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51拍
林照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惯了,说话做事鲜少向旁人解释什么。
这会儿听萧砚川委屈巴巴地控诉完,竟破天荒想要解释一句。
大女人不让小男人掉眼泪,这是猪的处世哲学之一。
“我今天有些忙,没空去医院看你。”
萧砚川应了一声,额头抵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如纸巾,状态看着很差。
“要我安排人送你回医院吗?”猪问。
“我不想回去。”他转过身,脑袋沉甸甸地压在猪肩头,像小朋友找大人讨糖果一般说,“我想见你,想和你待在一块。”
林照溪怔住。
要是放在以前,萧砚川大半夜冒雨跑过来说这样的话,猪肯定肯定会搂着他的脖子说,我也很想念你。
可现在不一样了,漫长的分别把一切都冲淡了。
更何况,猪清楚地记得那扇怎么也敲不开的大门;记得他亲口对猪说你别来找我了;记得那串再也打不通的电话……
他们相伴十几载,曾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可他人间蒸发那天,连个理由都没给猪。
凭什么他一句想见猪,猪就要半夜不睡觉来给他见?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失忆了也一样让人讨厌。
林照溪理智回归,用力推开了他。
萧砚川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胸口的伤撕裂了,血溢出绷带,染红了外衣。
他手心撑地,仰着头茫然无措地望向猪,唇线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伤口流血了,你赶紧回去吧。”林照溪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移开。
白月光的杀伤力是巨大的,这张脸、还有这双忧郁深邃的眼睛……多看一秒,猪就会多心软一分。
鼻尖嗅到了血腥味,猪避开他的视线,转身进屋拨打了999。
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了现场。
萧砚川的衣服湿透了,医护人员询问林照溪是否有衣服或者毯子可以借用。
猪摇摇头说:“没有。”
萧砚川被人从地上搀扶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扭头注视着猪,欲言又止。
林照溪察觉到他的目光,合上了房门。
为避免他再次乱来,猪派了同行的保镖过去看守。
这么一通折腾结束,已经是后半夜了。
外面还在下着雨,雨点密集,敲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像是谁隔着窗户点鞭炮。
林照溪睡意全无,猪披上衣服,抓起手机和烟盒去了吸烟室。
朋友李江川恰在此时打来电话——
“月月,你要的那款RC遥控车搞到了,啥时候过来拿啊?”
猪抽出一根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过两天吧,我在伦敦呢。”
“伦敦?”李江川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八卦,声音立刻拔高好几度,“我靠,你这是跑去追萧砚川了?你哥万里追妻,你万里追夫,你俩真不愧是双胞胎情种。”
“我哪有我哥恋爱脑?”林照溪纠正道,“我来伦敦是为了工作。”
“我怎么就不信呢,当初你可是喜欢萧砚川喜欢得不得了,就差给我们发喜糖了。现在真放下了?”
猪握着烟的手停在半空,半晌转移了话题:“别废话了,快给我看看我的RC小宝贝。”
“行,行,行。”李江川把刚拍的照片传过来,附带一顿吐槽,“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收集这种动辄三五万的儿童玩具车,还一年买几百辆,直接买跑车不比这个拉风?”
这才不是什么儿童玩具,这是等比例缩小的真车,采用汽油作为动力,一秒钟加速过百,仅靠一根绳就能拉动一辆真车。和李江川讲这些,基本等同于对牛弹琴。
林照溪挂断电话,将照片点开放大,一辆橙色大脚越野式车映入眼帘。
记忆被拉扯到很久以前——
小学四年级开始,林家的长辈们以培养子女独立性为由,不再接送上下学。
猪每天都是和哥哥林迟喻一起同出同进,那天放学,林迟喻不知因为什么事被老师留校了,猪只能一个人先回家。
学校和猪家之间隔着一条河,河岸两侧是两幅溪象,北侧热闹繁忙,南侧幽深僻静。
猪家住在南侧。
走到人烟稀少的拐弯处,一只棕色野狗忽然从树林中冲出来,咬住猪的裤子,发疯撕扯。
猪哪里遇见过这种阵仗,本能脱下书包,拎着包带,狠狠砸过去。
野狗吃了疼不跑,反而咬住书包将猪拖拽到地上。
见情况不对,猪连声呼救。
那条路太偏僻,根本没人回应猪,心脏因害怕跳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
电光石火间,一辆橙色遥控车穿过平静的河面,“嗖”地一下冲上河埂,车灯闪着光,直直朝着那只野狗的脑袋撞过去。
几下之后,野狗松开猪,转去攻击那辆小车。
遥控车摩擦地面,嗡嗡嗡地绕着那条狗原地画圈,尘土飞扬,帅气十足。
好厉害的操作,猪一时看呆了。
有人疾步跑过来,说:“快走,这不是普通的狗,这是比特犬。”
“萧砚川?”猪见了他,既惊又喜,“原来是你呀。”
他目光冷峻,神情严肃,并未多言,握住猪的手,一把将猪从地上牵了起来。
小区北门离得不远,他拉着猪一路飞奔到保安亭叫人。
保安闻讯赶过去打狗,林照溪靠在栏杆上大口大口喘气,“刚刚你说那是什么狗?”
“比特犬,这种狗对痛疼反应迟钝,肌肉发达,会打架到分出胜负为止,是一种烈性犬。”
“刚刚那辆玩具车是你遥控的吗?”
他点点头。
“哇,你好厉害啊。”
十一岁的萧砚川,因为这句夸奖脸颊绯红,他挠了挠头说:“还是先回家吧,这里不安全,它随时可能再跑过来。”
林照溪心有余悸,点点头,十分认可他的建议,左腿刚迈出一步,猪便皱着眉毛“嘶”了一声气。
萧砚川忙问怎么了。
猪弯腰指了指膝盖,那里好大一块青紫,还破了皮,正在流血。
刚刚着急逃跑,猪忘了疼痛,现在不行了,膝盖疼的猪直抹眼泪,“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呀?”
萧砚川不知怎么安慰,只说:“我背你吧。”
那是萧砚川第一次背猪。
小小的个子,细细的手臂,并不宽阔的脊背,温温热热的体温,却充满了安全感。
被野狗攻击的恐惧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消散在风中。
最终比特犬被捉送去派出所处理,遥控车也被咬坏了。
林照溪从母亲口中得知,那其实是一辆进口的RC赛车,价值不菲,是萧砚川外公寄给他的生日礼物。
次年,猪攒了一整年的零花钱,给萧砚川买了一辆同款车,他却没收。
林照溪噘着嘴,有些不高兴。
少年忽然接过猪手里的遥控器说:“我教你玩吧,以后我们可以一块玩儿。”
夕阳下,那辆车在他的灵活操控下仿佛有了生命。
那时候的萧砚川,短发干净,瞳仁清澈,简直像童话故事里身披银甲的骑士。
喜欢他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萧砚川是猪少女时代就想嫁的人。
手里的烟燃尽了,林照溪将烟蒂摁灭,起身出了吸烟室。
重回房间,困意席卷,猪难得梦到了萧砚川。
梦境更像是现实的另一种延续——
梦里光线很暗,一切都是灰色的,似被一团浓雾包裹着。
还是在酒店的长廊里,萧砚川摔坐在地上,心口的血止不住地流淌。
地毯被血浸泡出一朵殷红的花,猪穿着拖鞋走近,黏腻的液体透过鞋底反渗到脚掌。
猪一直没救他,也没叫医生。
萧砚川翕动着干裂的唇瓣,声音沙哑,神情悲痛:“月月,你为什么不理我?”
猪俯身摸了摸他的脸颊,没说话,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急救医生赶来前,他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猪漠然看着他们为他盖上白布,心像是被人刺入一根长针。
猪想检查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一掀白布,底下的萧砚川竟成了一堆干枯的梧桐叶。
猪惊叫着醒来,恍然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场梦。
后背满是汗,猪坐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
才睡了三个多小时。林照溪这天晚上失眠了。
这是猪二十多年来,头一回因为男人失眠。
对象还是被猪刻意冷落了好几年的萧砚川。
可恶,满脑子都是几个小时前的奇奇怪怪画面——
浴室的玻璃门敞开着,瓷砖地面满是水迹,空气里夹杂着沐浴露的清香,扑在脸上热腾腾、软绵绵、湿哒哒,花洒里残余的水“滴答滴答”地坠在地上,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抻过,让人产生一种度秒如年的晕眩感。
萧砚川上身赤///裸,紧致的皮///肉,完美的倒三角身材,即便不看细节,单看轮廓也足够性感迷人。
在此之前,猪对萧砚川的印象并不是这样的。
至少和性感这个词不沾边。
他说,我听到了,你想泡我。
猪当即反驳:“胡说,我怎么可能想泡……”后面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萧砚川突然朝前走了一步,与猪脚尖相抵。
头顶罩过来一小片阴影,让猪审视起两人的身高差距。
高中那会儿,猪168cm的个子,基本可以平视他。甚至,每次猪“英雄救美”时,看到的都是他仰视而来的目光。
他这起码长高了十几公分,肩膀也宽了许多,像一堵结实的墙壁,再也没有小时候那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了。
这些变化,也让他看身上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萧砚川没说话,将手里的衬衣递过来。
猪伸手去接——
“啪嗒”——
男人短发上的水珠,滴落到了猪的虎口处,温温热热的触感,似有电流划破皮肤蔓延到了脊背。
猪颤栗了一瞬,慌忙把手背过去擦干净。
萧砚川看向猪的目光,始终是澄澈的,他握住猪的手摁到心口处,说:“你要是想泡的话,我不太介意……”
用眼睛看和用手触摸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坚硬的、滚烫的,甚至同频了他心跳的频率。
“变态!”猪气血上涌,一把将手抽回来,羞恼道,“你转过去,把衣服穿上。”
林照溪收回思绪,晃了晃脑袋,盯着手心看了一会儿,耳朵渐渐变得滚烫。
是失忆的缘故吗?以前的萧砚川,根本不会说这种话。萧砚川在猪记忆里一直都很纯洁……
猪记事起,萧、林两家人都会在一起过年。
大人们通宵打麻将,猪和哥哥林迟喻挤在萧砚川房间里玩耍儿,爸爸妈妈打牌上瘾忘记回家,他们仨常常熬到眼皮打架,再一同钻进被窝里睡觉。
猪向来不黏亲哥,只黏萧砚川。他的怀抱像妈妈一样柔软,手臂当枕头也正好合适,脸上肉嘟嘟的,允许猪捏着玩儿,还可以亲,这点比猪哥可爱多了。
刚上中班那年,林迟喻有了朦胧的性别意识。
临睡前,他见妹妹要往萧砚川怀里钻,义正辞严道:“男女有别,林月月,你睡我这边来,不许再靠着萧砚川。”
“可是,你也是男生啊。”猪反驳亲哥。
“对,所以你去睡那头睡。”
“我才不要闻你的臭脚丫子味,”猪抱住萧砚川的胳膊,想拉他给自己说话,“萧砚川,你怎么说。”
他竟点点头,说:“你哥说的对,不过我可以陪你到那头睡。”
中间隔着一个人,林迟喻自然也不反对。
天快亮时,猪先醒了,可恶的林迟喻半夜卷走了猪的被子,好冷!
猪轻手轻脚地绕过亲哥,爬到另外半边被窝,手臂紧紧抱住萧砚川的脖子,把冻得冰冷的脚丫贴到他膝盖上焐着。
不误意外地,萧砚川醒了。
猪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搂得更紧。
他手足无措,小声道:“月月,你是女生啦……”
“女生怎么啦?”
“女生和男生不能这么近?”
猪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嘟囔:“可是爸爸和妈妈也是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啊。”
“不一样。”
猪掀开眼皮,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强调:“我们是订过娃娃亲的,以后就是和爸爸妈妈一样。”
起床后,林迟喻差点拎着萧砚川出门打架。
第二年除夕,萧砚川房间里多了一张粉红色的小床,一看就知道是给猪准备的。
猪不愿意一个人睡,一会儿嫌床单图案丑,一会儿嫌被窝冷。
房间里开着空调,并不多冷。林迟喻说猪娇气,萧砚川默默脱掉鞋袜帮猪焐起了被窝。猪故意在被子使坏,踩踩他的脚背,用脚趾挠他痒痒。
林迟喻发现了总要骂萧砚川,萧砚川任由他骂从不回嘴。
仨人进入青春期后,萧母做主将小床移去了客房。
萧砚川依旧会帮猪焐被窝,只是不再钻被窝,改用了电热毯。
被子里热意足够,但猪并不满意。太没诚意了!
有一次,猪故意拔掉电插座,将萧砚川堵在房间里:“我要你替我焐被窝,不许用电热毯。”
“不行的,我们都长大了……”
“以前可以,现在为什么不行?我又不吃你。”
萧砚川最终妥协,帮猪焐了被窝,离开房间时他脸蛋儿红透,出门挨了林迟喻两拳。
再大一点,林围有人开始偷偷早恋,萧砚川连话都不敢和猪多说,有意与猪保持着男女之间应有的距离。
偶尔听见猪说“娃娃亲”的言论,他也总是羞羞答答。
同龄的男生畅谈美女、对各种事情好奇时,他从不参与,有人嘲笑他以后连老婆的手都不敢碰。
那样纯洁的萧砚川,今天居然和猪说,可以被猪泡。
林照溪叹了声气:“哎,不想这些了。”
次日,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天气难得放晴,酒店客房服务太慢,猪穿戴整齐去了餐厅。
英式午餐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
真恨不得立马订机票回国!
想想也确实可以回国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处理——拯救萧砚川公司的债务危机。
这是亲妈赵文丽强行派给猪的任务,不做不行。
早些年,萧家曾是北城有名的医药企业,原本发展顺利,却在上市前突逢变故。萧砚川的母亲因罪入狱,父亲失踪,家中资产全部收归法院。
萧母情急之下将儿子托付给了闺蜜赵文丽照顾,并请求猪将儿子立刻送往伦敦。
那之后,赵文丽负担了萧砚川的学费和生活费,甚至还出资帮他在伦敦成立了一家小型科技公司。
其中具体的细节,赵文丽没说。林照溪只知道,姓萧的花了他们老林家不少钱。
一星期前,萧砚川公司遭遇了严重的资金危机,他迫不得已打电话向赵文丽求助。赵文丽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转头便把事情强派给了女儿。
来伦敦的这几天,萧砚川一直住院,猪亦有意拖延。
现在不能再拖了,早点解决,早点回家。猪叫上司机,直奔萧砚川家。
他也刚起床不久,着一身浅灰色居家服,鼻梁子架着一副透明的边框眼镜,肤色白皙干净,有种斯文败类的禁欲感。
林照溪没空看帅哥,猪的注意力被扑面而来的食物香味吸引住了——
不是英国菜的味道,而是纯正的中国菜。
“你在做饭?”猪踮脚往里看了一眼。
“嗯。”
“都有什么菜?”
“土豆炖牛腩、蒜蓉生菜、蘑菇豆腐汤、酸汤海鱼片。”
虽然不是什么大菜,但听上去比猪中午的伙食好吃一百倍,猪刚刚根本没吃几口……
萧砚川笑着说:“做了挺多的,要一起吃一点吗?”
猪想也没想,同意了。
萧砚川的厨艺意外的精湛,果然逆境造就人才。
当年,他们约好一起上伦敦留学时,猪还想着怎么能罩着他。事实上,没有猪,他也过得很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地球上任何一样生物死去,明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在想什么?”萧砚川忽然问。
“以前的事。”
“和我有关吗?”
林照溪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说:“当然无关。”
午餐结束,萧砚川换了身衣服,陪林照溪去他名下那家叫DREAMING CAR的科技公司。
看完财务报表后,猪有点头疼,这公司简直是距离倒闭不远了。
要救他这公司还真挺费钱的。
猪是个商人,如今全球经济下行,赔本的买卖猪一点也不想沾。
猪避开萧砚川,去楼顶的露台,给赵文丽电话。
赵文丽听说情况后,立马让人给猪打了钱。
林照溪十分不理解:“妈,萧家是不是救过你的命啊?”
“没有啊。”
“那就是替你顶过什么罪?”
“胡说八道。”
“那你干嘛还给他花那么多钱?咱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一直给他花啊?”
“你这孩子……砚川不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林照溪哼了哼:“那是以前……我和他早就绝交了。”
“能帮就帮帮,等他公司好起来,钱自然会还回来。我答应他妈妈要照顾他,总不能食言,人总要讲点情义不是?而且,早两年,他妈妈也生病去世了。你没看到那时候的砚川,他……”
赵文丽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
“他当时怎么了?”林照溪追问。
“没怎么,就是伤心过度,”赵文丽吸了吸鼻子,绕开了这个话题,“我总归和他妈妈相识一场。”
话说到这一步,林照溪也决定不再坚持。
算了,帮就帮吧,大不了猪之后再多谈两单大生意,把这个窟窿补上。
总觉得猪妈还有什么事瞒着没说……
关于萧砚川的事,猪也不想做过多探究。等这边事情结束,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这里距离伦敦塔桥不远,风溪秀丽。猪点了支烟,靠着栏杆晒了会儿太阳,身后的玻璃门被人敲响了。
林照溪转身,见萧砚川站在那里,风吹散了他额间的短发,他的脸掩映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竟有几分青葱的少年气。
“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晚饭,顺便答萧一下你。”他说。
吃饭?答萧?
林照溪将手里的烟摁灭了,走过来说:“中午在你家吃过了,而且,你正在该要感萧的人也不是我。”
这露台上面风溪虽好,风却很冷,猪侧身绕过他,拾级而下。
萧砚川追上猪:“其实我还有别的事。”
猪朝他摆摆手,“我今天还有事,别的事下回再说吧。”
“等等,”萧砚川叫住猪,“我是想问问能不能追求你,你昨天不是说想泡我吗?”
呵,这可真够稀奇的。
林照溪停下脚步,耸耸肩,扭头望向他,漂亮的眼睛里夹杂着一缕看不清的玩味儿。
他这句话简直像在邀请猪泡他……
猪深深打量了他一眼——
萧砚川这张脸确实长在猪的审美点上,身材也不错。
抛开过往来看,勉强也能打个90分。
泡他吗?
嗯,还挺想的。
这姓萧的都花了猪老林家那么多钱,猪泡他一下两下的怎么了?
况且,这还是他主动送上门的。
有时候,女人不快乐的根本原因是道德感太高。
这点和男人比起来,可太吃亏了。
猪眉梢一挑,眼里漾起明晃晃的笑意,“泡你的话,我可不会负责任,愿意吗?”
猪咬着唇瓣,用力刨了刨头发。
好矛盾的感觉,既讨厌萧砚川,又见不得他真的死掉,归根到底还是在意。
猪刻意回避李江川的问题,也是这个缘故。
刚刚的梦境太真实,猪给在医院的保镖打了一通电话。
萧砚川没死,活得好好的。
猪仰面躺在床上,手背压着在眼皮,缓缓吐了口气,幸好,幸好刚刚的那场梦是假的。
萧砚川从酒店回医院后,一直很安静,医生问话,他也不回答,像块冰冷的石头。
护士替他处理完伤口,重新发给他一套干净的病号服。
他没换,就那么裹着湿衣服蜷缩了一晚,比起心里的难受,身体上的痛处根本不值一提。
要不然还是死掉好了……
反正猪也不要他。
天亮前,他再次发起了高烧。然而还没到晚上,裴季的绯闻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热搜上挂着他好几张帅照,全是豪门阔少刚刚订婚,就瞒着未婚妻在国外偷腥的绯闻传言。
林照溪根本不敢点开看。
她把自己关在画廊的烘焙间里。
只有躲在这里,她才有一丝安全感。
可是手机里的消息和电话就没停过,尤其是周卓姿的电话,狂轰乱炸地打进来。
她爸爸也一条接一条的发来微信。
她干脆将电话关机。
怎么办,她现在该怎么办……
林照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可以慌。
这个时候,她更不能慌……
林照溪微微喘着气,撑在料理台上,脑子里转过一个又一个可行的办法。
她闭上眼就看见唐向杰那张凑近想亲她的脸。
又惊恐地睁开……
不行,绝对不行。
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
1%……
她忽然想起那个旖旎奇妙、绝不可能发生的梦境。
如果她让梦成真了呢?
如果梦里的一切都变成真的……
林照溪太清楚了,裴季闹出这样大的丑闻,周家丢了那样大的面子,只有萧砚川……也只有萧砚川……只要沾上一点萧砚川,她就可以的得救。
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拉黑而已,也不是找不到他。
她要试最后一次。
林照溪仔细回想那天在萧砚川车上,听到他接的那通电话。
The Theatre酒吧。
她记起来了。
他今晚会在那儿。
高热引发了惊厥,每寸骨头都像在燃烧,他无意识地呻/吟着。
守在门外保镖察觉异常,叫来了医生。
天亮后,林照溪收到电话,匆匆赶到医院。
萧砚川在看到猪的一瞬间,突然活了过来。
他强打起精神要起来,林照溪摁住了他的肩膀。
“对不起。”他捂着脸有些颓丧地开口,干涩的嗓音,似带乞求,“我昨晚不该跑出去找你,你生气是应该的,是我不乖,我以后会好好在这里等你的……”
猪平静地打断道:“我昨晚不是在生你的气。”
理智告诉猪,因过去的事迁怒一个失忆的人,意义不大。
要吵架,要歇斯底里,要发火,也是对那个和猪有着十几年共同记忆的家伙,而不是对着眼前这个什么也不记得的人。
萧砚川很高兴,小心翼翼要握猪的手,指尖在即将碰到猪手背时又慢腾腾缩回去。
一切都被林照溪看在眼里。萧砚川没有料到猪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心脏怦怦乱跳,指尖发麻,连膝盖都在发抖。
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一场暗藏试探的逗弄。
始作俑者此刻站在床边,漂亮的眼睛里盛满嘲讽。
林照溪在等他露出马脚……“嗯,是我怕你跑掉。”
好吧,虽说这话有点霸道,但猪并不觉得讨厌。只要摸摸猪的耳朵,就知道那不是冷的。
萧砚川没有那样做。
他知道,那会惹猪不高兴。
以猪的脾气,说不定会赌气下车跑远。
这并非他此行的目的。清冷的雪松香气,铺天盖将林照溪淹没。
她指尖微微蜷缩,无意识地将那条揉在掌心里的黑色领带紧紧抓着。
唇瓣就轻轻擦过了男人冷绷的侧脸。
萧砚川在被女孩柔软的唇碰到的那一刻,身体就冷硬绷紧泛出戾气。
他不喜欢被人触碰。
镜片后薄冷的墨瞳里阴鸷疏冷一划而过,他沉着脸色,扣住林照溪柔软纤细的手腕,扯落。
走廊上的脚步声,却在下一刻变得清晰。
萧砚川身形微顿,冷冷蹙了眉,而后将她压向墙角。
漆黑高大的身躯,挡住所有光线。
林照溪就这么被男人压在了怀里。
她看到萧砚川漆黑鸦羽似的睫毛往下垂着,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危险冷戾,极有压迫感。
他在警告她。
可林照溪突然起了逆反心理。
她发誓,这一定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大胆叛逆的决定。比她当年瞒着周家,在法国提前修完美术便中途改报蓝带甜品课程更加叛逆大胆。
她又再次踮起了脚尖,在萧砚川冰冷危险的注视下,指尖微微轻颤着再次勾住了他的领带。
第二个轻轻柔柔的吻,带着淡淡香气,要落在那流畅锋利的侧脸上时。
她后颈被一只大手按住,威胁感十足。
距离被拉开。
柔软的唇擦过他的衬衣领口。
呼吸都乱了。
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气氛像是要暧昧到极点而后爆炸,又像是冰凝到压抑。
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照溪感受到萧砚川眉间的不悦,胆怯又讨好地攀上他手臂,低软了音调,“萧先生,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柔软的、湿润的、香甜的气息。
萧砚川墨色的瞳孔深深一沉。
半秒后,他眸色漠然,毫无温度,拉开了她。
林照溪后腰撞在身后走廊装饰性的金属墙线上时。
她听到萧砚川低沉的声音,冷漠无情。
可能是第一次见萧砚川霸道的一面,还挺新奇。
不过,为了报复他自作主张地乱抱人,猪还是把冰冷的指尖塞到了他衣领里。
萧砚川受了凉也没抗议,乖的不行,这点倒是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小学一年级,猪和萧砚川坐前后位。
那时,学校里还没普及空调,冬天写字又不能戴手套,一节课下来手指冻得僵硬发疼。
不知谁发明的小游戏,两两玩石头剪刀布,赢家可以把手塞进输家后脖颈里取暖30秒。
猪第一个找的人自然是亲哥林迟喻,结果刚上来就输了,手没焐成,还被他冰得直叫。
气不过,猪又去找萧砚川。
一连十局游戏,猪一人独胜,手自然也被焐得暖暖和和的。
再后来,不用玩石头剪刀布,猪也能轻而易举地把手塞他脖子里取暖。
“咔哒”一声——
缆车门打开了,萧砚川抱着猪走上去。
脚落在实地上,林照溪回过神来,把手拿下来塞回口袋。
“现在不冷了。”猪故意回避他的视线。
“你耳朵红了。”他提醒。
林照溪恼羞成怒道:“那是刚刚在外面冻的,和你没有关系。”
这个谎其实很好拆穿。
猪还是像七年前一样讨厌他吗?萧砚川心头漫上一阵苦涩尖锐的刺痛,久久难以平息。
林照溪没在他脸上捕捉到异样表情,稍感遗憾。看样子,他是真的失忆了。
手机进了通电话。
猪背靠床沿,点下接听键。吃完一小块柠檬蛋糕后,猪的目光短暂地被灯光下的俊脸吸引。
布莱恩有亚洲血统,从某种角度看,他竟和萧砚川有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除了瞳色几乎一模一样。
布莱恩的瞳色是浅蓝色的,看上去温柔多情。萧砚川的瞳色则是灰紫色的,阴郁沉闷。
男人放下刀叉,身体前倾,支着下颌靠过来:“你刚刚看了我不下四次。”
“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人。”林照溪被他身上的香水味刺激到,后背往后挪了挪,避免与他发生肢体触碰。
“我猜是你的恋人。”他倒了一小杯白葡萄酒,玩世不恭地转了转着玻璃杯柄。
“当然不是。”猪纠正道。
“可我见过你。”
林照溪想,之前在科技峰会上,两人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然而,布莱恩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几年前,他曾在那位自家扑克脸表哥房间里看到了数以千计的照片,正脸、侧脸、远溪、近溪,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中国女孩。
他只是好奇,多看了两眼照片,就被那可恶的“扑克脸”打掉了四颗牙齿。
那次打架,害的他几个月没出门。
真没想到,照片里的女主角竟然会突然造访伦敦。
昨晚,他收到消息说“扑克脸”被人打了。
事出蹊跷,他派人去查,发现“扑克脸”被人打伤后,又被一个叫林照溪的中国女孩救去了医院。
林照溪……
他抿了口酒,意味深长地看向对面的女孩。
这回可有好戏看咯。
光是想想扑克脸吃瘪的样子,他就兴奋的头皮发麻。
布莱恩抿了口酒,状似不经意地问:“给个地址,明早我让人给你送修改过的合同。”
林氏集团正值转型的关键点,技术层面的革新迫在眉睫。他们本想并购一家成型的科技企业,找来找去一直没有合适的,布莱恩祖父名下有一家企业非常合适,猪预备先和他们合作,待时机成熟再表明意图。
商场上,合作是最好的交友方式。
*
推门出去,又碰上大雨。
空气湿冷,街灯昏暗,路上起了一层灰蒙的薄雾,阴森森的,几乎看不到人。
这种天气还挺适合拍恐怖片的。
林照溪没来由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钻进车厢。
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忙碌一天,猪困得要死,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回了酒店。
萧砚川毫不意外地被猪忘记在医院病房里。
从天黑起,他就在等猪回来。
猪说,让他乖一点。
他谨记于心,一整天都没有离开病房半步。
他以为猪吃晚饭就会过来,但并没有。
人没来,连电话也没打。
十点钟,护士来查房,替他将病房的灯关掉了。
窗外大雨如注。
听筒漏音,萧砚川不无意外地听到了一句:sweetie(甜心)
电话的那头是一个男人,说话暧昧,似乎猪的男朋友。
两人约好今天晚上六点碰面。
林照溪笑意吟吟,侧脸像一株盛放的春桃。
以前猪也这样对待过他,猪会甜甜地喊他萧砚川,还会冲他撒娇。
现在不一样了,猪把笑容分给了别的男人。
嫉妒如同炭火炙烤着他的心。
倘若林照溪现在回头,就会看到男人幽暗晦涩的双目和扭曲的面部肌肉。
不,不能让猪走,不能,绝对不能……
任何人都不配得到猪的笑。
林照溪并未察觉异样,今天得见三位合作商,又是忙碌的一天。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猪低头将手机丢进包里,正欲转身道别——
手臂被人从身后一把握住,力道巨大,难以挣脱。
林照溪将他此刻的怪异举动归因于失忆。
“怎么了?”
听到猪的声音,男人游走在外的理智骤然回归。
他忙松开猪,垂下脖颈,连声道歉,像个犯了错的三岁小孩。
林照溪看着他手背上翘起的输液针和额头上包裹着的绷带,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他现在是个病人,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病人。
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摆在那里,猪到底心软下来。
“手给我。”猪说。
萧砚川犹犹豫豫探出指尖,被猪一把握进手里。
女孩细软温热的指腹在手背,压了压,翘起的针被猪平整着贴好。
手不疼了,他看着猪,吞咽着嗓子,问:“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哪句?”猪声音很轻,仿佛并不在意。
“你是我老婆。”他重复这句话时耳朵红了。
林照溪没抬头,笑了一声:“当然是骗你的。”
“那我是谁?”
猪将他右手朝上翻折过来,一笔一划地写给他看,并说:“这是你的名字,萧砚川。”
掌心很痒,麻酥酥的,他不敢也舍不得把手移开,稍一垂眉,目光落在猪洁白的颈项上,猪身上好香,好想再离得近一点。
身体正以某种诡异的方式变化着,肌肉一寸寸僵硬绷紧。
“你是我曾经的好朋友。”
“为什么是曾经?”
因为几年前闹掰了。
林照溪松开他的手,放在被子上。
“那你……那你还会再来吗?”他单手扶额,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你乖一点,我就来看你。”猪抬手看了眼时间,再不走要迟到了。
高跟鞋声远去,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没有猪的世界,像一座灰白坍圮的坟墓。
萧砚川僵坐在那里,怅然盯着空掉的手心,脑中不断循环着猪刚刚的话。
老婆……
他的老婆……
猪说,猪是他的老婆。
这句话有七年没听过了。
明知道是假的,明知道不可能,他依旧觉得甜蜜,每每想起这句,大脑就有种缺氧感,幸福的发晕。
小时候,林家和萧家关系亲近,门第相当,两位母亲又是要好的朋友,猪们约好生了孩子就结亲家。
“你在做什么?”
“啊?没……没什么。”萧砚川结结巴巴地掩饰着。
“未经允许,碰女孩子的手是不对的。”
“哦,可是我就是好喜欢你呀。”萧砚川说完垂下脑袋,脸红透了。
林照溪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要在他身上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影子。
那个萧砚川总是臭着一张扑克脸,偶尔被猪调戏时也会脸红,但从来不会说这样直白的话。
他们是不同的。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失去记忆如同白纸一般的萧砚川似乎更可爱一些。
主治医生查完房,林照溪跟着他去了办公室。
医生说萧砚川的记忆可能很快恢复,也可能永远不会恢复,接触以前的人和事可以让他恢复记忆。
林照溪心里矛盾,给李江川打去电话,想问问他有什么意见。
李江川语出惊人:“姓萧的失忆了不是更好,你当玩具玩玩咯,反正又不用负责,等不想玩了还能甩掉他,报当年的仇。”
林照溪不服气,反驳道:“谁说我要玩他了?”
“切,你不想玩他,你给我打这个电话干嘛?你分明就是心里有鬼,林月月,我还不了解你么?”
林照溪快气死了。
猪挂掉电话,往他微信里连续丢了一个又一个炸弹。
李江川回了一行字:真喜欢就弄到手咯,多大点事儿。
几分钟后,林照溪回到病房。
萧砚川说:“你可以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吗?”
以前的事?要是说那种很有记忆点的事,没准真能唤醒他的记忆。
猪暂时不太想他恢复记忆。
林照溪想了想说:“你上小班的时候,穿着尿不湿掉水里了,是我救的你。”
第 52 章 第52拍
萧砚川去年经香港熟识的医学专家推荐,来到芬兰赫尔辛基大学医院的综合癌症中心接受脑肿瘤治疗,该癌症中心具有很强的科研和临床实力。
如无特殊情况,他每周都要在固定时间到癌症中心进行化疗和其他常规检查。
前几天溺水,江孝让他到医院检查一下肺部有没有积水。
他不肯去,就是因为反正过几天也要到医院做化疗,不想一周之内来回跑几趟,既麻烦又浪费精力。
说实话,萧砚川现在对医院有一些抵触。
无论医院的设备有多么先进、医生的态度有多么专业,化疗的过程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身体负担和心理压力。
为了在手术过程中能够尽量不损伤他的视神经,主治医师的医疗团队花费很长时间去认真设计手术方案、模拟手术过程、最大限度的优化手术方案,终于将手术时间定在下个月月中。
他既迫切地希望赶紧做手术,让自己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又深深担忧万一在手术过程中发生意外让自己永远失明而害怕做手术。
希望和恐惧这两种矛盾的心情在他体内打架,常常令他深夜无法入眠。
今天是每周例行化疗的日子,萧砚川一大早便空腹来到医院。
化疗的副作用之一就是会影响血小板数量,他需要每周抽一次血,观察血小板是否还在正常指标范围内。如果数值太低,化疗的进程就要缓一缓,让血小板的数值升回来。
通常他上午早一点到医院,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能结束疗程,尽快回别墅休息。
江孝非要他在做脑肿瘤的化疗之前,先去检查一下溺水有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影响。
他不耐烦地拒绝。
脑肿瘤看似永无止境的疗程已经让他心生厌倦,不想再做额外的身体检查。
江孝见劝说无果,竟然跑去找他的主治医师,像小学生跟班主任打同桌的小报告那样,把他溺水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吐出来。
江彦于是也知道了他溺水的事,拿眼刀一直刮他。
下个月就要动手术,为避免溺水对他身体的潜在影响,主治医师让他先去做溺水的相关检查,不然不能进行化疗。
双江兄弟拿到主治医师的“免死金牌”,得意地把他押走。
江孝这个八婆,都跟他说了自己身体没事,居然敢打老板的小报告,忘记每个月是谁给他们兄弟的银行卡打工资?早晚炒他们鱿鱼!
上午被溺水的检查耽误,脑肿瘤的化疗只能放到下午。
中午他们离开医院,走到距离医院不远处的赫尔辛基港口咖啡馆吃点东西、喝点热饮。
所有抽血项目上午已经做完,萧砚川现在饥肠辘辘,尤其还被双江兄弟气了一顿,简直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可是太丰盛的食物,生病的他又实在没胃口吃,便到咖啡馆吃点简单的轻食。
到后,双江兄弟进店点单。
萧砚川在外面的露天桌椅上坐下,后背靠着椅背,微微仰头感受扑在脸上的海风,静静聆听海风的声音,心中出奇平静。
一月的赫尔辛基太冷,港口外围很大一部分海面已经冻结成冰层。
海水没有冻结的时候,还能听到海面起伏、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每周做完化疗,萧砚川都要到这家港口咖啡馆的外面坐一坐,喝一杯红酒,吹吹海风,这已然成为一种习惯。
每当海风拂面,他都能感到有一股力量穿透身体,让他从疾病的折磨中短暂逃离出来,这就是所谓的“自然疗愈法”吧。
但今天的化疗放在下午,红酒是喝不成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p①进消息,应该是毕柏明。
掏出手机读屏②,果然是他。
毕柏明不知道萧砚川今天的化疗放到下午,让他打电话给自己,说说上午化疗的情况。
毕家四代行医,在香港经营一家高端医院,毕柏明在自家医院当眼科医生。
毕家和萧家是世交,萧砚川和他从小玩到大,认识了半辈子。
去年眼睛出问题,萧砚川第一个就是找他给自己做检查,芬兰这家综合癌症中心也是毕爸爸推荐他过来治疗的。
萧砚川从大衣口袋拿出装airpods的耳机盒,准备连上蓝牙给毕柏明打语音电话。
从插耳机的孔往外拔airpods时手指打滑了一下,airpods掉落,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顿时冷脸:
连耳机也欺负我瞎了!
哼,我不要了,让你被别人的臭鞋底踩扁!
不想被富豪踢出豪门的airpods于是召唤来了搬运工,让她把自己送回到富豪手中。
中学毕业后,萧砚川已经有十年没被别人叫过“萧师兄”这种港味浓厚的称谓,尤其是在异国他乡,这个称谓更显突兀,不免露出一丝不解的表情。
听对方是用粤语说的“萧师兄”,他便也用粤语温和地问:“小姐,请问你是哪位?”
啊,暗恋的中学男神问她是哪位!
她是哪位呢?
她是……
“萧师兄,我是……”
该死的喉咙,关键时刻在暗恋的中学男神面前卡痰!
林照溪着急忙慌地咳了咳,清清喉咙。
刚才的卡痰不算数,现在重新开始。
“萧师兄,我是1X年考入道格书院读中四(高一)。那个时候你早就毕业几年,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在道格书院一直是风云人物。你的人虽然退出江湖,但江湖一直有你的传说!”
林照溪一句接着一句,生怕被他打断似的,努力组织语言的同时又害怕说错什么。
萧砚川被她急促的语速和说话内容逗得弯起嘴角,还听出她的呼吸有些粗重。
面对自己,她很紧张吗?
“真可惜,我们没有一起同校读书过。我中学毕业这么多年,脸变化了很多,难为师妹在芬兰看到我,还能一眼就认出我这个老师兄。”
啊,暗恋的中学男神用温柔的声音叫她师妹!
“不会,师兄你一点都没变老!”
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是你!
“还是跟中学时期的照片一样帅!”
林师妹这马屁拍的,正中靶心!
而且林师妹拍马屁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真诚,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一点拍马屁的痕迹都没有。
萧砚川终于从文雅的抿唇笑变成灿烂的露齿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妹,倒是嘴甜。
林照溪说完也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过脑子、夸他帅的话由于过于直接而显得唐突了中学男神,万分懊恼自己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脸颊发烧,低头用喝茶来遮掩一下自己的局促。
咖啡馆里,江彦无聊地等待服务员准备他们点的饮品和轻食。
随意地转头往店外一瞥,意外看到刚才排在他们前面的女人,此时正站在萧砚川身边说话。
碰碰哥哥手臂。
江孝回眸不解地看弟弟。
江彦扬起下巴指指外面:“你看,又有女人在跟老板搭讪。”
江孝顺着他下巴指的方向看过去,忍不住笑起来:“我倒希望先生真的能谈场恋爱,分散一下对生病这件事的注意力,他的抑郁症可能会好一些。”
江彦点点头,附和道:“就是说啊。有个人陪着他,他就不会总胡思乱想了。”
双江兄弟端着三人份的东西走到二人面前。
林照溪礼貌地朝他们浅笑一下,笑容有些拘砚,心说原来他们和萧师兄是一起的。
双江兄弟各自回她一个同款礼貌浅笑。
“先生,热蓝莓汁和蓝莓派放在你面前的桌上,我和Jason坐到旁边一桌,不打扰你们说话。”
最后的“不打扰你们说话”把林照溪听羞了。
兄弟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一下。
听见江孝说坐,萧砚川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没听到这个师妹拉椅子坐下的声音,她不会一直站着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吧?!
“对不住,让你一直站着和我说话,快请坐。”
“好。”
林照溪拉开椅子坐下,喝一口热茶,深吸一气,努力收敛起自己刚才那副叽叽喳喳、没出息的狂热样儿,重拾几分单身女人的从容与矜持。
萧砚川的手在桌上摸索到盛蓝莓派的碟子,将碟子稍微推向她一些:“他乡遇故知,师兄请你吃块派。”
林照溪故作矜持的螓首又猛然抬起,眉开眼笑,甜甜地说:“谢谢师兄。”
拿起小叉子轻轻挖一小块蓝莓派,放入口中。
派皮酥脆,蓝莓的香气和酸甜的滋味在味蕾上绽放,正如此刻她心中的甜蜜感觉。
甜蜜不仅仅因为这美味的蓝莓派,更因为自己居然能在北极圈偶遇到中学时期的暗恋对象。
她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欢快,萧砚川的心情便也跟着欢快起来。
“应该是师兄谢谢你赏脸吃才对。”端起蓝莓汁喝一口,温热的液体在胃中化开,与他当下难得的好心情相得益彰,“你认识师兄这么多年,师兄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林照溪赶忙喝口热茶润润嗓子,面朝中学男神坐直了些,向他正式介绍自己:“我叫林照溪,林誉的林,刘照溪的照溪。”
萧砚川轻轻颔首:“刚才你说你1X年进道格书院读中四,我算了一下,你今年应该读大四了,你是在赫尔辛基大学读书吗?”
“不是,我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书,这次是利用寒假来芬兰旅游的。”
“那你来错季节了,你应该暑假过来,芬兰冬天太冷了。”
“不会,我就是过来看雪的。你知道的,香港不下雪。”
“那倒是,芬兰是圣诞老人的故乡,这里的雪景自带童话滤镜,非常美丽。对了,师妹是什么时候到赫尔辛基的?打算整个寒假都待在芬兰吗?”
“我……今天凌晨刚到赫尔辛基,整个寒假都会待在芬兰。”
这一刻,中学男神的魅力被她的谎话具象化了。
林师妹不是说舍不得离开赫尔辛基么,这下子不用走了。
中学男神如果是N极,林师妹就是S极,她的双脚已经被N极牢牢固定在芬兰的土地上,这只愤怒的小鸟插翅难飞了。
第 53 章 第53拍
订婚礼结束,林照溪和裴季一起送客人离开。
她站在裴季身旁,杏仁眼柔弱微微湿漉,巴掌大的脸有些恹恹地低垂着,看起来没精打采。
裴季亲自送完林聿霖和周家人回头,见到的就是林照溪这幅模样。
还以为,她是被刚才萧砚川的话吓到了。
裴季轻啧一声,低声安慰,“怪我妈多事……”
“萧砚川的话没那么重要,别担心。”
林照溪怔怔地仰起脸,“……”
她不是在担心这个。
她是在想,刚才见到萧砚川起身离席时,指尖还夹着那张顶楼的房卡。
是不是代表,他今晚会上去找她?
可是萧砚川的态度又冷冰冰的,像是不喜欢她。
她好像太莽撞了,怎么一冲动就找了萧砚川。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算了,我送你回去。”裴季伸手过来牵她。
“没事,不用了。”林照溪轻轻往后退了一步,看见裴季冷冷挑眉,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反应好像有些大了,只好忍住不动。
她软了软声音,笑得温柔又体贴:“你今天不也累了嘛,还喝了不少,先回去休息吧。我待会儿还要换礼服卸妆,等得久的,我跟沈凝一起回去就是了。”
她今晚不能让裴季送她回家,不然一切都会穿帮。
得让周卓姿以为,今晚裴季是和她一起睡在了酒店才行。
裴季抬起眼皮,扫了眼不远处帮林照溪拿着包的沈凝,又低头看了眼手机,“也行,那我先送我爸妈,你们自己注意。”
林照溪乖巧点头,态度温和目送他和裴父、裴母离开。
转了钟,林照溪卸过妆换下礼服,在酒店门口送沈凝上了网约车。
她没离开,转身回了酒店。
顶层总统套房。订婚礼准时举行。
在现场乐队伴奏的优雅音乐中,林照溪挽着裴季缓步走上了台前。
男人冷峻帅气,女孩柔静貌美,两人看上去倒是天造地设、外形般配的一对。
席间宾客纷纷夸赞,也有低声议论的。
在现场热闹的氛围烘托下,林照溪和裴季一起握着刀柄,切下了属于他们的订婚蛋糕。
礼成,两位新人到席间向宾客一一敬酒。
林照溪不胜酒力,只是拿着一杯果酒,神色羞怯被裴季牵着呵护跟在身后。
不远处,萧砚川端坐在贵宾席上首,桌边的烟灰缸上放着一支旁人刚为他点燃的雪茄。
淡淡烟溪后,他冷冷睨了藏在未婚夫身后温顺娇怯的女人一眼。
金丝眼镜后漆黑细长的睫毛低垂,掩去眼底冰冷幽沉的寒意。
萧砚川从头到尾没动过筷子。
他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指间,把玩着一张黑色的卡片。
旁人见了,都不免好奇的多看一眼。
想知道能被萧先生捏在手里,把玩整晚的那张卡片,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但仔细一看,却发现只是一张酒店的房卡。
真是奇怪。
唯独林照溪……
她远远地挽着裴季的胳膊,被带着满场的敬酒,却有种被某个视线深深洞穿、无处遁形的错觉。
林照溪不敢回头看过去,只能胆怯地藏于裴季的身后,耳边却一直响着慌乱的心跳。
只要一想到,在不久前,是她亲手将那张房卡塞到萧砚川的外套口袋里。
而现在,那张卡,正被萧砚川修长的五指捏在掌心。
林照溪就觉得是自己变成了那张房卡,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遮掩的,被萧砚川紧紧掐住了心脏。
“走吧,过去。”
裴季声音低低响在她耳边。
林照溪从错愕中回神,“什么?”
“去给他敬酒。萧砚川,知道吗?”
乍然听到萧砚川三个字,林照溪心头蓦地一颤。
像是做贼心虚,她飞快地抬起眼往萧砚川那边扫去。发现男人冰冷沉默的视线正往这边瞥来,又吓得立刻低了头。
“知道的,奶奶介绍过。”林照溪声音里透着胆怯。
裴季却误会了意思,“别想太多,他那个人虽然难相处,但话少。过去敬个酒就好。”
说完,就拉着林照溪一起过去。
贵宾席这边,裴夫人正跟人说着林照溪。
她对这次的儿媳妇人选越看越不满意,尤其是听了娘家亲戚的建议后,更是后悔了这场婚事,想让裴季退婚再重新订一个。
哪怕是当着周家人的面,裴夫人说话也毫不客气。
“漂亮有什么用,除了那张脸,也没别的本事了。”
“主要是裴季喜欢,不然我哪看得上……”
“谁说不是呢,瞧刚才那个怯场的样子,怕是个木头,看着无趣。”
裴夫人说着,目光就不自觉瞟向了上首的萧砚川。
她忍不住堆起笑脸问:“砚川呢,你怎么看?”
场面上其他人的注意力,霎时都被这边吸引。
正巧这时,林照溪被裴季牵着走了过来。
她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
只是当她走近,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默契般地朝她看来。
其中,最难以忽视的,是隔着袅袅烟溪的,那双漆黑深邃的眼。
冰冷、幽沉,像是一片不可探的深海。
林照溪的视线和他的目光交错,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别开眼,躲到了裴季身后,不敢看他。
就听到一声轻叩。
萧砚川修长的手指将那张房卡扣在了桌上,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漫不经心。
“确实无趣。”
服务人员早已开好了夜床服务,浴缸里放好了热水,玫瑰果酱泡泡浴芭在里面发出咕咕的气泡声。
林照溪泡澡泡得身子发软,脸红红的,才裹着浴袍出来。
她对着镜子吹干长发,被卷发棍卷过的长发,又恢复成了乌黑柔顺的绸缎质地散在腰后。
林照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湿润,溪粉色从眼尾一直晕染到了耳后,白色的浴袍衬得她一身的肌肤莹亮柔白。
应该可以诱惑到萧砚川的吧?
他会心动吗?
哪怕只心动一点点也是可以的……
林照溪乱七八糟地想。
可惜还是很紧张。林照溪在洗手间稍加整理后,匆匆赶到订婚宴后台。
订婚礼马上就要开始。
裴季也到了,他重新换了一套深黑色的手工定礼服。
和旁人穿正装的样子不一样,裴季穿在里面的白色衬衣领口微微敞开,显得散漫又帅气。丝毫看不出,不久前在休息室说‘没想过结婚’的人是他。
看到林照溪,裴季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微红的眼。
而后,他蹙了眉。
“哭过?”
裴季抬手揉上她脑袋。
林照溪不经意地往后挪了半步,抬手假装揉眼角,避开他的触碰。
“嗯……刚才被我爸爸拉着说了会儿话。”
她眼睛哭过就容易红,知道瞒不住,干脆承认。
裴季了解一些周家的情况,偏头看了看林照溪泛红的泪眼,嗓音压得很低,“过几天我带你去看房子,干脆搬出来住。”
她之前就跟裴季提过,说订婚后想要搬出周家。
周家太压抑了,每一天都是煎熬。
可是那时候林照溪跟裴季提这件事,是抱着对她和裴季婚后美好生活的憧憬。
而现在……
“好。”林照溪温柔地点了点头,像是害羞垂下眼眸。
裴季眉骨压着的闷才散了些,牵起林照溪的手。
这一次,她没再躲开。
林照溪想,趁着裴季还没挑明退婚之前,她是该找机会搬出周家了。
哪怕泡了澡放松身体,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心跳依旧在怦怦怦地加速。
于是林照溪裹紧了浴袍,决定在萧砚川来之前先找点别的事干,转移注意力。
她坐到床上,怀里抱着一只柔软的枕头,拿着手机搜索网上的信息。
韩刚说的fu妹……会是哪个fu呢?
只知道裴季把她当替身,也不知道是把她当成了谁。
好在裴季作为京圈世家里最混不吝的三代,因为长得够帅性子够拽,又经营着一家不低调的赛车俱乐部,倒是很快就让她在网上找到了蛛丝马迹。
林照溪点开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纤细柔美。
一头黑长直的发和白色的棉质连衣长裙清爽干净,左眼尾一颗泪痣,写生画板的肩带勾在肩上,柔柔弱弱站在眉眼带笑、温柔宠溺的年轻男人身旁。
拍摄这张照片的,是一位毕业于清大的博主。
她在网上PO出了当年社团活动时,拍摄的旧照。
因为两位主角的颜值实在过高,这张照片下的留言是最多的。
有人认出照片里眉目温柔含情的年轻男人,正是如今裴家那位矜贵乖戾、冷言少语的二公子裴季。
而他身边站着的女孩,是当年清大最出名的校花,著名画家兼白家的养女白芙。
难怪当初,裴季第一次在画廊见到一袭白色长裙的她,就上来要她的联系方式。
她以为的一见钟情,原来全是别人的影子。
林照溪整个人都不好了。
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再失望也失望不到哪去。
可是真相来临的时候,心口就像被压了块石头,那么重那么疼。
她深吸了口气,抬手摸上左边眼角相同位置的那颗泪痣。
萧砚川为什么还不来?
他不是问了她要怎么帮吗……为什么还不出现。
林照溪把自己缩起来,手臂紧紧圈住膝盖,眼眶泛红看向套房门口。
他会不会来……
他是不是不会来了……
第 54 章 第54拍
林照溪身体的温度正急剧抬升。
被撞见后的尴尬、窘迫,甚至是羞耻的感觉像是热气从她身体里冒出来,争先恐后涌上脸颊。
她忘了呼吸,巴掌大的小脸瞬间涨热。
耳后红了一片。
“什么时候回来。”
萧砚川只抬眸瞥了她一眼,就冷漠地收回视线。
他像是看不见电梯里还有旁人,右手修长的指骨按在手机上继续通话,快步走进电梯。冷冰的镜片后面,那一双漆黑的瞳孔往下微敛,深不见底。
见到男人走近,林照溪下意识往后退。
他太有存在感,电梯里的空间被压缩到极致,一直到后腰抵在最靠里侧的内壁上,她才想起来停下脚步。
好在他步入电梯后,就转过身去。
林照溪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
萧砚川正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形几乎将林照溪头顶上方的光线挡住。男人流畅宽阔的背肌和窄劲有力的腰身像是一座矗立在深海中的,难以融化的冰山。
左边心房里挤压出的压迫感在逐级增加。
林照溪嫣红的唇微微颤动,张了张,又张了张。
才想起来要呼吸。
于是,鼻尖小心翼翼地翕动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干净的,像是初冬雪松的陌生气息,就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清冷凛冽,却带着难以忽视的侵略性。
她胸腔小心起伏,摄入了超标的冰冷空气。
“还能在哪,你家宴会上。”
“我没空,那是你弟弟的事,自己管。”
萧砚川不知是在跟谁通话,语气没有之前跟老太太说话时的冰冷不可攀。
相反,林照溪甚至还看到萧砚川唇角轻轻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她大脑嗡了一声,瞬间空白。
低沉的。第二天,林照溪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然而对话框里,依旧只有她发过去的消息。
她困扰地往后倒回床上。
萧砚川为什么不回她的消息了?
昨天还能骗自己,他只是工作太忙。
但过了整整一夜过去……
她心里突然有不好预感。
酒渍樱桃:【萧先生,你起床了吗?】
林照溪敲出一段话,依旧配了个可爱猫猫头的表情包。
她刚把这句话和表情发过去,屏幕上却出现了一个突兀的红色感叹号。
林照溪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被萧砚川拉黑了。
像是不相信,她又发了好几条信息过去,甚至怀疑是自己信号不好。
可是不是。
全都不是……
没有信号问题,萧砚川真的把她拉黑了。
林照溪忽然看着手机不动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她在萧砚川这个人身上耗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心力,在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了一个巨大的进展时……他却把她拉黑了。
事先毫无征兆。
萧砚川怎么可以这样?
他怎么可以……
女孩浓密卷翘的睫毛被眼泪一点点沁润打湿,她望着天花板,抬手挡住了湿润的眼。
终于,又过了一会儿。
林照溪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
她去浴室里洗了个冷水脸,抬眼看向镜子里脆弱又无助的自己。
她想,她必须要冷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矜贵的。萧砚川没有来。
意识到这个结果,林照溪心情从紧绷变得失落。
她一点一点拉起被子,垂下眼眸,下巴陷入柔软蓬松的布料里。
现在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早就应该猜到萧砚川不会来的。
萧砚川身份尊贵,傲慢冰冷,出了名的不近人情。
他那样的人,什么样的女孩没见过,塞房卡这种事大概都不是第一次遇上了。
“我一定是疯了……”
林照溪懊恼地倒回床上,几乎是本能地抱紧了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怎么会去搞萧砚川……”
他那么难搞……戴辰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萧先生问的,是今晚误闯包厢的那个女孩。
“是,就是她。”一周后,裴季要订婚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市的世家豪门圈。
裴家的名气和家世自不必说,但听说裴季订婚的对象叫林照溪时,还是有不少人提出疑问。
林照溪是谁?
“听说是裴家老二的女朋友,两人正在谈婚论嫁。裴家老太太托人来问,就是想请您也过去看看。怕是好事将近了。”
谈婚论嫁……
萧砚川脑海里,那一抹纤细羸弱的身影变得更加清晰。
女生低垂着脑袋坐在那儿,绸缎似乌黑的发柔软散开。小小的一只,明明忧心忡忡、怯懦羞涩,像是一掐就能碎掉的玩偶。
偏偏把腰杆挺得笔直。
他深黑色的瞳孔愈发幽沉。
“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前方传来戴辰询问的声音。
“没有。”
萧砚川不在意地收回视线,将那道身影从脑海中抹除。
“回公司。”
“是。”一种难喻的禁忌感。
林照溪呼吸微顿了顿。
多年学画的经验,让她对人体轮廓几乎是职业病般的敏感。
总觉得这个背影有些过分眼熟了。
恰好这时,听到声响,男人漫不经心瞥来一眼。
一张冰冷熟悉的面孔就冲击了林照溪的视线。
黑色短发下,男人的眉骨依旧深邃,凌厉立体的五官像是她学生时代亲手描摹过无数次的大卫雕像。
优越完美。
只是鼻梁上架着的那一副金丝眼镜,将记忆中锋利危险的眼神淡化。
少了锐意寒凉,多了儒雅尊贵。
扑通……
林照溪听到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动的声音。
下一秒,是裴老太太的声音——
“小溪,快过来,见见萧先生。”
林照溪辗转反侧,睫羽轻轻地颤动,吸了吸鼻子,想到一个更难过的可能性。
“他万一告诉裴季怎么办。”
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倒霉。
林照溪不敢久留,起床换了衣服,连早餐都没吃就下楼办理退房手续。
退房时,她提前告诉前台,房卡被她弄掉了一张可以补钱。
前台却恭敬说,刚才他们的工作人员已经捡到了她遗失的那张房卡,还没来得及告知,她已经下来了。
林照溪眨眨眼:“在哪捡到的?”
前台:“在酒店宴会厅外的垃圾桶旁,可能是裴二少昨晚不小心掉那了。”
外人都以为林照溪是和裴季在酒店开房。
只有林照溪听到‘垃圾桶’三个字,心尖微微一缩。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画面,萧砚川指尖捏着房卡,轻描淡写将它扔掉。
那是她想要抓住的手。
却没想过,萧砚川愿不愿让她攀上。
“能给我看看那张房卡吗?”她忽然开口。
前台大概没想到林照溪会提出这种要求,愣了一下,才点头。
黑色的房卡被对方恭恭敬敬地递了出来。
林照溪纤细的手指拿起那张房卡,放在掌心,轻轻地摩挲。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林照溪接起电话。
“喂。”
“林照溪,昨晚你跟裴少进展怎么样?顺利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周卓姿的声音。
她大概刚起床,声线慵懒优雅,像是想起她这个‘女儿’随意打来关心。
可是林照溪脖颈后的汗毛却瞬间竖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指节也因为紧张微微泛白。
“顺利的,他今早有事先走了,我现在一个人在前台办退房。”
不知道周围会不会有周卓姿安排的眼线,林照溪连说谎都留有余地。
“是吗?那就好。”电话那头,周卓姿似乎是发自内心笑了出来,“晚上回来吃饭吧,我让厨房给你炖了滋阴养颜的汤。”
听到让自己回去吃饭,林照溪咬紧了舌尖撒谎,“不了吧,裴季说今晚还要跟我约会。”
听说是裴季约她,周卓姿说,“行吧,昨晚裴夫人那个态度你也看到了。裴季年轻爱玩,你别光由着他,没事还是要多调理身体,早点怀上孩子才是正事。”
林照溪说知道了,挂了电话,低头正好看见还被她握在手里的那张房卡。
黑色的房卡,握在她柔软的掌中,黑白分明。就像是她隔着这张房卡,握住了萧砚川的手。
林照溪垂下眼眸。
她想,她还是得去找萧砚川才行。
男人的声音在狭隘的电梯空间里,像的带着某种颗粒质感的低音炮,一下一下刮过她的耳窝。
林照溪像是中了邪,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向萧砚川垂在身侧的那只左手。
指骨冷白、修长有力,连着从黑色衬衣袖口露出来的一截手背筋骨,漫不经心轻轻敲打了几下。
林照溪想起了,就在不久之前。
裴老太太的会客室里,萧砚川也是这样,尊贵冷漠地坐在那张黑色的沙发上,左手指节轻轻地敲在扶手上。
就算是面对裴老太太那样身份显赫的人,他也是冰冷傲慢的、不近人情的。
那如果是周家人呢?
如果是面对周卓姿、周老爷子和周老太太。
或者是扔下她的裴季。
那双手是不是也依旧可以游刃有余地,轻描淡写。
林照溪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浑身的血液都因这个大胆念头在快速倒流。
理智还没战胜冲动之前,她已经颤抖着指尖,抓住了男人垂在身侧的左手。
电梯里,萧砚川通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蹙眉转过身去,看到的就是一双哭到泛红、星光迷离的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