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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拍三合 上官赏花 28571 字 3个月前

第 41 章 第41拍

雨下久了,空中飘浮起雪花,林照溪这一次更浓烈地闻到了雪岭云衫的味道,贯穿着她。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该不会以为我跟着你吧……”

林照溪的话说到后面有些气虚,就在萧砚川往她俯身更近时,她猛地往后一缩,听见他道:“出来。”

她的眼睛已冻得通红,今日黄昏下雨,天边是没有霞色了,但萧砚川在溪莉带尖的眼尾里看见了。

兔子蜷在石壁下,就在他伸手要将她带出来时,她应激一般喊:“别碰我!”

他手中尖刀明晃,林照溪已在半分钟内思考出路,这里是冲天森林,丢一条命确实难找,但他没必要下手,毕竟她给钱,他都不卖。

但理智是知道,情绪能不能控制又是另一回事,林照溪发现她现在心跳得很快,大约是太冷了,她需要灼热。

“不碰手,那碰哪?揪耳朵还是掐脖子?”

猎物都是这么抓的。

他甚至懒得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因为他知道,她就是跟着他。

林照溪说:“你走了,我就会出来了。”

萧砚川盯着她整以暇地说道:“然后继续跟着我?”

林照溪不承认这种没有证据的事,她反问:“你上山来做什么?”

男人长指随意地拨开匕首上的土痕:“那么想知道,还说不是跟着我?”

林照溪脑子一定是冻僵了,嘴唇抿了一抿,再次问他:“能交个朋友吗?”

这块石壁上长了苔藓,青青绿绿的,上面又覆了层雨夹雪,透明得似一幅冰画,于茫茫林雪中相遇,不是天敌就是同伴。

而她在此前已想好了计划,当朋友,让他帮忙找个人还不算太唐突。

而作为朋友的见面礼,林照溪此刻在兜里掏了掏,盘到了一串乌珠,以及今天在市集上买的头绳。

双手掌心一摊,她把托着乌珠串的左手朝他递近:“这个还你。”

另一道手上是新买的黑色头绳,圈度约手腕大小,但她买的是由几根细绳交织成一股的麻花绳,和萧砚川头上扎的不同,平时戴在手腕上也能装饰。

她心思有些忐忑,双手如天平,一点风吹过来,微微颤曳。

黑檐鸭舌帽下,男人的目光从头绳落向她的脸,岩壁上敲击着雨雪,他逆光半蹲着看她,那双眼睛是深深的潭冰,狭长的眼睫往下钩着,就像狼一样,随时叼走川西。

他叼走了他的手串。

林照溪急切地将头绳递给他:“今早在集市买的,交朋友送的礼物,今晚……今晚请你吃饭可以吗?”

男人将小刀收鞘:“我不吃女孩请的饭。”

“但你中午已经吃了!”

萧砚川将乌珠手串套进筋骨分明的手腕,就在起身时,那道手很自然地叼走了她手心的头绳,说:“所以今晚我请回你。”

兔子很好诱捕,给一根胡萝卜就够。

萧砚川往山下走,身后是一道轻快的脚步声。

当他打开后备箱时,林照溪亲眼看到他用她给的头绳,将麻袋口绑紧了。

她张了张唇:“这是绑头发的……算了算了,我回头再给你买。”

有求于人的朋友关系并不平等,萧砚川此刻掩下车门看她:“还不回你的车上去?等着吃尾气?”

他的态度实在不叫好。

但林照溪忍气吞声,面上点头听话,等找到乌沙带回鄂温克旗,他想见一个叫溪莉的人都没有!

雨雪天行驶,光线自地平面反射,能见度非常勉强,林照溪屏气凝神地跟着萧砚川,因为见到了一丝曙光,于是比刚才还要更在意了。

等他停下车,林照溪手心都出了汗。

茫茫雪地上,仅有一处平房伫立在森林围猎的中央。

林照溪呆愣地看着这间仿佛童话镇才会有的——不应该存在的房子,而这屋门竟然有人从里面出来,竟然是活的。

“砚川!来啦!”

这人年纪约有四十左右,敦胖身材的男性,此刻看到萧砚川,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一条道,往他车旁过去。

后备箱打开,林照溪看见萧砚川把刚才拿上山的蛇皮麻袋单手拎了下来,说了句:“松林小黄蘑。”

话落,萧砚川将绑着麻袋的头绳解下,顺手收进了裤兜里。

“好川西啊,真是好川西!快进来,今晚你留克大哥我,给你攒顿大局!”

说着,留克就双手拎起麻袋的两边,给萧砚川引道时,才注意到后面还跟了辆车,视线一怔,转而看向萧砚川:“这美女是?”

林照溪一听“美女”,蹿着两条腿小跑前进:“我是萧砚川的朋友,您好!”

地上的雪被雨浸得湿滑,林照溪虽然走得急,也有看路,只是在走近留克面前时有一处颇大的冰,林照溪身子微微一歪,避开的瞬间,一道长臂虚虚护了下她。

谁也没碰到谁。

萧砚川收回了手。

留克眼神一转,红润的胖脸立马“噢”地一声笑了起来,指了指萧砚川说:“朋友,朋友好啊,还是女孩子!”

林照溪现在无暇关心他们的谈话了,她进屋后问了句:“那个,我想洗个手,洗手间在哪儿?”

她声音很轻软,萧砚川侧让开一条过道,她就往尽头的门内冲了进去。

再出来时,客厅已洋溢起热闹声,林照溪是生人,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看站在炕上一个两岁多的圆脸蛋小女孩跳转圈舞。

萧砚川就斜倚在墙边,身上的冲锋衣已经脱了,内里仍是黑色的羊绒衫,双手插兜,冲锋裤就从衣摆往下伸,没了外套,男人的腿看起来更长了。

给转圈的小女孩鼓掌的除了留克还有一位五官异域的女人,萧砚川此时微站直身说:“嫂子,你别把她转晕了。”

他说“嫂子”的时候,林照溪就知道这个女人是留克的妻子了。

“哟,还会疼人了呢?”

留克来倒热茶,眼神示意林照溪喝,她忙点了点头,双手接过时,听到留克跟她说:“上一次他单手拎起我女儿的后衣领,就这么揪着,提着甩大摆锤。”

林照溪眼睛登时放大,扭头去看萧砚川,不免有些惊怖,不是因为他行为粗鲁,而是——

“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你居然忍住没抱抱。”

“切。”

留克说:“那他能忍的事就多了。”

这时女人抱起女儿下炕,笑说:“来,给姐姐抱抱好不好呀?”

林照溪一听,连忙要放下手里的茶杯,扭头找桌子时,见萧砚川的手伸了出来,她自然递去,还说了句:“谢谢啊。”

萧砚川动作顿了顿,到底是接了她的杯子,只不过他伸手是为了朝留克道:“渴了,再给我倒一杯。”

一屋子大人小孩,留克懒得招呼萧砚川,说:“进厨房搭把手,今晚有得你喝的。”

“姐姐,啾啾!”

小女孩被林照溪抱在怀里,肉肉的小手抓她头顶的丸子头,又摸自己的辫子,林照溪笑出了声:“姐姐和你的一样是不是?”

小女孩又指了指萧砚川头上随性捆的发,说:“叔叔也是。”

萧砚川高高在上地斜蔑女宝一眼,没什么爱心地进了厨房。

他的头发不算长,在后脑勺高扎了一截,余下有半数盖在脖颈上,卷曲的硬发又黑又浓,随性又张扬,骨相极好的男人,随便露额头。

天刚暗下,热腾腾的鱼锅便上了桌,留克介绍:“这可是阿尔山的乌苏浪子鱼,鲜美得很!”

说罢又去厨房里端了个滋滋冒热的砂锅出来:“这叫松林小黄蘑,天下第一鲜,百味之冠!”

天气一冷,又行山又开车,加上林照溪中午吃得心不在焉,此刻见满桌子的丰盛,顿时生出一种风雪夜归人的疲倦与饥饿。

刚坐下还有些收敛,吃到后面,鱼锅里炖着的热气让她面颊泛红,人也跟着熟络了,说:“这个就叫小黄蘑吗?从来没吃过这么鲜的菌子!”

食客的情绪价值是对厨子最好的嘉奖,留克兴致上头地给她讲解,末了被萧砚川淡声戳穿:“你真当她没吃过?中午还上了一盘。”

言下之意让他别再夸耀了,但林照溪愣了下,问他:“中午吃过吗?”

这下嫂子掩唇笑了笑:“她喜欢的这盘黄蘑是砚川上山挖的,她怎么会记得其他小黄蘑呢?”

隔着热腾腾的蒸汽,林照溪眼睛一下被晕出了雾,有些无措地又夹了块肉,说:“这个也好吃的。”

萧砚川的视线在雾中看了她一眼,她的睫毛一眨,低下了头。

这时嫂子给大家倒酒,林照溪想到晚上要开车,又不好拒绝,就搁置下酒杯,眼角的余光看见萧砚川也没碰酒。

“这可是新鲜的羊肉,多吃点暖和!”

留克一谈到吃的就热情似火,林照溪忽然想起什么,眼珠子转转,说:“不会是羊羔肉吧?昨天我从乌沙妈妈家出来,她因为买家把五月龄的羊羔吃了,很伤心。”

留克是萧砚川的朋友,乌沙跟萧砚川是兄弟,或许他们也认识。

这时萧砚川的乌瞳在水蒸气中微凝,依然看着她。

留克喝了口酒,说:“她难过的,是无法决定被丈夫卖掉羊羔的生活,而不是这只羊羔。”

林照溪微怔,眼眶被水汽终于雾得发热,往后避了避,说:“那您认识乌沙的话,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留克愣了下,看向林照溪:“你找他?”

她眼睛放大,仿佛看到希望般点头。

而这时,留克眼神看向萧砚川,目光在两人间转了转,有些结巴地“噢”了声:“你是乌沙的朋友?”

“可以这么说吧……你们能联系到他吗?”

留克和妻子对视了眼,女儿在婴儿桌前看电视,“呀呀”地挥起了手,嗓音稚嫩地喊:“坏人坏人!”

电视里正播着动漫人在山里砍树的画面,留克说:“上回山里来了一个车队,砍了好些树走,也说是乌沙的朋友,哼!我还想找他呢!”

这时大嫂在旁边劝慰:“树都割了,还能怎么样,你就别总生气了。”

林照溪一听,皱眉道:“这是违反了《森林法》,按规定是要承担修复责任的。”

她话落,留克有些愤怒地说道:“那怎么弄?他们人都不见了,上哪儿承担?”

林照溪放下筷子说:“树不会起诉人,所以通常由法律规定的机关负责,比如生态保护部,遇到这种情况就向他们反映。”

听到这段话,大嫂皱了皱眉:“那反映到什么时候有效果?一天抓不到人,树还能回来呢?”

林照溪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生态部也有责任保护林场,如果毁坏人没有在规定期限内履行工作,就由机关进行修复,费用再向这些砍伐人追讨,这样问题就不会耽搁在那里了。”

留克和妻子一听,顿时了然地“噢”了声,频频点头:“这样子好。”

林照溪说:“那我把上报电话给你们,加个微信?”

嫂子忙起身去找手机,听见留克说:“别找了,让砚川把名片发给溪莉不就得了。”

这一声“溪莉”叫得林照溪一愣,扭头看向留克,听见他笑:“砚川刚才说你叫这个名字,怪好记好听的。”

热气将她的脸熏得有些红,她抬眸看向萧砚川,男人此时靠坐在椅背上,一双眼睛比刚才盯人更狠。

林照溪眉心微微一颦,盯着她做什么,她又不是餐桌上的肉,吃不了的。

“我没她微信。”

开口的是萧砚川,惊讶的是留克夫妇。

“咳咳咳咳——”

留克自己呛了口酒,嫂子心领神会地抽纸巾给他擦嘴,这下连带着女儿也呛奶了,嫂子忙得团团转,林照溪一下不好提醒加微信的事。

但关于乌沙的消息还是联系不上,不过科普了森林法,倒不算白忙。

这时留克拿起酒杯,虚空朝萧砚川碰了碰,林照溪刚拿起筷子,就看到萧砚川长身微靠桌,右掌虎口一张,拿起白酒杯。

林照溪目光蓦地抬起,男人就坐在她对面,仰头时,锋锐的喉结在黑皮脖颈中滚动,他喝了酒,今晚不走了。

晚上的阿尔山堆起了雪,风吹门框。

留克的妻子给林照溪准备了一个房间,她进去后,萧砚川刚好经过门口,林照溪忽然想起件事,走出去唤住他:“你有多一件外套吗?”

男人眉头凝了凝,目光往房间望:“被子不够暖?”

她依旧问:“所以你有多一件吗?”

男人走到挨近门的衣架把外套拿给她,不经意说了句:“明天还回来。”

所以没有多一件。

林照溪毫不犹豫地将厚大的冲锋衣抱在怀里,雪岭云杉的气息包裹着她,嘴角一弯:“谢谢,晚安。”

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告诉她,被拿了衣服,就跑不了了。

至于明天他跟不跟自己去绰河源镇,就看这道朋友关系是否建立有效。

林照溪这一晚依然没有睡好,独在异乡的异客,身处茫茫雪山中,总是生出找不到归宿的不安感。

第二天一大早,她酸着眼睛醒来。

洗漱好后,看见在厨房忙碌的是留克的妻子,她对林照溪说:“桌上有奶茶和点心,面马上就好。”

林照溪看到饭桌上有几盘炸肉和黑色的肉干,以及坐在桌前的大男人——萧砚川。

她把冲锋衣挂回了近门的衣架上,对他说:“早啊。”

然后分了碗筷,给自己的碗里倒了热奶茶。

这时男人靠到桌边,左手搭在桌沿上,右手拿了块盘子里的肉干吃。

林照溪喝了热奶茶,肚子暖乎乎的,看到萧砚川吃,自己才动手,说:“我们又吃又住的,你跟留克大哥结账了吗?”

说罢她咬了口肉干,不是硬邦邦的口感,是咸香有嚼劲,她眼睛一亮,听见萧砚川说:“结了。”

她问:“这是牛肉吗?”

他勾了下唇,清晨醒来的男人,神态里多了雪松似的慵懒,说:“熊肉。”

林照溪牙齿僵了僵,忘了咬。夜深,章台别墅外,溪色浓重。

萧砚川从车上下来,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暗纹西装,同色系的长款大衣搭在肩头。高大伟岸的身形在这浓黑的夜里,像是藏在墨黑溪色里傲然又不可攀的高山。

他走进别墅,漫不经心扯落黑色的羊皮手套,刚连同西装外套一起递给戴辰。

就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站在前方的客厅内,安静看着他。

“萧厌,怎么下来了?”

萧砚川嗓音低沉,瞥向萧厌身后跟着的管家。

管家:“先生,小少爷他今天一直在这等您回来,怎么劝都不肯回去。”

小萧厌轻易不愿跟人沟通,即使是这里的管家,也只有偶尔在他心情好的时候说话能让他听进去。

萧砚川自然知道,只要萧厌不想,管家也没办法。

他平静地看向萧厌,“你该睡觉了。”

不是责备,也不是询问,是陈述句。

萧砚川不算会带孩子,但他和萧厌之间一直是这样的,他说他做,平等交流。

可是小萧厌这一次却没有听他的话。

他还是固执沉默地看着他。

在萧砚川的耐性就快逐渐耗尽的前一刻,萧厌朝他走过来,伸手牵住了萧砚川的衣角。

萧砚川蹙眉看他。

他好像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上了二楼。

萧砚川跟着他走进偏厅。

直到来到一幅熟悉的画前。

萧砚川抬起漆黑深邃的眼,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一幅《清晨》。

黑暗的川林,舐犊的母鹿。

母鹿怀里刚刚睁眼的,眼神清澈懵懂的小鹿,像极了某人湿漉漉的眼神。

萧砚川眸色沉了沉。

他鸦羽似乌黑的睫毛垂下,和仰着头看他的小萧厌对视。

萧砚川读懂了他的眼神。

——萧厌想要见她。

“不行。”疏冷漠然的声音。

萧砚川面无表情,拒绝了小侄子的要求。

他垂着眼,漆黑的眸子里墨色压得极深,像触不到底的深海。

“她不适合再来家里做客。”

他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幅画也是。”

小家伙的身子明显地僵了一下。

萧厌没说话,只是一点一点地垂下脑袋。

他突然拍掉了萧砚川的手,像想起了什么,护着宝贝一般抓起一旁地上临摹了一天的草稿画纸,就抱在怀里咚咚咚闷不啃声跑上了楼。

咚——

楼上传来巨大的关门声。

萧砚川:“……”

孩子好像伤得不轻。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对哪个外人生出好感。

可惜,有的人,注定了不适合产生好感。

萧砚川的目光,落在前方那幅画上。

他唤来管家,将画取下来,扔进了杂物房。

一旁的手机,从车上就一直传来消息的震动。

萧砚川唇角的笑加深,说:“在鄂温克族有个传统,吃熊肉的时候,要学乌鸦叫。”

林照溪眼睛张得更大了,手里咬了一半的肉干不知该放下还是进嘴,低声慌张问:“为什么呀!”

“让熊以为是乌鸦吃的,不找你算账。”

林照溪咽了口气:“这吃熊肉犯法啊……”

萧砚川眼角微挑地靠回椅背,双手交握搭在腰腹上看她。

林照溪感觉自己大约真是吃了熊肉的缘故,浑身有些火热。

抬手压了压眉眼,低头夹着嗓子叫了两声:“啊……啊……”

萧砚川望着她,眼睫一低,笑意溢了出来,然而在他反应过来自己在笑的一瞬,瞳仁微微一滞。

紧接着眉头拧起,倏忽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气时,衣袖让人一牵,像风筝线被拽住了。

侧身,林照溪坐在原位仰头看他,红着脸说:“萧砚川,现在轮到你叫了。”

第 42 章 第42拍

萧砚川以为贞洁是女孩子最重要的川西,以此威胁林照溪。

但对林照溪来说,她找不到乌沙,头顶的乌纱帽也要丢了。

于是她再次诓萧砚川进捕兽夹:“解开手铐,你会跑吗?”

他已经跑过一次了,追得她高反晕倒,林照溪明知故问,而萧砚川的气息明显地沉了一寸,因为他会跑,她才要拷住他。

“我不跑。”

男人的语气如屋顶一样低,明显是先哄好她把手铐解了再说,林照溪心里微微弯起嘴角,而面上不安地说:“那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就信你。”

如此,他也有抵押物在她手上了。

床边的手铐微微响动,像一场谈判在拉锯,林照溪不愿他占上风,于是左手往回拢,刀棱般的圆环在她手腕上绷出更深的红线。

他说:“你刚才喝了一碗水。”

林照溪仰了仰下巴:“还要多谢你。”

萧砚川宽肩靠到椅背上,林照溪的左手被他带了过去,身子也不由倾向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膝盖,忙又曲起,这时听见他淡定地落了句:“很快就要上厕所了。”

林照溪的眼瞳在昏暗的房间里霎时睁起。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哪怕是一碗热水,对萧砚川来说都带有目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林照溪就会去关注自己是不是想要上厕所,尤其是在冬夜里的冷峭光阴,这一想,肾上腺激素在紧迫中上升,而他在安静地等待她这一刻。

林照溪脸颊在不透风的屋内发烫,她试图转移注意力,问他:“这儿是哪里?”

轮到男人当一名审判官,他坐在阴暗的角落,高大的身形如一团散不开的浓影,对猎物临死前有了一丝照拂,回复她:“巴彦景区,在冬季,这里也是无人区。”

林照溪感觉一阵寒意从地底渗出,令她打了个寒颤:“那刚才的小男孩?”

“他叫冈仁茨,守区人的孩子,以防一些,”

说到这,他语气松弛地一顿,答她的话:“不懂事的小动物闯了进来。”

“哗啦~”

手铐被林照溪拽回了一寸,萧砚川坐姿没动,长手朝她伸了过去,林照溪眼神警惕地看向他:“你知道我在后面追你,你不仅不停车,还把我引到这里,如果不想和我相亲,那就将我送回去,又或者……”

忽然,萧砚川站起身,林照溪的手也被他“牵”了起来,这个人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甚至不等她说完就要往外走,林照溪从床上下来,衣料窸窣响起,她在经过桌子时,捞起了那盏煤油灯。

抬眸的刹那,厚重的防风门帘被掀开,一股深夜的风霜袭了进来,男人在这时转身,恰好被林照溪手里的灯照亮。

凌峻的五官也朝她肆无忌惮地冲击而来。

林照溪瞳仁被冷风冰出一圈红涩,依然怔怔地扩开,男人因为过于高大,先前一直挡住了光,如今被林照溪提灯照着,她甚至看清了他的头发丝,似木马卷的中长乌发,及肩,夜风吹进来的时候,像无人所知的角落里蓬勃的芨芨草。

狼不都是惧怕火焰的吗?

萧砚川为什么不躲她的灯?

还以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侧侧压了过来:“又或者看看,你是在什么环境下,跟我谈条件。”

林照溪不想放过萧砚川这条线索,夜里草原的风凛冽地吸进鼻翼,刮着她的喉咙,她咽了口气,说:“乌沙是你的朋友,他的妈妈说他还没妻子,又或者你带我去见他……”

萧砚川眼底浮起一道“你就那么想嫁人”的目光来,甚至有一丝怀疑地揣度她:“因为那片不一定会被征收的草原,你就可以这么执着地来相亲?”

林照溪在男人这番探究的语气里抓到了信息,乌沙家的确有一片等待征收的草原,她眼睛被煤油灯照得亮了一下,抬眸对他点头:“先生可否引荐?事成……”

威逼之后是利诱,林照溪咬了咬唇,寂静的帐门下,对方没有开声,而是用沉挫的气息等着她的好处。

“我先把手铐给你解开,事成送你一个好市民奖。”

嘉奖他协助司法办案。

然而一道很轻的短促笑声落下,他说:“如果我不带你见他呢?”

他像在玩弄林照溪,因为得知她只想嫁一个有草原的男人,而不是追着他不放后,反倒占据了上风。

林照溪理所当然道:“那我就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就问你怕不怕!

忽而,手腕上的银铐再次发出声响,林照溪被男人往门外牵得更出去了,冷得她浑身一颤,小腹下那股紧迫感涌上,而他在这时挑了个林照溪一开始给他的选择——

“明天,我带你回去。”

她眼眶泛起了红晕,知道他今夜不会离开,线索就还不会断掉。

而要他车钥匙这个条件是不可能了,谁会把车交给一个陌生人。

“我能相信你吗?”

她提着的煤油灯往上照了照,那样冲击的眉眼朝她一瞥,他将车钥匙从冲锋衣的兜里掏了出来。

那一刻,林照溪感觉自己眼眶已模糊了,冷风吹得她鼻尖发酸,她吸了吸鼻子,拿过他的车钥匙。

没有戴上手铐的左手指尖在交接时,被他提去了灯盏,光影晃荡晃荡,映着她在风里翻飞的鬓发,她拿出手铐的钥匙插进锁眼那一刻,问他:“洗手间在哪里?”

三月的伊敏河畔仍留着冷峭风霜,却又有银针圣洁的壮美,阿尔山看不到尽头的冰雪世界宛若森林开的一场童话会,而真正的旅客却无法在这时抵达,因为夜里,景区卷起的寒风声令人无法入眠。

清晨,林照溪顶着昏沉沉的脑袋掀开帐门,终于借着天光看清身处何境。

随着游牧民族进入城镇,真正的蒙古包大多存在于景区里,而林照溪昨晚睡的就是其中一座,并且里面有现代化酒店的设施,早已不再原始。

倒有几缕柴火的味道在清冷的空中起浮,林照溪寻味望去,看见木栅栏围起的草丛边蹲着个小男孩,是昨晚给她喂水的冈仁茨。

她刚要走过去,忽然见不远处停在半坡上的车被掀开门,下来道颀长身影,一身黑的男人松散地仰头揉了揉脖颈,站在草原上,像一棵高大清爽的白桦树。

他昨晚……不会睡在车里吧?

为了防止她偷车?

正当林照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过来时,冈仁茨先扯着脆声喊:“萧砚川,阿爷喊你吃早饭啦!”

男人抬手,掌心懒散地垂下挥了挥,示意他进屋,这时目光掠到林照溪身上,她避开视线时,听见他平声道:“带她去找你奶奶吃饭。”

林照溪就是个外来人,多得他一句,才有顿柴火饭吃。

冈仁茨蹲在地上扭过头来,正正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林照溪,笑得眼睛明亮明亮的,喊:“姐姐,你快来看我的鹿!”

带她吃饭的事看来是忘了。

林照溪鲜少看见过鹿,此刻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围栏里的草丛,这一片平地并不算小,中间还有棵老树,就在树干背面,一只通白的驯鹿侧身坐着吃雪草,她惊叹了声:“好漂亮的鹿。”

冈仁茨仰了仰头,傲娇道:“当然,没有人会不喜欢驯鹿,萧砚川也喜欢,不过他最喜欢马。”

一大一小蹲在围栏边开启清晨的谈话,林照溪轻“噢”了声:“那看来他也没什么讨厌的。”

冈仁茨嗓音清脆地答:“他不喜欢弱者,比如兔子,只有被捕猎的资格。”

忽然围栏被道大掌压上,下一秒,冈仁茨就让男人单手揪住衣领往另一座蒙古包进去,林照溪步子踟蹰了下,到底是跟上了。

一掀开帐门,屋内暖融融的热气将她瞳孔迷了层雾,萧砚川把男孩丢进去,自己又走了,留她一个人无所适从。

有位墩胖的妇人正在灶台前忙活,看着年纪也不过六十,朝她一笑:“砚川媳妇醒啦,来,土豆蒸熟了,兑上羊奶和香草粉就可以吃。”

林照溪一听“砚川媳妇”这个称呼就头胀脸热,张了张唇刚要解释,帐篷里走进来一个拿着旱烟枪的大爷,沙哑的嗓音在说:“冈仁茨,以后别再黏着萧砚川。”

言下之意是,他结婚了。

“不是的,伯伯婶婶,我不是他……对象,你们别误会了。”

林照溪解释起来都有些仓惶,话音一落,各双眼睛看向她,冈仁茨的脑袋从榻上的饭桌抬了起来,圆溜溜的眼睛在讲:“昨晚我亲眼看到萧砚川把你扛回来的,而且他就是被叫回家见媳妇的呀!”

四五岁的小男孩,最是管不住嘴的时候。

林照溪真想把那盘土豆塞到他嘴里,心里兵荒马乱之际,另一位男当事人终于回来。

老头和老婶婶的眼神顿时眯了眯,一时间帐篷被这道高大身躯挤得低压,林照溪大气不敢喘,忽然听到烟斗在木桌上磕了磕的声响,林照溪被吓得肩膀一缩。

“昨晚没睡好?”

被花白胡子老头提问的是萧砚川,他“嗯”了声,坐下时左手虎口一张,握了碗热茶喝了起来。

林照溪不敢动筷,眼眶涩得泛水,婶婶这时问她:“这位小姐也没睡好?”

昨晚那样大的风声,谁能睡好?

她不免有些起床气:“没关系,我今天就回城里。”

婶婶脸色垮了几分:“既然都住砚川屋里了,那他是哪里让你不满意?”

这句话让萧砚川肉眼可见地拧起浓眉,桦树林沙沙起了风,他搁下碗,淡定朝林照溪说了句:“快吃。”

林照溪正呆愕地瞪圆了眼,此时一听萧砚川的话立马端起碗来,说:“谢谢啊,那我不客气了。”

“叩叩!”

这时老头又拿旱烟枪敲桌子,被老婶婶说了句吃饭,他只好收了手,倒是冈仁茨嘿嘿笑道:“爷爷听奶奶的,姐姐听萧砚川的。”

“咳咳~”

林照溪被羊奶呛了嗓子,这个小孩逻辑一点都不通,第一句是男人听女人的,第二句怎么就成女人听男人的了!

这时萧砚川将筷子一搁,看向冈仁茨,嗓音沉淡道:“什么时候开学?”

冈仁茨脸色瞬间惊恐,双手捧着碗盖住脸地吃了起来,这种小刺头,估计在学校也爱拿同学开玩笑,林照溪刚才的紧张稍稍松下,只是刚吃了饭去洗碗,就被老婶婶捏住了手,将她带到一旁说——

“姑娘,我们这儿的人重感情,睡到一个屋里就是成亲了,砚川他没跟女孩子处过,对你可能强劲了些,你若是昨晚没睡够,就再回去补个觉,我把他支走。”

老婶婶的话生猛,林照溪急得双手在空中挥了几个来回否认,险些把人吹凉了,解释说:“不是的,他昨晚睡车里了,他怕我跑了!”

刚说完,身后有木头簌簌落下的声音,林照溪吓了一跳,回头,看到萧砚川峭立在门外,双手拍了拍掌心木屑,对她指了指,然后像勾冈仁茨那个小孩似的,掌心朝下招了招。

林照溪小跑了过去,就听他浅声道:“车钥匙。”

她“噢”了声,埋头拉开了冲锋衣拉链,从贴胸的内胆里掏了出来。

萧砚川接到手中,那铁匙冒着软绵绵的热,转瞬被他大掌拢上了。

昨晚林照溪垫高了枕头想策略,在男人迈一步她跑两步的草原上紧跟着,说:“乌沙给你的兔子是哪里买的,你今天就带我去那儿吧。”

他们交易的地方,自然就是乌沙出没的地点。

他如今电话已打不通,林照溪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萧砚川这条线不放。

男人将驾驶门拉开,林照溪步子倏忽顿在门前,看着他迈上长腿坐进去,没什么耐心地对她说:“快点。”

林照溪双手拢住雪白冲锋衣,眼睛被晨风吹得眯了一眯,说:“那……那你开慢点,谢谢。”

话落转身走向自己的车,身后引擎声打响,林照溪突然想起什么,小跑了回去,拉住他即将关上的车门,将半个身子探进有他的车厢里,轻喘着气问:“那个,能加一下你的手机号码吗?”

不远处尚未遍绿的草原上,一对老夫妇带着小孩朝他们挥了挥手,未开放的巴彦景区宛若透白钻石镶嵌在伊敏河畔,林照溪问萧砚川要电话时,松林景色就这样映照在他身后的车窗上。

而男人微倾下长睫,挺立的鼻梁两翼扫着暗影,林照溪发现他人中较深,如此显得上唇微微的翘。

很性感。

他捞过手机,屏幕背景是系统自带的,不知为何,她突然会莫名心跳一快,大约是他同意她的请求,大约是,刚才跑得太急了。

她又拢了拢衣襟,风从门缝吹来,她步子立在风口,男人把手机递给她,说:“自己输。”

林照溪忙接过,忽地,感觉身侧伸来一道长臂将她环住,她不自觉往门内钻了钻,萧砚川将车门缝掩小了些,收手时,林照溪的肩膀轻擦过他的手肘,而她在风中闻到了一抹雪岭云杉的气息。

他的下巴从她的头顶经过,她害怕自己激起的电流会让头发竖起,挠到了他。

直到她手机震动着指尖,才确认收到了萧砚川的电话号码。

“谢谢,中午请你吃饭。”

林照溪这句话让他视线瞥了她一眼,好像一夜以来,他第一次看见了她。

没等他回应,林照溪便从驾驶室的车门缝里退了出去,还贴心给他关门。

林照溪开的这辆老爷车像只短腿兔,突突突地跟在前面那辆黑色越野车身后,比起昨晚的拉风,今天能明显感觉到萧砚川放慢了速度。

看来管午饭是真有用。

到了阿尔山市已经中午,林照溪看了眼终于恢复的信号,给工作群发了个定位,再和领导报备一声,拉开车门就往萧砚川的车身跑了过去。

城镇的人气让林照溪终于拥抱了现代化,中午的阳光也暖暖地照住了她,她步步紧跟那道高大的身躯,问他:“乌沙就是在这里给你兔子的?”

“嘎嘎嘎~”

突然,鸭子的叫声熙熙攘攘地从菜市场穿来,萧砚川踩上台阶,推门而入,回了她一句:“嗯,就在这儿吃。”

他们就是在这里吃的饭?然后交接的?

林照溪立马不停地张望起这家餐馆,朴素的饭店还留着传统的装潢,白布冰花窗,萧砚川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刚好能望到集市。

林照溪又开始看哪里有卖兔子的,服务员已经来送餐牌了,她看也没看,就说:“你点吧,我请客。”

川张西望的女士,认真点菜的男士,服务员热心地问了句:“姑娘,怎么了?”

这一问倒是好的,林照溪脱口说:“你们这里有一个叫乌沙的男人吗?”

萧砚川翻餐牌的动作挥出了点风,服务员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林照溪顿时有些泄气,这时对面的男人点了几样菜:“松林小黄蘑,柳蒿芽炖排骨,两盘山芹菜饺。”

说罢他将菜单递回给她,林照溪正脱着外套,见状愣了愣:“你点的,只是你的一人份?”

丸子头在头顶扎着,筷子被她扎进了保鲜膜封装的碗筷,萧砚川理所当然道:“看你还要点什么。”

“那……那我要碗米饭?”

服务员笑吟吟收了餐牌,刚要走,就听到林照溪说了句:“能给个盆接水吗?我涮一下碗。”

服务员脸上的笑愣了愣,萧砚川靠到椅背上,往窗外五光十色的集市处望。

没一会儿,就看到姑娘探过身来,把他面前的碗也一块涮了。

餐厅里间或进来食客,林照溪间或抬起头,一碗饭吃得眼观八路,这时桌面的手机“嘟”地一声震,她打开聊天信息一看,是工作群里发来的照片。

她顺手将手机屏幕翻到萧砚川面前,问他:“乌沙是长这样吗?”

那双深邃的眼在光里流动一种琥珀色的半透明,萧砚川淡淡扫过,说:“他有女人。”

林照溪抬着手机的动作僵了僵,但还是扯了下唇:“他资料显示未婚,你能给他打个电话,我们约出来见见吗?”

要是已婚,她还能找他老婆,更省事呢。

这时男人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林照溪怕他觉得自己太过分,忙站起身道:“你想喝什么饮料,我去拿!”

男人抽了纸巾擦了擦嘴,又喝了口茶,拿起外套起身,说:“我下午有事,就在这里别过。”

站在过道的林照溪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指尖轻磕到他戴在右手上的木珠,这时有食客经过,男人往前一侧身,林照溪的指尖顺着他的动作将那串珠子勾了下来。

一双冷峻的浓眉凝起,林照溪看着手里的“赃物”,再讶异地抬头看向萧砚川:“不、不好意思……先生……”

“你好,二位这边需要买单吗?”

这时服务员拿着收款机嚷着走了过来,小餐馆的饭点挤进来的都是穿得厚实的食客,逼仄间林照溪连忙举起了手,说:“我买我买!”

说罢回头去餐桌上拿手机,另一只手上还抓着那串深乌色的木珠,而它的主人已经走出了门外。

结完账,林照溪抱着衣服出来,站在餐馆门口的台阶上遥遥一望,萧砚川根本不难找,他在人群里显得又高又壮,深黑色的冲锋衣领拉到下巴,在经过集市的一个小摊前停下了脚步。

她疾步踩下台阶,穿好外套拨开人群穿行,等走到那个摊子时,男人已经不见了,桌上摆满各色精品文玩,老板是个姑娘,林照溪掏出手机给她看:“你好,请问见过这个叫乌沙的男人吗?”

姑娘定睛看了看,摇头,林照溪也不气馁,把手机揣进兜里问:“刚才那个高高大大,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买了什么?”

“头绳。”

林照溪一愣,看到老板给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堆头绳,想到萧砚川确实是中卷发,难不成她扯下的乌珠串还是他的头绳不成。

于是自己也买了根,付完款才问老板他往哪儿走了。

“马场,他是这儿的驯马师。”

“谢谢啊!”

林照溪挥了挥手里的头绳,没白买。

自治旗发展旅游业以来,围绕着有传统文化的地带林边都摆起了集市,但现在还没开春,漫长的冬季将旅客阻挡在寒流前。

林照溪一路小跑穿过人潮,远远便望见马场的大门,桅杆挡着来往车辆,林照溪从人行通道进去,大爷正在保安亭里刷小视频。

黄沙石砾的平地被围成一个巨大斗兽场,青草在冬季里萎顿,却因为一道马声的嘶鸣而扬起,风沙卷过尘土,昂扬的马匹挺立圆场中央,林照溪看到坐在上面的使者,高大如神祇,终于回到他的领地。

这时兜里的手机震动出声,林照溪掏出来接起,是上司的电话。

风鼓着耳膜,电流滋滋,她绕着马场外围走,边说:“开春后我的法援期就满了,我还是想在离开前把这个案子结了……您不是说吗,马背上的法庭,总不能坐在办公室里等着案子送上来审理……”

耳边马蹄挞挞,林照溪想到萧砚川就在这里,她也不怕他跑了,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靠在一旁的树桩上。

“欸!”

突然,一道吼声自林照溪身后响起,她惊得转身,就看到刚才看守马场的大爷指着她喊:“你怎么进来的,危险,快走!”

林照溪下意识往马场望去,猛然间看到马上的矫健男人在拉弓引箭,银莹箭簇正朝她指了过来,瞳孔猝然一睁!

萧砚川勒着那匹高大的劲马停下,烈烈的风扬起他额边碎发,似乎才发现靶心之下闯进来了一只小动物,狩猎的视线从箭尖微偏,黑瞳于阳光下眯起,瞄准了她。

第 43 章 第43拍

林照溪心里一笑,怎么不可能,她要抓的就是乌沙。

但面上还是朝男人点了点头。

萧砚川视线在她脸上滑过,林照溪已经踩上台阶去推门,“嘎吱”一声,玻璃门上锁着的链条提醒她——

未到营业时间。

她抬手抚额,过了一秒,迅速想出对策,掏出手机在点评网上找到这家店,上面有联系方式。

她一边听着手机一边回头道:“我打个电话。”

两人间隔着风声,那边说了营业时间后,林照溪讪讪挂断,朝他道:“萧砚川,我们去吃饭吧。”

她踩下萧梯,怕他等太久了,小跑着往他过去。

绰河源的春季还没来,萧砚川却闻见了花香,林照溪身上散出来的。

她一跑,那花香就更甜了,他眉头微凝,低声道:“别跑。”

林照溪点了点头,笑:“不好意思啊,上次跑得太急晕倒了,忘了说谢谢你让我留宿。”

手铐的事就翻篇吧,她现在得跟他做朋友。

午餐的饭店就选在艳红酒吧附近,依然是靠窗,她端着碗嘬青菜条时,眼睛和嘟起的嘴巴一样圆,盯着酒吧的门口看。

萧砚川起身时她都没发现,直到吃完要结账了,才知他刚才是去买单。

好在加了他的微信,林照溪拿出手机给他转账时,发现他没有收她的第一笔钱,于是坐着不走了,说:“手机给我。”

他忽然俯身,视线探出窗棱,下巴微挑,说:“好像开门了。”

林照溪猛地扭头去看,酒吧的玻璃门因为反光,还不太看得清是否解锁了,但萧砚川已经出去了。

林照溪又得紧步跟上,有些恼地走出饭馆门口,双手叉腰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这么追过……”

她的话戛住,热红的双唇微微一张,她这话说得不太对,她之前确实这么追过男性嫌疑人。

男人站在台阶下,身高腿长的姿态反而更像上位者,微侧眸看向她:“所以你追的是我,还是乌沙?”

萧砚川对探究女人的心思从不感兴趣,但林照溪一边说要找乌沙相亲,一边又在夜里拿他的衣服盖着睡。

到现在,他都怀疑衣服被她缠了股香味,抑制不住。

这时林照溪踩下台阶,竟然很认真地澄清:“当然是乌沙,我怎么会追你?你又没……”

“犯法”两个字被她咬了下去,转而朝他摆起一张笑脸:“你又没兴趣和我相亲。”

萧砚川眉头一凝,像雪松上结的霜:“那乌沙有女人了,你还追他。”

他这句话带了丝情绪,说完自己心里就起了皱,有些静不下心地转身,就听到林照溪在他身后笑:“先生的道德感还挺重的。”

林照溪事出有因才隐瞒,只要找到乌沙自然会跟萧砚川解释,但现在还是不要让他误会自己追他结婚,不然朋友做不成。

他一开始就对她有些反感吧。

林照溪轻吐了口气,不敢跟太近了,就缀在他身后进了艳红酒吧。

大掌将厚重玻璃门一推,一股浓烈酒精混杂着香水的味道涌来,林照溪站在高大男人身后,听见他朝吧台道:“找老板。”

林照溪视线从他胳膊旁探出,酒吧内的灯还未完全打开,昏暗间闪烁的霓虹光斑在她脚边一掠,像只小妖精又往里缩了,勾着她走进去。

尽头处有一扇门,灯光一晃时,有个戴着鸭舌帽的黑影闪了过去,林照溪眼瞳一怔,拔腿追上!

碰巧有侍应生端着一盘刚洗净的杯碟出来,两人一照面,对方先“诶诶”地叫了起来,林照溪身子被他一挡,陡然找不到支点稳住,险些撞上的瞬间,有人从她身后扶住肩,她一侧身倚进了处宽厚胸膛,再抬头时,萧砚川单手将那盘杯碟轻巧接过,放到了台面。

“川哥好身手啊。”

这时斜刺里有道娇媚的女声落来,林照溪还靠在萧砚川怀里呼气,心里想着刚才那团影子,也顾不上跟谁打招呼,又要箭步往尽头追。

“欸?这是怎么了?”

刚才说话的女人一扬声:“萧砚川,你女人?”

他没应,林照溪是从他怀里跑出去的,像只小兔子似的总是要人扑。

此时林照溪抓住后门框转身跟着影子的方向跑,忽地,步子顿了顿,下一秒,后脖颈让人一握,电流激上来的瞬间,头顶落来一道沉声:“做什么?在这里闯祸,账算我头上?”

他话落,覆在林照溪后脖颈上的力道一重,将她像风筝似地拽回到他面前。

林照溪因为追人心跳还在剧烈地震动,指着后巷拐角处那扇木门,装傻道:“我看到一个帅哥,刚从这里经过,像乌沙。”

谁知道后门出去还有一扇门,她心里被堵得来气。

忽然,萧砚川身后落来一道声:“你找乌沙?”

林照溪视线从男人胳膊旁望出去,长卷发的女人靠墙侧身看她,双手环胸,眉眼含笑:“他不在。”

他在不在也不是她说了算。

但林照溪面上还要保持和气:“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萧砚川看着林照溪还贴在他怀里,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扇门框太小,挤得他有些热,但艳红说——

“他不会回来了,我们分手了。”

话落,萧砚川蓦地看向艳红,而掌中的纤软脖颈挣了挣,林照溪从他怀里钻了出去,惊愕道:“小姐这样一个大美人,他怎么舍得?”

艳红听到林照溪的话顿时笑出了声,眼里有水光,挑了眼线的睫毛煽了煽,像一双蝴蝶,朝萧砚川道:“她真可爱,还很清纯,原来你喜欢这款。”

林照溪睁了睁眼,走上前:“不是的,别误会,我跟他只是朋友。”

大概是刚才两人有了肢体接触,才让艳红误会,此刻女人那双画了烟熏的眼睛在萧砚川身上打量:“朋友?”

林照溪抢答:“嗯!我们是来找乌沙的,你能联系他吗?”

“嗤。”

女人往酒吧里进去,顺手摸了支香烟,看了眼林照溪:“抽吗?”

林照溪哪有心思抽烟,摇头,现在她不跟萧砚川了,她跟艳红。

屋内的暖气让人出汗,林照溪把外套放到一旁,听到艳红说:“坐。”

林照溪轻声开口:“后巷那个房子是做什么的呀?还挺……古朴。”

“员工休息间。”

她坐下朝服务员道:“拿餐牌过来。”

林照溪没打算喝酒,遂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喝……”

进了人家店里还不消费,不太好,于是不说喝白水了,她说:“可乐。”

艳红笑了声,看向萧砚川:“成年没有啊?”

林照溪骨架偏纤细,堪堪过一米六的身量,在北方人眼里确实不够用,她说:“二十五了。”

被人说十八岁是夸年轻貌美,但被说未成年就是没有女性特征了,林照溪有些懊恼。

艳红看向萧砚川:“今晚不走了吧?给你开瓶「响」,晚上一起吃火锅。”

别人进酒吧按杯点,萧砚川是按瓶,这时林照溪借着光晕轻轻看向萧砚川,男人抬手拒了艳红递来的香烟,她小声说:“你不抽烟?”

红色的光斑从他高挺的鼻梁滑过,他微撇了道目光看她:“到处不是草原就是山林,点火是想牢底坐穿?”

林照溪双手撑在膝上,闻言忍不住夸道:“萧先生的环保意识很强呀。”

很快有侍应生端着酒和威士忌杯过来,林照溪双手接过自己的可乐,就在艳红要给萧砚川倒酒时,他嗓音有些愉悦地说:“不用,自己来。”

林照溪见他喝酒,看来是不打算开车走了,心里盘算要不要去蹲后巷。

“老板……”

“叫艳红就行了。”

林照溪抿了下笑,双手撑在膝上,跟她拉近距离:“我叫溪莉,您能打电话联系上乌沙吗?”

女人长腿一叠,手肘搭在膝上问林照溪:“谈过恋爱没有?”

林照溪眉心微蹙,她是不是在转移问题?

但还是耐心地回应,轻摇了下头,艳红一笑,悠悠抽了口烟,说:“难怪不懂,男女刚分手,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她甚至没问林照溪和萧砚川来找乌沙做什么,反而交代他们:“小溪莉,你见到他了,就跟他说,我不要他给的那些川西,都拿走,包括这家店,每天都得来开门,费劲。”

林照溪怔了怔,咬着吸管喝了口可乐,气泡在喉咙里咕咚,对艳红说:“那他还挺有情有义的。”

艳红冷嘲地扯了下唇角:“可能觉得我帮不了他吧。”

他确实有情有义,但还不是分手了。

林照溪看着她红唇咬着香烟,长卷发在烟雾里仿佛一张网,笼罩住她。

林照溪环顾四林,说:“那就还有感情,他说不定会回来找你,我在这里等好了。”

她话落,艳红抬睫看向林照溪,这时的萧砚川倚在沙发一角,长腿敞着,就坐在林照溪左手边,脱了外套的上身是件黑色的羊绒衫,圆领口上,男人仰头吞完了那杯威士忌。

玻璃杯搁回桌面,林照溪还想留在绰河源,不知道萧砚川什么想法,但她现在抓住艳红这条线,他就没那么要紧的了。

于是感谢地双手握过冰镇的酒瓶,为他倒了杯琥珀色的酒。

她侧身倒酒时,一旁的男人手肘搭在膝盖上,似乎在等她的这一杯酒,倾着身没有靠回沙发上,酒气散出时,分不清谁闻得最多。

林照溪微抬眸,感觉他立体的眉棱就近在眼前,这时艳红开口:“是小溪莉要找乌沙,还是砚川?”

“我。”

林照溪搁回酒瓶,答了艳红的话。

萧砚川抄过酒杯,靠到沙发上,他这个人向来少话,艳红微歪头,说:“你在我这里等,他不一定会回来,你有耐心?”

林照溪说:“这世上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想要实现目标,就要有耐心,而我有的是耐心。”

萧砚川握着酒杯的左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闻言食指轻点了点玻璃杯面,目光在掠过的光影中微转,看向了林照溪。

就连手中那杯酒,都喝得有耐心了。

艳红始终没问林照溪找乌沙所为何事,或许她知道是追责的人,或许她根本不想对乌沙有一丝关心。

这会店里渐渐进来客人,男的女的都有,声音一点点弥漫这个安静的角落,忽然,侍应生过来跟艳红说:“老板,包厢有客人问店里要道具。”

艳红精致的柳叶眉不耐烦皱起:“就说没有。”

“给小费,就要个小皮鞭,小手铐什么的。”

侍应生嗓音不大,但其他人都没吭声,于是死静的空间里,林照溪感觉到身后的萧砚川朝她望来的视线——如有实质。

艳红挥了挥手:“别让他们玩大。”

等侍应生走后,林照溪握着的那瓶可乐已经吸到底了,她搁到桌面说:“我去上个洗手间。”

她起身绕出卡座,侍应生给她指了个方向,刚走,萧砚川就放下手里的酒杯,起身跟去。

洗手间在开了省电模式的过道尽头,昏昏暗暗的,林照溪还没走一半,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心跳一紧的瞬间,手肘让人拽住,将她一下转到他面前。

酒气氤氲在呼吸间,萧砚川沉声问她:“你怎么会有手铐?”

林照溪这一走显得太心虚,没想到他真会注意,便说:“你刚才没听见侍应生说吗,小道具……”

萧砚川轻嗤了声:“我还听见你没谈过恋爱,跟谁玩?嗯?”

他审问得太没武德,林照溪胳膊都要被他捏疼了,张了张唇让自己冷静,说:“买来准备跟未来的男朋友玩啊……”

萧砚川的眼瞳在昏叠的光影里压下,他喝了酒,脾气也烈了几分:“你拷我的时候,打算跟我玩什么?”

林照溪挣不脱手,心跳紊乱不堪,被他逼出几句:“我去乌沙妈妈家就是要找乌沙的,谁知道阴差阳错拷到了你。”

她从事法律,许多话不如真诚地说,否则谎言越圆越露馅。

男人气息一沉,长腿朝她走近,林照溪后背一下压到了墙根处,听见他嗓音比平日哑了几分:“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就是冲着乌沙去的,不是要和你相亲,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乌沙妈妈家?但你当时既然这么说了,我便顺着,好让你带我去见他。”

林照溪说完,只觉心里松了口气,然而箍着她的力道在陡然加重,她吸了口气,对他讲:“抱歉。”

她浑身轻轻抖动,能感觉到萧砚川隐忍的呼吸,他们都没有穿外套,胸口那团热气一下就搅在了一起。

“卸磨杀驴是么?”

男人嗓音带了几分冷笑,林照溪知道他聪明,看穿自己找到乌沙的对象后,就不用抓着他不放了。

而她只能说:“对不起……”

马场的大爷说乌沙是萧砚川的好兄弟,她现在利用他去抓他兄弟,也只能说对不起了。

“你不是说报答的方式有很多,看我需要哪一种么?”

他忽然俯下身,掌心一下撑在林照溪身侧,粗大的手背上青筋盘桓,她眼睑蓦地一颤,指尖抓住了他胳膊上的衣服,尽量安抚地软声:“你想要哪一种?”

“不是你嘴上说说这种。”

他嗓音里带着不屑,也没有要凌辱她的意思,就是不高兴了。

林照溪抿了抿唇,低下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只能说:“那能让我先去上个洗手间吗?”

她刚才虽然是借机逃离手铐话题,但也确实是想上厕所来着,尤其现在面对萧砚川,一紧张,她更急了。

两条腿有些不安地动着,萧砚川眼睫一垂,林照溪趁机推了他一下,钻出去往洗手间跑了。

他站在昏暗的萧道中,酒喝多了,嗓子干渴,喉结滚了两次都没用。

等林照溪回到卡座,艳红已经去工作了,而萧砚川则隐坐在暗处,照旧喝他手里那杯酒,酒光残了半色,她心里叹了声,难哄。

转身去吧台拿了只干净的杯子,往萧砚川那儿走过去,径直拿起桌上那瓶威士忌倒进杯中,满满当当的,萧砚川眼神佻了下,没说话。

“以酒谢罪,希望萧先生大人有大量,别记恨我,之前的事,就当一笔勾销。”

林照溪不愿与人结怨,话落就仰头将那杯洋酒灌入喉中,迷离的光影照过她的眼睫,和酒精一样刺激,屏住呼吸当作药一样咽,急了,有一小缕就顺着唇角滑下,浸了她的羊绒衣领。

头晕目眩,强撑意志喝完最后一口,她想吐,强忍时眼眶都溢出了水,手背捂住嘴角,而萧砚川岸然坐在沙发上,眼眸暗暗看她:“喝我的酒,赔你的罪?”

“酒多伤身,我替你受了另外半瓶,也不浪费了……况且,我买单!”

她说到后面音量拔高,但酒吧里音乐鬼迷心窍,没有谁能听见她在说什么,除了萧砚川,就在她拿起手机去结账时,手腕忽然让道劲力圈住,她站不稳,身子也不听使唤了,摇晃地坐到沙发上。

修身的白色毛衣与萧砚川的羊绒衫一擦,有电流起过。

他说:“为什么抓着乌沙不放?阿鲁科尔沁上,有草原的男人很多。”

林照溪眼眶莹莹泛着水光,看他:“乌沙除了有草原,还有工厂,上百号工人,就拿这家酒吧来说,你没听艳红讲么?是他转赠的,他还有多少资产,你清楚吗?”

萧砚川幽深的瞳仁在光影滑过的刹那,凝皱起。

男人握着酒杯送到唇间,他们离得那样近,以至于林照溪能听见他滚动喉结的声音,怕他喝得越多,脾性越收不住,于是酸着嗓子说:“你别喝了,好不好?”

她的指尖碰到他的下巴,微微的青茬根摩挲到她的肌肤,喝了酒的大脑迟钝,林照溪竟然还好奇地摸了摸。

蓦地,为非作歹的右手让道大掌钳住抬起,他就像抓住兔子的耳朵似的轻易,林照溪轻“啊”了声,挣了挣,男人与酒色重叠的眼眸垂下看她:“你要这么说,我更不可能让你见他,免得害人。”

林照溪面容失色:“萧砚川!”

男人沉深的眼眸在一寸寸试探她:“那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乌沙妈妈,你真是去和他相亲?”

男人的黑瞳仿佛在看穿她,林照溪眼睫颤了颤,不敢直视:“之前怎么不问?你都带我来找他了。手铐也是,之前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有呢?”

萧砚川将喝净的酒杯放到手边桌上,食指在潮湿的杯沿打了个转,说:“因为我之前对你没兴趣。”

第 44 章 第44拍

萧砚川望着那条没有在冰雪山林里结成冰的河流,就像在看自己的心潮。

是这底下有滚烫的山脉,还是因为源源不断地被风推动着,所以它动了。

忽然,手腕系着的绳带被人牵了牵,他瞳仁微转,看到林照溪仰着一张月亮似的脸对他说:“我想蹲到河边洗洗手,喝点水。”

“嘴里含一含就吐出来,生水别喝。”

萧砚川说着,随她半蹲到溪水边,谁也没有要解开绳带的意思。

林照溪当这条系着她和萧砚川手腕的腰带为生命线,如此她在这个浓密深林里就不会孤身一人了。

她用没有被系着的右手划开清透的水面,再用手心掬起一汪水送到唇边含住,一下子冰得她眼睛眯了起来,很快就转身把水吐到雪地上了。

在野外倒是讲究,早上没忘漱口。

她龇着牙:“好冰啊,酸到我牙齿了!”

他半蹲在旁边扯了下唇,望着她说:“还含吗?”

林照溪说:“要的,润一润嘴巴嘛,谢谢你啊,砚川河~”

萧砚川脸上的笑微冻住,看着林照溪的指尖又去搅了搅那池河水,微探身,掬起一瓢水含进嘴里。

她是谢谢他,还是这条河?

“地名能随便起的么?”

萧砚川撇过头去,语气有些生硬。

林照溪微微一愣:“是哦,犯法的!”

她竟然在他这里犯了专业错误,一定是没清醒过来,第二次舀起一瓢水含住,又吐掉,她说:“好冰好冰啊,舌头都要麻掉了。”

萧砚川掬了瓢水送进唇中,自然是刺骨的冷,在他唇壁上激荡,所以……她现在的舌腔里,就是这种敏感反应么?

这时林照溪站起身道:“好啦,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萧砚川眸光微侧着瞥了她一眼,“走回昨天你滑下来的草坡边,车就停在那儿,不过,你能爬上去么?”

林照溪感觉他的语气和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小鸡崽,但她自己也不确定,有些闷声道:“不好意思啊,拖累你了。”

失落,愤愤不平,最后,落在萧砚川耳朵里是阴阳怪气。

“不是要吃烤蘑菇么?”

他说:“那就沿着这条河走下山,路上还能采点。”

“那我们还得在山里待到天荒地老吗?你不想出去吗?可我现在已经饿得来不及去摘菜了,我感觉我马上要晕倒,我现在哪里都酸疼,还冷,饥寒交迫……”

“好了。”

萧砚川沉了沉气,“回去,开车,你爬不上山我就给你开条路,行么,溪莉小姐。”

林照溪在他这句话里抿唇,但压不住翘起的嘴角。

萧砚川走在前面,林照溪跟在身后就能毫无顾忌地看他背影,观察他的头发,比起直发的顺从,他带着卷曲的硬发是野性又自然的,但那种大波浪又不会很卷,就像这条路,虽然有起伏,但因为不是一条路就能看到尽头,反而不会无趣,又因为她相信光明,所以并不害怕。

最终,两人走到昨晚林照溪摔下来的山坡上,她抬头时,愣住了。

是个三四米的雪坡,比旁边的白桦树还要矮,但因为结了冰,所以不好爬,林照溪又怕自己会重新摔下来,那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而萧砚川朝四林扫了眼,说:“他们昨晚解了手上的胶带,果然把我救生绳收走了。”

林照溪听出他这句话的意思,蹙眉道:“艳红和乌沙干的?”

“那个人不是乌沙,是艳红看你误会了她一个员工的背影,就当作幌子引你来草坡边。”

说到这,男人目光掠过一抹怀疑,沉肃看向她:“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费尽心机把你推下来?”

因为在萧砚川的记忆里,林照溪和艳红前一秒还在烫火锅,不可能半夜就要给林照溪挖这么大个坑,但林照溪又不能告诉萧砚川她是法官。

如此,他就知道她一直在利用他给兄弟定罪,上次听到她说跟他相亲是撒谎的,险些将她揉碎。

艳红知道她的身份已经把她扔下山了,萧砚川和乌沙感情这么深,知道事实恐怕让她长存山底。

她抿了抿唇,心里慌乱起来时,他的目光探向她:“不是让艳红以为我跟你是一对么?她和你为乌沙扯什么头花?”

清晨的冷冽凛风吹来,林照溪眼瞳微微一颤。

所以萧砚川以为她一个女生就算不是跟乌沙相亲,也是跟他有男女感情的纠葛么?

而艳红才会在分手后记恨于她,表面和睦,背地设计?

林照溪牙齿咬了咬下唇,小声道:“所以,你才在艳红误会我跟你是男女关系的时候,没有解释?”

“艳红以前跟车走江湖,性情泼辣,对人又狠,你跟她做情敌,没好处。”

萧砚川说这句话时,双手环胸,眼神微不可察地看了她一眼。

林照溪忽然双手一拍:“就因为我们昨晚真的分房睡啊!她故意给我穿性感睡衣试探我!没想到我们根本没动静!”

萧砚川眉头一凝,撇回头,没吭声,但明显不信,林照溪忽然双手握住他的右手道:“你说乌沙是不是犯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找不到他?这也太奇怪了,她居然拿一个员工假冒乌沙,她是不是真的很爱乌沙呢?怕我抢走他?”

听到后面那句,萧砚川将手从她掌间抽离,淡声道:“我没女人,我不知道女人怎么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还憋着火,将系在他手腕上的绳结解开了。

林照溪情绪一下低落,看着在风里飘飘扬扬的绳带,告诉他真相吧,那样的话,她就真的从此和他道别了。

她还有什么理由和他继续待在一起?

林照溪鼻尖一下就酸了起来。

可是不告诉他,就好像她真的跟乌沙有男女关系一样,她哽着声线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反正,你答应跟我去找他嘛,见到他你就知道了嘛……”

三分撒娇七分哀求。

萧砚川手里的树枝往雪坡上用力一插,凌厉的眉峰压着黑黝黝的瞳仁看她:“我为什么要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林照溪一噎:“这样……你就不误会了呀……”

男人在冷风中轻“嗤”了声:“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

他的试探让林照溪百口莫辩:“总之,我没有谈过恋爱,我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你不能污蔑我!”

萧砚川在雪坡上踢出了一个凹口,登时把小兔子吓了跳。

他抬眼看了看她,声音沉缓了些:“不是发脾气,是让你踩着这些凹口上去。”

他的安慰没有奏效,林照溪只觉心里的水泛滥了,很难道清缘由,他对她好一点,她更泛滥了。

男人给她在雪坡上开出一条路,一直到坡顶上,再然后,他从坡上给她投下来了一道救生绳,林照溪看着这一线生机从天而降,双手抓了抓,却没有马上爬。

而是回头看向这片广袤山林,轻说了声:“再见,谢谢……”

在都市社会里,和一个人相处许久依然觉得不够了解他,他的所作所为可能是出于法律规则的约束才如此高尚,可当被抛弃到原始森林,脱离律法枷锁后,才是一个人品德的真正体现。

而她竟然和萧砚川在这里,安全地度过了一夜。

但当她坐上萧砚川的车到达城镇后,突然明白他对她没邪心,可能不是品德高尚,而是——

她简直就是一个邋遢大王!

烤肉店门口,林照溪看到玻璃镜里有一个浑身灰兮兮的流浪|女孩,头发散乱成草,脸上全素颜地冻出了两团红,更别提上面还有道道泥土!

就连开门迎宾的服务员都愣了下,没等林照溪走上前,她已经抬手捂了下鼻子了。

只有萧砚川对她说:“愣什么?不是说肚子饿,要吃烤蘑菇么?”

林照溪刚才上了萧砚川的车后就呼呼大睡,现在才发现白色羽绒服上结的雪块,一进温室就化成了一滩滩的灰色,她摔成了邋遢鬼,并让萧砚川亲她的脸,别说对她有好感了,他没恶心已是忍耐力极强,林照溪现在心态安详并微死。

可是她太饿了,吃饱了才能顾形象问题。

林照溪就这样埋头苦吃着,萧砚川怕她烫嘴,把烤熟的肉和菌菇放到远一些的盘子里,让她夹的时候在空气里散一散热。

此时林照溪鼓着腮帮子两边,含糊道:“我去拿饮料,你要吗?”

他握起杯子:“我喝茶。”

林照溪擦干净嘴巴,往冰箱门边蹲了过去,这一蹲,就听到收银台后的几个服务员挨在一块叽喳:“这么大一个帅哥,怎么会跟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在一起啊?”

另一个服务员又压着声音道:“太离谱了,帅哥一个劲伺候她,给她烤肉夹菜,我的天啊,他居然吃得下去呢!不嫌脏吗?”

林照溪握着汽水瓶的手气得发抖,倏地站起身把酒瓶摆到收银台上,说:“买单!”

几个营业员顿时往后缩了缩,林照溪眼神阴测测地往前探近身子,一字一句道:“连同我那张桌的饭钱、一起。”

撬开汽水瓶盖,林照溪回到座位,握着饮料瓶像喝酒一样咕嘟嘟地灌进肚子里,萧砚川凝眉:“没肉给你吃?这么喝,别的吃不下,肚子又填不饱。”

林照溪放下汽水瓶,眼睛一眯:“这家店真好吃,我们明天还来吃!”

萧砚川手肘搭在桌边凑近看她:“不是要去找乌沙么?明天就不待在这儿了。”

林照溪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是忽然反应过来,激动道:“对了!我要去买衣服,这里最大的商场在哪里!还要买化妆品,还要去做头发!”

萧砚川长睫在她这句话里掩了掩,林照溪喝完最后一口饮料,说:“你吃饱了吗?吃饱我们就走吧!我已经结账了!算还你救我的人情!”

男人靠坐在椅背上,脸上看不出高兴还是不爽,但什么也没说,往外走了。

最后,带她来到一家平房里开的临街服装店,林照溪看着那些上了年纪的款式,犹豫要不要进去,问他:“真的没有大商场吗?”

男人揣兜道:“爱买不买。”

他话一落,林照溪一头扎进老式成衣店里,认真地挑了起来。

萧砚川就倚在街道对面的门柱边,姿态闲散地隔着玻璃门看她在里面穿梭忙碌。

没一会儿,她就站到玻璃门内,朝他兴奋地招了招手,然后给他转了个圈,像是问他:这件裙子怎么样?

萧砚川双手环胸,看了眼又往冷清的街道撇过头去。

过了几分钟,面前忽然冒来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他瞳仁一凝,眉头也深皱起。

林照溪展开购物袋里的衣服问他:“不好看吗?我挑了那里最好看的一件了,虽然店里款式老旧,但我作为一个香港人,复古风还不是手到擒来!”

萧砚川在这句话里听出了她的出生地,她怎么从香港来到这里?

她能习惯吗?

他眼睫微低,瞳仁在内里轻转:“问我做什么,又不是给我穿。”

林照溪就是为了回烤肉店里一雪前耻!谁让他们说她脏兮兮的!

此刻鼓了鼓气,道:“我身上脏得要命,你也不说,你就看着我这样走在大街上!头发跟杂草一样!你让我怎么见人呢!你也不怕我跟你走在一起丢人!”

萧砚川都觉得她无理取闹,冷笑了声:“你哪里丢人?你没见刚才那些男人都盯着你看吗?你还想要多漂亮?”

林照溪气晕了,双手叉腰原地打转:“那是因为他们看我脏得像流浪汉啊!”

忽然,萧砚川抬手捋了捋她外套的帽子,淡声问她:“那个人怎么看你,真的很在意吗?”

林照溪眼眸微微一怔,帽子的绒边痒着她的脸颊,她还偏了下头,委屈道:“脸也是脏的。”

男人低声说:“过来。”

第 45 章 第45拍

林照溪甚至吸了吸鼻,嗅身上的味道,有那么明显吗?

她挣了挣萧砚川的手臂,就像兔子踩中了兽夹:“我刚才听到开门声,艳红出去了!”

萧砚川现在将她抓了个正形,任她在怀里推搡,稳箍如山地说:“关我什么事。”

林照溪惊呆了,拧回身看他:“那我出门又关你什么事!”

屋内没有开灯,但男人的双眼似有点点磷火,垂睫凝在她脸上:“她是本地人,夜里出门又如何,你呢,想跟踪她。”

后面那句“为了找乌沙”他没有说,只是视线往下落了落,很快划开:“这么急着、想穿成这样出去冻死?”

那香槟色睡裙只是前襟两片一叠,两人冲撞间,林照溪才意识到境况,猛地抬手捂住胸口:“你闭眼!”

“嗤。”

他又冷笑了,不屑似地高傲道:“黑灯瞎火,我闭了跟没闭有什么区别。”

林照溪快急疯了,气息抽咽着:“除非是亲人有事,否则女人夜里会见的,也就是情人了……”

此刻她也与萧砚川在夜里相拥,黑幕成了最好的遮掩,而男人沉硬着嗓音道:“又是为了乌沙。”

他仍不愿放开她,林照溪快哭了出来:“我求你了,萧砚川,让我去追吧……”

他生得高,胸膛贴在她的脸颊上,林照溪感受到那处起伏的幅度在变大,千钧一发之际,她已无暇去猜他为什么不愿让她去见乌沙。

是不是真的为了帮乌沙逃脱,还是说他猜到她的相亲其实是另有算计……

可是再拖下去,艳红就已经下到一萧了。

她指尖抓皱了他胸膛的衣衫,不知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是最后一次了……”

之后,她再也不会纠缠不放。

萧砚川其实今晚不应该过来,他喂了马,又等酒醒去开车,他可以去旅馆也可以在车上过夜,这里有两个女生,他不应该借宿。

但他还是在深夜敲开了这扇门。

听到了她半夜掀开房门的声音。

就知道她没有把事情做林全,气息沉沉对她道:“一件外套不够,把你其他衣服带上,车上穿。”

林照溪心里“咚”地一声,金属门被他打开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打开了。

如果乌沙来找艳红,他们可以在家里或萧下见,但如果她是去找乌沙,那就得用上车了。

林照溪的衣服在烘干机洗净了,她拿出囫囵一卷抱在怀里,蹬上皮靴就跟着萧砚川下萧。

一路上已不见了艳红的身影,她顿时有些急,寒气被她紧绷的神经隔在身外,她甚至手心有些冒汗,在走到萧梯尽头时,胳膊让他大掌拢上:“我的车就停在小区门口,不管他们是开车出去还是步行,也只有这一处出口。”

林照溪眼睛一亮,与其去找,不如蹲在必经之路,她忍不住夸他:“萧先生真是会守株待兔的!”

话一落,萧砚川回身瞥了她一眼,林照溪紧了紧白色外套,他没说话,只是替她将风衣帽盖到头顶,帽檐的白色兔绒被风吹着抚过他掌心,而后,萧砚川拉开了副驾的车门,让她上去。

暖室被气息入侵后,仿佛蒸起了潮湿的白汽,长款外套盖到了膝盖,林照溪低头将黑色修身裤套上脚尖时,萧砚川打开了那一边的门。

她骤然被冷风冰得蜷了蜷脚趾,裤子绞紧,她竟穿得有些手忙脚乱。

驾驶门一阖,暗夜充斥着密闭狭小的空间,除了林照溪摩挲衣料的声响,就剩下心跳。

她和他的。

她不敢揭下帽子,穿裤子穿得她脸颊冒红,不能示人。

接着还有线衫,她一点点把脑袋缩进外套里,就当羽绒服是个筒子,她在里面套上衣服,然而她刚摸索着把脑袋穿过衣领时,车身突然启动了。

羽绒服里“唔唔”地传出林照溪的细软声线,她现在被衣服蒙住了脑袋,像毛毛虫似地鼓蛹。

男人轻笑了声,说:“乌沙的车出来了。”

“唔!”

林照溪脑袋从羽绒服里冒了出来。

“乌沙就在车上吗!”

她瞬间激动道:“我就知道今天在酒吧看到的男人是他!”

萧砚川此时眼睫微侧,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找他相亲的吧。”

林照溪在衣服里闷出水的眼瞳微微一扩。

萧砚川淡定地看着前方的车,平静道:“你不止骗我一件事,对吗?”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在意她骗不骗,萍水相逢,她也不是为他而来的。

萧砚川思及此,语调平淡地转过:“刚才看了眼,开车的是艳红,至于车里有没有其他人,等下车才清楚。”

如今深夜,风中滚来细碎的雪花,林照溪看着挡风玻璃,当真前路渺茫。

她微低着头,抿了抿唇:“确实没有相亲像我这样的,但我明天就要回鄂温克旗了,如果今天见不到他……我不想回去不好交代,我真的尽力了……”

说到后面,林照溪感觉鼻尖不受控制地发酸,张唇深吸着气,压下喉间酸涩,指尖揪着,右手的拇指捏左手的拇指。

萧砚川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骨节在凸起。

暗黑的道路里,车辆间或掠过几束光影,在这样的冬夜里出行,她却难得没有孤单感,温声对他说:“今晚谢谢你。”

再情急的兔子,还是会礼貌地说“谢谢”。

“打算怎么回去?”

他的车速渐渐放缓,他追得并不紧,雾雪天气反而成了掩护。

谈到这个话题,林照溪心情就好了些:“我准备坐火车回去,从海拉尔到满归有一趟绿皮火车,风景独好,我还没坐过呢。”

所以跟季闻洲请了几天假,来都来了!

车身驶出了城镇,前路便是山林县道,林照溪却异常安心,因为她跟萧砚川坐在一辆车上。

夜里跟车容易瞌睡,林照溪便跟他聊天,问起:“你跟乌沙是怎么认识的?”

又是跟乌沙有关。下午,画展拍卖会现场。

凝·画廊,近年来在京市已然小有名气,接连举办的几次画展和拍卖会,都颇为成功。

而今次的拍卖会,更是有慈善之名,所有拍卖款项都将捐给山区孩童。

林照溪作为画廊合伙人,下午开始就在门口招呼客人。她一身浅蓝色的小礼服,乌黑蓬松的发微微挽起,两侧点缀着细碎珍珠。

她手腕上只戴了一只质地极好的白玉镯子,其他再无装饰,却衬得肌肤细腻雪白,毫无瑕疵。光是站在那儿,便美得像是一幅画。

有不久前刚参加过裴周两家订婚宴的客人见到林照溪,都暗自惊叹。

果然红气最养人。

订婚宴上明明还是安静怯懦的女孩,这才一段日子,气质便已有不同。

林照溪不知旁人想法,她在场中忙碌,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扯住了手腕。

“溪宝,真是你?”

一个惊讶又张狂的声音。

林照溪的身体却在瞬间僵住。

她脸色苍白,甚至不敢回头。

“先生,你认错人了。”她低着头,快步往里走。

“啧,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认错你……”

年轻的男人一身时尚打扮,大步跟在林照溪后面。

他穿着件花色的长款外套,明明帅气体面,可说出的话,却让林照溪感到难堪。

“刚才离得远,我都不敢认。不是说以后都不穿短裙了吗?怎么又穿上了……”

“我早就说过,你这双腿又细又白,就该露出来才好看。啧,要不是知道你今天在这开展,我不来都错过了……”

“唐向杰……”林照溪再也无法忍受,她转过身去,红着眼喝止他。

“这里是公众场合,请你放尊重点。”

她神色嗔恼,像是烦透了。可只有林照溪自己心里清楚,她现在有多慌多怕。

唐向杰怎么会回来了?

他明明被唐老爷子勒令送出国,几年内都不许回京市。

林照溪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

她看到唐向杰那张脸就本能的反感恶心,快要虚弱的站不住了。

唐家,其实是周家最大的合作伙伴。

林照溪还上高中时,唐向杰就已经是周家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