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就在你身边,怎么还想我?”
“拖人?”
顺着许易水的话,大家去看小狗,似乎还真的是在咬着鲁林往后拽。
鲁林的脚被松开后,又改为去咬鲁林的裤子。
“是不是祝玛出事了?”
有人猜测。
“都说狗通灵,”又有人道,“祝玛家的这只狗也是很聪明的!”
这人先前在祝玛那儿看病,也是狗带着她去挖的药。
“我们过去看看吧,别真是出了什么事儿。”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祝玛的屋子离这儿也不远。
人都是八卦的,有好奇心,甚至连手里的活儿都放下了,也要一起跟过去看一看。
话说三分就好,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去补齐。
放在两侧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苏拂苓眉心一跳。
是许易水引的话头。
为什么?
许易水……已经知道了吗?又知道了多少?
事实上,许易水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但苏拂苓的异常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这么大雨,如果是以前,她伤着,苏拂苓怎么会和她一起出来拿什么粽子。
除非是祠堂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
而来了之后,除了刘家烦了点儿之外,祠堂又一切正常。
直到……小狗-
偏房角屋远没有祠堂正厅那么气派高耸的走廊,只有很窄的不到半米宽的一层被房檐挡了雨的街荫,有些陈旧的木门半开着一条一掌宽的斜缝,外头亮里面暗,什么都看不清。
“汪汪——!”小狗没再咬着鲁林,但还在叫着,已经冲到了门口向着屋里犬吠。
二十几个人不可能都一起过去,鲁林走在最前面。
“嘎吱——”门被应声推开。
一层淡蓝色的光芒幽幽的从屋里铺散开来,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祝——”
“她,她这是……成仙啦?!”
说话的人是李家婆婆,自从女儿死后就一向比较笃信佛道,看见这副模样,嘴里说着,腿已经软了,跪在了地上,震惊又虔诚地叩拜了三个响头。
祝玛穿着她的那件藏蓝色红白腾纹的袍子,双膝圈坐成莲台的模样,四周都没有绳子,但她的身体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托举着,完全漂浮在半空之中,一层又一层蓝色的光晕从她的山上发散出来。
“叮……”空气里晃荡着铃铛声,可能是神明的指引,也有可能是祝玛身上的衣服上发出的,总之十分的悦耳。
也伴随着这样的声音,空中的祝玛开始转起了圈。
闭着眼,祝玛有些可爱的脸,此时竟然显得神圣起来,面容十分平静,却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
“那,那是什么?!”
蓝光里的红色是很抢眼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祝玛的额头上一道红色的印记骤然浮现。
“为嘎地么了为哦撒…为嘎地么……”
有些干涩的嘴唇微微颤动,一字一句的念着什么,声音低沉而悠远,缥缈又神秘,和一贯在人们心目里的对于祝玛的印象,有很大的反差。
如果有一个和祝玛来自同时代的人的话,就能听懂祝玛在念的是:“wingardiumleviosa。”
羽加迪姆,勒维奥撒(悬浮咒《哈利波特》)
但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听懂,祝玛偷偷睁开了一点点眼睛,瞄了几眼下方围着的众人。
嗯,苏拂苓和许易水也惊讶的在看着她。
很好,看来她瞎编的效果还不错,如果不学心理的话,或许能做个导演。
时候差不多了。
“祝巫医!”
伴随着众人瞪大的眼睛和惊叫声,空中悬着的人忽然像是失去了托举的力量,身体猛地一沉,重重地跌坐在地面上,而后整个人都往边上一个侧摔,发出一声无力的闷响。
“祝玛!!!”鲁林吓了一跳,和站得靠前的两人一起赶忙将祝玛的上半身扶了起来,“祝巫医!”
女子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鲜血顺着嘴角留下,滴落在衣襟上。
祝玛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脸色惨白:“劫……”
“有,由大劫……”
断断续续的声音,虚弱却又清晰:
“易水河……决堤……大劫……”
“决堤?什么决堤?!”
“易水河决堤?!!!”
颤颤巍巍的话像一道惊雷似得在众人耳边炸开,屋子里的声音骤然作响!
“怎么可能!”
“先前的山洪都没让易水河决堤,而且大坝三年前才加固过!”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可若是真的,那她们上河村,不对,不止她们上河村,连带下河村乃至几乎整个围绕易水河聚集起来的州郡,都得遭殃!
“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口说无凭,可祝玛刚才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神奇。
争论声从激烈慢慢变得平缓,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的心中都还有太多的疑虑。
二十多道目光汇聚在祝玛和鲁林的身上。
大概是缓了缓,祝玛已经能够坐直自己的身体了,仍然是两只腿盘着莲座的模样。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你怎么能乱说呢!”吓得不轻的刘宝顿时急了。
她家就在易水河边上,地势也比较低的!
“不是我说的。”
祝玛端坐着,摇了摇头:“是预言说的。”
“这些时日,我总是心神不宁,加之连绵的大雨,又无法出门。”
“于是就照着古书,结合我的巫祝之力,绘制出了可以预言的阵法。”
说着,祝玛抬手指了指。
顺着她的手,众人这才看见地上还用草木灰以及朱砂血绘制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
“就在刚才,我在这阵法里,看见了暴雨不停。”
祝玛两只手忽得伸了出来,仰望着屋顶,神色激动:“泥黄色的水浪滔天而来,从那大坝里直泄而下!”
“所有人,所有村庄。”
“全都没了。”
话音落,屋里一片死寂。
“怎…怎么可能!”
“狸山那么高,怎么可能什么都没了!”
“我也不知道。”
祝玛摊了摊手:“我在预言里看见的就是这样。”
适当的夸张,在别人质疑的时候,再拿出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态度。
意志不坚定的人,就会在心里迅速地倒向你所希望的那个观点。
“祝巫医……真的会预言?”惊疑不定中,鲁林看向祝玛。
“真,真的!”
祝玛还未说话,站在后面的罗小岚先开了口:“上次,差不多半个多月前,祝玛说冉梅姨家的驴会难产,真的就难产了!”
“对!”李家婆婆也想起来了,“还有我家的鸡会被偷!”
“前几天我去家的那只麻母鸡,真的丢了!”
旁边的刘宝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记起来了,先前祝玛给她说过一回,当心牛,不要把水稻吃了。
她放牛的那一片离自家的水稻远着呢,根本不用担心这个。
可是没过两天,就有另一家的牛把她家的水稻给啃了好一片!
鲁林沉默了,低头思索着。
“这么大的事……”角落里,一道清润的声音传了出来,“不如还是上报给镇上或者县里吧。”
“若是错了,便当个笑话听了。”
“若真的……也多少能给人提个醒,让县衙里知道水利的官员们看看,也踏实。”
苏拂苓扶着许易水,缓缓道。
先前矿洞那一出,她那一手火药,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会儿的二十几人里,也有近十来个人,是见过的,也听过她和鲁林说矿洞图的时候,清晰的谈吐。
“是了……”脑子里咀嚼着这几句话,鲁林眼睛微亮,“是了……!”
凭借脑海里残存的记忆,许易水是知道,未来可能会发生水灾的,很严重的那种。
但她并不知道,是易水河决堤。
苏拂苓也是知道的。
她知道苏拂苓知道,可是今天,此时此刻才恍然惊觉,苏拂苓知道的……比她要多。
多得多。
为什么?
就算是没失忆,苏拂苓也不应该知道未来的事情。
她没失忆,应该只知道过去的事情才对。
所以许易水从没信过讲故事时,苏拂苓的保证和后悔。
因为未来还没来,在那一刻,苏拂苓的承诺或许是真心实意的,可是真心瞬息万变。
但如果……苏拂苓也知道未来呢?
如果苏拂苓不是只有这一辈子的过去的记忆。
而是,两世呢?
虽然是个泥腿子,也没读过多少书,但许易水的直觉一贯异常敏锐。
尤其是在某些,她心之所系的时刻。
那么目的呢……
如果苏拂苓一开始就没失忆,甚至一开始就有两世的记忆,那么她为什么会来到上河村?
为什么,到她身边来?
“嘶——”捏住手腕的大手力度不断加重,苏拂苓看向许易水,没有惊动她,直到实在忍不了,嘴里才发出轻哼。
“抱歉。”意识回笼,许易水立马放松了手掌。
“没事,”苏拂苓摇了摇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顿了顿,许易水看向苏拂苓:“想你。”
苏拂苓:“……”
如果忽略掉此时此刻许易水波澜不惊的情绪的话,这话听着很像调情。
抿了抿唇,苏拂苓笑:“我就在你身边,怎么还想我?”
“啧,”许易水还没说话,边上先传来了一道啧声,正是罗小岚,带着笑意的目光看向两人,一边暧昧的摇头晃脑,“先前叫你一起去祠堂,你还非得砍你那破柴。”
“这会儿,”罗小岚两只手放在身侧,做了个搞怪的波浪动作,“想你啊~~~”
“肉麻死了。”一边说着,罗小岚还搓了搓身上被自己的模仿而骤然刺激起来的鸡皮疙瘩。
“找打是不是?”罗小岚比许易水小一两岁,也是妹妹,见她这样,许易水抬脚就要踢过去。
“哎,”罗小岚躲开,还扭了扭屁股,“打不着~”
周围的人见她俩这样,心情也都放松了不少。
只是祝玛的沉重预言,依然像一片阴影盖在心头,是无论如何,也轻易挥之不去的-
黑压压的天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暴雨倾盆而下,无数的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银白色的水帘。
“砰砰砰——!”
草棚里燃着黄澄澄的油灯,许易水和苏拂苓吃过早饭,外面雨大,于是都蜷缩在床上,互相一点点梳头发捋顺。
大力的拍门声打断了木梳在发间的徘徊。
“谁?”
“进。”许易水放下梳子,又拢了拢苏拂苓的头发。
“是我!”
鲁林的声音。
“里长和知县来了,”鲁林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在滴水,“这会儿正在易水河,点名要见苏七呢!”
“我?”苏拂苓脸上带着惊讶。
侧过头看向许易水:“你——”
“你去吧,”许易水垂眸,抬起手搭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外面雨大,注意安全。”
“我……脑袋不舒服,就不过去了。”
于是那句下意识的“你和我一起?”就这么消散在喉间。
“快走吧,”鲁林催促,“大人们等着呢。”
这可是在大人们眼前露脸的好机会!
她观苏七并非等闲之辈,先前眼睛瞎了不提,但现在已经好了,又有如此的脑子,说不准,她们村还能再出一个孟寒雁来!
鲁林心中生出些许激荡来。
当年她娶了孟寒雁时,还有些不满这人心气儿太高太傲,但孟寒雁一点一点教她,从祠堂拿了书带她读,后又去镇上借,她这村长,可以说都是孟寒雁帮她谋出来的。
后来孟寒雁得了当时镇上里长的赏识,她本不愿放人,但孟寒雁说:“上河村贫瘠。”
“你可知每年的修路、架桥、赈灾还有减免徭役赋税等等的政令,都有个先来后到?”
“若上头没有人,那朝廷的这些政令,上河村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拿到的村子。”
“还要再苦多少代?”
“不说别的,就说那司农司新养出来的小麦,为什么下河村明明远一些,反而能比上河村早两年试种?”
下河村出了个孙家秀才,被提到了县衙里边儿当差。
辗转反侧了三天三夜,鲁林便亲自将这只大雁送飞了出去。
早一年多些粮,多些田,少些赋税,就能有人多活一年,就能有好多户能吃饱饭。
只是人不能见太过惊艳的人,虽然分离了,这些年她也很难再娶妻生子,总妄想着,那只雁能偶尔飞回来,停驻片刻,也是极好的。
越想越黯然,借着斗笠,鲁林快速地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没让人发现片刻端倪。
“吱呀——”一声,木门被轻轻关上。
苏拂苓跟着鲁林离开。
昏黄的油灯映照出出草棚里的两道人影,一道是许易水的,正在缓缓给自己梳着发尖儿。
另一道,是许易水的影子。
没想到,离别来的如此迅速,如此匆匆。
她还会回来吗?
许易水不知道。
那个不确定的答案,就像斩首时被卡住了绳子的虎头铡。
悬而未决,不肯给提心吊胆的人一个痛快。
第82章 她一直很好奇,这位七殿下,到底是在打些什么主意。
磅礴的大雨里,轰隆隆的声音乍一听像是密集的雷声,实际上却是黄澄澄的河水破涛汹涌地撞向岸边,一浪裹着一浪,连绵不绝。
河边的风呼号着,推搡拉扯得人都有些站不稳。
那些河岸上的书更是被撕得七零八落,仿佛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
一座吱呀摇摆仿佛会随时垮塌的木亭下,站着五六个或撑伞或穿蓑衣戴斗笠的女人。
“……兹事体大,若是真的,只怕光靠我们不能善了。”
几个人明显是在说话,争论声还有些激烈,只是耳畔全是雨声和河浪声,等走近到能听清楚时,几人以及发现了两人。
“赵里长,”鲁林率先迈步走入亭子,“孙知县。”
朝最主要的两人抱拳行礼,又对余下的四人点了点头。
“鲁村长不必多礼。”孙知县是个身材中等,面容和善的中年妇女,大约四十来岁,眼神温和又沉静,鬓间微微有些白发,让整个人看上去更多了些许成熟和阅历。
大概是微服出访,所以只穿了件灰扑扑的丁香紫长袍,不显山,不露水。
倒是她身后,还额外站着个穿了件仿佛要沁出水来的桃粉色长袍衫的年轻女子,十八九岁的模样,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与打量:“这位是……”
在赵里长开口前说话,苏拂苓挑了挑眉,看来这个女子的身份地位不低。
“这就是苏七。”
“小苏,”鲁林介绍道,“这是孙知县。”
“这位是赵里长。”手成掌状,鲁林的视线又看向站在孙知县身边的女子。
她介绍的时候,苏拂苓就抬手将头上滴水的斗笠摘了下来,亭边守着的小厮见状,立马走上前来,目光从小厮腰间衙门形制的佩刀划过,苏拂苓点了点头,将斗笠交给她。
而后才抬起头,顺着鲁林的介绍,一一认识亭子里的人。
比起孙知县,赵里长的身形就要清瘦得多,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衫,带着股书卷的儒雅气。
论起书卷气,低调克制的站在她身后的孟寒雁其实更引人注意一些,不过孟寒雁比较熟了,都见过,鲁林也就直接略过了,没额外介绍什么。
“这是孙知县的侄女儿,孙黛青。”
孙黛青?!
苏拂苓的眉心一皱,目光再度落在了女子的脸上。
她竟然是孙黛青?!!!
“你认识我?”察觉到对方与众不同的视线,孙黛青疑惑。
这位小苏娘子走在雨里的时候,亭子里的人就格外注意到了,对方虽然随着风走得摇摇晃晃,但步子迈得小,也很镇定,仪态格外好看。
难道是因为被贬罪奴之前的主人家比较好,所以才练出了这样的仪态?
鲁林同这位小苏娘子介绍起她二姑姑和赵里长的时候,这位娘子情绪都没什么波动,唯独听见她的名字时,这下意识的惊讶做不得假。
这人……斗笠摘下,苏拂苓的脸完全的露了出来。
孙黛青怔住了。
女子疑问的声音像是出谷黄鹂一般,清丽雀跃,光听语调就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活泼与娇气。
苏拂苓自然是认识孙黛青的,但却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孙黛青。
上辈子的五年后,约摸是孙黛青二十四岁的时候,她才见到这位外调回京的昔日翰林,彼时的孙黛青两鬓斑白,眉目愁苦,声音里满是风霜艰涩,看上去像三四十的中年人,与现在的样子迥然不同,天差地别。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位陈相国逝世前为她推荐的左膀右臂,是少年老成的性子。
不过五年么?
是什么让孙黛青从现在变成了她见过的那副模样?
“与姑娘是初次见面,”苏拂苓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姑娘的名字很好听。”
“这话听着倒像恭维和客套。”孙黛青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瘪了瘪嘴,对这位小苏娘子失去了兴趣。
方才因为脸而产生的那几分眼熟,大概*是错觉吧。
那人都死了,又怎么会穿这样的衣服,在这个地方做泥腿子的娘子呢。
这么丝毫不加掩盖的脾性,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五年后会直达金銮殿。
苏拂苓看着孙黛青几度变幻的脸色,有些失笑。
“小女失礼了。”孙知县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浅浅的说了句。
当然也没把自家侄女儿的不礼貌当回事,而是看向苏七,直接单刀直入:“听说小苏娘子做出了火药?”
“以硝石、木炭以及硫磺混合,可以有碎石炸山之能?”
喉咙滚了滚,苏拂苓回答时声音有些哑:“是。”
“这可做不得假,”赵里长神情严肃,“你可知此事若是真的,便是州郡乃至上达金銮的大事?”
“……是。”
空气里满是湿润,混合着黏糊糊的河水的腥味儿,给人一种压抑的窒息感。
一直站在身后存在感十分低的孟寒雁,敏锐的察觉出了苏拂苓这个字音里透露出的不情愿,神色顿时愈发复杂起来。
“里长,知县。”孟寒雁微微顿身,“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屋子详谈吧。”
风雨河浪声,有些过于嘈杂了-
祠堂离这儿有些远,一行人去了鲁林家。
老旧的泥瓦房外墙是黄土夯筑而成的,本就斑驳的墙面这会儿被雨淋得愈发不堪,屋顶覆盖着厚重的灰黑色瓦片,在大雨的冲刷下泛起一层白色的水雾。
“吱呀——”一声,鲁林推开已经有些歪斜的木门,堂屋里毫无规则的摆着的两个盆映入眼帘。
“家里有点漏,”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脸上浮现出些许窘迫,但又很快坦然起来,“没来得及修。”
“几位大人先进屋吧,”说着,鲁林将几条宽板凳擦了擦,单独摆在干爽些的那一块儿地方,又将已经接了小半盆的两个木盆里的水端到屋外倒掉。
“谁啊?!”里屋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阿林?!”
“是你回来了不?”
“是我是我!”一边倒水,鲁林一边回答自己的阿娘,“县衙里的几位大人来访,外头雨大,所以到家里来坐坐。”
“哦。”里屋应了一声,很快噤声,没了响动。
赵里长和孙知县显然并不是没见过民生疾苦的,对于鲁林的动作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互相招呼着往里坐下。
孙黛青、孟寒雁以及苏拂苓三人则跟在她们身后进了屋。
两位带刀的小厮没进去,只拿着渔具在门外守着。
“嗒、嗒、嗒。”
漏雨滴落在空木盆里的声音格外响,屋角的小陶炉子燃起火,孟寒雁拎了烧水壶进厨房,出来时还带了一条毛巾递给孙知县:“您擦擦。”
也是看见她熟练又自然地将烧水壶放在鲁林点燃的炉子上,几人才想起来,对哦,孟书吏还是鲁村长的娘子来着。
不过这事儿不用过分关注。
“有纸笔吗?”赵里长看向孟寒雁,想起什么又看向苏七,“你识字吗?”
苏七点了点头。
“你先前……”孙知县看向自家侄女儿,本想让她来开这个口,却见对方正在走神,皱了皱眉,只好自己对着苏七笑问,“可是在卢大人家中做事?”
卢大人,卢有仪,工部尚书,因为柳国公的事情,已经问斩了。
“卢大人是谁?”苏拂苓灰白的眸子里一片茫然。
“哦,”鲁林解释,“小苏先前摔了脑子,不大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就连眼睛,也是前些天才被村里的祝巫医给治好的。”
这些事情,孙知县包括赵里长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只是她们还没有查阅罪奴来处的官阶,已经派人上报州郡了,若是知州等再来的时候,苏七的身世,就清清楚楚了。
问一句,也只是想简单的试探一下而已。
孙知县了然。
“说火药的事情吧。”赵里长已经将笔墨纸砚铺开。
目光带着忧虑与期待:“苏娘子,如今世道并不太平,你若是真的有火药制作之法,还望你能仔细讲讲,这或许,事关大夏未来的安宁。”
屋子里的人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苏拂苓轻轻颔首,上一世,她登上帝位后,也是废了许多的心力,才让人从烟花的配方里找出了**。
这一世,大夏只会更强。
接过赵里长手中的毛笔,苏拂苓在带着毛屑并不怎么好的黄纸上,写下了“硝石”“硫磺”以及“木炭”。
“如几位大人所知,火药的根基便是这三样。”
“硝石为主,是火药能剧烈燃烧并产生巨大破坏力的关键;硫磺助燃,增强火势;木炭则提供持续的燃料……”
“……若是要保存,就一定要放在阴凉、干燥且远离火种的地方,可以用密封的陶罐盛装,防止受潮和泄露,每隔一段时间,还需要专门的人进行检查……”
滴滴答答的漏雨落在木盆里,发出咕噜噜的水声,天公并不做美,不大亮堂的光从门口进了屋里愈发昏暗,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穿着简陋褐色粗布衣衫的女子,纤细的手握着毛笔,站在几人面前,一字一句,镇定自若的讲述着所有细节。
苏拂苓其实长得并不像是个有魄力的人,反而更像是个貌美的禁脔,微蹙的眉头下,那双灰色的眸子也并不两眼,且极容易让有特殊癖好的人生出某些摧残欲。
可此时,她的目光却紧紧的盯着黄纸,眼神里带着专注与某种暗藏的偏执和强势,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存在的问题,也笃定干脆的回答两位大人是不是提出的疑议。
这种认真和自信,让这个外形看着有些娇小的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息与魅力。
屋子里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变了。
“原来如此!”赵里长捏着图纸举起来,两只手都在颤抖着!
“原来如此!!!”
“孙大人……!”
一切尽在不言中,孙知县完全理解赵里长内心的激动,她这会儿也是一样的急切与激动,只是没有赵里长那么外露。
“苏娘子!”
孙知县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待到这大雨停歇,知州到来前,可否先做出一些火药来?!”
大雨停歇?
苏拂苓的目光不自觉地往门外望了望。
“可以。”
如果那个时候,她还在上河村的话。
“里长。”
见几人火药的事情已经讨论完,鲁林又填了一圈茶水,这才道:“方才在长亭,听见大人们提到预言的事情。”
“不知这河堤……还有这事儿……当如何是好啊……”
火药不火药,再大的功绩,和她关系也不会太大。
可是若易水河真的决堤,于她而言,于整个上河村而言,那就是灭顶之灾啊!
就算人能跑,这已经长青了的稻田和今年的收成,全村的口粮,要如何是好!!!
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气氛凝重。
“最近汛期,”还是孙知县斟酌着开了口,“这段时日的雨,比起去年确实要大了不少。”
“但若是和往些年相比,也并非没有比现在更大更久的雨。”
“何况,堤坝三年前才加固过……”
听懂了孙知县话里的意思,赵里长顿时有些沉不住气了:“可我们方才预算过,这样的雨量,是有可能决堤的。”
“那也是决三年前的堤坝,”孙知县道,“而不是现在已经加固过的堤坝。”
“可那堤坝加固——”明明有问题。
孙知县一个眼神看过来,赵里长闭了闭眼,还是噤了声。
“消息我已经往州郡上报过了,”孙知县也长叹,“还是……等知州大人定夺吧。”
河坝决堤,不仅是村镇田粮的事情,更关系到三年前修整加固河坝所有经手的各级大小官员。
要知道,一个崭新的大坝,若是一直养护着的话,至少要保持二十年以上,若是加固维修,也得保持五到十年的基础,可现在才三年,就这么出了问题的话,里面的水分和藏污纳垢,根本不是普通百姓和普通官员能够想象和承受得住的。
“知州……”鲁林喃喃,想起先前说的等雨停知州才会来找苏七。
可等到那时候,上河村,会不会都被淹了?
天地间不曾歇口气的大雨,不止洗刷着上河村的世界,也洗刷着上河村每个人惴惴不安的心。
“就算知州信了……”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孙黛青语气沉沉,“现在再加固,也来不及了……”
那么长那么宽的堤坝,泥浆土石浇筑夯实之后,也得有暴晒等干的时间。
这雨,眼看着是不会停的。
“加固河坝所需人力、物力众多,且时间紧迫,并非易事。”旁边,苏拂苓的声音悠悠响起。
“小苏娘子,”孟寒雁挑眉,“可是有解法?”
她一直很好奇,这位七殿下,到底是在打些什么主意。
还请她搭台子,唱了这么大的一出戏。
第83章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吃饭了。”
“堵不如疏。”
苏拂苓只说了四个字。
“你的意思是……”孟寒雁眉心微皱,而后眼睛一亮,“提前泄洪?!”
原来苏拂苓打的是这个主意?
“如今降水不断,”孙知县垂眸思索,“河水来势汹汹,一味堵截也确实并非易事,提前开闸放水,倒是要简单得多,也确实能够主动降低水位,减轻河坝的压力。”
若是河坝挺过了今年,或许很多事情的影响,就可以降到最低。
不至于把清流一派刚刚稳下来的朝局,又搅得波诡云谲,地覆天翻。
“开闸放水是能缓解河坝的压力,”赵里长眉头紧锁,“但能冲垮堤坝的水量,连续放上数日绝不是小数目,下游的屋子、农田,被淹没的可不是小数目!”
“……”
两人商议着争论,不知不觉,时间就溜得飞快。
“吃个便饭再聊吧。”鲁林已经简单的煮好了午饭。
“我就不了,”这里也没她什么事情了,苏拂苓摇了摇头,“家主的伤还没好,我得回去做饭。”
“七——小苏娘子。”
见她要走,孙黛青立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知县疑惑地看向自家侄女。
孙黛青给她摆了摆手,只固执的看向苏拂苓。
点了点头,孟寒雁将两人引到了侧屋鲁林睡觉的卧房。
“殿下。”
雨声遮掩了孙黛青的声音,但就站在对面的苏拂苓能够听得非常清楚。
正在思考要不要装傻,苏拂苓又听见孙黛青道:
“殿试,我见过您。”
大夏的文官武将选拔,主要都是通过科举考试来进行的,大的堪称决定命运的考试有六个,第一是县试,主考官一般是知县,只有显试通过的童生才能进入第二阶段的府试。
府试就由各州的知州主持了,通过府试的童生就是秀才了。
秀才就可以参加院试,通过知府主持的院试后再考由朝廷派来主考官主持的乡试,像是每三年一次,考中了便是举人。
举人才能参加由礼部主持的在京城举行的会试,若是会试通过就成了贡生,贡生们再参加最后的殿试,由皇帝亲自过目,评出进士的三甲。
上一次殿试,似乎是有三百二十七个人。
苏拂苓的目光落在孙黛青的身上。
这就是孟寒雁所说的,给她找的机会?-
七天前。
“殿下,”孟寒雁看向苏拂苓,“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呢?”
空荡的房间里,气氛有些凝滞。
良久,苏拂苓才道:“让我做完最后一件事。”
视线逡巡,也不知道孟寒雁都想了些什么:
“你要和许易水成婚?”
开口就是惊雷。
但孟寒雁做出这个猜测也不是空穴来风。
先前鲁林还跟她说,鲁林一直很担心这两个人被强凑起来,发生什么矛盾和不快,许易水又一直拖着没和苏七吃扶桑叶,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许易水是想多存点钱,把房子修好了再和苏七成婚。
鲁林还说想请她给许易水和苏七证婚。
“不是。”
苏拂苓摇了摇头;
“我只是要杀了贾真。”
“这还不简单?”孟寒雁不解,她不会武,想杀贾真报仇还有点难度,但苏拂苓不是,“殿下可是在兵部去过边疆,打过胜仗的人。”
“现下眼睛也已经恢复了。”
杀区区一个贾真,还不是易如反掌?
“杀她是容易,”苏拂苓道,“可不露痕迹的弄死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不想让上河村的任何一个人知道,贾真是死于她手。
最好是让贾真自然死亡。
“再者说,我也不可能就这么回去。”
“所有人都以为我死在了那场火里,没有人能证明我就是苏拂苓,苏拂苓就是我。”
天家血脉,不容混淆。
光是长得像或者知道些隐秘的事情,都不够。
她身上也没什么胎记和能够让至少三个以上的人,印象深刻的痣。
“我明白了。”孟寒雁垂下眼。
“我会为殿下,寻找合适的机会的。”-
一个尚未被官场污染,又曾见过七殿下的天真无畏的年轻进士,用来投石问路,的确再好不过。
“鲁村长。”
这下是真的要回去了,许易水在家里只怕等好久了,苏拂苓从小厮手里接过雨伞,又和鲁林辞行。
“我就先回去了。”
“您……”
“若是真的决定要泄洪,您急得提早安顿好阿奶。”
“我知道的我知道,”鲁林连连点头,“你就放心吧。”
“你自己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要不然我送你?”
这当然是客套话,她这屋子里还有里长和知县呢,怎么走得开。
“不必了,”苏拂苓笑着摇了摇头,“您忙您的。”
“我可以的。”
目送苏拂苓离开的背影,鲁林挠了挠头,莫名觉得好像哪儿有点儿奇怪。
……对了!
苏七她们先前不是都叫她鲁婶儿的么,怎么这会儿喊上鲁村长了?
怪疏离的。
大雨在伞上挂起一道道水帘,苏拂苓有些看不清前路,更多时候是凭着直觉在迈步子。
上一世,易水河决堤更多的是造成了庄稼农田的损失,上河村因为洪水而死的人并不多。
十来个。
其中就有为了救阿娘,跑上山后,又跑回屋的鲁林。
失去了村长,又缺粮食,上河村……很是乱了一阵。
“嘎吱——”
有脚步声,然后是收伞,放在身侧甩了甩水,紧接着是推门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吃饭了。”
许易水脑袋上的纱布已经换了新的,整个人面色好了很多,站在灶台边,锅铲和热腾腾的锅底摩擦出哐哐的炒菜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有些辛辣的呛人味道。
“辣椒?”
苏拂苓身形一僵。
自从上次她吃了蛮狄的药,眼睛流血之后,许易水就没再炒过带辣椒的菜了。
快步走上前,苏拂苓从身后一下子抱住了许易水的腰。
试探性地伸了伸脑袋,有点不够高,于是苏拂苓踮了踮脚。
总归,还是将下巴搁在了许易水的肩窝,整个人都依偎在许易水的后背上:
隔着一层肉,心与心各自跳动着。
有些事情,其实都明白的。
不敢戳破,大概也是想留点儿余地和微渺的念想。
我们好像不该这样,但好像,只能这样了。
许易水垂下眼:“拿碗筷。”
“吃饭。”-
伊川郡,涅阳。
兹事体大,孙知县层层上报,时任知州的方澜漪也不敢耽误,一边快马加鞭给省里的吴知府递消息,一边召集下面的地方官,一同商量若是要泄洪,从哪儿开闸。
最后,知府连同知州们商定后,决定在涅阳开这个口子。
“吴大人!”方澜漪这边的人都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涅阳沃野千里,若是从此处开,必定会淹毁大量的良田瓦舍啊!”
“恳请大人再仔细斟酌!”
“恳请大人再仔细斟酌!”沿着易水河,地势在涅阳以下的官员们,更是头都磕到了地上,孙知县也在其中,悲怆附和!
“郑大人,你再看看,再仔细看看!!!”
“没有更好的地方,”穿着身好似浮着油光的蟹壳青色衣袍的女子站在吴知州身旁,正是州郡里水利堤坝上最精通的郑春厌,仔细地端详着地图,沉吟片刻后才道,“地势从涅阳起减缓的程度最大,若是往上游走,得不偿失,若是再往下,水流湍急的话,极有可能还会回灌,反而得不偿失。”
“就从涅阳开。”
“只是一定要注意时机,开闸过早或者过晚,都有可能会引发问题。”
“到时候我带着工部的人日夜守着,密切关注河水的水位,只要一到安全线,就立刻开闸放水。”
“只是届时放水的多少,还得听天看命,各位大人回去便立刻通知百姓们做防范,咱们州郡邻着狸山,便往山上转移,一定要最大程度的保着人和粮……”
这的确是最稳妥,也最有效的办法,人力终究难与天争,没有更好的选择和办法了-
涅阳,知县府。
“嘭!”
涅阳知县王慈一下子跪在了方澜漪身前。
“王大人!”王慈比方澜漪还要年长几岁,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方澜漪立马站起身,伸手就去扶人,“你这是作何?!”
风雨飘摇吹打着屋瓦,王慈惴惴不安的心愈发下沉。
“雨势如此滂沱,易水河中的水,几乎肉眼可见的在涨。”
“若是涅阳不够,大人可做好了对策?!”
“你……”方澜漪猛地一惊,“什么意思?!”
“大人!”咣当一声,王慈将头磕在方澜漪脚边,“恳请大人将涅阳北的闸**给下官!”
“无论如何,下官定保下涅阳八成口粮!!!”
“八成……”提前开闸,延缓堵塞,多放些水出去,就能就会涅阳一部分的田地,“那下游怎么办……”
涅阳多保下三成的粮,下游,就得多淹四成。
“方大人!”
王慈叩首,潸然泪下:“涅阳是您家乡,祠堂里供着的是您的亲族啊!”
“您真舍得要让大家饿肚子吗?!”
“下官发誓!涅阳保下的粮,够大家吃的口粮,定会救济下游百姓!!!”
第84章 义父让我过来接您,护送您回京。
“真的只有弃田这一个办法了吗?”
雨势越来越大,几乎不带喘气,连带着易水河的黄浪也愈发嚣张,裹上了天翻地覆的气焰。
县里头那些大人们的考量和打算,村子里还不知道,但先前里长和知县的谈论,鲁林听得清楚分明,也给村里偷了风声,好让大家早做准备。
有一部分人是听见预言就信了,也有一部分人听了,在家里拍着桌子跳起来,直接就开骂的:
这种预言,扯淡不说,还不吉利!
但现在,暴雨不容置喙地砸进了所有人心里,没有人敢笃定,易水河的堤坝能扛得住。
鲁林只让大家先清点好重要的东西。
“所有的衣服都要带上吗?”
草棚里,苏拂苓将两人的衣服叠在被子里,再折叠成包袱的样子:“家里有防水的油布吗?”
光是这样叠着也不是个办法,放在背篓里,也会淋雨。
现在这个天气,如果湿了,就很难才能晾干了。
许易水点了点头:“所有的。”
农户家里的资产并不多,许易水的更是少得可怜,不单单只是衣服,还包括所有的棉被那些东西,都得跟着人走。
“家里没有油布。”
油布防水确实还不错,但要经常刷油养护着,现在的许易水早就没有那个条件了。
“没事,到时候用蓑衣挡一下就行。”
“蓑衣?”苏拂苓默了一瞬。
“我们家有……几件蓑衣?”
许易水:“一件。”
家里只有一件蓑衣,用来遮衣服的话,那人就得淋着了。
苏拂苓垂下眼,手上用被子将衣服包裹得更严实。
下雨天到处都是昏昏暗暗的一片,灶膛里亮着些火光,许易水手里端着两个大的土陶碗,正在和面。
馒头会更好吃,苏拂苓也爱吃一些,但在这样的天气里,馒头不能久放。
也不知道泄洪要多久的时间。
所以还是要多做一点麦糠饼之类的耐吃耐放的饼子。
一边想着,许易水一边把麦麸和米糠面粉混合起来,再从锅里舀了热水泡着。
麦麸和米糠都比较粗也比较硬,如果不提前泡软的话,待会儿炕的时候很容易糊掉,吃起来也比较容易喇嗓子。
馒头用的白面就要好揉很多,昨天就已经提前把老面准备好了,现在只需要再加进面粉里一起揉均匀就行。
揉好的白面放在一边发酵着。
麦糠饼的面也差不多泡好了,把上层的飞水倒掉,留下碗底比较干的粉就行,然后就是往碗里不断的加面粉和各种杂米粉,像什么玉米面粉、绿豆面粉之类的都可以,家里有什么都可以往里面加。
直到麦糠饼的面团能够团成一个团,不会松散开就行了。
接下来就是麦糠饼最费时费力的环节——盘面。
要揉面摔面,再静置着放一阵,然后接着揉面摔面,这个过程要反复持续三次以上,面才会更劲道,越劲道的面,炕出来之后就会越干越耐放。
炕麦糠饼就比较简单了,锅里放一点油之后,将灶膛里的火熄灭,面饼放进锅里,再盖上锅盖,用余温将饼慢慢炕干炕熟,就可以放凉了。
“吃吗?”
铲子挥动,许易水将刚出锅的饼递给苏拂苓。
想了想麦糠饼的口感,苏拂苓摇头拒绝:“现在还不太想吃。”
嗯?
罕见的有苏拂苓不想吃她做的东西的时候。
许易水顿住,目光在苏拂苓摇摆的脑袋上停留了几秒:“这是刚出锅的。”
“味道很好。”
“真的?”苏拂苓又看向许易水递过来的饼。
果然不是不饿不想吃,而是害怕不好吃。
“真的。”
许易水的话还是很有信服力的,苏拂苓眉眼一弯,伸手拿住了还热乎的麦糠饼。
刚出锅的麦糠饼,表面泛着金黄,带着不规则的焦斑,闻起来热腾腾的,有种面粉的干香气。
嘎吱一声,苏拂苓试探性地咬了一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好吃的哎!”
不像放冷之后的麦糠饼那么干硬喇喉咙,反而是另一种焦香酥脆的口感,混合着麦香和米香,一下就让人食欲大动。
“你放了糖吗?”
嚼嚼嚼。
好像还有一点微甜。
自然是没有放糖的,不过麦糠饼刚炕出来的确吃着会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儿。
许易水猜测:“可能是加了玉米粉的原因。”
……
“还有什么东西吗?”
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就快,除了大件些的箱子床之类的无法带走的,其他的东西,两个人很快就归置了起来,就连菜板都带上了。
还有的东西……
顺着敞开的破烂木门,许易水望了出去。
正是盛夏,花草树木们疯长的时节,透过细密如织的雨幕,也能清楚的看见满山的苍翠青碧。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许易水不知道到时候水有多大,又会淹没到哪儿来,但先前辛苦种的粮食和蔬菜,就是没了一棵,也总归心疼。
顺着许易水的目光望了出去,奇迹般的,苏拂苓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些就没办法带走了。”
“还青着呢。”
水稻才刚刚抽穗,甚至穗苞都还没有完全长开。
“带走……”喃喃着重复苏拂苓的话,许易水抬起头,“是了,带走!”
“我要去找鲁姨一趟!”
全是青的,也未必不能带走!
穿着蓑衣的鲁林在河边,身旁还站着同样穿着蓑衣的祝玛、孟寒雁和张朝芳等几个人,张家的另外两个孩子张朝菲和张朝芙也回来了,收拾好自家,就赶紧来村子里帮忙了。
任何的大灾大难,独善其身总不是长久之计,只有活下来的人越多,自己死亡的可能性才会越低。
“不能都这么耗着,我们轮流看河面,另外再安排一个人去等县里边的消息,其他人就都先回去。”脚踩进泥洼水坑里,飞溅起的泥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将下半身的衣服湿了个透,孟寒雁隐隐走在几人的最前面。
“山上的临时避难所修好了吗?”
一边注意着孟寒雁摇摇欲坠的小身板儿,鲁林点头:“差不多了。”
“后天,”斗笠蓑衣都挡不住的大雨扑在脸上,沉默了一瞬,孟寒雁改了口,“明天,明天就让人去帮着家里有老人的,孤女寡母的,身体不大好的那些,先转移上山。”
“如果家里有什么实在搬不走又不舍得的东西,让大家放进祠堂里,把门一锁,祠堂就算是被淹了,东西至少还能在。”
祠堂地势高,但没有那么大的地方让全村的所有人都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再加上到时候泄洪的水一来,祠堂可能就成了孤岛,所以商量之后,上河村一致决定还是得往狸山里走。
“下河村她们往哪儿搬?”
“如果也是我们看上的那座山,就再找两个人过去帮帮忙,悄悄点一下她们村的青壮年大概有多少人。”
“让大家都防范着点儿,除了人,尤其要小心吃食,衣物那些都没什么所谓的。”
孟寒雁的声音并不大,也并不重,但一字一句条理却格外清晰,像一剂强心镇痛的良药。
“好。”鲁林一一应下。
“鲁姨。”
“易水?”听到声音,鲁林转过头,就看见了穿蓑衣带斗笠走过来的许易水。
“怎么了?”
“这么大雨,你伤好了吗就往外跑?”
许易水一边喘气一边摇头:“我想到了一件事……”-
“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大雨敲在房檐,沙沙的声音伴随着另一道熟悉的语气,一起闯进了正在望着雨幕出神的苏拂苓的耳朵里。
许易水去找鲁林提议,将还未成熟的青稻提前割下来做成草料,哪怕人不能吃,以后拿来喂牲畜也比就这么被水淹了好。
“梅坞?”苏拂苓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有人看见你吗?”
可别小瞧了山野农户,眼力见儿比很多衙门里的捕快还要尖,而且山野里人少,来来去去的基本都是熟人,一旦有陌生面孔,立马就能留下印象。
“义母让我过来接您,”女人一身黑衣紧贴身形,两只手环抱在胸前,往墙壁上斜靠着,布料绷紧时,隐隐透出富有爆发力的手臂线条,哪怕是在这样的大雨昏沉的环境下,她也习惯性的站在阴影里,“护送您回京。”
听到苏拂苓的第二问题,梅坞抬起头,声音里带着点儿轻笑:“殿下对我的武艺还不放心吗?”
义母而不是陈相国,就说明这次的行动是秘密进行的,陈相国还只将这件事当成私事。
苏拂苓松了口气。
常人在这样的大雨里行走,身上必定会沾湿些水痕,可梅坞衣袂蹁跹,若是细看,就连头上的斗笠都是干的,可见其内力深厚。
斗笠之下,梅坞的面容清冷如玉,皮肤白得近乎没有血色,说话间眉目轻轻上挑,透出些轻蔑的味道,像是一把锋锐的冷箭,整个人都满是凌厉的英气。
“况且,就算真的有人看见我,我也能保证,她永远都不会泄露秘密。”
一直以来,梅坞对她的尊重都是浮于表面,而且这个人有些过于出格的癖好,苏拂苓并不喜欢:“这个世界上不会泄露秘密的只有死人。”
“当然,”梅坞歪了歪脑袋,“我知道的。”
“你不要乱来!”苏拂苓只是想提醒梅坞藏好一点,并没有想让她杀人的意思!
“我——”
梅坞还想说什么,身旁忽然传来一股猛地大力,紧跟着就是苏拂苓的低喝:“快走!”
雨幕之中,有个往这边走的黑色小点兀地停住了脚步。
正是许易水。
“怎么了?”
刚到地坝便,许易水就往屋后面走了去,苏拂苓疑惑地出声询问。
“刚刚那是谁?”
后面没人,山林里也看不见,许易水回到屋子,取下斗笠和蓑衣:“我看见了一个人影。”
苏拂苓大概已经和朝廷的人联系上了,许易水一直都是知道的,如果只是别的什么人,她可能并不会细问。
但刚刚那个人影,很像很像,那个她在梦境里描摹了千百遍的,带人屠戮上河村的,摔死了季嘤嘤的,指挥使。
第85章 “快跑——!”
【宿主,祠堂房梁上有人。】
【我知道。】
祝玛在脑海里回应。
【我没瞎。】
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大霉,她平时都是待在祠堂侧屋,也不会到正厅这边来。
但考虑到要泄洪,村民们的一些不那么贵重但也想留着的东西就搬来了祠堂。别的人或多或少都得回家或者忙其他的事情,只有祝玛就住在祠堂,于是鲁林就拜托她帮忙照看一下。
【系统:那你……怎么这么淡定?】
【那不然呢?】
祝玛忍不住翻白眼。
【是你能变成超人?还是我能打得过她?】
这人跟个蝙蝠侠似得趴在房梁上,存在感极低,少说也是个轻功了得的能人异士了。
别的东西祝玛都不怎么在乎,毕竟这又不是她的世界,只有一点——她惜命-
“什么人影?”
许易水所有翻腾的情绪被苏拂苓一句带着无辜的疑问,全数堵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
最后只得作罢。
也只能作罢。
此起彼伏的危险里,需要从千丝万缕的噩梦里,分出个轻重缓急,先来后到。
屋外就是肆虐的大雨,显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泄洪更为重要。
伤好得差不多后,家里的厨房又交给了许易水。
苏拂苓抬头往外张望,草棚的正对门山上,有一颗苦柳树,笔直高耸,枝繁叶茂,腰身也额外粗犷,在一种柏树里,独树一帜,十分惹眼。
仿佛有什么作孽的东西将天河捅了个窟窿,连绵不断的雨肆意地倾泻着,砸在地上,也砸在人的心里,震耳欲聋。
河里混沌的河水一会儿高高涌起,一会儿又狠狠落下,噼里啪啦发出沉闷又恐怖的轰鸣声。
浊浪排空,阴风怒号。
忽得,嘎吱一声,那颗*苦柳树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连带着山崩石摧,轰然仰倒。
墨绿的苍山之上,露出一小块儿红黄相间的土地,那是一株大树的倒塌带来的,格外惹眼。
眼前的一幕幕,和前世的一幕幕,完美重叠,分毫不差。
“吃饭了。”
甚至包括许易水准备的饭菜。
加了碎玉米和红薯的杂米饭,炒的空心菜,还蒸了香肠和一点腊肉。
“最后的了,把它们吃完,路上不好带。”
这段时间草棚里的伙食开得很好,原本囤着想修房子的时候再切来吃的香肠腊肉,许易水都切来吃了。
带在身上,倒时候泄洪去了山上,那么多人住在一起,自己煮来吃不好,每个人都发又不够分,万一惹得人眼热来偷,也是个麻烦事情。
不如现在就吃了得好。
逃灾避难,最忌讳的就是太打眼。
“啪!”
夜雨之中,微暗的火把伴着马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一瞬间泥点迸射,飞溅起大片混黄的泥水。
“泄洪了!”
“泄洪了!!”
“快跑!”
“上游开闸泄洪了!!!”
“快——”
矫健的红棕色快马在夜雨里沿着小道疾驰进上河村,马背上的女子高声呼喊着。
视野完全被雨水阻绝,下一瞬,不知马蹄踩着了什么,猛地一个趔趄,女子应声摔落在地上,泥水过了满身。
“快跑——!”
急促凄怆的声音在风雨中传出去很远。
“黄静思?”大雨夜,村口等消息的人按照排的时间,这会儿正是鲁林。
刚听到声音的时候,她便迎了上去,见来人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赶忙跑过去将人扶起。
是镇上开茶馆的黄静思。
“怎么是你来通知?”
这么大的事情,照理来说,也该派衙役过来才对。
“镇上人手不够,”黄静思累得虚脱,从地上半爬起来支起上半身,腿还跪在泥水里,“往这边过来的衙役先去通知了下河村。”
说起这个,黄静思就来气,里长她们也在指挥镇上的村民往山上撤,她听了一耳朵,就见县里边儿来报消息的人让里长安排人去通知下河村。
从地理位置来讲,上河村比下河村靠前,若是泄洪水淹过来,那也是上河村先遭殃,怎么就先去通知下河村?
“孙黛青让我骑她的马,先赶过来通知你们。”
“好好好,”只是几句话,鲁林就听出了里面的机锋,心里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偏又有更紧急的事情,“你人没事吧?”
“我没事,”黄静思赶忙摇头,“就是跑太快,嘴里灌了雨水。”
“这还是我第一次骑马。”
要说这人的潜力无限,她之前也就骑过两回驴子,一回牛,在孙黛青这厮的事急从权之下,她竟然也跑马把消息送了过来。
难道她还有骑马的天赋?
“您先去通知村里的人吧,”一边想,黄静思一边道,“我缓一缓就来。”
“好。”
事态紧急,鲁林也没再耽误,转头就往村子里飞奔。
一边跑,一边掀开蓑衣,鲁林敲响了早已准备好的铜锣。
“当当当!”
“当当——!”
“泄洪了!所有人,上山!”
“泄洪了——!”
嘹亮的声音在有些寂静的村子里响起,从村口,到村尾,暴雨的深夜,这个不受重视的边陲小村落,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昏黄的油灯-
本就因为紧张的事态浅眠着。
刚一听到铜锣的声音,许易水就嗖得一声从床上坐立了起来。
“怎么了?”苏拂苓揉了揉眼睛,声音还黏糊着,心里却是清楚。
应该是泄洪了。
上一世要晚很多,大约是快下午的时候,堤坝才开始垮塌的。
“泄洪了,”东西什么的基本已经收拾好了,许易水麻利地拿来斗笠和蓑衣,“我们进山,去临时搭的棚子那儿。”
刚走出草棚,拐过祠堂,两人就看见了前面光亮熹微的火把,正是背着背篓的祝玛。
再往前走,又遇上了季翠翠一家。
“易水!”季翠翠这会儿全家人都在护着大着肚子的蕊香,见着两人,季翠翠赶忙打招呼,“小苏娘子!”
王蔓红一巴掌拍在季翠翠的手上:“干什么干什么,小心着点儿蕊香!”
“毛手毛脚的!”
“抱歉抱歉!”季翠翠赶忙收敛了刚才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蕊香。
蕊香倒是没太在意这些,脚下的步伐十分稳健,视线和苏拂苓对上的瞬间,也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苏拂苓亦然。
“你两倒是方便,”季丽蓉一手拽着自己七十岁的老母,另一手拎着自己脚底下像抹了油似得不停出溜的小女儿季青青,看见两人身上的行李,不由感慨,“东西少。”
季家人多,东西自然也多,就连季青青身上都背了一大袋子。
“先前拿了一些进山。”许易水解释道。
因为笃定洪水会来,所以两个人的准备工作做的比其他人都还要更早一点,这几天许易水也冒着雨,陆陆续续的往山上拿了不少不那么珍贵的东西藏着。
现在两个人身上,就只背了些简单的衣服和食物,以及,说贵重但又不算贵重,说不贵重却已经是许易水所有积蓄的现在已经是三两六贯的银钱。
越往前走,路上遇到的人也就越多,几人便不再攀谈,各自在夜雨里顾着自己与亲人脚下的路。
“祝巫医!”
今夜的祝玛混在人群里,背着个如出一辙的大背篓,存在感一直不怎么强。
但架不住有人找她:“你这预言,还真的挺准的!”
少女神采奕奕,脸上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你能不能帮我算一算?”
“看我能不能发大财!”
声音响亮,女孩儿质朴又真切的愿望引得所有人一笑,雨夜里匆忙逃难的凝重气愤倒是瞬间松快不少。
祝玛:“……”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根本不会预言?
还有,这已经是算命了吧?
昏暗里,祝玛不由看向了那个真正会“预言”的人。
苏拂苓也被女孩儿的话逗得一笑:“噗。”
“笑什么?”
许易水大概是唯一一个没觉得好笑的人。
因为她听见了周琴琴说的第一句话。
预言准的人,真的是祝玛吗?
少见的,苏拂苓产生了一种自己被人看穿了的感觉:“不好笑吗?”
苏拂苓反问。
“我觉得她的话挺可爱的。”
又多说了一句缓和气氛。
不是时候。
手里的火把明明灭灭,许易水在心里摇头。
现在不是追究和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
“小心脚下。”
雨太大了,这火把撑不了多久。
只是没想到话音刚落,身边的苏拂苓就直接一个踉跄:“哎——!”
“我……”
好在许易水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住!
火把一扫,旁边就是个小土坡,这不可怕,可怕的是土坡上长满了带刺的细长藤蔓,这要是摔下去,得出个好歹来!
“吓死了,”苏拂苓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幸好没摔下去。”
苏拂苓自诩并非娇生惯养,也是上过战场,走过黄沙古道,手刃过仇敌的人。
但她的的确确,没怎么走过这种湿漉漉的,淌着泥水的,正下雨的两掌宽的山路。
尤其是天又黑着,这路她也不曾走过。
后面的人见她们两个小年轻都这样,也赶忙吆喝着提醒:
“天黑路滑,小心脚下哟!”
“一个不注意就要摔筋斗哦!”
“耶,这么早就准备拜年了哇?”
有人戏谑着开玩笑。
“是嘞是嘞,刚才许易水两口子差点儿滚坡坡下面去!”
许易水:“……”
苏拂苓:“……”
善意,但真的很丢脸啊啊啊啊啊!
啪!
余光扫过女人斗笠下微囧的脸,许易水忽然停下了脚步。
第86章 “嗨~小嫂子~”
鼓囊囊的包袱往胸前一拽,许易水扯住苏拂苓的胳膊,蹲下身。
女人可靠的肩膀就这么横亘在苏拂苓的眼前。
“上来。”
微妙的关切藏在不容拒绝的语气里。
听得苏拂苓一颤。
她喜欢这样的许易水。
很喜欢。
包括原本说好的拿来遮衣服的蓑衣也穿在了苏拂苓的身上,还有斗笠。
许易水说,衣服湿了还能晾干,这会儿天气并不冷,温暖甚至算得上有些热,只是一直在下雨而已。
人淋坏了或者染上了风寒,找药才是个麻烦事儿。
东西当然永远没有人重要。
许易水说得很中肯,语气也非常的理所当然,没有半点儿哄着骗着的要为苏拂苓好的甜蜜劲儿。
但苏拂苓就是很受用。
“哟哟哟!”
身后有眼尖的人看见了这样的场景,立马起哄起来:“看看人家,多恩爱啊!”
心里虽然还泛着蜜,苏拂苓到底是面皮薄,脸上总觉得躁得慌。
犹豫了一瞬,最终,苏拂苓还是轻轻地伏在了许易水的背上。
见人被背起来,身后的起哄声更大了。
应该……不重吧?
这样想着,苏拂苓一边暗暗绷紧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许易水身上。
她自觉自己骨架挺小的,以前教习她武艺的师傅也说她的体格太轻了,底盘不稳,只能走出奇制胜的路数。
“抓紧。”
许易水眉头微蹙,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长的,明明就在她的背上,却也轻飘飘的像要飞走了似得。
说着,腰上和手上都发力,将人往上掂了掂。
顾忌着周围还有很多其他人,苏拂苓的惊呼声只到了喉咙便止住了,但两只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扣紧了许易水的脖子。
“你吓我一跳。”缓过来后,苏拂苓低下头,靠近许易水的耳朵,轻声道。
这样的语气,就算是埋怨听着都让人觉得是在撒娇。
许易水的肩膀是宽阔的,后背厚重而温暖,在这样湿漉漉的雨夜里,带着干燥的阳光与稻香,像是能承载任何的疲惫与不安。
将脸埋在许易水的肩头,苏拂苓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让人能够感到安心的味道。
慢慢的,苏拂苓环着许易水脖子的手臂渐渐放松下来,刚才因为紧张,而促使指尖无意识扣住的皮肤,以及两个人或隔着衣物,或直接肌肤相亲的皮肤,在雨水中互相交换体温,燃起莫名的心猿意马。
或许只有她在心猿意马?
耳边是许易水堪称平稳的呼吸,哪怕背着她走这样艰难的路,许易水似乎都很轻松的样子。
苏拂苓不由自主地往下再缩了缩,不敢抬头面对周围人调侃的目光。
只是唇角怎么也压不住,那股子甜蜜到底是在心里头化开,流遍了苏拂苓的全身。
明明已经是盛夏,两个人之间却还流动着无边的春意。
这么羞?
人就在自己的背上,许易水自然也察觉到了苏拂苓的动作。
顿了顿,眼前的路要宽敞不少,许易水站到了路边上,给身后的人们让开位置。
“怎么不走了?”
“什么情况?”
“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许易水摇了摇头,“你们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