为日常相处,她从来没有察觉江所长和许小梅有私情。

虽然大家都说江所长的媳妇是他打死扔水窖的,但也只是说说而已,没证据。

而因为江所长家恰好就在钢厂附近,公安搜东西的时候还找了钢厂警卫科协助,所以今天吴菁菁不但见证了一个谣言的被坐实,还吃到了新鲜的,香喷喷的一手大瓜。

也是为了等着吃瓜,陈棉棉先没去招待所办入住,在钢厂大门口蹲守着。

下午五点钟,钢厂那位妇联的邱主任从远处走来了。

她正愁没地方说八卦呢,一看到吴菁菁和陈棉棉,当即脱口而出:“你们知道不,招待所的江所长是个大贪污犯!”

陈棉棉心说果然,看来东西是找到了。

吴菁菁问:“他贪啥啦,是不是我们招待所的床单和被套?”

邱主任笑着说:“屁呀,是好几箱子的金银财宝。”

吴菁菁忙又问:“啥金银财宝?”

邱主任眉飞色舞:“具体我也没看,只是听说,但江所长说东西不是他的,是小陈那弟媳妇许小梅的,他还说呀,许小梅勾引他,强奸他,他们俩人是不正当关系。”

吴菁菁目瞪口呆:“许小梅会强奸他,许小梅疯啦?”

江所长又胖,又丑又搓,说女人会勾引,强奸他,也确实可笑。

恰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响亮的口号:“打倒地主狗仔子,打倒贪污犯。”

吴菁菁也不听了,直接出门去看热闹了。

陈棉棉作为现代人,都觉得整件事情发展的有点太快。

不过也是合理的,因为许小梅和江所长去了拘留所,但是拘留所有红小兵,而等赵凌成他们找到东西,要抓着江所长指认现场的时候,红小兵们就跟着来了,既有他们,那么就不仅仅是指认现场,还要有一场批判大会了。

还真是,陈棉棉走到马路上,就看到满头是血的许大刚已经被戴上枷锁和高帽子了,正好被押过钢厂大门。

邱主任也出来看热闹,跟陈棉棉说:“都是许大刚自己造的孽,整天要跟一帮红小兵混在一起,这下活该了吧。”

人要太奸太恶,早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钢厂是泉城的门面厂,大门外面就有广场,是办公审大会的好地方。

本来红小兵们只想给许大刚办个公审,这下好了,江所长和许小梅应该要去指认现场,可也被他们抢走,押去批判了。

先是鼻青脸肿的许大刚,接着就是江所长和许小梅了,转眼间,已经被押到广场中央了。

许小梅是真聪明,只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她在歇斯底里的喊:“我实名举报江所长,他媳妇是他先打死再扔到水窖里的,而且我能证明,赃物是他的。”

再吼:“我有证据,是一根擀面杖,上面有他媳妇的血。”

江所长也在吼:“你个没良心的,明明是你怂勇我打的媳妇,你才是凶手!”

许小梅平常说话软言细语的,但今天嗓音格外尖锐:“你强奸我。”

江所长也吼:“呸,明明是你勾引我……”

许小梅嗓音更大:“那年我才十五岁,你他妈的,我还未成年。”

又喊说:“我们江所长的媳妇是他自己打死的,他拿着擀面杖,一杖杖敲死的,他是杀人犯!”

……

正好赶上钢厂下班,职工们全出来了,现场围的水泄不通。

陈棉棉觉得有点太疯狂了,不想看,也怕人多挤着肚子,于是就出了人群,站到了没人的地方。

但她刚歇了会儿,公安小李跑了来,他说:“小陈,领导正找你呢,快跟我来。”

陈棉棉以为小李来找她,是要去案发现场。

但不是,小李带她去的,是钢厂正在兴建的,还没入住的家属区。

有一大帮子公安和钢厂的警卫,地上还有三口大木箱子。

赵凌成在,公安局长在,钢厂那位严老总也在。

严老总两手叉腰,正在检查东西呢,老远见陈棉棉,就笑着说:“小陈,听说是你先发现的?”

那三口大木箱子里,就是许家兄弟搜刮的民脂民膏了。

公安小李说:“严书记,领袖说过,女子能顶半天边天,小陈同志就是。”

严老总之所以在,当然是公安通知的。

还因为,其实他不仅仅是钢厂的书记,同时他还兼任泉城市的副书记,是个大领导。

赵凌成和公安局局长正在聊天儿,陈棉棉也就先看看,许家兄弟几年搜刮,到底都藏了些什么东西。

踮脚一看打开的箱子,她突然有种莫名的难过。

她也可算明白,为什么许家作为被打倒,并且背井离乡的地主,最终还能以一个城市婆罗门的身份重新崛起了。

还是那句话,人要多读书!

女配那么善于囤东西,但囤的只是瞎瞎和粮食。

许家兄弟囤的是金戒指,金耳环,金银胸针,怀表一类的东西。

甚至还有银元,各种铜钱和手表,装在铁质罐头瓶子里,足足有四五罐。

粮食囤几年就坏了,但金银是硬通货,铜钱什么的,到了将来叫文物,会变得特别值钱。

有能力又如何,女配囤的再多也只是饿不死,但是许家曾经是地主,将来还能成婆罗门,永远是有钱人。

目前的刑法是,贪污数额达到五百元以上就得枪毙。

但因为现在各种东西都便宜,要凑出500块来也并不容易。

那不,市局局长就对公安们说:“如果不枪毙许大刚,红小兵们那边交待不过去,但要枪毙,只凭这些东西可算不出五百块,你们再去现场找找看吧。”

赵凌成却说:“不用了,我亲自下的水窖,我确定东西都拿完了。”

局长说:“但就这些东西,凑不够500块定刑啊,怎么办?”

这就是司法和革命的矛盾了。

红小兵年轻冲动,听说有人贪赃,只坚持一点:枪毙!

但公安不能胡乱执法,定刑有标准,报的死刑太多,公安部要批评他们的。

这事暂且撂下,赵凌成看陈棉棉来了,跟公安局长介绍:“领导,这位是我爱人,陈棉棉。”

又加重了语气,说:“就是她发现赃物,并举报的事件。”

公安局长笑了:“居然是个女同志发现的,了不起。”

陈棉棉看眼赵凌成,却问:“领导,举报贪污是有奖励的,对吗?”

臭男人以为她养不了孩子,错啦,这一趟,她都快要赚到一台洗衣机了。

她是举报人,现在也该拿奖赏了,她就是为赏金来的。

市公安局的局长也是个黑脸的中年汉子,他递过卷宗,示意陈棉棉签字,并说:“确实有奖赏,举报贪赃500元者,得50斤粮票,但现在咱们缺粮,等到六月份吧,再给你。”

五十斤粮票是好东西,至少可以换粮食,但却是空头支票?

也是怕陈棉棉失望难过,严老总又说:“粮食要仅着特种部队和工人们,最近像劳改农场啊,知青队那些地方,供应粮一降再降,小陈同志有觉悟的,体谅一下我们吧。”

大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她还要奖赏,有点不识趣。

陈棉棉还能说啥呢,当然说:“不着急。”

总共三箱子东西,金银细软并不多,但有足足一箱子肉罐头。

公安们看着肉罐头正在流口水呢,因为那是如今极为稀有的,红烧牛肉罐头。

这几年要备战,这种罐头国营商店已经不供货了。

严老总抓起一罐罐头来,看公安局长:“这个,要不奖励小陈一罐吧。”

公安局长却说:“领导,核基地那边因为长期不吃肉,有些专家身体都出问题了。”

严老总忙说:“专家们的肉必须供上,不想老美拿核弹轰咱们,咱还得指着他们呢,立刻,马上,给他们送过去。”

就这样,一罐牛肉罐头也跟陈棉棉失之交臂了。

但还好她有存储的野猪肉,倒是不馋肉,不然她都要流眼泪的。

还有一箱子全是皮鞋和皮带,羊毛袜子啥的。

严老总看赵凌成:“这一箱子,要不咱们还给犯人们算了?”

但他话音才落,赵凌成突然一手拎一只,提起装罐头和金银的箱子,转身就走。

严老总还愣着,陈棉棉抓起两只皮鞋,高举着大叫:“同学们看我,快看我,赃物在这儿。”

公安局长一看远处来了几个红小兵,厉斥公安们:“快点啊,去帮赵总工。”

公安们帮着赵凌成,把两只箱子拎走了。

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就来了几个红小兵。

看陈棉棉提着皮鞋,几个男孩就跑向她了。

严老总也才反应过来,是因为红小兵们来了,赵凌成才要提着东西跑路的。

他亲自把装衣服的箱子提给红小兵们,也得敬礼:“同学们好啊。”

他在泉城是大老总,但红小兵们并不尿他,只找陈棉棉:“姐,我们是来找赃物的,东西呢?”

陈棉棉举着皮鞋说:“瞧这皮鞋,多好的皮子,多结实,这一看就是外贸货,说不定要几百几千块,就是许大刚贪污的。”

严老总也举起箱子说:“看看,这还有,满满一箱子。”

红小兵们为了表示自己对革命的热情,大冬天都恨不能光着脚,当然不穿皮鞋。

他们拿赃物也是为了展示,但有点遗憾,就问:“没点肉吗?”

公安局长,严老总,陈棉棉大家齐齐摇头:“没有肉。”

红小兵们有点失望,但也没办法,扛着一箱子破鞋破衣服的走了。

公安也得赶紧走,最珍贵的是肉罐头,得送到核基地。

至于金银耳环什么的,登记好后还得称重,明天再送回钢厂来。

因为如今国家有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给苏联还债,其中最缺的就是金银。

金银一律融化,按国际市价,赔偿给苏联。

说来这是个很魔幻的年代,因为这个年代几乎没有贪污。

这个年代的人不惧打仗,但当然也不想打仗,他们只想多种地,吃饱饭。

他们最痛恨的就是贪污,所以严老总等别人都走完了,就对公安局长说:“我不管你怎么算账,总之,你要给我算出500块来,扒右派的皮鞋皮带,藏金银,藏那么多的肉罐头,许大刚兄弟,必须枪毙!”

公安局长点头:“是,领导。”

严老总回头,又笑着对赵凌成竖大拇指:“不愧是搞空天打击的,赵总工您啊,真敏锐!”

刚才红小兵们跑来找赃物,是悄悄摸摸来的。

别人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没有发现,但赵凌成发现了,保住了东西。

金银还好,那是硬货,红小兵不敢昧。

但他们都饿,饿的厉害,看到肉罐头肯定会哄抢,然后吃光光。

已经快晚上八点钟,太阳都要落山了,别人也都走完了,就剩严老总。

他就又说:“基地也好久不供肉了,小陈应该也馋肉吧,但咱们养的猪还没长大呢,等我和魏摧云,我们休息了就去打野猪,然后给你们送过去。”

赵凌成点头,却又说:”我听说魏摧云枪法特别厉害。”

对了,魏摧云魏科长,就是女配那位梦中情人,陈棉棉截止目前还没有见过他,他和严老总也是战友。

严老总还得八卦一下魏科长的生平,他说:“咱们泉城是给苏联还债的枢纽站,其实当时我更想去铁道部工作,因为可以押货上苏联还债去,但是吧,我枪法不如魏摧云,就只好由我主持钢厂工作,他来负责铁道。”

在65年之前,有□□,紧接着就是给苏联还债。

南方还好,田间地头随便扒一点,人们能吃饱肚皮,但西北这边是真饿。

今年因为各种人工降雨调节,庄稼长得不错,但还没熟呢。

赵凌成不喜欢严老总那一口黄,和总是不洗澡,身上的味道。

但是也很敬佩对方,因为他的职责里不包括打猎供肉,而且那些牛肉罐头,他本来也可以自己留下的。

但是他会选择全部送到核基地,给专家们吃。

他是真粗俗,但他也敬重知识,愿意学习,是很不错的人了。

赵凌成点点头,但温声说:“其实相比我们,右派和知青们更饿,更需要粮食吧。”

严老总打断了他:“他们饿是应该的,粮食得先紧着你们。”

又说:“今晚就住钢厂吧,等着,我去搞点好东西来给你们吃。”

说完,坐上他的敞篷车,他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远处还是一片闹哄哄的,估计批判大会还没有结束。

陈棉棉也累了,也该回钢厂招待所了。

赵凌成今天也去不了农场,因为劳改农场到了下午五点半之后就不允许探视了。

他要把那一袋子莜麦带过去,就得明天一早再去。

他的摩托已经被还回来,行李还绑在上面。

走向摩托车,他虽然没概念,但也很关注:“呃,妞妞她,没问题吧?”

陈棉棉点了点头,却问:“今天见了你舅舅吧,他还好吧?”

路不算远,而且工地不好走,赵凌成就只推着摩托车,陈棉棉也是步行。

赵凌成声音低低的:“还好。”

林衍至少一年没理过发,头发和胡子都已经长到板结成片了。

难得进城,剃了个头,洗了个澡,民兵押他出城的时候赵凌成恰好碰上,洗的干干净,也没有浮肿,就挺好。

因为挨饿的人一旦浮肿发胀才危险,瘦反而不危险。

但赵凌成从公安那儿听到一个消息,据说红旗农场比他想象的更加缺粮。

但因为关押的除了林衍那个敌特,就是一帮触怒了红小兵的一帮刺头老革命们,市里不敢给他们增粮,听说都快饿死了。

今年因为人工降雨,河西会迎来一个大丰收。

但现在距离麦收都还有一个多月,那帮老革命能撑得过去吗?

赵凌成很愁,愁这件事。

但如果说,之前的陈棉棉是为了折磨他而存在,现在的就是拯救。

她因为腰困,两手叉着腰,沿着夕阳慢慢走着,先问:“我今天请马继业和马继光吃饭,吃了你三斤羊肉,你心里很不爽,你还在嫌他们傻,对不对?”

赵凌成看到夕阳洒在她脸上,那两坨自带的红晕,就像他母亲喜欢扫的腮红。

那两坨高原红变淡了之后,反而让她有种别样的生动,一种来自山间田野,朴实大地的生动。

她还有一双大大的,形状好看的眼睛,但原来里面没有光泽和水气,是木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眼里就有光了。

他心一阵猛跳,收回了目光:“基地要到七月才供羊肉。”

又说:“而且等七月妞妞都已经出生了,如果太小,会很难养的。”

整个西北只有国营饭店才有现杀羊的权力,但也是为了犒劳那些有功劳的人。

等到七月份羊吃足了草,肥了之后才能出栏供肉。

赵凌成就三斤肉票,想把老婆孩子补胖一点。

结果一端出来,被俩傻大炮给啃光了,他心里能舒服?

陈棉棉撇嘴,再说:“你嫌他们脏,还觉得他们好傻。”

赵凌成倒也坦诚:“他们确实太傻,而傻人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最吃亏的。”

陈棉棉却说:“但是,如果让他们上农场当民兵呢?”

赵凌成止步,下意识说:“他们不会乱打人,更不会搞贪污,因为他们不敢。”

老实到近乎窝囊,被人当面骂傻大炮都不会生气,吃了几口羊肉就叫着嚷着要帮他家淘大粪,箍水窖的马继业和马继光,他们是不会动手乱打人的。

他们那么恨许大刚都不敢动手,因为他们是老实人。

赵凌成想到什么,回眸再看前妻。

喔不,现在已经是现妻,是他的爱人了。

八点的钟声响起,太阳刚好落下,她的脸也隐入了暮色中。

但她的话语就像一道光,因为她说:“想办法把他们调红旗劳改农场呢,怎么样?”

她是为了招待同学吗,不,一饭之恩,马家兄弟就当赵凌成是大哥了。

碰到哥的亲人和老领导,他们会打吗,不,他们会关怀照顾。

傻其实就是善良,而善良的人,不但不会乱打人,他们还会感恩,会报恩。

赵凌成发现爸说的没错,还真是,劳动人民是最可爱的。

但在他看来,陈棉棉这个提议,已经够叫他觉得不可思议了吧。

但还有更叫他更惊讶的。

因为她又说:“我在娘家还悄悄囤着一些粮,不太好的粮,一直放着只会被老鼠啃光,我也知道,青黄不接的劳改农场是最饿的,所以如果你需要……”

劳改农场不止林衍挨饿,别人也是,都快要饿死人了。

但陈棉棉说她有粮,她说她有粮!

赵凌成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我当然要!”

暮色中,陈棉棉回眸一笑:“想要啊,拿妞妞的抚养权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