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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全都埋了!!!”

“季婆子——!”

“曼红——!”

“哎哟!丽蓉丽蓉你快出来!出事了!出大事了!!!”

有些年迈的声音十分焦急的在季家院门外响起。

季家的大门一直是半敞着,季丽蓉和阿母以及阿娘还有季翠翠都各有各的事情,出去忙活儿了,只有王蔓红在家,守着季青青和怀孕的蕊香。

听到声音,王蔓红拍了拍蕊香的手,示意自己出去看看。

“张姨?”

门口站着的老妇人穿着一身茶褐色的衣裳,着急得不行,正是张家婆婆。

“哎呦蔓红!”

见到女人出来,张家婆婆仿佛见到了主心骨:“不得了了!!!”

“许易水挖黄泥的那个废铁矿塌了!翠翠和她都让埋下边儿了!!!”

“你说什么?!”王蔓红登时就站不住了,不敢置信!

许易水为着修房子跑上跑下的准备,这么长时间,即便她没有张扬着说,上河村的人也自然都是知道的。

家里本就只剩她一个人,娶了个娘子又是个眼睛不好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所以平日里许易水若是需要帮忙的时候,哪怕没吱声,大家也都会帮衬着一把,比如抬石料还有举木头之类的。

她是要修泥瓦房的,已经挖好了基底,里面铺上了一层碎石,又用石夯细细的锤过一遍,接下来就需要用泥浆和青石一起浇筑,后续垒砌房屋的土坯也得用泥土倒模出来才行。

这两步都需要用到很多的土。

这个土还不能是随便什么土,得是有一定黏性的土,上河村这一片,世世代代用的都是黄泥来倒土坯,垒墙糊墙。

但是狸山多红壤,易水河边上又是沙土,离得比较近又能找到大量黄泥的地方,就是小狸山后边儿废弃的铁矿那儿。

那个铁矿不大,现今是大夏第五代帝王,据说大夏还未建立前,铁矿就已经被挖完废弃了。

矿虽然废了,但矿道壁挖出来的那一长段黄泥还在。

上河村和下河村,连带附近稍微近一点儿的其他村落,有用到黄泥的时候,都是在这儿来挖。

外头的用完了,就进矿洞里面挖。

她和季丽蓉一起修这个泥瓦房的时候,用的也是废铁矿那儿的黄泥,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事。

所以许易水找黄泥,也是理所当然的去那儿。

最近几天难得大晴天,家家户户都有好些农事要打理,稻田的稗子、菜地的草苗、放水堵水的把握以及山里的一些活计,季丽蓉和阿母阿娘都去了,许易水那边儿只是挖个泥巴运个土的活儿,不是什么难事,季翠翠提,王蔓红便同意她一个人过去帮忙了。

“嗐!”李家婆婆两只手往腿上一拍,面色激动,“这不是天晴得好,我那媳妇儿正正在菜地里拾掇杀千刀的野草。”

“就见到你家翠翠和易水挑着框篓子往废铁矿去了,一问说是去挑黄泥,还说笑了好几句。”

“我那媳妇儿图省力,拾掇的简单,眼看着就要铲得差不多了,忽得就听见轰得一声震天响!”

“地里跑出来一看,废铁矿那边儿黄烟直冒,看着竟然是塌了!!!”

“半边山都塌了!”

“埋得严丝合缝的,一点儿洞眼儿都见不着了!”

李家婆婆的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王蔓红劈得双腿发软,整个人止不住的打颤,愣是扒着门板,才没让自己倒摔在地上。

“翠翠…翠翠……”

“哎呦!”李家婆婆揪心地赶紧去扶人,“你快些去喊丽容,还有你阿母阿娘她们,都快些回来,去救人吧!!!”

“我家那媳妇儿已经去喊鲁村长去了,我让她顺道也喊一喊其他人,能帮忙搭把手的都赶紧一起过来!”

“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得鲁林在场才行!”

“对,”王蔓红到底活了大半辈子了,初听惊吓,缓一缓也还能压得住自己,“对,我去喊——”

话音还没落,扭头就看见了自家妻主回来,登时就绷不住了:

“老季——”

“丽容——!”李家婆婆比她还激动,也喊了起来!

“我的天菩萨!”想到什么,王蔓红忽得收声,赶忙一巴掌拍在了李家婆婆的肩上,压着头连带自己的声音,“您收着点儿声,别惊着了翠翠媳妇儿!”

“蕊香还怀着孕呢!”

小娘子的头胎最是要紧了,虽然蕊香这一胎比较安稳,已经省了好些心了,但也还是要忌着些,晌午还孕吐过,人还不大舒坦呢。

听了李家婆婆的话,季丽蓉赶忙就去拿锄头和耙子。

王蔓红将阿母阿娘喊了回来,含着泪说了事情,却又拉住二老的手:“那边儿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您老就别去了,我和老季去,您们守好蕊香。”

一边说着,王蔓红一边在两位老人手上重重的拍了拍。

“青青!”

“青青!”又唤来季青青。

“阿娘!”

王蔓红的手在季青青的脸上揉了揉:“你去喊你小姨过来,让小姨和小姨母带上锄头到废铁矿来,知道吗?”

这种事情,多几个自家人在,总是多几分安心的。

阿娘的脸色罕见的严肃,家里的气氛也不对劲,季青青重重地点头,一边还把自家阿娘的话重复了一遍。

“好孩子,”王蔓红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吧,快去!”

“阿娘?”

窗户的门应声推开,屋子里传出蕊香的声音,珠圆玉润的姑娘眉心紧皱:“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王蔓红快速抬手擦了泪痕,“我和你阿母出去一趟,你在家里好生些,注意安全。”

“有什么就唤阿祖阿奶她们。”

……

许易水去废铁矿的事情,苏拂苓自然也是知道的。

但不知道,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前世,前世许易水没有修房子……

“许家娘子?”看着从祠堂侧门冲出来的碧色的人儿,手里还攥着根青竹杆子,一路高呼的李家娘子顿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在这儿……”

视线落在紧跟在苏七后面的祝玛身上,李家娘子的神色恭敬了不少:“祝巫医。”

“许易水修房子,挖黄泥,我正在那边儿除草呢,她和季翠翠两个人挑着担子路过,还给我打了招呼。”

李家娘子解释道:

“结果废铁矿忽然塌了!”

尽管已经说了好几次,但李家娘子一想起那个画面,仍然惊恐万分,有些语无伦次,一边拍着自己心跳过快的胸脯:

“全都埋了!!!”

“季家那边我阿娘已经去喊人了,我这儿正要去找鲁村长去!”

她一路过来,看见有人户家里能帮上忙的,都喊了,有的已经拿着锄头镐耙往废矿洞去了。

“啪——!”青竹的棍子摔落在地上。

站在门边的苏拂苓灰白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整个人似乎都愣住了。

“许……许易水……”

“许易水——!”

“废矿洞!废矿洞在哪儿?!!!”

清丽的声音失了往日的细润,像是被什么东西拉锯着堵住,又硬生生破开挤出来的话音。

“你——”李家娘子被苏七这副绝望的样子有些吓到了。

但转念一想,这苏七是许易水的娘子,许易水是苏七的妻主,也是她唯一的依靠,许易水出事,这人可不得吓着么。

但是……

“你……”李家娘子咬了咬牙,“时间急,我就不绕弯子,直说了哈。”

“小苏你就别过去了吧。”

“你这眼睛,过去了也添麻烦,咱还得找个人照顾你,你可不能再磕着碰着了。”

这话在理,但也无情。

无情,但也在理。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命悬一线的鸭子,祠堂侧角兀地安静了下来。

“我能看见了。”有深呼吸的声音,有喉咙滚水的声音,最后是又轻,又浅,又哑的一道声音。

慢慢坚定起来:“我能看见了。”

“祝玛给我治好的。”

旁边还在和系统争论剧情里有没有这一出的祝玛:?

苏拂苓抬起头,看向李家娘子:“求您带我过去!”

耀阳落在女人白净的面皮上,那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子全红了,白瓤子上好似都带了血丝,两只手捏得死紧,苏七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弦,仿佛只需要轻轻一崩,就会彻底断裂。

“就,就在那儿,”李家娘子还没从苏七能看见了的震惊里缓过来,可再大也打不过相熟孩子的人命,救人要紧,于是抬手转身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儿,你走过去就能看见。”

“塌了好大一片!”

李家娘子又看向祝玛。

“我带她过去。”好在,祝巫医在她还没开口前,就开了口,“你去喊村长和其他人来。”

“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李家娘子忙不迭地点头。

……

像被巨斧劈开了一般,正如李家娘子所说,绕过祠堂的弯下了坡,走到小狸山侧边,就能看见那一处片绿中突兀的黄。

大片的泥土和石块儿全都滑落了下去,裸露出狰狞的黄土层,巨石与碎土纵横交错,层层叠压,越是走近,越是触目惊心。

单从这个断面下沉的痕迹来看,这一片矿洞极有可能已经完全塌了!!!

怎么办……

苏拂苓看着满地乱石,眼瞎时都没有如此慌乱过。

怎么办……

如果她亮明身份,求援的话……

第72章 “快跑——!!!”

“许易水……”

苏拂苓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边废墟,喉咙像是被什么大力掐住了一般,发出呕哑的嘶声。

【我去,人没事吧?!】

祝玛也被眼前的惨状吓到了,下意识询问系统。

狸山的树高大,粗壮,结实,用参天来形容也不为过,可此时此刻就在她的脚下,还有一株因为山体的坍塌,而被巨石拦腰砸断的,她一个人都无法环抱住的柏树。

被撕裂开的嫩白枝干还带着水润的木香,却再也起不到让人宁静的功效。

【……无法检测……】垃圾系统权限很低,也给不了祝玛答案。

忽得,眼前刮过一道碧色的身影,径直冲向那片崩塌的乱石碎土。

脚下高低不平,虚实不一,苏拂苓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又摇摇欲坠地朝着人最多的那一块儿去了。

“许易水……”

祝玛看见苏拂苓被绊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这个在祝玛印象里很高傲的人,两只手撑着正准备站起来,却又在下一秒直接跪在了地上。

“许易水……”她的声音嘶哑而急切,不知道是不是祝玛的错觉,竟然听出了无法掩饰的恐慌。

【这是苏拂苓?】

【她不是个很二五八万的阴暗批女帝么?】

【这算什么?】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直接用双手扒拉随时和泥土,鲜血混着泥土站在手上,仍旧浑然未觉,惨白的脸上神色几近疯狂的苏拂苓。

祝玛有些惊讶,又忍不住吐槽:

【烂人真心?】

“许易水……”不多时,苏拂苓的头发就彻底乱了,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许易水——!”

一旁的季家两口子也已经到了,本就在努力压着沉稳,救人要紧地咬牙挖着,一见到苏拂苓这副模样,王蔓红彻底绷不住了:

“翠翠——!!!”

脸上被泪水打湿,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刻也不敢停歇。

“她怎么来了?”

有人认出是许家娘子,苏七,被她的悲伤所感染,心情也沉重起来。

也有人看见苏七灰色的眼眸,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顾虑,眉头微蹙:“这里有我们就行了,她这样很……”

碍事,两个字在见到苏七神色的时候,到底没有说出口。

毕竟出事的是许易水,也是苏七的家主。

她怎么可能不慌张着急呢。

“苏七眼睛已经好了。”

女声带着浓重的喘息和疲惫感,在一片嘈杂的挖掘声里,并不算大,但却足够让人听清。

是鲁林和李家娘子到了。

“祝玛已经把苏七的眼睛给治好了。”想到先前在祠堂看见的苏七对许易水的担心,李家娘子忍不住帮她解释了一句。

除了沉浸在悲伤里的季家两口子之外,稍微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听见李家娘子这话,心里俱是一惊。

这苏七的眼睛竟然治好了!

这苏七的眼睛竟然能治好?!!

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在了那个娇小身形的人身上。

一身碧色的初步衣裳,衣襟已经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身上,袖口和裙摆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散乱的发丝也东倒西歪的粘在脸上。

可即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形下,依然丝毫不掩这人身上那份天生的清贵姿容。

若不是因为眼睛,这罪奴便是挣着抢着也有大把人要的。

祝玛心里也是一惊:

啊?

我吗?

之前在祠堂的时候她就想说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治好了苏拂苓的眼睛?

但显然,现在不是说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咱光这么挖可能不大行——”

铁矿原本的矿道不仅是往山里走,还在往地下走,如今几乎是三分之一半的山体都垮塌下沉了去,就她们这些人,便是生生挖上三天三夜,也只能伤到这一堆山精石骨的皮毛而已。

面色红润精神的老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往握着锄头的手里吐了口唾沫缓解摩擦,一边和人一起将一块儿石头挖开,一边说着。

话音还未落,脚下就一阵极其轻微的晃动,老妇人心头一紧,猛地抬起头:“不对!”

“快跑——!!!”

伴随着她的声音,脚下的坍塌面忽然晃动着往下一沉!

李家娘子也在帮忙挖,因着说话,就站在苏七边上,听见庞石匠这么一声吼,下意识的一把拽住了苏七的胳膊!

地面摇晃起来,意识到什么的李家娘子脸色瞬间煞白,咬着牙拖着苏七赶忙往边上跑:“快走!!!”

“丽容!!!”张家老大两口子也来帮忙了,张朝芳正要往边上跑,眼角余光却发现季丽蓉还在挖,似乎什么都没察觉,赶忙伸手就去拉她。

张大娘子左手刚拖了愣住的王蔓红,眼见着自家家主反而跑去拉人,眼睛一红:“家主!”

“拖住绳子!!!”人命关天,原本站在边上准备袖手旁观的祝玛赶忙将手边因为山石垮塌而落下来的藤蔓往下陷的坑里边丢了进去!

“拉住!”鲁林主持大局没往里面走多深,见祝玛的动作,以及她的小身板被拖得往里一踉跄,赶忙招呼已经跑出来的人拽藤蔓,一边自己也拽上了手!

张家婆婆身体不大好,见状赶紧拽着藤蔓的末端往边上没动的大石头上绕:“天菩萨,来帮帮忙!”

地动山摇的好一阵下陷,所有人都慌得不行,但又总有人乱中有序,急中生智。

只是很快的,一切又平静下来。

如果不是最里边儿的季丽蓉已经被埋到了胸腹,刚才的一切还好像没发生过似得。

稳定了吗?

好像没晃了。

不下陷了?

众人惊疑不定,还是鲁林最先反应过来:“有没有人受伤?”

“检查一下有没有被砸伤!”

“里面的快出来!”

“帮……帮帮我!”

“搭把手拉我一下!”

靠外的像苏拂苓和李家娘子还有张大娘子这些,倒是被埋得不深,自己撑着地,也能把自己拔出来。

但靠里些的王蔓红、张朝芳和季丽蓉就得要人去帮忙拉和往外刨才行了。

众人惊疑未定,谁都不知道废铁矿还会不会再次塌陷。

会不会比上一次,还要严重。

会不会……还有这样的幸运。

张大娘子把自己拔出来之后就往里头跑去拉自己家主了,没回头看一眼。

苏拂苓紧随其后。

李家娘子……回过头,看见了自己的婆婆在跟自己招手。

想了想,还是先顺着藤蔓回了外头的地面上。

三人虽然被埋陷了,但也不大深,王蔓红出来后,又很快帮着将张朝芳和季丽蓉都拉了出来。

“扑通——”

“扑通——”

两声。

刚回到地面的王蔓红和季丽蓉径直朝着周围的众人跪了下去。

原本或担心,或观望,或边缘搭手,或互相检查伤着没的众人,不动了。

“求求大家……”

王蔓红先开了口:“我求求大家帮帮忙……翠翠还在里面……”

“我家翠翠还在里面……”

“蔓红你——”有人心有不忍,张了张口。

咚!

边上的季丽蓉直接将头磕在了地上。

大半的身子都已经染成了泥色,季丽蓉浑身颤抖着,原本健美的身体像是一片在风里摇摇欲坠的枯叶,头嗑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我知情况危急。”

“但恳请大家帮帮我,帮帮翠翠,帮帮季家……”

“这不比泥石流,山石是干的,又有空矿道,翠翠活着的希望极大……”

“求求大家……”这么大一片地方,如果只靠她和蔓红,实在太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个字是那么难说出口,季丽蓉留着热泪,还是咬着后槽牙说了出来。

又抬头看向众人,做出承诺:“只要见到翠翠。”

“来年,我领大家进山……”

这便是暗示要拿蜂巢做交换了。

原本就是过来帮忙,又被刚才这一遭吓退,再一听季丽蓉如此说,好几个人在后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视线又都投向这片断壁残垣的山坡。

“我……”李家娘子也是流着泪,“丽蓉姐,我真不是不帮忙。”

她若是不想帮,也不会跑了这么久,满头大汗的到处喊人:“可我家里你也是知道的,我婆婆身体本就不好……我,我还有二丫要养啊!!!”

若还像刚才那么来一遭,不说出什么大事,就是缺个胳膊折个腿,她们家也经不起啊!!!

她是想救人的,她是诚心想救人的,如果她安全的话,她一定救!

可大家都是邻居,她怎么好豁出自己的命去救邻居啊!!!

第73章 硝石、硫磺、木炭、大缸、15:2:3、16:2:3、18:2:3!!!

“也不是我们不救……不帮忙,那确实是这个情况太危险了!”

“是,是啊!!!”

“谁也说不准它还会不会再往下陷。”

所谓远近亲疏,除了少部分人在意气当头的情况下,也要看,在明确危急,权衡利弊之后,她还能否为了救你,舍出性命。

但季丽蓉的顾虑也是对的。

大脑迟钝的运转着,虽然季丽蓉并没言明,但苏拂苓也明白了她方才那段话里的未解之意。

许易水和季翠翠现在就被埋在下面,每多耽误一刻,她们的危险就多一分。

就算是七殿下,也得先去往狸水镇,甚至可能是县衙州府,才能调兵调人过来救人,确认身份也还得话上一份周折。

如果不顾及其他,直接传信给联系到的线人,也在百里之外,召集人手加上再赶过来……时间根本来不及!

“扑通——”

后知后觉的一声轻响,苏拂苓习惯性地要去撩裤腿的前襟,发现没有后又收回了手,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远亲不如近邻,就是因为远水救不了近火。

下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膝盖与凹凸不平的地面接触,硌着她的血肉,提醒着她此时此刻的无力感。

身体骨子里涌出的抗拒感,让这个动作再苏拂苓的身上显得那样的沉重,但她很清楚,眼前的村民们,才是许易水唯一的活路。

只是除了祝玛之外,并没有人在意苏拂苓的这一跪。

上河村的人都还习惯于苏拂苓是一个眼盲的人,或者说,就算苏拂苓并不眼盲,在上河村大家的眼里,也尚未看见她的什么“价值”来。

没有价值的人的想法,是不被重视的。

祝玛惊讶于苏拂苓的举动,愣了一会儿,又觉得挺庆幸的。

苏拂苓这个人表面看着柔,实则太骄傲了,骄傲其实不是什么坏事,但有些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竟然能有人让她舍下傲骨,下跪求村民们!

果然是一个猴子一个栓法。

苏拂苓这样的人,有时候必须要低一低头,才能看清自己脚下的路。

村民们最初的目光就更多落在王蔓红和季丽蓉两口子身上,现在自然也是。

关系好些亲近些的,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冒这个险,既想救人,又害怕被再度突如其来的塌陷吞噬,丢了性命或是落下伤残。

王蔓青两口子倒是已经扛着锄头站上了废墟,在废铁矿的有黄泥那一截矿道的大概位置上挖了起来。

“行了。”一直沉默的鲁林开了口,往前站了站。

她的身影并不算高大,眼角也因为岁月蒙上了一层沉稳的皱纹。

“目前的情况,大家都清楚。”

“担心自己的安全,这也很正常,毕竟谁家里没几个惦记的人。”

“但易水和翠翠,是咱们村里的孩子。”

“老季家的为人,大家也都清楚,里里外外,你家她家的,谁没承过季家的情?”

“包括老许从前还在的时候,也帮大家了不知多少。”

“现在老许就这么一个孩子,前些年大家伙儿把易水从山洪里刨出来,这孩子就一直念着咱们,自己住那么个草棚,也把药钱给我们还上了,只有多没有少,村里谁家有事,也是跑上跑下的帮前帮后,没说过什么重话怨言。”

“这是个好孩子。”

“再者说,”鲁林语速不平不急,只是语调有些重,“人活一辈子,哪儿能不碰见点儿事儿。”

“今天是她俩,万一明天出事的是自家孩子呢?”

“咱——”

“村长!”一道有些苍老但洪亮的女音打断了鲁林的话,“行了!不用说了!”

“有那功夫耽误事儿,不如直接救人!”

“你们仨也别跪着了,赶紧起来挖土!”

庞石匠一贯是个性情中人:“祖祖辈辈儿的都长在这片土地上讨生活,什么风浪没见过!”

“今天,谁也别怂!谁也别孬!”

“我先去上边儿!”

“反正我也七老八十了,死了就死了!”

“欸欸欸,”鲁林赶忙呵她,“话不能这么说!”

“救人的事情有风险,也不强求,我也不希望大家都这么冒险。”

“这样,敢往前的,咱就靠前一些,两班倒,一些走里边,一些走外边,走里边的腰上拴上藤蔓绳子这些,也算有个保障。”

“家里有妻女老小的,大家也都理解,可以帮着在边上看住绳子,递一递东西,往旁边挑一下泥巴,都行!”

鲁林这样的安排,算是最合适的。

“行,快别耽误了,多耽误一刻,她们就难受一刻。”

松了一口气,恐惧慢慢被坚定取代。

有人咬了咬牙,跟在庞石匠身后往塌陷里边儿走。

也有人呼出口气,犹豫着还是往外退了。

但谁都没有说什么,彼此知根知底,都明白对方的难处。

愿意搭把手,其实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七月,”季丽蓉扯着所剩不多的干净衣裳擦了把混着泪和泥的脸,“我说到做到,七月就带大家进山!”

七月,是又一次采蜜的时节。

“啪!”是锄头勾泥巴的声音。

“咔嚓!”是铁锹插进碎石的声音。

“咚咚!”是镐子在凿大石块儿的声音。

塌陷的山谷,在沉默的回响。

有一群边缘的蚂蚁,在团结的,努力的,各尽所能的,想要救两只不知是死还是活着的小蚂蚁。

“不行——”虎口震得发麻,庞石匠推开一块儿石头,再一看下方,是一块儿更大的石头。

“……”庞石匠呼*出一口气,“这样下去不行。”

“图纸……”想到什么,老妇人扭头看向鲁林,“村长!”

“怎么了?!”鲁林也在卖力的挥着锄头。

“废铁矿的矿道图纸呢!”庞石匠不确定,“咱村里有吗?!”

挖矿道肯定是要有图纸的,但这废铁矿已经是很久很久的前朝的东西了,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矿道图纸?”鲁林皱着眉,半垂着头思索。

“有这个东西吗……矿道图纸……废铁矿……”

“有。”拿了把多的锄头再挖的苏拂苓听见了她们的声音,眼前闪过些什么,神色都明亮了不少,“有!”

“太祖初年,就曾为了前朝留下的祸患,命清吏局彻查统计过各地的土木、水利和矿产。”

“再加上铁矿和军器司也相关联,就算是填埋的废铁矿,也一定会命专人补修图纸存档。”

“更何况狸山的这处废铁矿,并未被填埋封存过,甚至还有人出入。”

“清吏局一定会有图纸!”

苏拂苓的语气十分笃定。

“一般都会一式三份,一份封存在县衙或者州郡官署,一份放在清吏局,一份放在当地……”

苏拂苓看向鲁林:“上河村的山河地貌图何在?”

“地貌图有!”这个鲁林知道,“地貌图一直都放在祠堂的!”

“工部每十年会清查一次这些东西,”苏拂苓道,“一般来讲,书吏们检查过后,都会习惯的将这些东西放在一起。”

“是了是了,”庞石匠眼里也亮起了光,“只要有矿道图纸,就算是塌陷了,根据山势地貌,我们找人也更方便许多!”

本身黄泥的那一段矿道就已经很长了,她们总不能真的一点一点把坍塌全部挖开去翻,那得挖不知道多久呢!人没憋死都饿死了!

“我回去拿图纸!”鲁林说着,便往祠堂跑去。

“你怎么知道这些?”

也有人听见了苏拂苓的话,看着那张布满泥垢污渍,却又难掩素**致的脸,不由问到。

“不知道,”苏拂苓摇了摇头,目光比起许易水刚出事时的慌张,现在已经平静了许多,“但我就是清楚。”

苏七撞坏过脑子这件事,村里的大家都是知道的。

细说起来,还是从季家传出来的,说是蕊香结婚当天,苏七亲自给蕊香说的。

当时大家聊的时候还说,不记得也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以后也能安心些,好好生活。

但到底还是心里有些难以言喻,不仅眼睛不好,还撞了脑子,不记得自己是谁,浑身上下,也就只剩下个漂亮的壳子了。

这么来看,也确实怪可怜的。

而苏拂苓,见那人没再问什么,便也垂下头继续挖。

她鲜少做过这样的体力活,手被震得发麻,肩膀也早已酸痛,但苏拂苓不敢停下。

也不能停下。

光有这些还不行,这样太慢了,就算有图纸,那么长的黄泥段,挖起来也还是太慢了。

除非……

苏拂苓看着塌陷的乱石泥堆,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快速的将外面这一层泥弄开就好了。

红色的太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压着,慢慢没入地平线,云霞在悄然褪色,光芒逐渐黯淡,远处山峦的轮廓也一点点模糊起来。

日落西沉,天,就要黑了。

……

硝石、硫磺、木炭、大缸、15:2:3、16:2:3、18:2:3!!!

天色已经黑透,鲁林拿来了矿道图,和庞石匠等几个稍微懂一些行和多次进过矿道的人正围在一起商量研究。

而苏拂苓拽住了张大娘子和张朝芳,要了好些东西。

祝玛看着苏拂苓弄出来的东西,惊呆了!

“你……你要干嘛?!!!”

“炸山。”

火把下,苏拂苓一边将过筛后的粉末往大缸里倒,一边道。

第74章 她?死?了?

祝玛心里一惊:这个时代,已经有火药了???

这要是打起仗来,得死多少人?!

【宿主宿主,找到了!】

系统也很惊讶苏拂苓的做法,它都没能给祝玛开火药这种金手指,结果苏拂苓直接就开始手搓,这还得了!

【据说,七殿下奢靡无度,大概五年前吧,柳妃寿辰,七殿下正在工部当差,动用国库的银钱就为了给柳妃放烟花。】

【那烟花倒是好看,凤穿牡丹,那夜京城的天可谓是落星如雨,一夜鱼龙舞!】

烟花越是绚烂,硝石的比例就会越大,当硝石突破一定界限之后,就会产生高爆的效果。

事实上,工部当时尝试过了,若是硝石越纯粹,炸开时的威力虽然大容易伤人,但那火光也会越好看。

所有的粉末都要轻柔的搅拌,混合的越均匀,火药的性能就会越稳定。

苏拂苓搅拌的很小心。

混合完粉末后,还可以加入适量的水或者其他黏合剂,像米汤或者蜂蜜之类的都可以,苏拂苓用的蜂蜜。

手搓成形状,最好是表面光滑的,圆柱或者圆球都可以。

……

地动山摇的那一瞬间,一向灵巧的许易水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巨石和泥土如同暴雨洪流,从头顶倾泻而下。

眼前的场景瞬间和从前的那一幕重叠。

许易水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恐惧和害怕的东西了。

包括死亡。

她只是不想死,但并不怕死。

眼前晃得厉害,她好像本能的做了些什么,只是下一刻,身体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推倒!

泥土厚重的腥味儿瞬间充斥她的鼻腔,眼前登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耳畔还能清楚的听见轰鸣巨响以及泥土翻滚的,犹如地龙低沉咆哮的声音,带给人不自觉的压迫感与恐惧感。

整个人好像被埋进了一个无形的棺材里,脑袋有什么温温热热的感觉,许易水的四肢和胸膛都被碎石和泥土紧紧束缚住,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好在指尖摸到冰冷的石块儿,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利齿在嘴里摇了摇舌尖,许易水努力调整呼吸,一点一点尝试挪动自己的位置,想要让自己多撑一会儿。

她可以的……就像之前在山洪里那样……这样的情形,不是已经有应对的经验了么……

周围好像越来越冷了。

……不知道季翠翠怎么样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责任,季翠翠毕竟是来帮她的,如果除了什么事,她是真的,难辞其咎……

“……许易水……”许易水担忧地想着,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许易水。”

“许易水!”

“许易水……!”

怎么会有人,能够把别人的名字,唤出这么多起承转合的音调……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模糊,每一刻都好像一个永远那么漫长,许易水的耳边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伴随着一个忽远忽近,又忽而远去的声音。

急促。

渐缓。

渐慢。

沉重。

都说,人在死之前,会见到走马灯。

会与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重逢。

许易水看着那些慢慢模糊的相似身影,意识的最后,只剩下一句感叹:

我的走马灯,原来是你掌灯啊……

空气中带着一种阴冷而潮湿的感觉,脚下是蜿蜒流淌的墨绿色河水,许易水没工夫关注脚跑着水里的冷,因为身旁的水面上升起了一个巨大的水泡,散发着诡异的幽绿色光芒。

不止是这个水泡,还有很多一个又一个脑袋大的,没有线也没有杆子,但却飘在半空中的灯笼,忽明忽暗,灯笼里似乎有很多模糊的身影,有的低声哭泣,有的茫然四顾,有的坐卧不安……

这是……哪儿?

许易水不知道。

河边同样被泡着的树,枝桠扭曲地乱插着,黑黢黢的没有一片叶子,但却挂满了惨白惨白的布条,伴随着阵阵阴风而猎猎作响。

黑树前,又分别立着好些石柱,柱子上雕刻着狰狞的鬼面,仿佛在无声的注视着她。

一切都诡异又渗人,但她的心情却格外平静。

这种平静的嫌弃感,甚至都有些不太像她自己的。

她竟然下意识的觉得周围的树好丑,绿色的河水看上去也脏兮兮的。

许易水有些疑惑,这样的情况,她居然还在想这些?她什么时候变成这么矫情的一个人了?

好在,前方似乎隐隐有房子,想了想,许易水抬起步子,往前走了过去。

这是一段上坡路,脚下的水越来越浅,许易水也终于见到了那栋“房子”。

其实用门阀来形容更合适。

高耸的石门很是巍峨古朴,锈蚀斑驳,还有些许青绿的苔藓,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门的两侧,立着两尊巨大的恶鬼石像,足有数十丈之高。

左边的这个身材高大壮硕,铠甲下露出的皮肤雕刻了根根分明的毛发,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钢叉,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一对尖锐而弯曲的牛角从头顶突兀地探出,明明是石像,却也泛着阵阵寒光。

右边的这尊也是身披铠甲,毛发活灵活现,只是一张马脸狭长而狰狞,立耳高竖,手中紧握着一条粗大的铁链,上面还带着斑驳的黑红色血迹。

许易水的视线落在石门的正中央,宽大的,破旧的,带着蜘蛛纹的匾额上,黑底绿字的三个龙飞凤舞的墨痕——鬼门关。

牛头。

马面。

鬼门关。

所以…这里是…地府?

她死了?

她?死?了? ??? !!!

垮塌的巨石不止砸了她的头,或许还砸了她的魂,许易水有点儿缓不过神来。

她,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

她还很年轻。

她就这么死了?

那个梦里,她不是被苏拂苓杀了吗?现在就这么死于一场矿道坍塌的意外?

“新来的亡魂,不必害怕。”一道有些粗犷的声音响起。

谁在说话?

许易水抬起头,环顾四周,两缕灰白色的气息从石像上飘下,凝结在她的身前。

说话的牛头声音平稳又带着压迫感,身形样貌倒是和石像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许多,只比她高一个头:

“这里是地府,你轮回的起点。”

牛头铜铃似的大眼睛转动着,目光落在许易水身上。

“路引呢?”相比牛头,马面的声音就要尖细得多,情绪也狂躁得多,说话间,手里的铁链还在哗啦啦地响着,好似下一秒就要抽过来一般。

路引?

许易水想起来以前听说书的讲,人死之后会被黑白无常带走三魂六魄,来到黄泉路鬼门关,鬼门关镇守者十六大恶鬼,关口有牛头马面对亡魂进行盘查,要有路引,才能往地府里面带。

这个路引,许易水见过,也拿过,那是一张长三尺,宽二尺的黄色软纸,上面会写明去世人的身份、籍贯以及年龄,何年何月因何逝世,灵魂欲投幽冥地府往生天堂,还会讲明白去世的人上路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这种路引,许易水曾一个人备过,捧过四份,所以十分清楚。

但是,她才刚死。

只怕无人给她备路引吧……

刚这样想着,许易水就感觉到她的脑袋上似乎有点儿亮光,马面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许易水抬起头,黄色的软纸金光闪闪地浮现在她头顶。

马面伸出粗犷的大手,将路引拿了过去,扫了两眼,便看向牛头,点了点头。

“请。”

牛头朝许易水拱了拱手,示意她往里面走。

鬼差……这么礼貌吗?

好像有哪儿不太对劲。

许易水想看一看那个路引,但纸已经消失在了马面的手上。

牛头和马面两个鬼差带着她往里走,身后,又传来了一道声音:“新来的亡魂,不必害怕……”

是牛头的声音。

许易水猛地转过身!

“分身而已。”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牛头解释道。

哦哦哦,原来如此。

吓得她心跳都漏了半拍。

许易水的手按在了左胸,那里空空荡荡,一片平静。

忘了,她死了,死人是没有心跳的。

过了鬼门关,黄泉路的后半段便不在水里了,许易水看见了很多孤魂野鬼,拖着长舌的,缺胳膊少腿的,四处找脑袋的,没有皮肉的……

据说在这里的鬼魂,一般都是非正常死亡的人,不能上天、投胎或者进入阴间,所以只能在这一块儿游荡,等阳寿结束之后,才会放进阴间。

路两侧黑黢黢的树,也变成了另一种红色的草,枝干玲珑又纤细,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许易水耸着鼻子嗅了嗅,还是那股阴暗潮湿的味道,没闻到什么花香:“这就是彼岸花吗?”

成片成片的红花,远远的望过去,像是一条正在流动的血铺成的地毯。

“对,也叫曼珠沙华。”

牛头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看了看许易水,还额外多提了一嘴:“人间也把这条路,称为火照之路。”

一路的彼岸花,红的像血又像火。

“三生石。”两位鬼差一路领着她往前走,路边多出块儿比人还高些的石头,马面停下脚步指给她看,“这上面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和来世。”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还有宿命的轮回以及缘分的起灭。”

“你要看看你的吗?”

想到自己的那个梦,或许答案就在这里!

许易水正想朝着三生石过去,但脚步却并不受她的控制,明明是往右边伸出的脚,却硬是落在了她的正前方。

许易水:?

她的肢体,带着鬼差,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了。

许易水:???

“望乡台,”下一个地方又到了,牛头和马面又停了下来,看向许易水,“要和你的家乡道个别吗?”

望乡台中间有个水井,能够通过它看到阳间,鬼魂可以在这里眺望阳世里家中的情况。

她就是家里的最后一个人,好像看与不看,都没有多大的区别。

许易水忽视掉脑海里冒出的身影,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的路,便你自己走了。”

牛头马面停步。

牛头额外多看了她一眼:“别执迷不悟,早喝汤,早过桥。”

宽阔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血黄色长河蜿蜒流淌,有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在河里涌动着,腥风扑面。

许易水不去看河水里面目挣扎的亡魂,只将视线投上高耸入云的桥。

忘川河,奈何桥,那这上面,便是孟婆和可以忘却前尘爱恨的孟婆汤了吧。

据说,若是不愿忘记前尘,便可以不喝孟婆汤,但需要跳下忘川河,在污浊的波涛之中,受尽铜蛇铁狗的咬噬,等待千年,期盼千年,若年前之后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之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找你不愿意忘记,不愿意放下的那个人。

只是那时候,那个人,还是你等的那个人吗?

许易水不知道,她只是一步一步踏上石桥,在走到桥中间,看见那个人时,猛地怔住。

庭廊下摆着一口大锅,燃着火,锅里的汤还沸腾着,锅边站着个年轻的女子。

个子高挑,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不太合身的灰褐色的长衫,乌黑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个小髻在头顶,皮肤跟小麦似得黄,眉眼……

许易水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孟婆……怎么跟她长得这么像?!!!

第75章 “太妙了!苏拂苓!本殿定要你,痛不欲生!!!”

“来,喝汤吧。”

和自己长得有九分像的女人,拿了锅边的土陶碗,舀了碗黄汤递给许易水。

许易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很想问一句,“你是孟婆吗?为什么和我长得这么像?”

可是死后的身体竟然不受她的控制,只是静默的看了一会儿孟婆,然后便端起了碗,将那汤,一饮而尽。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关于孟婆的样貌,许易水有些轻飘飘的恍惚,这份恍惚直到她进了阎罗殿,见了判官,也还没有缓过神来。

“堂下恶鬼,苏氏拂苓,你可知罪!”

啪得一声,伴随着判官的话,惊堂木犹如炸雷一般拍在桌案上,激得许易水整个人灵魂都是一颤。

苏氏拂苓……

苏拂苓!

她不是她!她是——苏拂苓!

许易水猛地明白过来!下一刻,就听见自己开了口:

“朕。”

清润的女音带着身居高位多年的城府气,在面目狰狞的十方阎罗殿层层铺开。

“何罪之有?”

阎罗殿是十方的圆状,十尊遮天蔽日的阎罗王相各据一方,明明只是石像,此刻却都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殿中央的恶鬼。

这只恶鬼的皮相是少见的艳丽,但周身却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浓重的,带着扭曲粉状物的黑色雾气。

那可不是普通的雾气,那是杀怨之气。

那些粉末,每一个,细看之下,都是一张骷髅人面。

这些,都是直接或间接因为这只恶鬼而死去的人的怨气。

普通害死过人的恶鬼,身边的怨气也只是白色的。

就算是那种屠城百战死的将军,也不过是红色的怨气。

可这人身边的怨气,已经浓重到红得发黑了!

这得是杀了多少人!

十方阎罗做了这么久的阎王,每天迎来送走这么多鬼,起码已经三十年没见来过这么凶悍的恶鬼了!

“苏氏拂苓!”

判官端坐在高堂之上,一身青袍,抬起手缓缓展开面前厚厚的竹简:

“大夏国第六任帝王,生于天启二年正月初七,卒于天乾十三年腊月十八。”

“生前作恶多端,十恶不赦!欺压良善,残害无辜,贪婪无度,背信弃义。汝之罪行,罄竹难书!”

“苏拂苓!你可知罪!”

判官的女音低沉而威严,带着烈日正道的白,仿若能照亮和驱散一切的鬼魅不堪。

十方阎罗殿,是生与死的交界,也是善与恶的终审之地,天道赋予她们审判处罚亡魂的权利,这里是无数亡魂命运的转折点。

所有的亡魂,来到这里必然是胆怯的,无论多强的恶鬼,只要是亡魂,生来就会恐惧主宰她们命运的“神明”。

“呵……”可殿中央看着那样纤瘦的恶鬼,却轻嗤了一声,笑了出来,仰起头看向高台上的判官:

“朕,何罪之有?”

许易水在不屑,在顶嘴。

或者说,苏拂苓在不屑,在顶嘴。

“何罪之有?”判官目光如刀,啪得一声将竹简摔在桌上,“你在阳界指挥兵士屠杀了十数万众!”

“你问我何罪之有?!!!”

“那是她们该死!”苏拂苓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盯着判官,“自己没有本事,还妄想侵犯他国。”

“就是该死!”

女人提起这些事情时,脸上只有理所当然的嫉恨,眼眶都未红上半分,可见其并不觉得杀人,杀这么多人,有何不对。

许易水有些……无措,她没见过这样的苏拂苓,从没见过这样的苏拂苓……

苏拂苓是什么样的?

“杀人?天呀!什么杀人?家主你可不要和我开玩笑……可吓人了……”

许易水脑海里试想了一下自己和苏拂苓讲的时候,她的反应。没错……这样才是她认识的苏拂苓。

柔弱的,矫情的,需要呵护的,也会坚韧的,但总的来说还是柔弱的。

所以她也曾偶尔疑惑,苏拂苓那个样子,后来是怎么成为皇帝的?

她也能当皇帝?

“混账!”

许易水合理怀疑,如果不是太不成体统,高台上的判官都要冲下来打苏拂苓了。

“好,”判官兀得一声拉开竹简,指向一处,“额纳济。”

“折损八万余众的将士,蛮狄已经有求和之意,你却仍然在额纳济屠了三万余众,老弱妇孺一个都不放过!”

“你还不知悔改!!!”

屠民?

许易水一惊,却听见自己发问:“额纳济?”

“朕有点儿印象,”苏拂苓在笑,“你是说那个,蛮狄不停的为战争生养士兵,年仅七岁的孩子就敢以外表迷惑我军,投放火药,自杀式袭击的额纳济吗?”

“蛮狄固然有错,你也不能格杀勿论!”判官怒道,“你可知那三万余众里,又还有多少无辜之人?!”

“为君不仁,以暴制暴!”

“那不然呢?”苏拂苓只觉得判官可笑,那可是在战场上,“朕还要请她们坐下来聊天吃酒,赏月谈心,问问哪些人想杀朕,想侵犯大夏,哪些又是无辜之人,再做定夺吗?”

“你可以教化!”

判官将桌案拍得直响:“围困、镇压、教化!”

“朕凭什么教化她们?!”

苏拂苓反问:“她们尊我吗?敬我吗?给我税赋进贡养我了吗?”

“她们杀朕子民,觊觎朕的城池,朕还教化她们?”

“你当朕和你一样是菩萨么?!”

判官怒急:“不可理喻!”

“嘁~,”苏拂苓嘴里发出不屑的气音,“若不是朕励精图治,国力强盛,蛮狄侵犯大夏,你以为她们就不会屠戮朕的臣民?”

“她们会围困、镇压、慢慢教化?”

只会比她杀得更多,杀得更狠。

“她们能做,朕为什么不能做?”

“以为朕教养好就下不了狠手了?”

她就是要杀,要把她们杀怕,杀得等到她百年后,蛮狄听到大夏,都还有害怕,都不敢来犯!!!

判官:“狗还能吃屎你也去吃?”

苏拂苓:“……”

许易水:“……”

十方阎罗:“……”

苏拂苓:“你也不可理喻。”

判官:“……”

十方阎罗殿中的气氛陡然一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汝生前作恶多端,今日当受刀山之刑。”

没再堂议什么,判官肃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生死簿上,早已写明了对于苏拂苓的判罚。

“汝贪婪无度,今日当入油锅,受烈火煎熬!”

“汝背信弃义,今日当堕冰窟,永世不得翻身!”

苏拂苓只是静默的站在大殿中央,脊背挺得很直,不闪不避。

明明在同一个身体里,许易水却好像被拉得极远,看见了端立着的苏拂苓,身上还穿着黑金色的九龙袍,一派帝王贵胄之姿。

“朕无错。”

“许易水……”好像有什么声音。

“不知悔改!”下一瞬又被判官的声音盖过。

判官的声音愈发冰冷:“汝之罪,非一时之过,乃一生之恶!汝之罚,非一世之痛,乃永世之劫!

“今日判汝入十八层无间地狱,受尽万劫不复锥心之苦!以儆效尤,以正天道!”

话音落下,判官手中的生死簿猛然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许易水……”

视线的最后,是她从苏拂苓的身上剥离,十方阎罗的石像上,缓缓下落一层灰白的气,朝着苏拂苓而去,隐约凝实成一个不像人的人样。

又丑又凶。

“许易水!”

谁在喊她?

……

作为十八层地狱的掌管者,阎谟很兴奋。

已经很少有人被判来十八层了,而能到这里来的,都是少有的硬骨头。

十八层无间地狱,并不只是在第十八层,而是因为前边的十七层都要轮回受过。

比如第一层的拔舌地狱,顾名思义,就是拔掉舌头,但又不止拔掉舌头,而是由小鬼掰开嘴,用铁钳夹住舌头,可不能直接一下子拔下来,要拉长,慢拽……

又或者第五层的蒸笼地狱,活贵放进冷的蒸箱,慢慢加柴烧热,开盖的一瞬间,能烫得骨肉分离,而那阴风一吹,肉身又重塑起来!

还有孽镜、油锅、刀山、春舂、铜柱、石磨……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撑得过前面的十七样。

希望她能撑住吧,毕竟如果撑不住,越是害怕哪个刑罚,就越是要在哪个刑罚里轮回往复。

只有撑住了,才能来到这无间地狱!

“哦?”

阎谟抬起头,看向虚空之中:“来了……”

稀稀拉拉的一坨碎肉像垃圾似得被丢入大殿,阎谟半眯着眼,好半晌才从里面分出个人样来,这团骷髅,哪儿还有半点儿当初在十方阎罗殿见到时的艳丽与体面。

她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骷髅,肋骨七零八落地耷拉着,一看就是被蛮力生生连着血肉一起扯断的,脊椎骨也扭曲变形,一节一节的错位开来,盆骨更是只剩下了一半儿,勉强支撑着下肢,还有最重要的头盖骨,从前额到太阳穴直接贯穿开一道裂缝来。

“啧啧啧。”阎谟叹息着摇头,话音里满是惋惜,实则风凉,“你这又是何苦呢?”

“啪嗒!”只剩下两根手指骨的左手将右腿摆正,猛地一甩让自己坐住,苏拂苓用右胳膊的小臂骨戳了戳自己歪斜的脑门儿,让它端正一些:

“朕,没错。”

阎谟:“……”

“好好好!”

不愧是累世杀孽十余万众的恶鬼,她都要忍不住为她的硬气鼓掌了。

“太妙了!”

“我就喜欢折磨你这样的!”-

“朕,没错。”-

“……找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八层的阎罗殿终于传出了阎谟令人胆寒的欢呼声。

“原来你的弱点,竟然是个人……哈哈哈哈哈!”

“人好啊!这个世界上,最能磋磨人的,便是人了!”

“这个人在哪儿?”

“忘川?!!!”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她竟然在等她!”

“哈哈哈哈!她竟然在等她!!!”

“太妙了!苏拂苓!本殿定要你,痛不欲生!!!”-

“许易水……”

“许易水!”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

“苏七!”

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喊:

“苏七!!!”

“我在……”方才还在称朕的声音,在许易水的耳边,虚弱的响起,“在这里——!”

轻柔但又孜孜不倦的力量一直推搡着她,拉锯着她,许易水觉得自己好像是一颗萝卜。

拔出萝卜带出泥。

呼吸瞬间顺畅起来。

她……没死?

冷梅香丝丝缕缕,勾住许易水的心神。

苏拂苓。

是苏拂苓啊……

原来那不是预知梦,是前世啊。

苏拂苓,我这辈子,竟是你罪孽深重,落入十八层地狱的惩罚么。

第76章 “别哭了,过来抱。”

夜半之时,火把将这一片灰暗的谷地照得亮堂,吃过晚饭后,所有人仍然在咬牙翻寻,但却什么都没见着。

终于,苏七的火药好了,庞石匠和鲁林几人,也大概找到了黄泥段的中部位置。

她们的计划是从中间开洞,若是还有缝隙能下去,便可以沿着原本的矿洞挖寻,若是已经难以动作,塌陷回填来的泥石多少要松散一些,总会比原本的山石好挖开。

“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这片山谷之地响起,起初大家都被火药的威力惊到了。

可是下一瞬,整座山都随之一起剧烈的抖动起来!

站不稳的人本能的或拉紧腰上的藤蔓,或往后退去。

哗啦啦的随时和尘土从岩壁上崩落,脚下也开始塌陷!

“不好——!”庞石匠厉喝一声,“苏七!回来!!!”

这样突然又绝对的灾难之下,几乎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没人能够腾出手去帮助距离危险最近的苏拂苓。

地动渐小,山摇稳定。

烟尘散尽之时,所有人的视线里都没了苏七这个人。

“她……”

“苏,苏七。”

“是也被埋下去了吗?”

矿道中断塌陷处边上被炸开的痕迹还在,可的的确确,那里已经没了苏七的身影。

赤裸裸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这怎么办?”

“还要挖吗?”

有风将她们的疑问吹开来,后知后觉的,令人从脚底蹿起一股冷意。

“你在废什么话!当然要挖!肯定要救人啊!!!”

有人呵道。

“苏七!”第一个冲出来的,竟然是先前一直袖手旁观的祝玛。

“苏七——!”

“快救人啊!你们都愣着干吗!”

祝玛回过头,朝周围的人吼了一句,也不管起不起作用,自己先冲向了方才苏拂苓所在的位置。

这个节骨眼儿上,苏拂苓可不能死这儿!

空气中弥漫着抢人的火药味儿和土腥味儿,被炸开的呈现喷涌放射状的口子,已经因为塌陷又埋住了一半,而祝玛就站在口子边,四下寻找着。

【系统,快检测!】

【找人!!!】

刚在脑子里喊完,祝玛的视线忽然停在了一块儿红褐色的砂石之下,那里,有一块儿拇指大小的,被泥土盖了一层的,蓝褐色的布料。

那是……

是衣服!

“有人!”

祝玛立刻高声呼喊:“找到了!这儿有人!”

“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