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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许易水的心,越来越慌。

“你知道你救的是谁吗?!”

“你为什么要救她!!!”

面对苏拂苓堪称凄厉的质问,许易水张了张嘴,却又没能发出声音。

她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她就是那么做了。

“怎么了?”

已经有不少人听到动静,往这边看了过来,见苏七情绪激动,好心询问:“没事吧?”

深深地吸气,岚月表姐英姿飒爽的笑,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山沟里的无名女尸。【“我了解许易水,她是不会要脏了的人的。”】

【“只要你安静一点,配合一点,我保管不让她知道,怎么样?”】

【“……娘子你,难道不想快活吗~?”】

贾真当初强迫自己时,那遮天蔽日地压迫而来的丑陋嘴脸,激得人胃里直犯恶心。

表姐和这样的人却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一幕又一幕,在脑海里反复翻滚,苏拂苓难以压制心里的怒意。

贾真,必须死!

她一定要死!!!

“没有为什么……”不知僵持了多久,许易水才喃喃,“救了就是救了……” !!!

什么叫救了就是救了?!!!

苏拂苓气得手抖,连带着绷紧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救人……是本能……”

许易水还是没有想到自己救人的原因,最后,只能归结为这个。

如果一定要有个理由的话,那就是下意识,是本能。

在灾难里,看见了一个人命悬一线,于是伸出了援手,拉了她一把。

就这么简单。

“本能……”苏拂苓冷了下来,轻声念着这两个字,带着一种肃杀的嘲讽。

“许易水,你还记得当初看见贾真辱我时,你的愤怒吗?”

“可即便是在那个时候,你的本能,没有为我杀了她。”

“为什么呢?”

“辱人妻子者不该杀吗?”

“还是说你不够在意我?看重我?或者,没有把我当成你爱着的妻?”

越是细思,越是探寻,越是深究。

苏拂苓就越难过。

“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是你要的太多了?”

带着浓重的怀疑的质问的话一出口,周遭霎时间就安静了下来。

静得好似能听见心底,最应该满满当当的位置,此时空空荡荡,正漏着风。

此时此刻,苏拂苓不想面对许易水,因为太容易让她想起,她和许易水之间,本来就是蛛丝一般的,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要震荡不安的关系。

建立在无数谎言之上,由假象堆砌出来的,镜花水月。

耐不住,苏拂苓转过身就要走。

“去哪儿?”许易水敛着眉,还困在放在同苏拂苓的争执,和对方的质问里。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苏拂苓是不伤心的,只是有气而已,可眼泪就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在许易水看不见的另一面,簌簌滚落。

你看,这就是许易水,一个明明和她在争执,却还是能分出心关心她的人。

这就是她总在许易水身上,渴求的东西。

越是想,苏拂苓就越是难以克制自己的泪。

看着苏拂苓往别处走,想静一静的背影,许易水心里总觉得不安。

现在天黑下来了,雨势虽然小了很多,但还是下着,又是在山林里,周围人多,也什么样性子的人都有,总归是比不得在家里的时候安全……

许易水思绪忽得顿住。

因为她想起了苏拂苓刚才说的话。

她说:“可即便是在那个时候,你的本能,没有为我杀了她!”

她问她:“还是说你不够在意我?看重我?或者,没有把我当成你爱着的妻?”

可是,她许易水又是什么成熟稳重克己复礼的人吗?

许易水从来没觉得自己是。

那么她这样一个,不成熟、不稳重、不克己复礼的人,在“吵架”的时候,还不忘担心罪魁祸首的安危,又是为什么呢?

又何尝不是因为对苏拂苓的在意,因为对苏拂苓的看重,胜过了这一瞬间因为“吵架”而矛盾着的本能。

至于妻……

这一点,苏拂苓的确没有说错。

但并不是她不想,她只是不能。

苏拂苓不是苏柒,苏拂苓,没办法是她的妻子。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会让苏拂苓质疑她的情。

真心之所以难得,就是因为里面只要掺和了一丝假意,都会让它全盘烂掉-

“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是你要的太多了?”

目睹了全程的梅坞,看着走过来的苏拂苓,忍不住说了一句:“殿下,您真的很贪心。”

“既要许易水完全信任您,又不愿意告诉她真相。”

“就连要杀贾真,都只让许易水知道,您是因为当初贾真欺辱您。”

“还是未遂。”

“许易水又不知道岳郡主的事情。”

“她不知道又如何?”苏拂苓抬袖摸了泪,“我被欺辱还不够?”

“未遂又如何?未遂就不是欺辱了?”

“梅坞,”再抬起眼时,苏拂苓已经完全是另一幅,与在许易水面前截然不同的模样,“你都叫我殿下了,我贪心一些,又如何?”

“本殿若是不够贪心,你和丞相,可会多看本殿一眼?”

梅坞不说话了,因为苏拂苓这话说得完全没错。

皇帝不缺女儿,能从这么多女儿里脱颖而出,得到她们的支持。

她们看重的,就是苏拂苓身上的贪。

当然,说好听一点的话,那叫野心。

“滴——”

黑夜里看不清四周,但从雨水滴在手心的触感来看,雨势已经小了很多。

第十三天了。

“易水河的水位怎么样?”

苏拂苓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还在涨。”

梅坞的回答,也验证了苏拂苓的答案。

“雨势明明渐小了这么多,为什么水位还在涨?”

苏拂苓皱眉:“不是让你去信,令涅阳停止泄洪了吗?”

上午的时候,雨还没有小,但苏拂苓看着水已经淹到了祠堂,心里暗觉不妙。

很多时候,植物的生命力比人想象的还要顽强,但洪水退去需要时间,如果一直这么泡着,退洪后,上河村会存在很大的问题。

上河村都这样的话,那比上河村地势还低一些的更下游的村落,只会更加惨烈。

所以一感觉到有渐小的趋势,苏拂苓便立马让梅坞给上游去了信。

“飞鸽传书,”梅坞的眉眼也皱了起来,“按理说,在申时便到了。”

涅阳距离这里,并不算太过遥远。

“堵泄洪口,也需要时间……”苏拂苓这样说着,心里却越来越感觉不妙。

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脱离她的掌控-

这个晚上,是两个人来到山林之后,第一个没有抱在一起睡觉的晚上。

在勉强能够被称之为床的狭小范围里,背对着背,两人之间硬是生生地隔开了一道半掌宽的空隙。

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在草棚里,两人的心还很远的时候。

苏拂苓的心里委屈,许易水的心里也不平静。

苏拂苓想要静一静的这段时间里,许易水坐在庇护棚里,一遍又一遍的拷问自己的心,手里还不忘编着班茅席子。

她想的不再只是自己为什么要救贾真,还有苏拂苓为什么要杀贾真。

她想明白了苏拂苓于她而言,是重要的。

又想不明白,自己又为什么会在那一刻本能地去救贾真。

有一句话很俗气。

不管当时挂在山崖上的人是谁,向她求救的人是谁,她都会救。

大概这就是她,就是这样一个烂好人。

她做不到看着一个人去死。

哪怕这个人是个陌生人。

甚至哪怕这个人和她有所仇怨。

就像她见到苏拂苓的第一面,梦境明确的告诉了她,苏拂苓这个人很危险,这个人与她之间……隔着恨海情天。

她还是留下了苏拂苓。

贾真和苏拂苓还不一样。

如果她对苏拂苓,有爱有恨有痛苦。

那么对贾真,就只是厌恶。

她是厌恶贾真的,是不愿意和贾真打交道的。

甚至有时候也是想让贾真“死了算了”的。

但这种“死了算了”和这个人,在天灾人祸里,因为自己的不搭救,而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死去,死在自己的眼前,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非常矛盾又非常复杂的心理。

但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的。

她和贾真生活在同一个村落里,堪称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19岁了,和贾真认识了19年,叫了这个人19年的婶婶。

她们每年都会在同一个酒席上相逢,甚至坐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互道一些吉祥祝福的话。

很多次。

她们会一起栽秧、收谷子、割小麦…会一起开荒,甚至可能会彼此借用些农具。

她曾埋于泥流之中,是上河村的大家把她刨了出来,又凑钱救治她。

这个大家里,就有贾真。

贾真因为贪色,欺辱苏拂苓,又因为不知道什么东西,也曾在她被埋于铁矿坍塌里,播着脚出不了力,而借给前来的其他人,一把挖石头的镐头。

暴雨的泥石流曾经带走了所有爱她的人,将她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

彼时彼刻,暴雨洪水中,贾真向她求救。

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个人落入水中,死在她的面前。

可是许易水没有办法张开口告诉苏拂苓这些。

因为她和苏拂苓不一样。

对于苏拂苓而言,贾真不是什么同村,不是什么加深,而是欺辱她,她要杀之人。

而许易水是她的家主,是和她一体的人。

可是,许易水和苏拂苓不一样。

她们到底不是同一个人-

“雨停了!”

“雨停了!!!”

单单是雨停下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振奋人心的事情。

黎明破晓,天际泛起鱼肚白,瑰丽的金光如同一把利刃划开夜幕,洒向连绵起伏的山林之间。

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带着无限的生机与希望。

人们欢呼起来:“太好了!是太阳!”

“太阳出来了!!!”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太好了!!!”

“咕咕,咕咕——”

鸽子的声音是这个时候传来的。

清晨的山谷里虫鸣鸟叫的本来就多,并没有人把这当回事,包括那声响亮的鸟鸣。

乍一听,像是山鹰在狩猎。

落在常人耳里的确像。

但落在训练过的鸽子或者熟悉的人的耳朵里,就知道,这是消息到了。

【涅阳知县王慈,为保涅阳田,拒不堵闸。】

消息很短,梅坞递给了苏拂苓。

苏拂苓的脸登时就黑了!

“殿下,”梅坞却笑了起来,声音愉悦,“这次我不催你。”

不催着苏拂苓早点儿回京了。

因为一个人真正一定要走的时候,是用不着催的。

苏拂苓找来了孟寒雁。

“**!”一向文雅的孟寒雁看到密信,也忍不住骂了人,“我去!”

“就算把王慈填河里,我也一定把泄洪口堵上!!!”

坡上的众人还沉浸在雨过天晴的喜悦里,丝毫没有发现,洪水并没有削减,反而水势隐隐有上涨的趋势。

梅坞的信物分量不够用,苏拂苓亲自写了封信给了孟寒雁傍身。

“给我把刀。”

喜悦的众人都在盘点和收拾自己的行囊,只等洪水退去,就能回家了!

梅坞弯下腰,从靴子里抽出把三寸长的匕首,递给了苏拂苓。

匕首握在掌心,刀花翻转,还有些生疏。

苏拂苓朝着庇护棚角落里那个戴着毡帽的瘸腿女人走去……-

许易水也在收拾行李,她没看到苏拂苓。

不过因为苏拂苓是被孟寒雁和鲁林叫走的,所以许易水还算放心。

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只有鲁林在组织人要探回村的路,孟寒雁还没回来主持大局,许易水心里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毕竟之前都是孟寒雁稳定后方,照顾庇护棚的秩序。

上游出尔反尔,为了田地粮食不堵闸继续放任泄洪,这么大的事情,孟寒雁等人自然不会告诉大家,弄得人心惶惶。

所以许易水不知道。

甚至鲁林都不知道。

只是伴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还是迟迟不见孟寒雁和苏拂苓。

许易水的心,越来越慌。

很久以前,她的头上就悬着一把剑。

一开始,她想要将这把剑甩开、折断,后来,她希望这把剑早点落下来,给她一个痛快。

现在,她希望这把剑高悬,一直不决。

这把剑斩落下来的时候,是在黄昏。

潮水还未完全退去,但已经能走人了,许易水的草棚地势高,已经没有积水了,只是到处都是淤泥,脚下一踩,就是一个陷到脚踝的泥坑。

许易水的草棚已经不剩下什么了,房顶、房梁、甚至连那扇歪斜的嘎吱响的木门都没有了。

神奇的是不知道为什么,独独那张缺了个腿摇摇晃晃,两人一起吃了不知道多少次饭的小木板桌还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而此时此刻,苏拂苓就坐在那张小饭桌边上,身上穿的,还是许易水给她做的那件天青色底子的梅花纹样衣裳。

泛着寒光的匕首随意的搁在纤细的手腕边,上头有一线的猩红,未干的血液还在丝丝缕缕地往下滴着。

就在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气质不凡,独独那张脸,和许易水曾在梦里看见过的,屠戮上河村的指挥使,长得一模一样。

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苏拂苓率先开了口。

声音带着许易水从未在她嘴里听见的过的,陌生的,肃杀的语调。

她说:

“我叫苏拂苓。”

第92章 “这许易水遇见您,一定是倒了八辈子霉,血霉!”

苏拂苓。

不再是苏柒了。

是苏拂苓了。

许易水忽然就明白了,从前她那样试探,而为什么即使漏洞百出,苏柒也咬死不松口告诉她真相。

因为一旦说了。

就回不去了。

镜花疏月,竹篮打水。

她和苏拂苓之间,本来就是一场空罢了。

没有结果。

不能有结果。

“家里没柴了,我去砍点儿柴禾。”

沙哑的声音像被细沙磨过,好似退化到了娘胎里,说话变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伴随着话音,还有轻飘飘的重物放在小木板桌上发出的“啪”的轻响。

那是一个荷包,巴掌大小,这么多天许易水都没离过身,里面装着她所有存下来的钱。

三两六贯七。

三两五八的碎银,其他的是铜板,因为有铜板的原因,所以是有些重的。

只是这整个合在一起,对于苏拂苓来说,只怕是轻如鸿毛。

还比不得她上回的那个白瓷药盒子。

不过梦里的苏拂苓,需要这些钱。

就当全了这几月的情分,毕竟也亲吻了多次,让她担了泥腿子的娘子名分。

是苏拂苓好啊,苏拂苓有个富贵的锦绣前程。

那她就得笑,人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得笑。

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得笑。

笑。

许易水脸上佝偻起一个笑。

转身的时候,本就摇晃的视线,却蒙上了一层比雨幕还要模糊的白布。

好像苏拂苓变好了,瞎的人又成了她。

眼睛痛,许易水却还是固执的瞪着,凭借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里走。

不能眨眼,因为一眨眼泪就会落下来。

苏拂苓“恢复了记忆”,送走了这么个人,大喜的日子,她哭什么呢。

暴雨洪水褪去后的第一个太阳,那样骄,那样烈。

许易水的草棚旧址,在上河村里一座小矮山包的山脊上,两侧地势都低了下去。

傍晚时分,金乌西坠,落日的最后一缕光,就在她和她的草棚身后。

草棚的旧址上,站了两个不属于这里的人。

而许易水这个主人家,背着光,三步一踉跄地往狸山走去。

最后一缕残光沉下,天只剩下红霞烧完后的余烬,朦胧的一片,沉甸甸地罩在所有人的头上-

这和她刚来上河村,第一次见到许易水的时候,好像。

苏拂苓想。

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这天色都好相像。

本来还想帮她把放在祠堂里的那几个箱笼搬回来安置一下。

本来还想同她细细的说明自己的心。

本来还想请她等一等。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就是,我叫苏拂苓。

可能是想让许易水记住自己吧。

如果只能再说一句话,她希望许易水记住她的名字。

“有火吗?”

油灯放在祠堂上,不巧还是被水淹了,本就破破烂烂的铜身上更蒙了一层黄灰,苏拂苓用帕子细细地擦拭了一番,将它放在桌上。

梅坞将火折子递给苏拂苓,同时也收回自己的匕首:

“殿下的杀人手法真的很拙劣,”黏黏腻腻的血东一滴西一滴,梅坞嫌弃地去擦,“我的刀很久都没染上过这么脏的血了。”

蛇窟出来的杀手,梅坞向来以刀气杀人,高手从不将周围弄得血呼啦次的:

“忘了,”梅坞又道,“您一向是轻功上乘。”

“搏杀下品。”

若是从前,面对梅坞的嘲讽,苏拂苓定是要刺回去的。

可是现在,她没这个心情。

“走吧。”

苏拂苓捞起桌上的荷包。

“不是,”梅坞被苏拂苓的动作惊得一顿,她本以为苏拂苓不收,“你还真把人钱给拿走啊?”

“三两六贯七,”梅坞听力向来超绝,“有零有整的,怕是这人全部的家当了吧?”

“人刚经过大灾呢,现在娘子也要跑了,房还连个顶都没有,你就这么把钱都带走了?”

“你也不缺这点儿钱啊!”

她义母让她来接七殿下,还给了她好些银契以备不时之需呢。

“有情人的事情,你这种绿毛龟少管。”

熟悉起来的梅坞太过讨嫌,苏拂苓憋闷:“不通情爱。”

京都的事情不知何时才能解决,她得给许易水留些事情做。

一点钱而已,到时候,她会给许易水很多很多很多钱的!

“啧啧啧,”梅坞摇头,嘴里发出实在鄙夷的声音,“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这许易水遇见您,一定是倒了八辈子霉,血霉!”

苏拂苓:“……”

本来就烦,更是烦上加烦!

梅坞总结:“如果您所谓的情爱这么伤钱,那我宁愿做一辈子带发苦行尼。”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梅坞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奇奇怪怪的穿着,乱七八糟的打扮,女子端着个巴掌大的药钵,把那些低劣的草药翻来覆去地收收捡捡,一边还在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

暴雨这么大,这么久,她有再多的内力,也禁不住那么用,所以梅坞找了个稍微清静些的地儿藏。

那人应当也是发现了她,不然也不会在有人来的时候还替她遮掩。

替一个明摆着行踪鬼祟的杀手遮掩。

这上河村还真是风水宝地,尽是些心地善良的烂好人!

那小医师叫什么玩意儿来着……祝玛?-

“咯咯嘎——咯咯——”

洪水过后,四周都是昏昏黄黄的泛着沙,而就在一截拦腰折断的枯木之上,一只体型堪称壮硕的大花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傲然引颈!

又大又红的鸡冠像是帝王冠冕,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尤其是那身斑斓的羽毛,在黄昏的云霞下,十分威风。

空谷鸡鸣着实响亮。

“把它抓住!”苏拂苓立刻道!

“好肥的鸡,”就算苏拂苓不说,梅坞也正有此意,“烤着吃一定很香,就是感觉年纪有点大了,希望肉质不会太老。”

毕竟烤鸡要小嫩鸡才更好吃。

苏拂苓:“你敢烤它,我就先把你烤了!”

那是许易水的鸡。

避灾的那天,正是晚上,去往庇护棚时山路难行,许易水背着鸡笼和兔笼,她一个踉跄,许易水伸手来扶她,两个笼子便松了。

许易水只救下了一个笼子,便是那两只她一只在喂着,又越喂越瘦的兔子。

这只大花公鸡便坠下了山坡,当时还想,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没想到,十多天过去,没了她们,这大花公鸡还活得好好的-

许易水回到草棚时,已是深夜。

柴没砍,她刀都没带。

只是都走了这么一遭,想了想,便扯了些喂兔子的草。

那兔子原本是苏拂苓的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越喂越瘦了,还不愿意让她插手。

可能是这么金贵的人,只适合被人锦衣玉食地供养着,而不适合供养别人吧。

天穹和阔地之间,旁边砖瓦堆砌出的祠堂黑压压地挺立着,而她的草棚,被这么一冲,更是什么都不成样子了。

就是这么个没有顶,没有墙,也没有门的草棚旧址,亮着一点点黄灯。

整个天地之间,就剩这么一丁点儿飘摇的亮-

村头的老槐树长得高壮,四人环抱都不见得能拢得住,先前洪水的时候,地势低些的这一片儿,就剩它孤独地挺立着,这会儿洪水退去,枝干上挂满了洪水冲来的杂物。

东家的门帘儿西家的布,南家的顶盖儿北家的裤。

总归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看不过眼的人赶紧给扯了些下来,只是更高处的,只有等家家户户收拾完自家,稳定下来了,才有那个闲心了。

上河村因着这场半月的洪水,出了两件半大不小的事儿,一个是许易水的娘子苏七不见了,另一桩,是贾真死了。

就死在从庇护棚回村儿的路上,整个人栽倒在一丛荆棘刺里,心口一道二指宽的窟窿,血淌了一地,那块儿的泥都泛着粉。

发现的时候,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本也没有什么,贾真这人活着也没什么大用,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村里有娘子被她调侃骚扰过的,甚至暗暗拍手高兴:

死得好!

只是不知道哪儿来的言语,把许易水的娘子苏七的失踪和贾真的死联系在了一起。

有人说,苏七先前被贾真强了,这次逮着机会,于是杀了贾真,畏罪潜逃。

也有人说苏七当初才没出事儿,许易水回来得及时。

还有人说,苏七那个小胳膊小腿儿,贾真就是瘸了腿,也未必打得过,估摸着两人有了什么首尾,当是许易水憋不过这个气,杀了贾真,又害了给她戴绿帽的苏七,指不定哪天哪个河沟鱼塘里,就能看见苏七的尸体了。

流言三人成虎,说什么的都有。

有些人看许易水,不由多了几分怀疑的胆色,没见过许易水杀人,但都见过她杀猪开膛破肚的干脆利落。

再一看这人肩宽背阔,力气又大,还无依无靠一个独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知道平日里自己相处着,会不会无意得罪了对方,哪天也把自己给杀了?

“老许,”季翠翠看不过眼,只是自家人多,等收拾忙完时,事儿已经牛鬼蛇神天上地下了。

深知许易水为人的她,单刀直入:“你家苏七人呢?”

“哇啦——”

一声。

轻减了不少但仍旧挺立着的人兀地蹲下身,吐了起来。

昏天暗地的吐了一通酸水后,许易水脑袋一歪,往边上的水塘直接栽了过去!

季翠翠吓得脸都白了:“老许!”

第93章 买马!招兵!谋朝!篡位!!!

背起许易水,季翠翠赶忙去找了祝玛。

这样的身量背在背上,竟然还挺轻。

季翠翠有些惊讶。

又想:难不成是我力气变大了?

祝玛说,许易水这是先前被埋废铁矿后,磕到脑袋留下来的病根儿,再加上之后泄洪逃灾,没休息好导致的。

经此一役,大家便没再问过许易水,关于苏七的事情。

只是季翠翠回去后,许易水看向东收西捡的祝玛:“我到底怎么了?”

“你不知道?”听她这么问,祝玛奇了怪,“饿的。”

“你一天吃几顿?”

许易水:“三……两顿。”

“一顿吃几碗?”

“……最近不饿,没什么胃口。”

“创伤挫折后食欲不振,”祝玛扫了她一眼,“情绪过于稳定,精神迷茫。”

疯了,正是经过大灾,每天的事情多到做不完,身体消耗得厉害,吃得却少,不出问题才怪。

“有病,得治。”

终于看到个专业对口的病了,祝玛的心情却不甚美丽。

“有抑郁倾向,早前期。”

许易水更茫然了:“什么倾向?”

“抑郁,”祝玛解释,“一种严重起来会想死的心病。”

“我不会想死的。”许易水轻轻摇头。

她这条命,承载着死去家人的期待,又担了村里那么多人的恩情。

得活着。

农家人肤色都深一些,也因此当憔悴起来后,脸色会褪成一种病态的黄白,许易水看着祝玛,祝玛也与她对视,目光交汇之间,却只能看见对方心不在焉的空洞和疲惫。

眼下的青黑不算明显,但也透露出这个人已经许久未曾安睡过。

窗缝的太阳洒在许易水的身上,照得散乱的黑发泛起金光,却怎么都无法穿透身上笼着的那层阴翳。

乍一看,现在的许易水只是没什么精神。

此时的许易水肯定也不会相信,如果这么放任下去,她会走上郁郁寡欢的路。

祝玛:“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活着。”

“……”

“洪水连祠堂都淹了大半,”祝玛思索了片刻,“你的草棚也没了。”

“你现在住哪儿?”

住哪儿?

把原先锁在祠堂的床搬了回去,泡坏掉的床腿锯短了些,就着在床上支了几根竹子,再铺上稻草,勉强算个棚子。

那张编到一半的班茅席子,到底还是用上了。

这段时间天儿不冷,只要夜里有个能躺着睡觉的地方就行了。

只是久违的,因为祝玛问的这句话,许易水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心愿。

她这一生所求不多。

家人们都在水灾里死后,她就只想简简单单,安安稳稳的过完自己剩下的一生。

攒钱盖一个小土房子,再用竹子和木头围起来,搭成个半大不小的院子。

院子边种些果蔬,院子里头再上小菜,再喂一点鸡鸭。

若是有闲情了,再挖上一个小池塘,囤点儿鱼虾养着。

对。

对!

她想过的就是这样的小日子!

没有什么一房两人三餐四季五味六欲的。

更没有什么洞房花烛夜,佳人伴身侧。

才没有什么落花流水,山月心事,眼前人是心上人。

“我去看一看我*的房子。”

许易水的眼落到了实处,看见了自己身边的东西。

踏实的人就是好,一点就透。

祝玛摆了摆手。

失恋罢了,估计这还是初恋,所以后劲儿有点儿大。

但人嘛,想活着哪儿能把自己的一腔情爱当饭吃,就算是别人给你的一腔深情,那也只是短暂的饭票,很难长久的。

还好,许易水是聪明人,只要想明白了,情况应该很快就能变好-

村里开荒,分地本就有她的,再加上苏…的缘故,鲁林给她按两个人的份量分的,比她原本想得还要好不少。

先前的木材之类的基本都到了,宅基地也都打好了,本来只等她挖好黄泥,就可以开始动工起房身了。

但是洪水……那处地势高,都快赶得上祠堂了。

她本以为无论如何也是淹不到那块儿去的。

从头再来?

春耕下种秋收冬藏,人,物,年复一年的,不就是重来重来再重来么。

重来就重来吧……重来也好。

这样想着,许易水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没钱。

平日生活还行,自给自足,没粮进山,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怎么也不会把自己饿死。

但修房不行。

再如何节俭,修房都得要钱。

不说别的,就最重要的几根承重用的木头房梁,只有自己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搬不动的,那就得请人一起。

请人帮忙,不说工钱,那得管饭吧。

力气活管了饭,得有油水吧。

再怎么弄,都得有钱才能办得了这个事情。

那就再攒一攒吧。

许易水的视线慢慢落在碧绿苍翠的狸山上,连绵的群山呐,只过了这么不到月余,便又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一片。

好似什么苦难都不曾发生过。

那就进山!

人一旦有了事情做,忙碌起来之后,那些妄念什么的,都干净了很多。

进山!打猎!攒钱!修房!!!-

买马!招兵!谋朝!篡位!!!

“你看看金殿上她要碰柱死——她要刀下亡——”

夜色深沉里,百戏楼依然咚得隆咚响,当家旦角的唱腔,在风里同满楼的繁华喧嚣一同晃荡。

只在撞上雅间厚重的帘幕时,被削弱得几不见声。

“殿下尚且躲在这百戏楼不得现身。”烛光映出女人一张无害的圆脸,只是一道又一道的细纹和白发,彰显出她的年岁和沉稳。

“现在同臣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吧?”

女人坐在雕花的木椅上,语气轻轻柔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话里话外的锐利。

“相国大人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山村里待了几月,再对上这些波谲云诡,苏拂苓忽得生出些腻烦。

“笃——”

茶香袅袅的青瓷杯搁上黑檀木的着几,陈相国抬手抚了抚纹丝未乱的头发。

“收到了消息,臣便让坞儿去接殿下,自然是看重殿下的。”

“只是……”指尖轻轻敲着桌面,陈相国那张颇有些慈善的圆脸竟也锋芒毕露,“七殿下,已经死在了火灾里。”

“殿下要如何证明,殿下是殿下呢?”

正如所担心的那样,皇室血脉,不容混淆。

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就能拿到一个“死去的人”的身份的。

甚至光说密辛也不行。

“向谁证明?”苏拂苓挑眉,“母皇么?”

“为什么要证明?”

上一世苏拂苓就花了很大的力气来向朝堂那些人,向母皇,证明自己是自己。

但后来,她发现这个事情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

她自己的人,无需再证明。

支持七殿下的人,也不需要她费劲做过多的证明。

至于剩下的那些中立派,只要她功成名就荣登大宝,她们自然就会信了。

不然难不成要把大夏朝打碎,换一个新的,再动荡不安起来么?

那证明就成了做给那些,根本不会信她,就算她真的证明出来了,也还是会怀疑她身份的人看。

这是一件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谁不信。

杀了不就好了?

杀得多了,自然所有人就都信了。

第94章 许易水:o.O

黄静思已经回镇上了。

许易水简单的和村里祝玛、季翠翠还有鲁林说了一声修房的事情,将一些东西在她们哪儿安置好,便轻装简行进了山。

山洞口不大,被层层藤蔓和杂草半掩着,地面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块儿,显得十分崎岖。山洞顶部也参差不齐,有的地方还有向下倒挂的尖锐石柱,洞壁也湿漉漉的,时不时会有水滴落下来。

这是上一次和季丽蓉还有季翠翠一起来采蜂蜜的时候发现的那个山洞。

严格来说也不一定是个山洞,其实它更像是一个……隧道。

四通八达的隧道。

有的地方堵死了,有的地方坍塌了,有的地方走不通。

还有的地方,许易水估摸着往下走了两三个时辰,火把都烧熄了三根,还没见到底。

这个方向……许易水没敢细想,转身回了进来的那头。

隧道口的山洞不算很好,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光,但对于洪水过后几乎什么都没有的许易水来说,这里简直是白给的住所。

吃食上,嫩绿的马齿苋叶片堪称肥美、毛茸茸的蕨菜带着淡淡的清香,还有各种菌子和开始成熟的浆果。

带的盐所剩不多的时候,许易水甚至还碾了山石用陶罐慢慢煮盐。

第一遍煮出来的盐是有杂质的,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多煮几遍就好了,山里又不缺柴。

山洞的洞口和隧道的方向都布置好陷阱,许易水躺在干草铺成的简易“床铺”上,听着潺潺水声时,竟然恍惚产生了一种,就这么在这里一直过下去,过到死也很好的感觉。

不能这样想,她还是要修房子的。

要有自己的小院子、小池塘、小菜地!

嗯!

这里是深山,人迹罕至里的人迹罕至,意味着比较危险,也意味着容易收获。

洞里淌过的水连通几个地上湖潭和山间溪流,这是想到当初进潭里找季丽蓉时看见的那些兵器,以及隐约长出绿藻的白骨,许易水没敢直接喝。

而是接了山洞顶浸下来的水,喂了兔子,兔子没事儿活蹦乱跳她才放下了心。

但动物可没这么她这么讲究,有水就喝,还长期来。

又是大暴雨刚过不久,出来的动物十分多。

这段时间,许易水算得上收获颇丰。

大的那些野猪、熊甚至还见到过一次老虎,许易水都没敢动。

她虽然缺钱,但还有理智,没打算只身肉搏黑熊老虎这种猛禽,毕竟谁是谁的猎物还说不准呢。

许易水弄了三张狐狸皮、两张猴皮和两个猴脑、十二只野鸡。

鸡肉自然是都进了肚子里,但野鸡里有三只是翠毛的,三只是红毛的,这些羽毛都能卖价钱。

还有两条蛇,一只乌梢蛇一只菜花蛇,许易水其实还碰见了竹叶青,毒蛇价格贵,但是那东西是真有毒,许易水还是没下手。

观察了这么久,许易水已经在规划溪边的陷阱了,她准备再搞一只稍微大一点儿的动物就下山。

比如鹿、野猪或者是狼。

最好是鹿,浑身是宝,鹿角、鹿皮、鹿血还有鹿肉,价格都很好!

有了精神头,吃食再稍微跟上些,许易水身体恢复了不少,在她的喂养下,兔子也圆润了不少。

只是……

许易水的视线盯在稍大些的那只兔子的肚子上,想了想,伸手摸了摸。

圆鼓鼓的,略微有点硌手。

这是……怀孕了?!!!

竹编的兔笼子里,能看见的只有两只兔子,也一只只有这两只兔子。

一只是娘亲,一只是女儿。

不是,现在,它,它们要有孙、女儿了?

许易水:o.O-

疏星朗月的深夜,万籁俱寂,整个京城都沉入了梦里,只隐约有打更女敲锣报时。

“咚!咚!咚!”

“苏拂苓求见大殿下。”

暗红色的衣袍遮掩在纯黑的斗篷下,门房看过来时,帷帽摘下,露出了那张在京都令人过目不忘,足以横行的脸。

苏拂苓?七殿下!

已经死了的七殿下!!!

原本睡眼惺忪,还有些不耐的门房顿时大惊!慌张地朝府里跑去!

“你说你是老七就是老七?”

书房,身形魁梧的女子穿着宽松的睡袍,四平八稳地往椅子上一坐,声音十分凌厉,只是有些凌乱的头发,暴露了她刚刚从睡梦里被吵醒的事实。

“我还说你是奸细呢。”

微轻的语调里满是试探,而试探的背后全是令人生寒的杀意。

“炳秋阿姐。”

苏拂苓将身上的黑斗篷完全脱了下来,丢在地上。

“你最喜欢吃臭酸笋煮米粉。”

苏炳秋:“哦,所以呢?”

“所以你七岁那年都没什么人愿意和你玩儿,因为你当时最喜欢偷偷用鞭炮炸粪堆。”

苏拂苓语速极快,像是生怕自己被打断,或者没命说完这些话。

“有一次炸牛粪的时候还溅到了何尚书家二小姐新做的裙子上,为此何书月就讨厌上了你,但是你喜欢她。”

苏炳秋:“……”

这都无动于衷?!

咬了咬牙,苏拂苓闭上眼:“你屁股上——”

“停!”苏炳秋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手扶额,一手伸出示意苏拂苓闭嘴,“你不用再说了。”

“看来你死的这段时间,过得很是不错。”

目光从苏拂苓身上穿的绣着金枝玉叶纹样的暗红底锦缎裙上掠过,苏炳秋顿了顿,又恢复了从容。

“炳秋阿姐。”苏拂苓没有回答,只是语气轻巧地换了一声,带上了亲昵,听得人仿佛觉得关系十分互助友爱。

“小妹此次前来,是想向阿姐借一样东西。”

“借什么?”听起来就不安好心,苏炳秋不自觉坐远了一些。

“兵符。”苏拂苓是笑着说的。

这也太不安好心了吧!

苏炳秋面色都变了,瞬间沉了下去,那双睥睨的凤眼一压,战场上一刀一刀积累下来的腾腾杀气全都喷薄而出!

“若是我不借呢?”

“那恐怕由不得你了。”

话音未落,雪亮的利刃便从袖口飞握在手里,这段时间,苏拂苓的手法已经不再生疏了。

刀抵在脖子上,甚至隐隐压出了一道白痕,可坐在椅子上的苏炳秋纹丝未动。

“三脚猫,毫无长进。”

苏炳秋不屑:“你打不过我。”

苏拂苓:“……”

“阿姐。”

“你知道的,我是最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再逼逼叨,”苏炳秋不耐,“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也杀不了我。”这一点苏拂苓还是很有把握的。

梅坞把她的身手贬得一文不值,但有一点倒是没说错,那就是她轻功卓绝,很是了得。

大不了她就跑。

“阿姐,只有我坐那个位置,才会主战蛮狄,才会给你兵权。”

“才不会将你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苏拂苓很清楚,苏炳秋是一定要打蛮狄的。

六年前蛮狄来犯,何书月自请和亲。

苏炳秋亲自送的行,回来后就请旨戍边了。

“你脸真大。”苏炳秋轻嗤。

“把你杀了,我自己坐那个位置不也是一样的?”

苏拂苓一时心直口快:“你没那个脑子。”

苏炳秋:?

“我的意思是,”苏拂苓美化了一下,“阿姐性情豪爽,厌恶朝堂的尔虞我诈,不得自在。”

苏炳秋:“……”

一掌打了苏拂苓捏着匕首搞威胁的手:“拙劣的身手。”

“真不知道当年在军营,你是怎么打的胜仗。”

武女手劲儿真大,掌风也不收着点儿。

“靠这儿,。”苏拂苓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苏炳秋:“……”

就知道这厮在阴阳怪气她!-

“逆女!”

“你这个逆女!!!”

刀枪林立的士兵们将金銮殿围得水泄不通。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被酒色和病痛掏空的身体本就难堪,此时脸色苍白如纸,更显得憔悴不已。

这会儿正强装镇定,将身前的案几拍得啪啪作响,企图用愤怒来彰显自己日薄西山的威严。

瑟缩在一旁的大臣们统一低着头,一言不发,只默默颤抖自己的身体。

一边心里冒出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这个场景,是不是有点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

三殿下当初……是不是也是这么,谋反的?

不同的是,这次谋反的主角,七殿下苏拂苓,并没有穿气势逼人的戎装,反而只着了一身翠青色的袍子,像个置身事外的无辜之人。

“朝堂之上,什么母啊女啊的。”

“陛下称我乱臣就好。”

带着点儿轻

柔的声音,说出的话切像是毒蛇吐信。

这是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不认她了!

“你——!”皇帝苏重华抬手指着苏拂苓就要骂。

“今日已经很晚了,”却被苏拂苓轻飘飘的声音打断,“话我就不多说了。”

“恭请陛下,退位让贤。”-

“许易水,我娶你吧!”

另一边,背着猎物和“修房本钱”的许易水,刚走到草棚的旧址边上,就听见了女人激动的声音。

一听说因为娘子没了,而进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许易水回来了,身边也没跟什么人,潘洁立马赶着驴车跑来找她。

“或者我嫁给你,也行!”

第95章 “你在脸红什么?”

“不过我还是比较建议你嫁给我。”

从潘洁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这话她是深思熟虑后,认真地在说的。

“凭什么?”许易水下意识反驳。

“我家有房啊。”

潘洁道:“我阿娘修的砖瓦房虽然被洪水淹了,但好在没冲垮什么,又翻新修补,现在住着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一边说,潘洁的目光还不忘落在许易水身后四面透风的小破木床上。

“你这住得……”和驴棚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驴棚宽敞。

后头的话,难得潘洁察觉出有些伤人,便没说出口。

许易水:“……”

好霸道且理直气壮的理由,她竟然无法反驳。

“再说了,你之前不是喜欢我吗?”

潘洁说话娓娓道来,很有条理:“我是不如苏七漂亮,这个我承认,你暂时移情别恋……也,也算人之常情。”

“年纪轻嘛,喜欢好看的很正常,我也会喜欢好看的……”

说着说着,潘洁的脸忽然红烫了起来。

因为……她想起来了,在她年纪轻,情窦初开的时候,就觉得许易水这样的很好看。

她喜欢许易水高挑的身材,强健有力的体格,喜欢许易水并不精致却很大气的脸,喜欢许易水坐在私塾的窗框边,下午阳光会落在她打瞌睡的脸上,麦子一样的肤色变得亮亮的,只需要看一眼,就仿佛能闻到那股干燥的稻谷味道。

她觉得那样的许易水很好看。

她还喜欢许易水那双温暖的眼,从前私塾散学时,许易水会伙着黄静思还有孙黛青两人,四处撒欢儿野玩儿,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清澈的湖水,整个人明媚又鲜亮!

那样的许易水非常好看!

她也喜欢许易水结实有力的双臂,每一次挥动斧头砍柴时,都干脆又利落!

还有许易水修长矫健的双腿,雨天里那么多人在滑溜的地上按猪,就她稳稳当当的,一下就将那猪给捆上了!

许易水就是一个很好看的人。

越看越好看。

特别好看。

她喜欢!

好喜欢啊!

嘿嘿。 ?

“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

许易水万分不解,这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谁得出来的?她怎么不知道?

还有。

“你在脸红什么?”

许易水:???

听了许易水的疑惑,潘洁也疑惑了:“你什么时候喜欢我?”

“上私塾的时候啊。”

“就董秀才那儿。”

看着许易水越走越紧的眉和不对劲的表情,潘洁急了:“她们都知道你喜欢我。” ?!!

还她们都知道?!

想起当初季翠翠的揶揄,许易水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是非,有种寡妇被造谣的无力感。

“我在私塾的时候怎么喜欢你了?”

“哪里来的根据和依据?”

说到这个事情,潘洁就要跟许易水好好掰扯掰扯了。

许易水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不可能!

顾不得端住读书人的姿态,潘洁一屁股坐上驴车的车沿,掰着手指头开始一一细算。

“起初我是在下河村那边,后面去的镇上的私塾,这没错吧。”

“嗯。”许易水依稀记得,黄静思和潘洁不怎么熟,因为潘洁是后来的董秀才门下。

见她记得,潘洁舒缓了不少:“你对我分外照顾,对吧?”

“分外?”许易水抓住了重点,哪儿来的分外?

“怎么没有分外!”潘洁有点儿急了,“当时我和你们都不熟,很少见过。”

“但你却帮我搬了桌椅板凳,不是吗?!”

“我帮你搬桌椅板凳?”许易水伸手指了指自己。

潘洁:“对啊!”

许易水:“……”

“有没有一种可能,”许易水回想着,不知该如何说,“那是董秀才,把我抓住,让我搬过去的?”

“我都不知道那是给你坐的位置。”

天杀的她当时前脚刚翻上私塾小院儿的墙,准备去抓虾,后脚就被董秀才打了一棍子摔在了地上:“那边儿杂间儿里有一套桌椅,你擦干净了搬进讲堂屋里。”

“再敢乱跑,下次我直接打断你的腿!”

董秀才恶狠狠的话,如今回想起来,在耳畔还清晰得很。

“可是你当时还祝福了我呢!”潘洁道,“你说我是秀才!”

许易水想起来,彻底想起来了。

当时她正懊恼自己不能抓虾了,那个时节,河沟里的龙虾正是最肥美的时候,抓了冲一冲便干净了,拎回家,和着切得细细的大蒜,炒成的浓稠汤汁一起闷煮,那味道,可比学什么“之乎者也”妙极了!!!

董秀才一边抓了她,叮嘱她搬桌椅,一边还在念叨:“这回新来的同窗,你们这帮毛丫头可别去招惹,人家的功课那是童生之资质,秀才的根苗。”

“要是耽误打扰了人家,仔细你们的皮!听见没有!”

所以许易水搬完桌椅,才说了一句:“秀才秀才,你可快些坐着吧,好好学啊。”

“……”

呃……现在回想起来,许易水也觉得自己当时挺赖的,也不能告诉潘洁,自己当时是在呛她吧?

不是,她到底是怎么觉得那是在夸她呢?

她们讲学问的管这叫祝福的吗?想法这么别致?

见许易水默认了,潘洁更加来劲了:“其实,让我笃定你喜欢我的,是另一件事情。”

许易水:?

还有???

“什么事?”

“你还记得童生试吗?”提起这件事,潘洁的神情沉着不少,仿佛陷入了心事的回忆,“你下午没来考试。”

“你上午答的书卷,是所有人里最高的甲等。”

“你把名额,让给了我。”

大夏的科举考试,第一就是县市,通过县市的童生才能进入第二阶段的府试,而县市也只有童生才有资格参加考试。

也就是说在县市之前,所有的学童要在各个镇上参加童生试,童生试一年能考两次,分别是在夏天和秋天,也就是说,一次县市的时间里,学童们有六次机会考童生。

可到底是在第一次机会就考上了童生,还是在第六次机会才考上的童生,里面却差了三年,这三年差的不止是次数,还有时间,准备县市的时间。

但是每年的学童何其多,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考得更是多,而童生试明文规定了,一个村镇,童生只取两个人。

董秀才的私塾是狸水镇最好的私塾,几乎每年每次的童生都是从这里出的。

而私塾里,这一批学童课业最优秀的有两个,一个是孙黛青,孙家家主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孙黛青从开蒙起就已是神童,这首批的两个人里,一定有一个是她。

另一个,按理来说,就是潘洁。

但在私塾里的人都知道,也有可能是许易水。

就看她心情如何,认不认真。

许易水一直都是个令董秀才又爱又恨的学生,心情好时认真答的课业,能让董秀才夸得心花怒放,心情不好时乱写一通,也能让董秀才从镇口的土地庙,骂到后街的衙门。

“如果你来了,我不一定能拿到童生的名额。”

潘洁道:“我都听黄静思她们说了,马二丫她们知道我阿娘是隔壁山头逃过来的罪奴,本来要打我的,是你拦下的。”

罪奴本就被瞧不起,逃走更是要冒巨大的风险,把命拴在裤腰上,一不小心就会掉个干净,但也有家里的人太不是东西,自己又更有些主意的罪奴,偏向虎山行,拿命去搏另一番前程。

只是罪奴不安分逃跑的罪奴,就成了罪奴里的罪奴。

潘师傅遮掩的很好,但也总会有流言蜚语,更何况那会儿潘师傅还不是潘师傅,只是个死了家主的要强寡妇。

拦马二丫她们,许易水是完全没印象了,对于潘家的那点儿了解,她也只是吃饭的时候听阿母阿娘提了一句,说这世道多得是苦命人。

“第一,”许易水叹了口气,“你是董秀才夸奖的得意门生,十里八村的都知道你的课业,我阿母阿娘打我的时候,提起你的次数要比孙黛青还多。”

因为孙黛青有孙家,但潘洁只有一个肥胖勤快的寡妇娘,家庭普通甚至还比她们差不少。

“私塾你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退,寒窗十年灯,你写的每一个字,抄诵的每一篇文章,砚台里磨掉的每一根墨条,都是你自己的努力。

“你的童生,你的秀才,没有谁让你,都是你应得的。”

让?她配吗?

“第二,”许易水正色道,“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那天我只是睡过头了。”

“那是下午,你怎么会睡过头!”潘洁不信。

或者说,每一个听了许易水理由的人都没有相信过。

童生试她没去,许易水给董秀才、阿母阿娘还有私塾里的同窗,以及村子里所有来询问她或者调侃她的人都解释了原因,但没有人相信那么扯淡的理由。

可事实就是,她真睡过头了。

童生试答两门,一书卷,一策论。

当时上午考完,许易水就靠在墙根儿吃饭,因为是童生试,家里阿母阿娘给她准备的饭菜分量异常充足丰盛,好大几片油亮的腊肉,许易水撑得打嗝,日头又好,下午考试时间还没开始,她就想着眯一会儿。

不远处的田坝里,有棵黄果树,粗壮,枝繁叶茂,绿荫成片。

许易水就爬了上去,找了个舒服的枝丫躺着。

那天的天,特别蓝,又很清透,一丝云都没有。黄果树的叶子带着点点油亮的光圈,将天空分割成了无数不规则的小块儿,焦焦躁躁的太阳从缝隙里挤了进来,落在身上只剩下了暖呼。

许易水是有些怕热的,可是微风轻轻吹过,凉爽爽的,树叶沙沙作响,发出细微的“簌簌”声,连带着她脑袋边儿的叶片,也在一悠一悠的晃荡……

再睁眼,便是日落西山,残阳如血。

只准备打个盹儿的许易水:“……”

她当时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能睡啊!

在潘洁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呆滞目光里,许易水认真强调:“那棵树,真的很好睡觉。”

“你能明白吗?”

潘洁:“……”

她不能明白。

理解不了一点儿-

城墙上狰狞的赤色旗帜在诡谲的夜风中猎猎作响,石板路在黯淡的夜色下泛着清冷的光。

巡逻的侍卫们穿着铠甲脚步匆匆,只有宫女们提桶泼水,还在日夜刷洗溅在墙上与地上的血。

“她……怎么样?”

雕梁画栋的宫殿群里,位置最好的那座,住着苏拂苓。

所有的服饰、仪制都还在赶,局势飘摇,苏拂苓却在这个深夜,片刻的饮食停顿里,想起了压在心底的人。

“只怕是很难过……”

许易水肯定非常难过。

她就这么走了,许易水一定非常不习惯。

只怕是吃不好,睡不稳。

赈灾的各种东西已经在路上了,洪水刚淹过,草棚那个样子,也不知道这些天她住在哪儿。

还有她不见了后各种猜忌引起的流言,估计都冲着许易水去了。

上次接到消息,说她进山去了。

苏拂苓倒是松了口气,这也是她把那袋钱拿走的原因。

以许易水的性格,只怕要闷着,什么都自己担,自己受。

长此以往,人的精气神就会被消磨掉。

她拿走了钱,许易水的房却还要修,只要她打起精神来,再去攒钱修房,有了事情做,日子过着也就有个方向。

就是有点怕她犯傻,为了攒钱,去抓那些猛禽野兽,把自己弄伤。

等一等。

再等一等。

很快了。

等这险象环生的时局稳定下来,等她再稍稍整肃一番不听话和想要她命的人,她就去把许易水接过来!

到时候,她们就一起坐拥无边江山,享尽权势财气,荣华富贵!

“挺好的。”

跟在苏拂苓身边这段时日,梅坞已经摸透了她的各种神情传达出来的意思,想到午时接到的飞鸽传书,梅坞只想笑。

“听说要成亲了。”

看着苏拂苓兀得僵住的身子,梅坞在心里笑得快哉:

“跟个秀才呢。”

“就那个潘什么洁的,和一头猪一起出场那个。”

苏拂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