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收拾
储璎喝了药,陆聿衡又喂她吃了些小米百合羹,扶着她靠在枕头上。
“你好好休息。”
“又要去忙了吗?”储璎看着陆聿衡收着碗要走,开口问道,“你真的不用睡一会儿?不要硬撑啊,陆聿衡。”
“还有些后续的问题要解决,不好拖延,马成一走,剩下的工程也需要有人接手。”陆聿衡放下碗,坐在她身侧,轻轻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好好睡一觉,我很快回来。”
“嗯……”储璎安静地躺了下来。
这种时候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好好在这儿待着不添乱就成。
陆聿衡离开后,药效发作,储璎很快便睡着了。
而陆聿衡再次进了监牢之中。
监牢之中,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铁锈味,陆聿衡再次来到罗志的面前,用还未沾染碳火的凉烙铁轻轻的抬起罗志的下巴。
罗志感受到那冰凉的烙铁,却想起了什么极度痛苦的感受,顿时下意识害怕的颤抖起来。
“不,不…… ”
陆聿衡冷着脸,居高临下看着他,似乎所有属于人的温情都只留在了方才储璎所在的那个房内。
他慢悠悠用冰烙铁拍了拍罗志的脸颊,语气轻柔,“说吧。”
“我,我不能说……”罗志害怕至极,却居然依旧坚持,“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给我银子让我这么干的人我也不认识,我,我只是个被利用的小喽啰……”
陆聿衡轻笑一声,眼眸中没有温度。
“孤说话,一向算话。”
“你错过了留下性命的唯一机会。”
“可惜啊。”
陆聿衡看向流泉,流泉立刻一挥手,顿时,一旁的狱卒拖着一个瘫软的人扔到了罗志的面前。
那人正是宜东府的主簿贺匀,正是他,让罗志去接近马成,成为马成的亲近之人,然后暗害他。
也是他,亲手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并对他说。
“即便你被官府抓住,只要你什么都不说,本官也有本事保你。”
“你若供出本官来,那你和你的母亲,都只有死路一条。”
“本官上面有人,那可是宫里的人,比太子还大,你懂吗?”
贺匀此时佝偻着如同一只阴沟里的鼠,哪里还有当初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模样,连滚带爬的匍匐在陆聿衡的脚边,却连他的一丝衣角也不敢触碰,像是害怕自己脏污的手碰到了陆聿衡干净的衣裳被狠狠处罚。
“殿下,殿下……就是他,就是他害死的马成,他说,有钱他都能干。”贺主簿脸上露出谄媚的笑,“殿下,殿下,小的能戴罪立功吗?小的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做!”
罗志被铁链捆住手脚,到了这一瞬间,却还是因为震惊而浑身颤抖挣扎,惹得锁链发出一阵叮当响。
“贺主簿!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他妈的我上了你的狗当!你不是个东西!”
贺匀听了他的话,不由恼怒,“谁让你不老实交代!这可是太子殿下!为何要互相包庇,你让太子殿下怎么查!”
罗志看着贺匀狗一般的模样,顿时傻了。
深入骨髓的恐惧感渗入他的眼眸,他终于知道,陆聿衡方才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陆聿衡方才临走前跟他说,给他半个时辰考虑,若是什么都如实说,太子可以让他活着。
也许,他真能活着。
不然,为何这个贺主簿如今谄媚如斯,他也是为了活着。
可是他方才却……
陆聿衡抬眸,幽幽的扫了贺匀一眼,缓缓叹了口气。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罗志顿时疯狂的大喊,“殿下!殿下!我知道,我还知道……贺匀上头的人是宫里的人!我还知道!”
陆聿衡静静看着他,嘴角带笑,眼眸却是杀气十足。
“孤一向说话算数,你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罗志,记住,这是你自找的。”
“流泉,这里交给你。”
贺主簿也被重新带了下去,他已是满头汗,见陆聿衡并没有对他下手,顿时松了口气,心中庆幸自己分得清大小。
流泉立刻找来狱卒,开始准备行刑。
罗志吓得大喊大叫,“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殿下,是我无知!是我……我错了,殿下……”
他居然相信贺匀所说的,上头的人比太子殿下还大,他真是疯了!
后悔之意像是痛苦的潮水,将他淹没。
陆聿衡却在此时顿住了脚步。
罗志看到他停下脚步,顿时激动起来,又想说什么,却被流泉用打湿的破布直接塞住了嘴。
他顿时如溺水一般痛苦的咳嗽起来。
“别让他死太快。”陆聿衡语气淡淡吩咐。
罗志的眼神顿时变得痛苦万分,最让他难受的,并不是自己即将被折磨死去这一事实。
——而是他本该有一条生路,却被自己的错误选择堵死了。
唾手可得的生的希望,又飞快失去,没有比这个更绝望的事了。
“是,殿下。”流泉知道分寸……不死太快,可以是一天,两天,也可以是很多天。
事实上,流泉知道,这个罗志到死都不会明白。
真正让他走向死路的,并不是方才所做的选择。
而是在堤坝上时,他将太子妃储璎推下了洪水——方才太子殿下的所谓选择,只是故意让他更加痛苦的死去罢了。
毕竟,手上染了马成的鲜血,还敢推储璎,这样的人,太子殿下不可能轻饶。
不久之后,监牢中传出隐隐的惨叫声,陆聿衡面如死水,从监牢中走出,迎面朝着阳光,却有一瞬间的眩晕。
枫亭立刻上前,扶住他。
“殿下……您的身体……”
“无妨。”陆聿衡干咳了几声,“账册都整理好了?”
“是。”枫亭紧张看着他,“殿下,您的内伤很严重……”
陆聿衡冷冷看了他一眼,枫亭立刻闭嘴。
……
储璎做了个梦,梦见陆聿衡晕倒在无人的荒野中,无人看管,无人救治,他无力的从黑夜等到天明,最后一个人孤独的……
她猛地惊醒,“陆聿衡!”
“嗯?”陆聿衡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怎么?”
储璎喘着气,侧过身子一看,陆聿衡居然就在她身侧,只不过他和衣而卧,静静抱着她,像是就打算这么躺一躺,很快又要走的样子。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储璎松了口气,“你怎么不好好睡。”
“账册在装车,装完我们就回宫。”陆聿衡缓缓道,“我看你睡得香,想让你再睡会儿。”
“这么快就走?”
“嗯。”陆聿衡淡淡说,“夜长梦多,暗卫已经探明,周围又有伏击。”
“那马安澜……”
陆聿衡轻轻笑了笑,“我早已让人将他和他的奶奶送往京城,此时早已安全抵达。”
“那罗志……”
“如今在狱中,半死不活。”陆聿衡提起罗志,依旧冷漠。
储璎一看到他的眼神,便想到,当初第一次见他时,他亲手用剑……杀了一个人。
那应该也是他深恶痛绝之人吧。
储璎没有细问,她相信陆聿衡,也明白他的分寸和手段,早已炉火纯青。
储璎一下子想不到什么……她能想到的,陆聿衡应该早就安排好了。
“那咱们现在可以走。”储璎看着他,“我好多了。”
“可以再睡会儿。”陆聿衡看着她,面色温柔,轻轻抚了抚她有些微乱的发丝,见她睫毛也是乱的,依旧忍不住,轻轻的用拇指指腹轻轻揉了揉,顺了顺。
结果当他手指松开之后一看,更乱了。
他微微一挑眉,轻笑一声,不再干涉。
“没事,我已经醒了。”储璎看了看他,总觉得他面色有些苍白,“你呢?你都没有休息。”
“无妨,路上再休息。”
储璎这才稍稍安了些心。
可是很快,她便知道她还是安心的太早了。
陆聿衡根本不打算休息,他居然直接带了纸笔上了车,马车一面走,他一面写折子。
滚动的车轮颠簸的路面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笔触,下手便是极端漂亮整齐的字体,储璎虽然不是完全看得懂,却一眼就被那些字吸引。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字,可储璎却觉得心惊不已。
他在这晃动的车上写的字,与他在书房写的,几乎没什么差别。
“看这么久了,能看懂多少?”陆聿衡忽然侧眸看她,似乎心情不错,眼中含着笑意。
“看懂一半吧。”储璎凑上去,“你的字太好看了。”
“是么。”
陆聿衡如今已经不对情绪作多掩饰,听到她这么说,眼眸中立刻泛起笑意,还有些得意似的,“是第一好看么?”
“那不至于吧。”储璎故意想了想,“很多人字都很好看的。”
“比如?”陆聿衡一挑眉。
“得了,你好看!你最好看,你快写吧!”储璎亲了亲他的耳侧,在他耳朵边轻轻说,“我不打扰你了。”
她气息温热,声音甜得腻人,像是粘稠的蜜糖。
储璎亲完就走,陆聿衡无奈看了她一眼,手指收紧。
罢了,现在不是时候。
等他收拾完那帮人,再回来“收拾”她。
……
马车在半路遇到几次伏击,不过陆聿衡做了充足的准备,对方并未得逞,并且损失惨重。
抵达京城之后,储璎回东宫接着休息,而陆聿衡则直奔御书房。
天刚蒙蒙亮,宫墙上,朝阳起升。
陆聿衡风尘仆仆,第一次凌乱着衣衫,跪在皇帝的面前。
他手捧折子,面色冷然,话语间攻击性十足。
“父皇,儿臣今日,要参陆既明一本。”
皇帝见他如此,有些愕然。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陆聿衡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省去了繁琐的礼仪,少去了客套的弯弯绕绕,与他直接了当开口。
第 88 章 破防
皇帝也不知陆聿衡为何会忽然发生如此的转变,心情却十分复杂,如同有洪流卷过。
过去的那些事重新显现在皇帝的眼前。
陆聿衡静静看着他,这么多年来,自先皇后过世之后,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陆聿衡,如此的少年意气,与先皇后极为相似的眼眸中饱含着愤怒,那是多年隐忍的极限,与坚定的意志。
“子侑,你……你起来说。”皇帝的语气陡然变得温和了许多,与平日里也有微妙的不同。
陆聿衡捕捉到了他的变化,缓缓起身,让人把成摞的账册尽数摆在皇帝的面前,并把自己写好的折子亲手放在皇帝的面前。
“父皇,证据确凿。”
他稍稍后退一步,内心极为平静。
“一切请父皇决断。”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拿起折子翻看起来。
不出他所料,正是关于陆既明母子二人所犯下的一切罪行,一桩桩一件件,清清楚楚,证据确凿,没有半点疏漏。
可谓是下了死手。
……
东宫,储璎回去之后,反倒是怎么也睡不着。
她昨夜在马车上睡了挺长时间,如今心中装着事儿,一直心中难安。
储璎知道这次陆聿衡前去,对扳倒皇后和陆鸡鸣势在必得,可是皇后颇为受宠,即使凭他收集的多年证据,若是皇上有心包庇,陆聿衡也没有其他办法。
不过……
储璎在院子里绕圈子。
不过,皇帝也不一定就像陆聿衡所说,完全偏向于陆鸡鸣。
皇帝这个人,很奇怪。
他从前明明那么宠爱陆聿衡,可自从陆聿衡的母妃死后,一下就变了态度,却又偏偏,还是让陆聿衡坐在太子之位,稳稳当当,就像是……
故意的?
储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个皇帝脑子不太好。
他不会觉得这样是在锻炼陆聿衡吧,不会吧?
储璎在院子里继续兜圈子,把元宝转得头发晕。
“殿下!您晕不晕啊!”
元宝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拦住她,“身子还没好呢,您歇会儿吧。”
“我总觉得要坏事儿。”储璎皱眉看着元宝,“你说我是不是想多了。”
“肯定是想多了。”元宝笑着安慰她,“太子殿下做什么都是最厉害的,您可是嫁了天底下顶顶厉害的人呢,没有什么能逃离太子殿下的手掌心。”
储璎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啊,你这小家伙,什么时候站到他那边去了。”
元宝嘿嘿一笑,“那自然是太子殿下从洪水中救出您的时候。”
“当时,我也以为您再也回不来了……但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想都没想就随着您跳了下去,当时所有人都吓疯了。”
储璎想到当时逢凶化吉的过程,心中也是一暖。
是啊陆聿衡。
——咱俩可真厉害!
储璎等到午时,宫里仍旧没有动静,她不断的派人去打探,后来还是流泉派人回来传话,说是太子让太子妃不要担心,事情正按照他安排的走向发展。
这时,碰巧储璎派出去打听情况的小太监也传回消息,说御书房那边爆发出了巨大的争吵声,四皇子陆既明也在里头,还有皇后娘娘的尖声惊叫,各种声音交杂在一处,混乱至极。
储璎闻言,心惊肉跳。
“你看这事儿闹得,跟村口闹事打架似的。”
原本元宝已经紧张地快要哭了,听到储璎这么说,顿时有些想笑。
“殿下,都这时候了,您还开玩笑!”
“哎呀我也紧张啊。”储璎急得直跺脚,“你看我消停过吗?”
“不然您看会儿画本子?”元宝试探问。
“不行,看不进去。”储璎说,“别说让我看了,现在让我画我都转移不了注意力。”
“画?殿下您还会画画?”
画画……
储璎如今脑子活跃,顿时冒出来一个念头。
对哦,她画画还是可以的,之前自己不识字那会儿,卖猪肉的时候,往往都是用木炭画上猪的各个部位,然后在一旁标上铜板,作为标价牌。
这样谁都能看得懂。
她看画本子这么久,现在也搞清楚了那些套路,不如……她自己画点试试?
“那我当然会了,元宝,你去给我拿笔墨纸砚来!”
储璎撸了撸袖子。
这可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法子。
就在她在纸面上瞎画的时候,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太监又传话回来,说皇后在御书房大哭,似乎在求情,还听到四皇子的大声吼叫,像是在无能狂怒。
而太子的声音时不时从里头传来,似乎很是镇定自若,有条不紊。
储璎听到这里,又放心了些。
“那皇上呢?”她追问。
“皇上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小太监道,“太子妃殿下,容小的再去打探打探。”
“好的,辛苦你了!”储璎朝他笑了笑,那小太监兴奋极了,再次一路小跑而去。
“看样子没什么问题。”储璎放下心来,继续画画。
一晃就到了傍晚。
储璎放下笔,这下彻底坐不住了。
“一整日了。”她急得直难受,“他们不用吃饭吗?吃了饭再吵吧?”
元宝也急得一副要哭的样子,她自觉远离了储璎一点,以免情绪影响到她。
但事到如今,储璎也顾不得什么影响了,“不行,我得去接陆聿衡。”
“殿下……”元宝想要阻止她。
“我怕他身子……”储璎想到他临走前那面色惨白的模样,心中仿佛被什么揪了一下。
陆聿衡受了内伤,加上这么久没休息,还得卯足了精神与那些人斗一整日……储璎想想都觉得十分头疼,她知道陆聿衡忍得住,可他再能忍,他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
若是有个好歹……
储璎心中像是缺了一块,马上出门叫人。
“来人!”
“太子妃殿下……”
留守的石岩立刻出现,沉声道,“太子殿下去之前说过,让您千万忍住,此时若是去了,恐怕打破了殿下的计划。”
“他的计划?”储璎一愣,似乎懂了什么。
石岩缓缓上前,轻声道,“殿下说了,他是故意想看您担心,才使坏不告诉您的,其实,殿下这回用的是苦肉计……若是能够打动皇上,他便赢定了,您不要担心,更不要冲动。”
“外头危险,他怕护不住您。”
储璎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狠狠咬着唇,眼眸有些温热。
混蛋陆聿衡。
他以为这么说,她就会信吗?
他、他就是知道自己会担心,故意让石岩这么说来哄她。
他以为自己真这么笨吗!
虽然……苦肉计和怕护不住她,恐怕都是真的。
若是出了事情,他最担心的,恐怕就是自己这边了吧?
储璎的心瞬间平静下来,虽然如今动荡不安,可与曾经独自一人蜷缩在屋子里听着狗叫,手中抓着斧柄才能入眠的自己相比,她却感觉到了十足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不但来源于陆聿衡一直以来的惦念和守护,还来自于她的心念转变……她相信,即使发生再糟糕的事情,她与陆聿衡一块儿,都能有办法解决。
储璎下意识问石岩。
“外头如何?那个陆鸡鸣被逼上绝路,是不是要破罐子破摔?”
“您猜的不错,御林军有兵变,殿下早有防范,咱们的人与宫中禁卫联合镇压下来了。”石岩道,“您能坐得住,殿下知道您平安,就是殿下最大的助力。”
“我明白。”储璎缓缓道,“我知道的。”
她听着东宫外,时不时有兵刃相接和喧哗之声响起,远处甚至有人在喊“走水啦——”,声音惊惶,乱作一团。
储璎稳稳不动,东宫之中平静如常。
一直到夜半,一整日的喧闹终于平息下来。
一直守在御书房外等消息的小太监一路快跑回来,却还是跑不过提前回来的流泉,流泉气喘吁吁来到储璎跟前。
“不好了,殿下……殿下晕过去了。”
储璎猛地站起身。
她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如今能出去了吗?”
一旁的石岩缓缓点头,“能,殿下,一切听您的吩咐。”